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疹吃什么药:诗经·雅·大雅·荡之什(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4:16:30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荡(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周文王指斥商纣王暴虐无道。


原文:
荡荡上帝1,下民之辟2。疾威上帝3,其命多辟4。天生烝民5,其命匪谌6。靡不有初,鲜克有终7。

文王曰咨8,咨女殷商9。曾是彊御10?曾是掊克11?曾是在位?曾是在服12?天降滔德13,女兴是力14。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15,彊御多怼16。流言以对,寇攘式内17。侯作侯祝18,靡届靡究19。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20,敛怨以为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21。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22。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23,不义从式24。既愆尔止25,靡明靡晦。式号式呼26,俾昼作夜。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27,如沸如羹。小大近丧28,人尚乎由行29。内奰于中国30,覃及鬼方31。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32,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33。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34,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35。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36。


译文:
上帝骄纵又放荡,他是下民的君王。上帝贪心又暴虐,政令邪僻太反常。上天生养众百姓,政令无信尽撒谎。万事开头讲得好,很少能有好收场。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多少凶暴强横贼,敲骨吸髓又贪赃,窃据高位享厚禄,有权有势太猖狂。天降这些不法臣,助长国王逞强梁。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你任善良以职位,凶暴奸臣心怏怏。面进谗言来诽谤,强横窃据朝廷上。诅咒贤臣害忠良,没完没了造祸殃。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跋扈天下太狂妄,却把恶人当忠良。知人之明你没有,不知叛臣结朋党。知人之明你没有,不知公卿谁能当。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上天未让你酗酒。也未让你用匪帮。礼节举止全不顾,没日没夜灌黄汤。狂呼乱叫不像样,日夜颠倒政事荒。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百姓悲叹如蝉鸣,恰如落进沸水汤。大小事儿都不济,你却还是老模样。全国人民怒气生,怒火蔓延到远方。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不是上帝心不好,是你不守旧规章。虽然身边没老臣,还有成法可依傍。这样不听人劝告,命将转移国将亡。

文王开口叹声长,叹你殷商末代王!古人有话不可忘:"大树拔倒根出土,枝叶虽然暂不伤,树根已坏难久长。"殷商镜子并不远,应知夏桀啥下场。  


注释:
  1.荡荡:放荡不守法制的样子。
 2.辟(bì):君王。
 3.疾威:暴虐。
 4.辟:邪僻。
 5.烝:众。
 6.谌(chén):诚信。
 7.鲜(xiǎn):少。克:能。
 8.咨:感叹声。
 9.女(rǔ):汝。
 10.曾是:怎么这样。彊御:强横凶暴。
 11.掊(póu)克:聚敛,搜括。
 12.服:任。
 13.滔:通"慆",放纵不法。
 14.兴:助长。力:勤,努力。
 15.而:尔,你。秉:把持,此指任用。义类:善类。
 16.怼(duì):怨恨。
 17.寇攘:像盗寇一样掠取。式内:在朝廷内。
 18.侯:于是。作、祝:诅咒。
 19.届:尽。究:穷。
 20.炰烋(páo xiào):同"咆哮"。
 21.无背无侧:不知有人背叛、反侧。
 22.陪:指辅佐之臣。
 23.湎(miǎn):沉湎,沉迷。
 24.从:听从。式:任用。
 25.愆(qiān):过错。止:容止。
 26.式:语助词。
 27.蜩(tiáo):蝉。螗:又叫蝘,一种蝉。
 28.丧:败亡。
 29.由行:学老样。
 30.奰(bì):愤怒。
 31.覃:延及。鬼方:指远方。
 32.时:善。
 33.典刑:同"典型",指旧的典章法规。
 34.颠沛:跌仆,此指树木倒下。揭:举,此指树根翻出。
 35.本:根。拨:败。
 36.后:君主。


