罗河矿业入党申请:《秘密花园》9___1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6:07:06

《秘密花园》

第九章 任何人住过的最古怪的房子

这是一个任何人想像所及的最美好、最神秘的地方。锁住它的高墙盖满了攀缘玫瑰空无一叶的枝子,枝子浓密得纠缠到了一起。玛丽·伦诺克斯知道这些是玫瑰,因为她在印度看到许多玫瑰。整个地上铺满了冬气肃杀的褐色枯草,褐色里长出一丛丛灌木,它们要是还活着,一定是玫瑰丛。有好些嫁接到树干上的玫瑰,枝条蔓延得很开,好像小树。花园里有其他树。这个地方极端奇怪又极端可爱的原因之一,是爬满这些树木的攀缘玫瑰。它们垂下的长蔓成了轻轻摇摆的帘幕,处处相互扭结到一起,要不就扭结到一条伸得远的枝条。玫瑰枝条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把自己造成一座座好看的桥。现在枝条上没有叶片也没有玫瑰花,玛丽不知道它们是死是活,但是它们纤细的灰褐色枝干和小树枝,看着犹如一种烟霭般的罩子撒盖在万物之上,墙,树,甚至褐色的草上——它们从拴扣上落下,在地上蔓延。正是这些树木之间烟霭般的纠缠让一切显得神秘。玛丽早就想到,这里一定和其他未被长期遗弃的花园不一样,这里的确与她此生所见的任何地方不同。

  这儿真安静啊!她喃喃地说,真安静!然后她停了停,听着此刻的安静。知更鸟早已飞上它的树梢,此刻静止得如同它周遭的世界。它连翅膀都不鼓一鼓,一动不动,看着玛丽。怪不得这里这么安静,她又开口喃喃地道,我是十年里第一个在这里说话的人。

  她从门边挪开,轻手轻脚仿佛她担心会吵醒谁。好在她脚下有草,她的脚步全无声响。她从一个树木间的灰色拱门下走过,如同童话,她仰视着搭出拱门的四洒枝蔓。我想知道它们是不是都是死的,她想,整个都是个死花园吗?我但愿不是。

  假如她是季元本,她就能凭观察,辨别树木是不是活着,可是她只能看到褐色灰色的小枝子和枝干,没有任何叶芽的踪迹,哪怕是丁点大的。 然而她已经在这个奇妙花园里面了,而且她可以随时从常春藤下的门进来,她觉得发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四墙之内,阳光明媚,高耸的蓝天在米瑟韦斯特庄园的这一带,似乎比旷野上更加亮丽温柔。知更鸟从树梢飞下,时而在她周围蹦跳,时而跟着她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它很叽叽喳喳了一通,一副很忙的模样,仿佛是在为她导游。一切都那么奇怪而沉默,她仿佛远离任何人有千百里,可是不知怎的她丝毫不觉得孤单。惟一困扰她的,是她想知道这些玫瑰是不是死了,或者有些也许还活着,天气转暖时可能会长叶、出蕾。她不愿意这是个死花园。假如它是个生气勃勃的花园,该是多么美妙,四边会长出怎样千万朵玫瑰啊!

  她进来时跳绳挂在她手臂上,她四处走了一阵后,心想她可以围着整个花园跳绳,想看东西的时候就停下来。这里那里似乎都有草径,一两处角落里有凉亭样的常绿植物,里面有石凳,或是长满苔藓的高脚石花瓶。

  她来到第二个这样的常绿植物凉亭,停下来。这里面曾经有一个花床,她似乎看到什么从黑土里冒出——一些尖尖的灰绿小点。她记起季元本说过的,跪下来察看它们。

  是的,这是些小点点会长,可能是番红花,要不就是雪花莲,要不就是旱水仙。她喃喃地说。 她弯腰紧紧靠近它们,使劲闻着湿润泥土的新鲜气味。她非常喜欢这气味。 也许还有别的正从其他地方长出来,她想,我要在整个花园到处看看。

  她没有跳绳,而是走着。她慢慢地走,眼盯着地上。她察看旧日的花床里,草丛中,待她走了一圈,努力毫无遗漏,她发现许许多多尖尖的灰绿点点,她再次变得非常兴奋。

  这个花园不是太死,她柔声对自己呼喊,就算玫瑰都死了,有其他东西活着。

  她对园艺一窍不通,可是她看到有些地方草太深,绿点点挤着往外长,她觉得它们没有足够的空间生长。她到处搜索,找到一块很尖的木头,跪下来挖草锄草,直到她在绿点点周围弄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现在它们看着能呼吸了,弄完第一处,她想,我要再做很多处。我要做完所有我看得见的。要是今天我没有时间,明天我还可以来。

  她从这里走到那里,挖土锄草,无法言喻地自得其乐,她从一个花床走到另一个花床,走到树下的草地上。运动让她暖和得先甩开外套,然后帽子。毫不自知地,她一直对着那边的草和灰绿点点微笑。 知更鸟极端忙碌。它很高兴看到园艺在它自己的地产上开展起来。它经常捉摸季元本。有园艺的地方,各种美味的东西都随泥土翻出来。现在这里有个新品种的动物,尺寸不到季元本一半,不过懂得一进他的花园就马上开工。 玛丽小姐在她的花园里一直干到中饭时间。实际上,她很晚才记起。她穿上外套和帽子,拿起跳绳,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干了两三个小时了。她竟然一直很快乐,十几个十几个灰绿的小点点在辟清的地方显出来,显得比杂草窒息它们的时候有两倍的生气。下午我要回来。她想,环顾她的新王国,对树木和玫瑰丛说,仿佛它们能听见她。

  然后她轻巧地跑过草地,慢慢推开那道老旧的门,从常春藤下溜出门。她的脸蛋如此红,眼睛如此亮,吃的饭如此多,玛莎很高兴。

  两块肉,两份儿米布丁!她说,啊!我要告诉妈妈跳绳对你的作用,她会高兴的。玛丽小姐用尖木头挖的时候,惊奇地挖出了一个像洋葱的白根。她把它放了回去,小心地把泥土轻拍下去。这时她想玛莎是不是能告诉她那是什么。  玛莎,她说,那种像洋葱的白色的根是什么?”“那是球根,玛莎回答,许多春季开的花从里面长出来。很小的有雪花莲、番红花,大的有水仙花,长寿花,旱水仙。最大的是百合和紫菖蒲。啊!很漂亮。迪肯在我们家那边的花园里种了好多。

  迪肯认得所有的花吗?玛丽说,一个新点子占据了她的心。我们家迪肯能让铺砖的走道长出花来。妈妈说他能从地里轻声细语地把东西说出来。”“球根能活很久吗?要是没有人管,它们能活很多很多年吗?玛丽焦急地询问。

