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发明的阿拉伯数字:我其实是一个既得利益者

我在网上，经常写一些抨击文革，挟击我国前三十年政策的文章，就有人说我或者我的家人，一定在文革时代受到过迫害。也许我出身是大地主，或者资本家，在土改，或者在国家没收兼并私有财产的时候，受到过重大损害，所以才会对那个时代毫无好感，每每提及必痛彻骨髓。又因为我对现在我们国家的一些时弊，也不时地写文章进行抨击，又有人猜测我，大概又是那种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的无产者，所以才会愤世嫉俗。实际上呢，这两个猜测都错了，正相反，我其实是一个既得利益者。什么样的既得利益者呢？且听我从头道来——

我家三代贫家，可以说是根红苗正。爸爸本来出生在大城市沈阳，但是因为我爷爷30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爸爸由我大爷抚抚养长大（注意，这个“爷”字不读轻声，因为是爷爷的大哥，而不是爸爸的大哥）。那时候在大城市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我老爸，又随着铁路上工作的姑奶，辗转来到郑家屯谋生。五十年代的时候，内蒙的日子，比吉林的日子稍微好过些，我爸爸最后落脚在离郑家屯不远的内蒙的一个小县城。我老爸在县城里的皮鞋厂做制鞋工人，一个月五十多块的工资，基本上直到老人家去世。当时我们家有七个孩子，九口人。九口人靠着这五十块钱过日子。所以说，我根红苗正，苦大仇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文革期间，我们家更不可能受到什么伤害。不但没有受到伤害，反而简直还有过“迫害”别人的事例。当然不是真正的迫害，是我爸还承但过在牛棚里看管牛鬼蛇神的光荣任务。记得我爸当时看着的，是一个姓金的局长。那姓金的局长的儿子，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呢。我还在我的文章里提到过，爸爸后来还参加过一次武斗。其实都是不太明白真相的人。当时我爸爸那一派名叫井冈山派，另一派叫东方红派。有意思的是，正好我的二姐却吏属于东方红派，你说这都什么事吧，父女之间居然却还斗起来了。两派之间，相互指责对方是保皇派，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不过我爸爸并不积极，只是听说那边的人打来了就跑。东方红派料到井冈山这一派不堪一击，所以先在这一派要跑的路上挖了一条大濠（大沟的意思），深三米、宽三米，跑的时候情况紧急，不少人都劈里叭拉地掉到沟里。好在神勇的人，都爬了出来。我爸年纪大，爬不出来，让人家抓住，给打个半死。幸亏有我姐姐在东方红里头，要不几乎就没了命。

你看，就是这样。我们的家，在前三十年，应该和绝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中国的百姓是一样的，没什么辉煌，但也没什么大错，总之，是不属于受到迫害的那一伙。还有，我家祖上也没什么田产资本，所以，也不属于田产资本被分掉、被抢去的那一群。所以，似乎我没理由对那过去的三十年恨之入骨，耿耿于怀。

然后再说说后三十年。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还按照老毛那一套走下来的话，我大概可以接爸爸的班，做一个鞋厂的工人，在那个小城里生活。又因为我人不出众，貌不特殊，所以到现在，也许会比我爸爸那一辈人活得好一点，但好不到哪里去。就是这样。

可实际上呢，我赶上了好时候。首先是在我高中要毕业的时候，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我们那个时代，能考上大学的人，是微乎其微的。当时我们那个学校（还是县上的重点高中呢），一共才考上四个。我考的还是第一名，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我们县里的状元了。这让我一下子身价百倍。本来在那个县上我是一个无名鼠辈，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得力的靠山，家里贫穷，所以如果我们小镇上有一万多个同龄人的话，我差不多可以排在第一万名。可是，一旦考上大学，那时候的大学生，和现在的大学生可有点不一样。到哪里一提你是大学生，一般的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的。所以，这一下子就让我由一万名以后的人，排在一万多名的零头里头。大学毕业以后，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如今我生活在许多人都向往的在城市广州，拿着很高的工资，过着衣食无忧，几乎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生活。虽然和相当多的人比，我可能还很卑微，我所取得的一点成绩，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我并有什么特殊的才华，所谓既无陶朱猗顿之富，又无仲尼、墨翟之贤，才能不及中人。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能混到今天，我自己应该说是相当满意了。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以来的一系列政策，我会怎么样，谁都可以想象得到。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觉得，我算得上是改革开放的既得利益者。既然是既得利益者，为什么我还老是这也不满，那也不满，抱怨来抱怨去呢？理由如下：

第一，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所实行的政策，其实是一个国家本来就应该实行的政策。这本身并不是谁的恩赐，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这样做的。只不过是在我们国家，人为地把这些本来应该属于老百姓的权力、自由，给剥夺了而已。比如本来人有迁徒的自由，也有从小城市甚至农村搬迁到大城市的自由，但毛时代生生给剥夺了。画地为牢，让你生在哪里，一辈子就只能呆在那里。不是没有移动的可能，只是移动的可能难比登天。还有，人通过个人的努力尤其是通过考大学改变自身的命运，这在一般的国家，本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毛老人家，就把这一切都故意搞乱了。结果，把本来可以通过各人的努力而考上大学的事，变成了他对你的一种恩赐，他想让谁上就谁上，谁听他的话他就让谁上。而且，又因为大学也被毛搞乱了，大学居然几年不招生，所以如果不是高考，象我这样出身卑微毫无背景的人，是绝不可能因为推荐而上大学的。所以，象我这样通过各人努力而改变命运的，在大多数国家都可以这样，我用不着感谢谁。

第二，虽然我现在过得还说得过去。但我想，一个有良知，正直的人，不能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而应该站在真理、正义一方说话。比如说，我觉得，土改时我们硬性剥夺所谓的地主的土地，虽然我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受伤害的那拨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还是认为，那是不合理的，对他们那一拨人来说，是不公平，甚至有害的。有钱，有土地的，就不管青红皂白全是坏人吗？要是那样，是不是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类似的杀富济贫呢？再说现在，虽然我自己过得不错，但这个社会，还存在着大量的不公和弱势群体，相当多的人，属于被侮辱被损害的那一伙，他们的利益，正在被践踏被剥削。难道我们能够眼看着这一切而无动于衷吗？近百年来许多先烈，他们为了正义和真理而献身，其实他们许多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很好。比如，写下《与妻书》的林觉民，他自己的日子，即使在今天也算得上是典型的中产，为什么他还要抛头颅、洒热血呢？可见，这个世界，这个社会，那些不完全为自己的利益着想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

最后一点算是老生常谈。再引用一次艾青的话：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许多人浮浅地以为，一个人常批评什么，就是不喜欢什么。比如，一个常常批评我们国家的人，就一定是个不爱国的人，甚至是汉奸，是卖国贼。这是一种非常浮浅的认识。有一句老话，叫褒贬你的是买主。什么意思呢？就是往往越是喜欢，就越是要批评。批评正是关心、爱护的标志。相反，那些成天只知道对着你捧臭脚、唱赞歌从不会批评的人，即使不是小人，起码也是值得你加小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