【赏析】
  比较熟悉中国古典文学的读者,大约都读过南朝宋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王粲》诗和唐太宗李世民《赐萧瑀》诗,相信对他们诗中“幽厉昔崩乱,桓灵今板荡”、“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诸句不会陌生。《板》、《荡》本是《诗经·大雅》中的诗篇,为何在后世被屡屡连在一起用以代指政局混乱或社会动荡呢?这当然与两诗的内容有关。

  《板》诗是刺周厉王无道之作,赏析另见他文,而《荡》诗也是刺厉王之作。《毛诗序》云:“《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然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三家诗无异义。朱熹《诗序辨说》云:“苏氏(苏辙)曰,《荡》之名篇以首句有‘荡荡上帝’耳。《序》说云云,非本义也。”今人陈子展《诗经直解》以为此“宋儒异说不可从”,极是。也有人怀疑此诗为武王载文王木主伐殷纣,借遵文王声讨纣罪的檄文,与《尚书》的《泰誓》、《牧誓》诸篇类似,只是有韵罢了。这也如陈子展所说“此想当然耳,实未有据”。兹从《毛诗序》之说。

  诗共八章,每章八句。第一章开篇即揭出“荡”字,作为全篇的纲领。“荡荡上帝”,用的是呼告语气:败坏法度的上帝啊!下面第三句“疾威上帝”也是呼告体,而“疾威”二字则是“荡”的具体表现,是全诗纲领的实化,以下各章就围绕着“疾威”做文章。应当注意的是,全篇八章中,惟这一章起头不用“文王曰咨”。对此,孔颖达疏解释说:“上帝者,天之别名,天无所坏,不得与‘荡荡’共文,故知上帝以托君王,言其不敢斥王,故托之于上帝也。其实称帝亦斥王。此下诸章皆言‘文王曰咨’,此独不然者,欲以‘荡荡’之言为下章总目,且见实非殷商之事,故于章首不言文王,以起发其意也。”他的意见诚然是很有说服力的。

  第一章以后各章,都是假托周文王慨叹殷纣王无道之词。第二章连用四个“曾是(怎么那样)”,极有气势,谴责的力度很大。姚际恒《诗经通论》评曰:“‘曾是’字,怪之之词,如见。”可谓一语破的。孙鑛则对这四句的体式特别有所会心,说:“明是‘彊御在位,掊克在服’,乃分作四句,各唤以‘曾是’字,以肆其态。然四句两意双叠,固是一种调法。”(陈子展《诗经直解》引)他的细致分析,虽是评点八股文的手段,却也很有眼光。第三章在第二章明斥纣王暗责厉王重用贪暴之臣后,指出这样做的恶果必然是贤良遭摒,祸乱横生。第四章剌王刚愎自用,恣意妄为,内无美德,外无良臣,必将招致国之大难。“不明尔德”、“尔德不明”,颠倒其词反覆诉说,“无……无”句式的两次重叠,都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使语势更为沉重,《大雅》语言的艺术性往往就在这样的体式中反映出来。第五章刺王纵酒败德。史载商纣王作酒池肉林,为长夜之饮,周初鉴于商纣好酒淫乐造成的危害,曾下过禁酒令,这就是《尚书》中的《酒诰》。然而,前车之覆,后车不鉴,厉王根本没有接受历史教训,作者对此怎能不痛心疾首。“俾昼作夜”一句,慨乎言之,令人想起唐李白《乌栖曲》“东方渐高(皜)奈乐何”讽刺宫廷宴饮狂欢的名句。第六章痛陈前面所说纣王各种败德乱政的行为导致国内形势一片混乱,借古喻今,指出对厉王的怨怒已向外蔓延至荒远之国。从章法上说,它既上接第四、五章,又承应第三章,说明祸患由国内而及国外,局面已是十分危险紧急了。第七章作者对殷纣王的错误再从另一面申说,以作总结。前面借指斥殷纣王告诫厉王不该重用恶人、小人,这儿责备他不用“旧”,这个“旧”应该既指旧章程也指善于把握旧章程的老臣,所以“殷不用旧”与第四章的“无背无侧”、“无陪无卿”是一脉相承的。而“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型)”,是说王既不能重用熟悉旧章程的“老成人”,那就该自己好好掌握这行之有效的先王之道,但他自己的德行又不足以使他做到这一点,因此国家“大命以倾”的灾难必然降临,这也是与第四章“不明尔德”、“尔德不明”一脉相承的。作者这种借殷商之亡而发出的警告决不是危言耸听,没过多久,公元前841年国人暴动,厉王被赶出镐京,过了十三年,他在彘地凄凉死去。厉王在那时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最后一章,借谚语“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告戒历王应当亡羊补牢,不要大祸临头还瞢腾不觉。这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很有说服力的,可惜厉王却不会听取。诗的末两句“殷鉴不远,在夏后(王)之世”,出于《尚书·召诰》:“我不可不监(鉴)于有夏,亦不可不监(鉴)于有殷。”实际上也就是:“周鉴不远,在殷后(王)之世。”国家覆亡的教训并不远,对于商来说,是夏桀,对于周来说,就是殷纣,两句语重心长寓意深刻,有如晨钟暮鼓,可以振聋发聩。只是厉王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或许他也明白这道理,但却绝不会感觉到自己所作所为实与殷纣、夏桀无异。知行背离,这大约也是历史的悲剧不断重演的一个原因吧。