  它们是自己照管自己的,玛莎说,这就是为什么穷人能买得起。要是你不打扰它们,大多数会一辈子在地底下长着,播种新的小苗。在公共林区里有个地方,雪花莲成千上万。春天来的时候,那是约克郡最漂亮的一景。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我但愿现在就是春天,玛丽说,我想看所有在英格兰长的东西。

  她吃完饭,到她最喜爱的座位,在石楠地毯上。

  我但愿——我但愿我有一把小铲子,她说。你要铲子来干什么?玛莎大笑着问,你要挖地啊?我得把这个也告诉妈妈。

  玛丽看着火,衡量了一下。要是她打算保留她的秘密王国的话,她一定要仔细。她没有搞破坏,可要是克兰文先生知道门打开了,他可能会愤怒得吓人,换把新钥匙,把花园永永远远锁起来。她真的经受不了。

  这个地方又大又冷清,她慢慢地说,好像她把事情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房子冷清,院子冷清,花园冷清。许多地方好像都锁了起来。我在印度从没做过多少事,可是那里可以看的人要多一些——土著士兵在行军——有时候乐队演奏,我的奶妈给我讲故事。这里我找不到人说话,除了你和季元本。你要工作,季元本不经常和我说话。我想要是我有一把小铲子,我可以像他那样找个地方挖坑,要是他肯给我一些种籽,也许我能造一个小花园。

  玛莎脸色亮起来。  对了!她大叫,妈妈可不是这么说来着吗。她问,那个大地方有那么多空地,他们为什么不给她一点自己的地,就算她什么都不种,就种点芹菜和小红萝卜呢?她会一直耙个不停,一心一意地高兴。这是她的原话。

  是吗?玛丽说,她知道这么多事情,不是吗?

  啊!玛莎说,就像她说的:一个带大十二个小孩的女人除了知道一、二、三,还知道点儿别的。小孩子让你明白事理,就像算数一样灵验。’”

  一把铲子多少钱——一把小的?玛丽问。嗯,玛莎的回答深思熟虑,在斯威特村有个把店,我见过一套小园艺工具,有铲子,耙子,叉子,绑在一起卖两先令。几样也都够结实可以用。

  我钱包里不止两先令,玛丽说,莫瑞森太太给了我五先令,莫得劳克太太交给我克兰文先生的一些钱。

  他还这么记得你?玛莎惊呼。  莫得劳克太太说我每周有一先令零花。她每周星期六给我。我不知道怎么花。

  我的天!那是一笔财宝,玛莎说,你可以买世界上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们农舍的租金只有一又三分之一便士,简直就要卖眼拔牙才能挣够。我刚刚想起来。她把手放到胯上。  什么?玛丽急切地说。

  在斯威特村的店里有包好的花籽,一便士一包,我们家迪肯他知道哪种是最好看的,怎么种。他走路去斯威特村好多次,就是为了好玩。你知道怎么一笔一笔描印刷体的字母吗?问得突然。

  我知道怎么写连笔。玛丽回答。 玛莎摇头。我们迪肯只会认印刷体。要是你能描印刷体,我们可以给他写封信,叫他去把园艺工具和种籽一起买来。 哦!你真是个好人!玛丽喊,你是,真的!!我不知道你这么好心。我知道我可以试着描印刷体。让我们问莫得劳克太太要一支笔、墨水,一些纸。 我自己有一些,玛莎说,我买来,星期天可以给妈妈描一点信。我去拿。她跑出房间,玛丽站在炉火边,扭着她细小的双手,满足透了。要是我有一把铲子,她低声说,我可以把泥土弄好弄软,挖出杂草。要是我有种籽,就可以让花长出来,花园就完全不会是死的了——它会活过来。

  她那天下午没有出去,因为玛莎拿回纸笔墨水后有责任清理饭桌,把碗碟拿下楼去,她进了厨房,莫得劳克太太在那里,告诉她做什么事,所以玛丽觉得等了很长时间她才回来。接下来,给迪肯的信是一件严肃的作品。教给玛丽的东西很少,因为她的家庭教师太不喜欢她了不愿意留下来。她拼写不是特别好,不过她居然发现自己努力的话能描字母。这是玛莎口授给她的信:

  我亲爱的迪肯: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希望你读信时一切安好。玛丽小姐有很多钱,你能不能去斯威特村为她买些花籽、一套做花床的园艺工具。选最漂亮的,最容易用的,因为她以前从没做过,她住在印度,那里不一样。转达我的爱给妈妈和你们其他人。玛丽小姐要告诉我更多,这样我下次轮休你们可以听到大象、骆驼和先生们出去猎捕狮子和老虎。  爱你的姐姐,玛莎·菲比·索尔比。

我们把钱放到信封里,我让肉店伙计用马车带去。他是迪肯的好朋友。玛莎说。  迪肯买了东西以后我们怎么去拿呢?

  他会自己送来给你。他会喜欢一路走到这边来。”“哦!玛丽惊呼,那我要见到他了!我从来没想到我能见到迪肯。

  你想见他吗?玛莎突然问,因为玛丽显得那么高兴。是的,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狐狸和乌鸦喜欢的男生。我非常想见他。

  玛莎身体小小地骤然一动,好像她记起什么来。想想看,她嚷起来,想想我就这么忘了;我本来说今天早上告诉你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我问过妈妈——她说她自己要去问莫得劳克太太。

  你是说——”玛丽开始说。  我星期二说的。问她能不能哪天把你带到我们家,尝尝妈妈的热腾腾的燕麦蛋糕,加黄油,再喝杯牛奶。 好像一切有趣的事都在一天之内发生。想想,在白日里蓝天下穿过旷野!想想,到一个容纳十二个孩子的农舍里去!

