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自我意识:梁文道:从“反三俗”联想起米兰·昆德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15:19:25

凤凰卫视8月26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一般来讲,我很少会在这个节目里面把同一本书介绍两遍,那么哪怕有时候有一本书呢,之前不是我介绍,而是我们另外一个主持人介绍过,我也大概不会在这里重头再讲。可是今天有点特别,今天我要介绍这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前阵子马鼎盛先生才介绍过,但是我现在紧接着又要再讲它一次了。说起米兰·昆德拉这部小说,其实在中国早就有很多,据说光是我手上这个版本,这样一个译本,现在已经卖出过百万册了,累计起来,也不要谈以前有一些盗版,或者再以前有像韩少功先生从英文翻译的版本。既然如此,大家应该都非常熟悉这本小说,我为什么还要重头去介绍他呢?这一来是因为我最近注意在被邀请去介绍这个新的版本,然后我注意到这个版本译的非常好。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在现在这个时候,重新去读昆德拉这部小说是有特别的意义,会给我们特别启发。

我们今天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各位,是个反三俗的时候。反三俗是哪三俗呢?我老是记不清,庸俗、低俗、媚俗,虽然我不大搞得清楚这三俗仔细的区别是什么,反正我们就叫它反三俗。说到反三俗运动,我就不能不想起这部书里面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曾经的中国的很多知识分子把它挂在口上,就是Kitsch,一般中文把它译成媚俗。昆德拉在这部小说里面,对这个媚俗这个观念做了相当精彩的阐述,到底什么叫做媚俗呢?媚俗是不是我们现在反三俗里面反的那个媚俗是同一个意思呢?其实不是,为什么呢?因为这里面所讲这个媚俗,是来自德国人那个Kitsch,它有一套独特的含义,当然经过昆德拉自己的创造性诠释。

我们在这里面看一看,他举个例子,他说到小孩的时候,常常看那些欧洲给小孩看的有插画的旧约圣经。他就注意到这里面的上帝,他是个很慈祥,鼻子上面拖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人。他就想既然上帝长了一张嘴,那么他应该也吃东西,既然他吃东西,那么他必然会有肠子。可我马上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因为我说出了一个生于一个可以说不信神的家庭,但是琢磨上帝是否有肠子,岂不是亵渎神明吗?因为有肠子的上帝,岂不是表示上帝要拉屎吗?粪便是一个比罪恶还要尖锐一个神学问题。上帝给了人类自由,因此可以断言上帝不该对人类种种罪行负责,但是粪便的责任得由人类的创造者独资来完全承担。

说完粪便,我们再来想另外一个重要的神学课题就是性爱。这里面他就说到,以前欧洲的神学家曾经争辩过,到底亚当、夏娃会不会在伊甸园里面做爱呢?有人就说不会。但是后来有一个九世纪有名的神学家就是斯科特,他就说不,亚当是可以任意的像我们伸出大腿跟手背一样,随意让自己的阳具勃起。那么千万不要以为这个观点是表示一个很亵渎的想法,其实不是的。这位神学家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想说的是在亚当而言,他的阳具是像随意肌一样随意控制随意勃起的。因此他这个勃起是要勃起就勃起,而跟兴奋无关,也就是说他会跟夏娃就算做爱的话,不是出于一个性的兴奋,不能控制的兴奋,而是出于什么呢?出于大脑的命令,是一个理智指挥的过程。

也就是说,我们看总结一下,刚刚我们看到那样一个神学世界是什么世界?是个亚当跟夏娃会做爱,会生小孩,可是他们没有性快感,没有性兴奋。上帝有嘴巴,有胡子,但是他呢,甚至可能还吃东西,但是他不会拉屎,一个要把粪便跟性快感排出去的这么一个世界是什么世界?这是一种对生命的绝对认同,把粪便被否定,每个人都视粪便为不存在的成为美学的理想,这个美学理想就是Kitsch,就是我们讲的媚俗了。所以他就说了,究其根本而言,媚俗是对粪便的绝对否定。

好,接下来我们看到的就是昆德拉一个典型小说里面夹叙加议的风格,这是他很喜欢的,写一段故事,写着写着就开始忍不住要大发议论,这个议论者到底是他本人,还是这个小说的叙事者呢?常常我们会被他搞混了。我们现在又回到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里面很有名的女主角萨宾娜是一个画家,对不对,这边说到萨宾娜内心对共产主义,当然讲是过去当年捷克那个共产主义,最初反叛不是伦理性的,而是美学性的,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带的漂亮面具,换句话说就是媚俗。五一节就是这种媚俗的典型。然后他就说五一节的游行,捷克当年搞那种五一游行,很盛大,很漂亮,形形色色的衣服,彩旗,大家非常快乐的、慢慢的接受检阅。然后这里面说到游行队伍走进主席台的那一刻,即使是最愁苦的人都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要证明那是他应该有的喜悦,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要表达他们应有的赞同,这并非是一种简单的对共产主义政治的认同,而是对生命应有的认同。五一节吸取的是对生命的绝对忍痛这个生生泉源,所以游行队伍中人们发出心照不宣的口号,并不是共产党万岁,而是生命万岁,它之所以有力量,就在于它夺取这个口号了。恰恰是这个愚蠢的同意反复,驱动着游行队伍中对共产主义思想仍旧完全无动于衷的人们。

可是我们要了解昆德拉这个作家,他是一个对政治非常敏感的作者。他有时候,甚至你会觉得他非常犬儒,你说他当年是不是一个很反共的流亡分子作家呢?其实他并不是,反过来他也不会因为到了法国居住,然后就一面倒的歌颂所谓西方自由世界的理想。你看这里面就说到萨宾娜后来移居到美国的时候,有一个朋友是美国的参议员。这个参议员开着车,后头带着四个小孩,然后放着小孩出来,在草坪上玩,太阳底下,非常快乐天真烂漫的快乐的玩着,然后他就用做梦似的神态,看着正在奔跑的四个小小的身影,转头对萨宾娜说,看看他们,我说这就是幸福。这几个字呢,就是指的萨宾娜在这一刻仿佛看到参议员站在布拉格广场一个主席台上,脸上挂着微笑,与共产党国家领导人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对脚下游行队伍中同样微笑着的民众发出的微笑一模一样,因为这也是一种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