  清钱澄之《田间诗学》云:“托为文王叹纣之词。言出于祖先,虽不肖子孙不敢以为非也;过指夫前代,虽至暴之主不得以为谤也。其斯为言之无罪,而听之足以戒乎?”陆奎勋《陆堂诗学》云:“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初无一语显斥厉王,结撰之奇,在《雅》诗亦不多觏。”魏源《诗序集义》云:“幽(王)厉(王)之恶莫大于用小人。幽王所用皆佞幸,柔恶之人;厉王所用皆彊御掊克,刚恶之人。四章‘炰烋”、‘敛怨’,刺荣公(厉王宠信的臣子)专利于内,‘掊克”之臣也;六章‘内奰外覃’,刺虢公长父(也是厉王宠信的臣子)主兵于外,‘彊御’之臣也。厉恶类纣,故屡托殷商以陈刺。”诸人的分析当可以使我们对作者遭时之乱、处境之危、构思之巧、结撰之奇加深体会。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抑(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卫武公籍自警以刺周平王。
 

原文:
抑抑威仪1,维德之隅2。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3。哲人之愚,亦维斯戾4。

无竞维人5,四方其训之6。有觉德行7,四国顺之。訏谟定命8,远犹辰告9。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10。女虽湛乐从11,弗念厥绍12。罔敷求先王13,克共明刑14。

肆皇天弗尚15,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16。夙兴夜寐,洒扫庭内,维民之章17。修尔车马,弓矢戎兵18,用戒戎作19,用逷蛮方20。

质尔人民21,谨尔侯度22,用戒不虞23。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无易由言24,无曰苟矣,莫扪朕舌25,言不可逝矣26。无言不雠27,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28,万民靡不承29。

视尔友君子30,辑柔尔颜31,不遐有愆32。相在尔室33,尚不愧于屋漏34。无曰不显,莫予云觏35。神之格思36,不可度思37,矧可射思38!

辟尔为德39,俾臧俾嘉。淑慎尔止40,不愆于仪。不僭不贼41,鲜不为则42。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43,实虹小子44。

荏染柔木45,言缗之丝46。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47,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

於乎小子48,未知臧否49。匪手携之50,言示之事51。匪面命之52,言提其耳。借曰未知53,亦既抱子。民之靡盈54,谁夙知而莫成55?