  她觉得莫得劳克太太能让我去吗?她相当紧张地问。

  当然,她觉得她会的。她知道妈妈是多么整齐的一个人,她把我们家收拾得多干净。

  要是我去了,我可以看到你妈妈,还有迪肯,玛丽说,反复想这事,很喜欢这个主意。她和印度的妈妈不一样。

  花园里的劳作和下午的兴奋最终让她感动宁静而沉思。玛莎一直待到下午茶时间,但是她们舒服地坐在安静之中,很少说话。然而就在玛莎下楼拿茶盘之前,玛丽问了一个问题。

  玛莎,她说,那个洗碗仆人今天又牙疼吗?玛莎肯定轻轻骤然一动。什么让你这样问?她说。因为我等你等久了,就打开门到走廊那头看你来没有。我又听到远远的哭声,就像我们家另一个晚上听到的。今天没有风,所以你看不会是风声。

  啊!玛莎不安地说,你千万不要在走廊里到处走,到处偷听。克兰文先生会生气得要命,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我没有偷听,,玛丽说,我只不过在等你——然后就听到了。有三次了。 我的天!是莫得劳克太太在摇铃,玛莎说,她差不多已经跑出房间去了。  这是任何人住过的最古怪的房子,玛丽昏昏欲睡地想,她的头垂到旁边扶手椅子座位上的靠枕上。新鲜空气和跳绳让她如此的舒服,她睡着了。

第十章 迪肯

太阳洒到秘密花园里有一周了。秘密花园是玛丽想起它的时候的称呼。她喜欢这个名字,她更加喜欢那种感觉:美丽的老墙把她围起来,无人知晓她在何处。就好像被关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童话世界。她读过的几本书都是童话故事,在有些故事里她读到过秘密花园。有时候人到里面睡上一百年,她觉得实在很蠢。她毫无睡意,事实上,在米瑟韦斯特庄园她一天比一天清醒。她渐渐喜爱在户外,她不再厌恶风,反而很享受。她跑得比以前快些,远些,还能跳满一百个绳。秘密花园里的球根一定非常惊愕。它们周围开辟出了这么干净的空地,它们想要的呼吸空间都有了,真的,要是玛丽能知道的话,它们在黑暗的土里兴致变得高起来,起劲地干着活儿。太阳可以照到它们,温暖它们,雨水落下时可以立刻直接抵达它们,于是它们渐渐觉得非常有活气。

  玛丽是个古怪、有决心的小人儿,现在有让她感兴趣的事情来用决心了,她真个被吸引进去了。她干着,挖着,有力地拔出杂草,只是干得越来越为她的工作高兴,而不是觉得疲惫。这对她是一种着魔的玩耍。她发现了更多的灰绿点点冒出来,她从没指望能发现。它们似乎到处涌现,每一天她都确信发现了新的小不点,有些小得刚够勉强探出泥土来窥视。那么的多,她记起玛莎说的成千上万的雪花莲,球根怎么延伸播种新的。这些球根被遗弃已有十年,也许它们已经播散了——像雪花莲——成千上万。她琢磨它们要多久才展示她自己是花。有时候她停止挖掘,看着花园,努力想像这里会是什么样儿,被成千上万可爱的东西开着花,覆盖着。

  在那一周的阳光里,她和季元本亲密起来。她几次从他身边忽然冒出,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实际情况是,她担心他看到自己过来,会捡起工具就走开,于是她总是尽可能悄悄向他走去。可是,其实,他不再像开初那么反感她了。没准儿她明显想要他这个老人做伴儿,偷偷地取悦于他。另外,她也比以前文明。他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到他,用对一个印度土著的态度对他说话,她不知道一个别扭、坚定的约克郡人是不知道向主人行额手礼的习俗,不知道要接受命令去做事。

  你像知更鸟,一天早晨他抬头看到她站在身边,对她说,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你会从哪边来。

  它现在是我的朋友。玛丽说。 这像它,季元本厉声说,讨好女的,虚荣轻浮。为了显摆尾巴上的毛,它没有不肯干的。它填满了骄傲,就像蛋填满了肉。 他从不多说话,有时甚至不回答玛丽的问题,只是嘟囔一声,可是今天早上他比平常说得多。他站起来,把一只穿钉靴的脚歇在铁锹上,仔细瞅她。

  你来多久了?他冲出一句。  我想大概一个月。她回答。

  你开始给米瑟韦斯特带来好名声了,他说,你要比刚来胖点,没那么黄。你刚进这个花园的时候像个拔过毛的乌鸦。我心说我眼里从来没有见过更丑、更酸的娃娃脸。玛丽不虚荣,因为她从不多想她的样子,她没怎么觉得不平衡。

  我知道我胖了,她说,我的袜子变紧了。过去要起皱。知更鸟来了,季元本。

  那边,真的是知更鸟,她觉得它比任何时候更漂亮。它的红马甲光滑如同缎子,它玩弄着翅膀和尾巴,歪着头,跳来蹦去,作出各种活泼优雅的姿态。似乎决意要让季元本钦慕。可是老季态度冷漠。

  当然,这是你的艺术!他说,没有别的更好的人,你还能拿我将就些时候。这两周你一直在弄红你的马甲,梳理你的羽毛。我知道你要干啥。你在讨好那个冒失的年轻女士,对她瞎扯什么自己是米瑟旷野上第一号精致的公知更鸟,准备好了要和所有公知更鸟打架。

  哦!看它!玛丽惊呼。

  知更鸟显然正有兴致去施展魅力、大胆冒险。它跳得越来越近,越来越专注地看着季元本。它飞上最近的茶藨(biao)丛,歪歪头,正对着他唱一首歌。你以为你做这个就能让我算了,老季说,皱起脸来,玛丽觉得他肯定努力不要露出愉悦来。你以外没有谁会站出来反对你——你就是这么想的。

  知更鸟伸展开翅膀——玛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飞上季元本的铁锹柄,停在顶端。老人的脸随之慢慢皱出另一种表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不敢出气——仿佛给他整个世界,他也不会稍微动一动,以免他的知更鸟突然飞走。他完全是耳语般说。

  好吧,我被咒了!他说得那么轻柔,好像他说的是大不一样的话。你确实知道怎么收买人——你知道!你标致得不像人间的鸟,你太晓事了。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几乎没有吸气——直到知更鸟玩弄了一下翅膀,飞走了。然后他站着看着铁锹柄,好像里面有魔法,然后他开始重新挖地,几分钟没说话。

  可是他不断慢慢咧嘴一笑,于是玛丽不怕对他讲话。你有自己的花园吗?她问。没有。我是单身,和马丁住在大门口。

 如果你有一个,玛丽说,你会种什么?”“卷心菜,洋芋,洋葱。

  可是如果你想种个花园,玛丽追问,你会种什么? 球根和好闻的东西——不过主要是玫瑰。

  玛丽脸色一亮。 你喜欢玫瑰吗?她说 季元本连根拔出一棵杂草扔到一边,才回答。

  嗯,是,我喜欢。是一个年轻女士教的,我是她的花匠。她那里有很多,她溺爱,她爱它们像爱孩子——要不像爱知更鸟。我看见过她弯下腰亲玫瑰花。他慢慢拔出另一棵杂草,对着它皱眉。那都有十年了。

  她现在在哪里?玛丽很有兴趣地问。

  天堂,他回答,把铁锹强行深深推入土壤,按人的说法。”“那玫瑰怎么样了?玛丽再问,更加感兴趣。

  它们自个儿跟自个儿呆着。玛丽变得相当激动。 它们都死了吗?玫瑰自己呆着会死吗?她冒了一险。

  嗯,我曾经很喜欢它们——我喜欢她——她喜欢它们,季元本不情愿地承认,一年有一两回,我去做一点——修剪,在根周围松土。它们长疯了,不过种在肥土里,所以有的活下来了。

  它们没有叶子,又灰又褐又干,你怎么知道它们是死是活?玛丽打听。

  等春天到它们——等太阳照进雨水,雨水落进太阳,然后你就知道了。 怎么做——怎么做?玛丽喊,忘记了要仔细。

  顺着细枝和枝条看,要是你看见到处有一点褐色的小包隆起,春雨之后再来瞧发生什么。他骤然停止,好奇地看着她迫切的脸,怎么你对玫瑰什么的这样关心,突然间的?他要求回答。 玛丽小姐感到脸发红。她几乎害怕回答。

  ——我想玩那个——那个我有个自己的花园,她结结巴巴,——在这里我没有任何东西可做。我没有东西——也没有人。

  嗯,季元本缓缓说,一边瞅着她,真是这样。你没有。

  他用奇怪的口吻说,玛丽怀疑他是不是竟然有点可怜她。她从来没有可怜过自己,她只是厌倦、不顺气,因为她那么的讨厌人和事。但是现在世界看来在变,变好了。如果没人发现秘密花园的话,她会一直自得其乐下去。

  她和他又呆了十到十五分钟,问了所有她敢问的问题。他回答所有问题,用他古怪的嘟囔,他看来不是真的不顺气,没有捡起铁锹离开她。正当她要离开,他说了什么关于玫瑰花,让她想起他说的自己曾经嗜爱过的那些玫瑰。

  你要去看那些玫瑰吗?她问。 今年没有。我的风湿让关节僵硬得不行了。

  他声音嘟囔地说,非常突兀地,他似乎对玛丽大为光火,尽管她看不出他为什么要。

  你听着!他严厉地说,你少问这么多。我碰到的娃子里数你问题最多。走开玩儿去。今天我跟你说够了。

  他口吻大不顺气,她知道没有必要再呆。她沿着外侧走道慢慢跳绳走着,反复琢磨着他,对自己说,说来奇怪,他身上有另外一个人让她喜欢,不管他多乖戾。她喜欢老季元本。是的,她确实喜欢他。她总是努力让他和自己讲话。而且她开始相信他知道世上一切关于花草的事。

  秘密花园外蜿蜒围着一条带月桂篱笆的小径,终止于一道门,门通往公地上的一个树林。她想也许能沿这条小径溜去,看树林里有没有兔子四处蹦。她很享受跳绳,当她来到那道小门,她打开门穿过,因为她听到一道低沉的、奇异的哨音,想找出那是什么。那真的是一件怪事。她停下来看时,几乎停止了呼吸。一个男孩子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吹着一只粗糙的木笛。他是个模样快乐的男孩子,大约十二岁。他看上去很干净,鼻子翘起来,他的脸深红得像罂粟花。玛丽小姐从来没有在男生脸上见过这么圆、这么蓝的眼睛。在他靠着的树干上,抓附着一只棕色松鼠,观察着他,近旁灌木丛后面,一只公野鸡优美地伸着脖子探看,离他很近有两只兔子坐起来,鼻子翕动着吸气——看情形,它们竟然都被吸引着靠近他,听着他的笛子发出奇怪的低声呼唤。

  当他看到玛丽,伸出手,对她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和他的笛声一样。不要动,他说,会吓走它们。

  玛丽保持不动。他不再吹笛,从地上起来。他动作慢得简直看不出来他在动,不过最后他站起身来,然后松鼠窜入上面的枝叶里,野鸡缩回头,兔子四腿落地,跳开了,不过它们丝毫不显得畏惧。

  我是迪肯。男孩说,我知道你是玛丽小姐。这时玛丽意识到不知怎么她刚才一开始已经知道他是迪肯。谁能像印度土著迷惑蛇一样迷惑兔子和野鸡呢?他有宽宽的、弯弯的红嘴,他的微笑铺开满脸。

  我慢慢爬起来,他解释,因为你要是做个快动作,会惊吓它们。有野生动物在旁边,身体移动要慢,说话要低。

  他对她讲话不像他们素未谋面,反而像他和她很熟。玛丽一点儿都不懂男生,她对他说话有点僵硬,因为她觉得很害羞。

  你收到玛莎的信了吗?她问。他点点一头红褐色卷发,这是我为什么来。他停下来捡起地上的什么,他吹笛时放在他身旁。

  我拿来了园艺工具。这有一把小铲子、耙子、叉子和锄头。啊!都是些好的。还有把泥刀。我买下其他种籽的时候,店里的女人送了一包白罂粟和一包蓝色飞燕草。”“你能给我看种籽吗?玛丽说。

  她但愿自己讲话能像他那样。他说得快速而容易。听起来好像他喜欢她,根本不担心她会不喜欢他,尽管他只是个平常的旷野男孩,穿着补丁衣服,脸面可笑,头粗糙棕红。我们坐到这根圆头上看花籽。她说。

  他们坐下,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粗笨的小牛皮纸口袋。他解开绳子,里面是许多个整齐些的小袋子,每个上面有一个花的图形。

  有很多木犀花和罂粟花,他说,木犀花是能长的东西里最香的,随便你撒到哪里它都会长,就像罂粟也能长。只要你对它们吹声口哨,它们就能开花,它们好看极了。

  他停下来,很快掉头,他罂粟样深红的脸一亮。 叫我们的知更鸟在哪里?他说。

  短啼来自冬青丛,猩红的浆果鲜亮,玛丽以为她知道那是谁。它真的在叫我们?她问。

  哎是,迪肯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它在叫它的哪个朋友。等于在说我在这儿。看着我。我想聊聊。它在灌木丛里。它是谁?”“它是季元本的,可是我想它认识一点儿我。玛丽回答。

  哎是,它认识你,迪肯又低声说,而且它喜欢你。它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它马上会告诉我你的一切。

  它靠近那丛灌木,动作缓慢,如同玛丽早先注意到那样,然后它发出一声,几乎像知更鸟自己的啭音。知更鸟注意地听了几秒钟,然后应对,犹如它在回答一个问题。

  哎是,它是你的朋友。迪肯轻声暗笑。 你觉得它是?玛丽急切地叫。她真的很想知道。你觉得它真的喜欢我?