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56,我心惨惨。诲尔谆谆,听我藐藐57。匪用为教,覆用为虐58。借曰未知,亦聿既耄59。

于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60。天方艰难,曰丧厥国61。取譬不远,昊天不忒62。回遹其德63,俾民大棘64。

译文:
仪表堂堂礼彬彬,为人品德很端正。古人有句老俗话:"智者有时也愚笨。"常人如果不聪明,那是本身有毛病。智者如果不聪明,那就反常令人惊。

有了贤人国强盛,四方诸侯来归诚。君子德行正又直,诸侯顺从庆升平。建国大计定方针,长远国策告群臣。举止行为要谨慎,人民以此为标准。

如今天下乱纷纷,国政混乱不堪论。你的德行已败坏,沉湎酒色醉醺醺。只知吃喝和玩乐,继承帝业不关心。先王治道不广求,怎能明法利众民。

皇天不肯来保佑,好比泉水空自流,君臣相率一齐休。应该起早又睡晚,里外洒扫除尘垢,为民表率要带头。整治你的车和马,弓箭武器认真修,防备一旦战事起,征服国外众蛮酋。

安定你的老百姓,谨守法度莫任性。以防祸事突然生。说话开口要谨慎,行为举止要端正,处处温和又可敬。白玉上面有污点,尚可琢磨除干净;开口说话出毛病,再要挽回也不成。

不要随口把话吐,莫道"说话可马虎,没人把我舌头捂",一言既出难弥补。没有出言无反应,施德总能得福禄。朋友群臣要爱护,百姓子弟多安抚。子子孙孙要谨慎,人民没有不顺服。

看你招待贵族们,和颜悦色笑盈盈,小心过失莫发生。看你独自处室内,做事无愧于神明。休道"室内光线暗,没人能把我看清"。神明来去难预测,不知何时忽降临,怎可厌倦自遭惩。

修明德行养情操,使它高尚更美好。举止谨慎行为美,仪容端正有礼貌。不犯过错不害人,很少不被人仿效。人家送我一篮桃,我把李子来相报。胡说羊羔头生角,实是乱你周王朝。

又坚又韧好木料,制作琴瑟丝弦调。温和谨慎老好人,根基深厚品德高。如果你是明智人,古代名言来奉告,马上实行当作宝。如果你是糊涂虫,反说我错不讨好,人心各异难诱导。

可叹少爷太年青,不知好歹与重轻。非但搀你互谈心,也曾教你办事情。非但当面教导你,还拎你耳要你听。假使说你不懂事,也已抱子有儿婴。人们虽然有缺点,谁会早慧却晚成?