  它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靠近你,迪肯回答,鸟儿是挑人的,知更鸟蔑视一个人的时候会比人类更厉害。瞧,它在讨好你。你没看见一个家伙吗?他在说。

  看来这一定是真的。它一边在灌木丛上跳着,一边这样那样侧身走,啭鸣着,歪着头。

  你明白鸟说的一切吗?玛丽说。 迪肯的笑在脸上铺开来,直到他只剩下一张宽宽的、弯弯的红嘴,他揉揉他粗糙的脑袋。

  我想我知道,他们觉得我知道,他说,我在旷野上和它们待了这么久了。我见过它们破壳出来,长毛,学飞,开始唱歌,直到我觉得自己也成了它们中的一个。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没准儿就是只鸟,要不狐狸、兔子,要不松鼠,甚至一只甲壳虫,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笑起来,回到圆木上,重新开始说花籽。他告诉她它们开花时是什么样的,告诉她怎么栽种它们,照看它们,怎么给它们喂肥、浇水。 你瞧,他突然说,我能自己为你种上这些花。花园在哪里?

  玛丽纤细的双手在大腿上紧攥成一团。她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整整一分钟她什么也没说。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她觉得倒霉。她觉得自己脸变红了又变白。 你有一点儿花园,对吧?迪肯说。

  她的确变红了又变白。迪肯看着她这么变,她仍然不发一言,他开始困惑了。

  他们不肯给你一点儿?他问,你还没有得到吗?她把手握得更紧,眼睛转向他。

  我一点不懂男生,她慢慢地说,你能保守一个秘密吗,要是我告诉你?这是一个大秘密。要是有人发现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相信我会死的!最后一句她说得十分凶狠。迪肯更加困惑,用手再次揉着整个粗糙的脑袋,不过他脾气颇好地回答。

  我一直保守着秘密,他说,要是我不能对其他兄弟保守秘密,狐狸幼崽的秘密,鸟的巢,野生动物的洞,旷野上的安全就等于零了。哎是,我能保守秘密。

  玛丽小姐没想要这样,可是她确实伸出手抓紧他的袖子。

  我偷了一个花园,她说得很快,它不是我的。它不是任何人的。没有人要它,没有人在乎它,甚至没有人进去过。也许里面的一切都已经死了。我不知道。 她渐渐觉得发热,觉得心里和曾几何时一样乖戾。

  我不管,我不管!没人能把它从我这儿夺走,我在乎它,它们不。它们让它死,任它自己锁起来。她满腔怒火地说完,双手甩到脸上,放声大哭——可怜的小玛丽小姐。 迪肯好奇的蓝眼睛变得越来越圆。

  ————啊!他说,慢慢拖出一声惊叹,表示既是惊奇也是同情。

  我无事可做,玛丽说,我一无所有。我自己发现了它,我自己进到它里面。我只不过就像那只知更鸟,他们不会把花园从知更鸟那里夺走。

  它在哪里?迪肯放低声音说。

  玛丽小姐立刻从圆木上站起来。她知道自己又感到乖戾,而且顽固不化,她毫不在乎。她傲慢,印度做派,同时愤怒而悲伤。

  跟我来,我给你看。她说。

  她领他绕着月桂小径,到常春藤浓密的走道。迪肯跟随着她,脸上一副近乎怜悯的奇怪表情。他觉得自己被领去看一只陌生鸟儿的巢,必须动作轻柔。当她向墙踏步,抬起垂拂的常春藤,他惊得一动。那里有一道门,玛丽慢慢推开,他们一起进入,然后玛丽站起来,挑衅地挥舞着手。  就是这儿。她说,它是一个秘密花园,我是世界上惟一想让它活着的人。

  迪肯对着它一次次环顾,又一次次环顾。

啊!他几乎是耳语,这是个奇怪又漂亮的地方!好像是一个人在做梦。

第十一章 米瑟原画眉鸟的窝

有两三分钟,他站着环顾四周,玛丽观察着他,接着他迈步柔和地走动,甚而比玛丽自己初次惊觉自己置身于四墙之内时还要轻巧。他的眼睛好似正摄入一切——灰色的树上爬满灰色的匍匐植物,从树枝上挂下,墙上和草丛里缠结,常绿植物搭成凉亭,里面有石凳,高脚石花瓶高高地站着。

  我从没想到我能看到这个地方。终于他耳语般说。

  你以前知道它?玛丽问。她说得大声,他对她作个手势。我们说话必须低声,他说,不然有人会听见我们,怀疑这里发生了什么。 哦!我忘了!玛丽说,感到害怕,手猛地掩住了嘴。你以前知道这个花园?她回过神来以后再次问。迪肯点头。

  玛莎告诉我有个花园从来没人进去过,他回答,我们常常好奇地想它是什么样儿?他停下来环顾着他周围那些可爱的灰色缠结,他的圆眼睛看上去异样地快乐。 啊!春来的时候这里会有很多巢,他说,这里该是英格兰最安全的搭巢的地方。从来没人走近,这些缠结、树木、玫瑰里面都能搭巢。我奇怪怎么全旷野的鸟没到这里来搭巢。

  玛丽小姐不知不觉又把双手放到他的胳膊上。 这些会是玫瑰吗?她低语,你认得吗?我原来想也许它们都是死的。

  啊!不!它们不是——不是全部!他回答,看这儿! 他挪步到最近的一棵树——一棵很老很老的树,树皮上长满灰色的地衣,但是高举着一帘纠缠的花枝和枝条。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厚实的刀,打开其中一把刀片。

  这里很多死树应该割掉,他说,这里有很多老树,不过它去年长出些新的。这,这里有点新的,他摸着一个尖芽,不是干硬的灰色而是绿中带褐。玛丽她热切而虔诚地摸了摸它。

  那个?她说,那个活得非常好吗? 迪肯弯起他微笑的嘴。 它跟你和我一样灵,他说,玛丽回答记得玛莎告诉过她是说活着或者活泼我情愿它是灵的!她低声呼喊,我希望它们都是灵的!我们到全花园数数有多少个是灵的。

  她带着热情气喘吁吁地说,迪肯和她一样热情。他们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一丛灌木到另一丛灌木。迪肯手上拿着他的刀,对她展示各种东西,她觉得他了不起。

  它们长疯了,他说,但是强壮的在这上面长繁旺了。较弱的都死光了,但是别的一直长、长、长,蔓延、蔓延,直到变成一个奇观。看那儿!他拉下一根灰色、模样干枯的粗枝,人会以为这是死木头,但是我不相信它死到根儿了。我来割低来看。

  他跪下用刀割穿貌无生气的枝条,离地面不远。那儿!他欣喜若狂地说,我告诉过你。木头里还有绿色。瞧瞧它。 他还没说,玛丽已经跪下,用尽力气凝视着。

  看着像那样发绿含汁的,就是灵的。他解释,心子干了,容易折断,像这根我割下来的,就完了。这里有丛大根,既然这儿冒出一蓬活芽,如果把枯枝割了,周围的土松了,有人照顾,会是——”他停下来,抬脸看着头顶攀缘着、垂挂着的蓬蓬枝条——“这儿会是喷泉似的玫瑰花,今年夏天。

  他们从这灌木到那灌木,这树到那棵树。他很有劲,用刀灵巧,知道怎么割去枯死的植物,能认出一根没有希望的主干或小枝里面还有绿色生命。半小时过去,玛丽以为她也能辨认了,他割断一根无生气的枝条,她一眼抓住极浅的湿绿,便会憋着气欢快地叫起来。铁锹、锄头、叉子很有用。他向她演示,当他用铁锹在根周围挖土、拌土让空气进去,她可以怎么用叉子。他们选了嫁接在树干的玫瑰里面最大的一株,在周围勤奋地干着,突然他看到什么,发出一声惊奇的感叹。怎么!他指着几米外的草喊,那里是谁做的?

  那是玛丽自己围绕着灰绿点点的一处小小打扫。 我做的。玛丽说。  怎么,我本以为你完全不懂园艺。他惊呼。

  我不懂,她回答,可是它们那么小,草那么浓密实足,它们看着像没有地方呼吸。所以我给它们弄出块地方。我连它们是什么都不知道。 约克郡过去跪在它们旁边,露出宽宽的微笑。

  你是对的,他说,真正的园丁也就能告诉你这么多。现在它们会像杰克的魔豆一样长。它们是番红花和雪花莲,那里有棵水仙,他转向另一条小径,这里是旱水仙。啊!它们会是一景。  他从一处清出的空地跑到另一处。

  对这么小个女娃来说,你干了很多。他说,查看着她。

  我在长胖,玛丽说,我在长结实。以前我总觉得累。挖地的时候我根本不觉得累。我喜欢闻翻开的土的味道。

  这对你特别有好处,他说,智慧地点点头,没有什么像干净的好土那么好闻,除了雨水落到正长着的新鲜植物上头。下雨天我出去过很多回,我躺在灌木丛下,听着落在石楠上柔和的沙沙声,我就闻啊,闻。末了,我的鼻子抖得像兔子一样,妈妈说。

  你从不着凉吗?玛丽询问,如见奇迹般盯着他。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男生,或者说这么好。我不会,他咧嘴笑着说,我从生下来从没着凉。我没被养得那么精细。我和兔子一样,不管天气地在旷野上追来追去。妈妈说我吸了十二年的新鲜空气,习惯了吸冷气。我结实得像带白刺的圆头飞棍。

  他一直不停在干活,他一直在说话,玛丽跟着他,用她的叉子、泥刀帮助他。 这里有很多活儿可干!他一时说,非常欢欣鼓舞地四处望。 你能再来帮我干吗?玛丽企求,我肯定也能帮上忙。我能挖,拔出杂草,做你让我做的任何事。哦!来吧,迪肯!

  要是你想,我天天来,风雨无阻。他坚决地回答,这是我玩过的最好玩的——关在这里唤醒一个花园。 要是你来,玛丽说,要是你能帮我把它活过来我会——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办,她无力地说完。这样一个男孩儿,你能为他做什么呢?

  我来告诉你你能做什么,迪肯带着快乐的微笑说,你能长胖,能像年轻狐狸一样爱饿,能学会怎么和我一样同知更鸟说话。啊!我们会有很多乐子。他开始四处走,仰视树,看着墙和灌木丛,表情若有所思。

  要是我的话,我不想把它造成一个花匠式的花园,一切都修剪过,一丝不乱,你觉得呢?他说,这样更好看,东西野长,摇荡着,相互缠结到一起。 我们不要把它弄整齐,玛丽紧张地说,整齐了就不像一个秘密花园了。迪肯站在那里揉锈红色的头,样子很迷惑。这肯定是个秘密花园,他说,但是,看来除了知更鸟,还有别的人,在上锁之后的十年里来过。 可是门锁着的,钥匙埋了起来,玛丽说,没人能进来。

  是这样,他回答,这地方奇怪。我看着像有人四处干过点修剪,在这十年里头。

  可是怎么干呢?玛丽说。他察看一枝嫁接玫瑰,摇摇头。是啊!怎么能呢?他嘟哝,门锁着,钥匙埋了。玛丽小姐一直觉得不论她能活到多老,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早晨,当她的花园开始生长。当然,那个早晨她的花园似乎是开始为她而长。迪肯着手清扫地方下种籽的时候,她记起巴兹尔捉弄她时冲她唱的歌。

  有什么花看着像铃铛吗? 铃兰最像,他回答,一气用泥刀挖着,坎特伯雷风铃,其他各种风铃草

  我们来种一些,玛丽说。 这里已经有铃兰了,我看到过。它们会挤得太紧,我们得把它们分开。其他的种籽要两年才能开花,不过我能从我们家的花园里给你带一些。你为什么想要铃铛花?

  于是玛丽告诉他印度的巴兹尔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她那时多么恨他们,恨他们叫她玛丽小姐非常倔强

  他们经常围着我跳舞,冲我唱。他们唱—— ‘玛丽小姐,非常倔强, 你的花园,长得怎样? 银色铃铛,鸟蛤贝壳, 金盏花儿,排成一行

  我就记得这歌,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像银色铃铛一样的花。

  她皱了皱眉,狠狠地把泥刀往土里一插。 我不像他们那么故意作对。 然而迪肯笑起来。

  啊!他说,一边弄碎肥沃的黑土,她看到他嗅着它的气味。没有人有必要故意作对,当周围有花一类的东西,有许许多多友好的野东西到处跑,建造自己的家,筑着巢唱着歌吹着哨,对吧?

  玛丽正拿着种籽跪在他旁边,看着他,这时候停止皱眉。 迪肯,她说,你和玛莎说得一样好。我喜欢你,你是第五个。我从没想到我会喜欢五个人。

  迪肯坐起来,和玛莎刮炉架时一样。他确实显得好玩、快乐,玛丽想,圆圆的蓝眼睛,红脸蛋,快乐地翘鼻子。

  你只喜欢五个人?他说,另外四个是谁?”“你妈妈和玛莎,玛丽掰着指头数,知更鸟和季元本。迪肯笑得大声,他被迫用胳膊捂到嘴上来止住声音。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他说,但是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女生里最奇怪的。

  这时候玛丽做了件怪事。她身体前倾,问了一个做梦也没想到会对别人问的一个问题。而且她努力用约克郡话问,因为那是他的话,在印度土著总是高兴你懂他们的话。

  纳喜欢我吗?她说。 啊!他实心实意地说,我喜欢。我觉得你非常好,知更鸟也觉得,我的确相信!