苍天在上最明白,我这一生没愉快。看你那种糊涂样,我心烦闷又悲哀。反覆耐心教导你,你既不听也不睬。不知教你为你好,反当笑话来编排。如果说你不懂事,怎会骂我是老迈。

叹你少爷年幼王,听我告你旧典章,你若听用我主张,不致大错太荒唐。上天正把灾难降,只怕国家要灭亡。让我就近打比方,上天赏罚不冤枉。如果邪僻性不改,黎民百姓要遭殃。 


注释:
  1.抑抑:慎密。
 2.隅:角,借指品行方正。
 3.职:主。
 4.戾:乖谬。
 5.无:发语词。竞:强盛。维人:由于(贤)人。
 6.训:顺从。
 7.觉:通"梏",大。
 8.訏(xū)谟:大谋。命:政令。
 9.犹:同"猷",谋略。辰:按时。
 10.荒湛(dān):沉迷。湛,同"耽"。
 11.女:汝。虽:惟。从:通"纵",放纵。
 12.绍:继承。
 13.罔:不。敷:广。求:指求先王之道。
 14.克:能。共:通"拱",执行,推行。刑:法。
 15.肆:于是。尚:佑助。
 16.沦胥:相率,沉没。
 17.章:模范,准则。
 18.戎兵:武器。
 19.用:以。作:起。
 20.逷(tì):通"剔",治服。蛮方:边远地区的民族部落。
 21.质:安定。
 22.侯:语助词。
 23.不虞:不测。
 24.易:轻易,轻率。由:于。
 25.扪:按住。朕:我,秦时始作为皇帝专用的自称。
 26.逝:追。
 27.雠:酬,反映。
 28.绳绳:谨慎的样子。
 29.承:接受。
 30.友:指招待。
 31.辑:和。
 32.遐:何。愆(qiān):过错。
 33.相:察看。
 34.屋漏:屋顶漏则见天光,暗中之事全现,喻神明监察。
 35.云:语助词。觏(ɡòu):遇见,此指看见。
 36.格:至。思:语助词。
 37.度(duó):推测,估计。
 38.矧(shěn):况且。射(yì):通"斁",厌。
 39.辟:修明,一说训法。
 40.淑:美好。止:举止行为。
 41.僭(jiàn):超越本分。贼:残害。
 42.鲜(xiǎn):少。则:法则。
 43.童:雏,幼小。此指没角的小羊羔。
 44.虹:同"讧",溃乱。
 45.荏染:坚韧。
 46.言:语助词。緍(mín):给乐器安上弦。
 47.话言:陈奂《诗毛氏传疏》:"话,当为‘诂’字之误也。《(经典)释文》引《说文》作‘告之诂言’,云:‘诂,故言也。’是陆(陆德明)所见《说文》,据诗作‘诂言’,可据以订正。"诂言,老古话。
 48.於(wū)呼:叹词。
 49.臧否(pǐ):好恶。
 50.匪(fēi):非。
 51.示:指示。
 52.面命:当面开导。
 53.借曰:假如说。
 54.盈:完满。
 55.莫(mù):同"暮,"晚。
 56.梦(ménɡ)梦:同"瞢瞢",昏而不明。
 57.藐藐:轻视的样子。
 58.虐:"谑"的假借,戏谑。
 59.聿:语助词。耄:年老。
 60.庶:庶几。
 61.曰:语助词。
 62.忒(tè):偏差。
 63.回遹(yù):邪僻。
 64.棘:通"急"。


【赏析】
  《毛诗序》曰:“《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但古人对此多有争议。《国语·楚语》曰:“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必诵志而纳之,以训道我。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诵训之谏,居寝有暬(xiè)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师工之诵。史不失书,矇不失诵,以训御之。于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三国吴韦昭注:“昭谓《懿》诗,《大雅·抑》之篇也,懿读曰抑。”是以此诗为卫武公自儆之诗,而非剌诗。宋朱熹《诗集传》也持此观点,云:“卫武公作此诗,使人日诵于其侧以自警。”而清姚际恒《诗经通论》驳《毛诗序》道:“刺王则刺王,自警则自警,未有两事可夹杂为文者。”近人亦多以为此系刺诗而非自儆之诗。其实《毛诗序》之说并无大误,只是措辞有些欠妥,如说成“卫武公藉自警以刺王”,就圆通无碍了。因为自儆与刺王两事看似无关,实则“乃诗人之狡猾手法,恰当赅括在奴隶制社会诗人首创主文谲谏技巧之中”(陈子展《诗经直解》)。

  至于所刺的周王是否如《毛诗序》所说是周厉王,宋代以来学者对此考辨已详。宋戴埴《鼠璞》说:“武公之自警在于髦年,去厉王之世几九十载,谓诗为刺厉王,深所未晓。”清阎若璩《潜丘剳记》说:“卫武公以宣王十六年己丑即位,上距厉王流彘之年已三十载,安有刺厉王之诗?或曰追刺,尤非。虐君见在,始得出词,其人已逝,即当杜口,是也;《序》云刺厉王,非也。”他们都指出《抑》不可能是刺厉王。清魏源《诗古微》进一步分析说:“《抑》,卫武公作于为平王卿士之时,距幽(王)没三十余载,距厉(王)没八十余载。‘尔’、‘女’、‘小子’,皆武公自儆之词,而刺王室在其中矣。‘修尔车马,弓矢戎兵’,冀复镐京之旧,而慨平王不能也。”魏氏认为此诗所刺的周王不是厉王也不是幽王,而是平王,我们觉得他的意见是正确的。