  两个,那么,玛丽说,这算我的两个。接着他们干得更加卖力,更加喜悦。当玛丽听到大院里的大钟敲响中饭时间,她吓了一跳,觉得可惜。我必须走了,她悲痛地说,你也必须走,是不是?

  迪肯咧着嘴笑。我的饭容易随身带,他说,妈妈总让我在口袋里放点什么。

  他从草地上捡起外套,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包凹凸不平的小包裹,用一张干净利落、粗糙的蓝白手帕包着。里面裹着两片厚面包,中间夹着薄薄一片什么东西。

  经常只有面包,他说,可是今天我有一片油汪汪的咸猪肉。

  玛丽想这顿饭看着怪怪的,但是看来他准备就绪,要好好享受。

  快跑去吃你的饭,他说,我会先吃完。我回家之前还能再干一些活。 他坐下来背靠着树。

  我会把知更鸟叫来,他说,把咸猪肉的硬边儿给它啄。它们很爱吃点油。

  玛丽几乎不忍离开他。忽然之间,他仿佛像一个什么森林精灵,等她在到花园里来的时候他就会不见了。他好得不像真的。她慢慢地往墙上的门走去,走到半路,她停下来折回去。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你都绝对不会说?她说。 他罂粟般深红的脸蛋被第一大口面包和咸猪肉撑了起来,但是他想设法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要是你是只米瑟原上的画眉鸟,领我去看你的窝,你觉得我会告诉别人吗?我是不会的,他说,你就和画眉鸟一样安全。

  而她相当肯定她是。

第十二章我可以要一点泥土吗?

玛丽跑得很快,当她抵达房间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她额前的头发蓬松着,脸蛋是鲜亮的粉红色。她的饭在桌子上等着她,玛莎在旁边等着。你迟到了一点儿她说,你去哪儿了?”“我见到了迪肯!玛丽说,我见到了迪肯!”“我知道他会来,玛莎欣喜地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觉得——我觉得他很美!玛丽声调绝决地说。

  玛莎往后一错身,但也高兴。嗯,她说,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小伙子,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觉得他英俊。他的鼻子翘得太厉害了。

  我喜欢鼻子翘。玛丽说。还有他的眼睛那么圆,玛莎说,略有一丝犹疑,虽然颜色是好看的。

 我喜欢它们圆,玛丽说,它们的颜色和旷野上的天是一模一样的。玛莎高兴得神采奕奕。

  妈妈说他把眼睛弄成了那种颜色,因为他总抬头看鸟和云朵。可是他有一张大嘴,不是吗,现在还是?

  我喜爱他的大嘴,玛丽执拗地说,我但愿我的嘴就像那样。

  玛莎快乐地笑起来。

  在你那么点儿的小脸上,那会显得稀罕、好笑,她说,不过我知道你见到他会是那样。你觉得种籽和工具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他给我送来了那些?玛丽问。

  啊!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不给你送来。只要约克郡有,他肯定会给你送来。他就是那么可靠的一个小伙子。

  玛丽担心接下来她可能会问棘手的问题,但是她没有。她对种籽和工具很有兴趣,只有一个时候吓坏了玛丽。就是她开始问花准备种在哪里的时候。你向谁问了吗?她询问。

  我还没来得及问人。玛丽犹豫着说。

  嗯,我不会问总园艺师。他太装模作样,饶奇先生就那样。

  我从来没见过他,玛丽说,我只见过下手花匠和季元本。

  我要是你,我就问季元本,玛莎建议,他没有看起来的一半坏,所有人都觉得他很阴沉。克兰文先生留下他,随他做想做的事,因为克兰文太太在世的时候他在这儿,过去他经常逗得她笑。她喜欢他。也许他能在哪儿给你找个角落,不挡道的。

  要是不挡道,没人要的,没人会在乎那块地归我所有,是不是?

  没有理由会,玛莎说,你不会妨害谁。

  玛丽用最快速度吃完饭,从桌旁起身要跑去房间再戴上帽子,但是玛莎止住了她。

  我有事告诉你,她说,我想让你先吃完饭。今早克兰文先生回来了,我觉得他想见你。

  玛丽脸色变得苍白。

  哦!她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刚来时他不愿意见我。我听皮切尔说他不愿意。

  嗯,玛莎解释,莫得劳克太太说是因为妈妈。妈妈走去斯威特村,遇到了他。她以前从没跟他讲过话,不过克兰文先生去过我们家农舍两三次。他忘记了,可是妈妈没有,就冒昧地叫住了他。我不知道关于你她对他说了什么,可是她说的让他记起来看看你,在他又要走之前,就在明天。

  噢!玛丽呼喊,他明天就走吗?我真高兴!

  他要走很久。他可能要秋天冬天才回来。他要去国外旅行。他总是这样。

  噢!我真高兴——真高兴!玛丽感激地说。

  如果他冬天才回来,就算是秋天,就有时间看着秘密花园醒过来了。即使那时他发现了,从她那里夺走,到那时她至少也有过那么多了。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想见——”

  她没有说完,因为门开了,莫得劳克太太走进来。她穿着她最好的黑裙子和帽子,领子用一枚大领针紧扎,领章上有一个男人的脸。那是去世多年的莫得劳克先生的彩色照片,她盛装是总是戴上。她显得紧张而兴奋。

  你的头发毛糙了,她说得快,去梳梳。玛莎,帮她套上最好的裙子。克兰文先生派我把她带去他的书房。

  所有的红晕从玛丽脸上褪去。她的心开始怦怦跳,她觉得自己正变成一个僵硬、乏味、沉默的孩子。她甚至没有回答莫得劳克太太,而是转身走进她的卧室,玛莎跟在后面。玛莎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一言未发,头发梳了,等她相当齐整之后,她跟着莫得劳克太太在走廊上往下,沉默不语。她有什么可说?她必须得去,去见克兰文先生,他不会喜欢她,她不会喜欢他。她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她被领到房子里她从未到过的一带。最后莫得劳克太太敲门,有人说:进来。她们一起进门去。一个男人坐在炉火旁。

  老爷,这是玛丽小姐。她说。

  你可以走了,让她在这里。我要你带她走的时候,会按铃叫你。克兰文先生说。

  等她出去关上门,玛丽只有站着等待。一个乏味的小东西,细小的手缠在一起。她能看出。椅子里的男人不是怎么驼背,就他的肩膀又高又斜而言,他的黑发染上了一根根的白发。他从高高的肩上转过头来,对她说话。

  过来!他说。

  玛丽朝他走。

  他不丑。他的脸要是没有这么悲苦的话,可算英俊。他那样子,仿佛见到她让他苦恼、烦躁,他不知道到底该那她怎么办。

  你还好吗?他问。

  还好。玛丽回答。

  他们好好照顾你吗?

  是。

  他烦躁地揉着前额,一边查看她。

  你很瘦。他说。

  我正在长胖。玛丽回答,自觉从没比现在更生硬。

  他的脸多么不开心!他的黑眼睛几乎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在看别的什么东西,他几乎难以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我把你忘了,他说,我怎么能记得起你?我本想派个家庭教师或者保姆给你,要不是这一类的什么人,但是我忘记了。

  请你,玛丽开口说,请你——”这时,喉头一团气呛住了她。

  你想说什么?他询问。

  ——我要保姆已经太大了,玛丽说,请你——请你先不要给我家庭教师。

  他又揉了揉前额,瞪着她。

  这是那个索尔比家的女人说的。他心不在焉地说。

  这时玛丽聚起余勇。

  她是——她是玛莎的妈妈吗?她结结巴巴。

  是,我想是。他回答。

  她懂得小孩,玛丽说,她有十二个。她懂。

  他好像醒过来。

  你想做什么?

  我想到户外玩,玛丽回答,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我从来不喜欢印度的户外,这里让我觉得饿,我正在长胖些。

  他观察着她。

  索尔比太太说这对你有好处。也许是吧,他说,她想给你家庭教师之前,你要先长强壮些。

  我在旷野上来的风里玩的时候,我觉得强壮。玛丽理论道。

  你在哪里玩?他接着问。

  到处,玛丽喘息,玛莎的妈妈送了我一根跳绳。我跳着绳跑——我还到处看有没有东西开始从土里冒出来。我没有什么妨害。

  不要显得那么害怕,他声音苦恼地说,你不会有什么妨害,像你这么个孩子!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玛丽把手放到喉上,因为她怕他看到自己喉管里冒上的兴奋的结。她朝他跨近一步。

  我可以吗?她瑟瑟地问。

  她焦虑的小脸似乎让他更为苦恼。

  不要显得那么害怕,他呼喊道,你当然可以。我是你的监护人,虽然我对任何孩子都是个蹩脚的监护人。我不能给你时间或者心思。我病得太重,太沮丧,太心烦意乱;但是我希望你快乐、舒服。我对孩子一窍不通,但是莫得劳克太太会照看你,让你该有的都有。我今天派人带你来,因为索尔比太太说我应该见你。她的女儿谈起你。她觉得你需要新鲜空气,自由自在地到处跑。

  她懂得小孩的一切。玛丽不由自主地说。

  她按理应该,克兰文先生说,我觉得她在旷野上截住我相当唐突,但是她说——克兰文太太曾经对她仁善。让他说亡妻的名字似乎是艰难的,索尔比是个可敬的女人。看来你觉得她说的东西合情理。到户外尽你喜欢玩多少。这个地方大,你可以随便想去哪里,随你怎么让你自己开心。你想要什么东西吗?一个念头似乎击中了他。你想要玩具、书、布娃娃吗?

  我可以,玛丽颤抖着,我可以要一点泥土吗?

  情急之下,她没有意识到这话听来多么奇怪,而且这不是她本来想说的。克兰文先生大为吃惊。

  泥土!他重复,你是什么意思?

  用来种种子——长东西——看它们活过来。玛丽支吾着。

  他凝视着她一阵,然后迅速地把手覆上眼睛。

  ——这么关心花园吗?他慢慢地说。

  在印度我不懂花园,玛丽说,我总是生病、疲倦,天气太热。有时候我在沙里做些小花床,把花插到里面。但是这里不同。

  克兰文先生起来,开始慢慢在房间里踱步。

  一点泥土,他对自己说,玛丽想不知怎的她一定让他回忆起什么东西。待他停下来对他讲话,他的黑眼睛显得几乎温柔而仁慈。

  你可以想有多少泥土就有多少,他说,你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深爱泥土和生长的东西。你看到你想要的一点泥土,他的表情近于微笑,拿去,孩子,让它活过来。

  我可以从任何地方拿吗——如果没人要?

  任何地方,他回答,好了!现在你必须走,我累了。他触铃唤莫得劳克太太,再见。我整个夏天都要外出。

  莫得劳克太太来得很快,玛丽想她一定在走廊外等着。

  莫得劳克太太,克兰文先生对她说,现在我见了孩子,明白索尔比太太的意思了。她开始上课之前必须没那么柔弱。给她简单、健康的食物。让她在花园里乱跑。不要过分照看她。她需要自由、新鲜空气、到处蹦蹦跳跳。索尔比太太时而要来看她,什么时候她可以去她家农舍。

  莫得劳克太太显得高兴。她听到不需要过分照看玛丽,如释重负。她早觉得她是个累人的差事,尽着胆子尽量少照看她。除此以外,她很喜爱玛莎的妈妈。

  谢谢,老爷。她说,苏珊·索尔比和我一起上过学,你走上一整天才能遇到这么个明理、好心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孩子,她有十二个,都是再健康、再好不过的孩子。他们不会对玛丽小姐有任何坏影响。我自己在管孩子上,总是采纳苏珊·索尔比的意见。你可能会称她为心智健全’——如果你理解我的意思。

  我理解。克兰文先生回答,把玛丽小姐带走,让皮切尔来。

  当莫得劳克太太在走廊尽头离开玛丽,她飞回她的房间。她惊觉玛莎在那里等她。其实,玛莎拿走饭菜后早就急急赶了回来。

  我可以有自己的花园!玛丽喊,可以在我想要的地方!很长时间我都不会有家庭教师!你妈妈要来看我,我可以去你们家的农舍!他说我这样的小女孩不会有妨害,我可以随便做想做的任何事情——在任何地方!

  啊!玛莎快乐地说,他很好心,对吧?

  玛莎,玛丽庄重地说,他是个很好心的人,只不过他的脸那么悲苦,他的前额都皱到一起了。

  她尽最快速度跑到花园。她离开的时间远远长于她预想的,她知道迪肯需要早早起来走五英里。当她从常春藤下溜进门的时候,她看到,她离开时他在的地方没有人。园艺工具一起放在树下。她跑过去,环顾那一带,但是不见迪肯。他走了,秘密花园空了——除了知更鸟刚刚越过墙飞来,停在嫁接的玫瑰丛上,看着她。

  他走了,她悲伤地说,噢!他只是——他只是——只是一个林中精灵吗?

  嫁接的玫瑰丛上钉着一样白色东西,她看到了。是一张纸,确切讲是她为玛莎描的寄给迪肯的那封信中的一张。纸钉在一根长刺上,立刻她就明白是迪肯留下的。上面有潦草的字母和一幅图。起初她认不出是什么。然后她看出意思是一个巢里蹲着一只鸟。下面是描出的字母,说:我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