  周平王就是周幽王的儿子宜臼,幽王昏庸残暴,宠爱褒姒,最后被来犯的西戎军队杀死在骊山。幽王死后,宜臼被拥立为王。平王二年(公元前770年),晋文侯、郑武公、卫武公、秦襄公等以武力护送平王到洛邑,东周从此开始。其时周室衰微,诸侯坐大。平王施政不当,《王风·君子于役》、《扬之水》就是刺平王使“君子行役无期度”,“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申国)”之作。而本诗作者卫武公则是周的元老,经历了厉王、宣王、幽王、平王四朝。厉王流放,宣王中兴,幽王覆灭,他都是目击者,平王在位时,他已八九十岁,看到自己扶持的平王品行败坏,政治黑暗,不禁忧愤不已,写下了这首《抑》诗。

  诗的前四章为第一部分。首章先从哲与愚的关系说起。《诗经》的艺术手法,通常说起来主要有赋比兴三种,此处用的是赋法,也就是直陈,但这种直陈却非较常见的叙事而是说理。“靡哲不愚”,看来是古人的格言,千虑一失,聪明人也会有失误,因此聪明人也要谨慎小心。普通人的愚蠢,是他们天生的缺陷;而聪明人的愚蠢,则显得违背常规,令人不解。在卫武公眼中,显然周平王不是一个傻瓜,但现在却偏生变得这么不明事理,眼看要将周王朝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卫武公多么希望平王能够做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啊,可惜现实令人失望。于是接下去作者便开始从正反两方面来作规劝讽谏。

  第二章卫武公很有针对性地指出求贤与立德的重要性。求贤则能安邦治国,“訏谟定命,远犹辰告”二句便是求贤的效用,立德则能内外悦服,“敬慎威仪,维民之则”二句,便是立德的结果。第三章转入痛切的批评,“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虽(惟)湛乐从(纵)”、“弗念厥绍”、“罔敷求先王”,一下子列举了平王的六条罪状,可谓怵目惊心,仿佛是交响乐中由曲调和缓的弦乐一下子进到了音响强烈的铜管乐,痛之深亦见爱之深。第四章“首三句有挽回皇天之意,亦明其为王言之”(陈子展《诗经直解》),再转回正面告诫,要求执政者(从自儆角度说是卫武公,从刺王角度说是周平王)早起晚睡勤于政事,整顿国防随时准备抵御外寇。“用戒戎作,用逷蛮方”两句,显然对幽王覆灭的隐痛记忆犹新,故将军事部署作为提请平王注意的重大问题。

  第五章至第八章,是诗的第二部分,进一步说明什么是应当做的,什么是不应当做的,作者特别在对待臣民的礼节态度,出言的谨慎不苟这两点上不惜翻来覆去诉说,这实际上也是第二章求贤、立德两大要务的进一步体现。后来孔子所谓的“仁恕”之心,以及传统格言的“敏于事而慎于言”的道理,已经在此得到了相当充分的阐发,从这一点上说,卫武公可称得上是一个伦理家、哲学家。在具体的修辞上,作者在纯粹的说理句中,不时注意插入形象性的语句,使文气不致过于板滞,可渭深有匠心。如第五章的“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是对比中的形象,第六章的“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是动作中的形象,第七章的“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与第八章的“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是比喻中的形象,而“彼童而角,实虹小子”以无角公羊自夸有角的巧喻刺平王之昏聩,尤为神来之笔,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以之与《小雅·宾之初筵》“由醉之言,俾出童羖”句相提并论,说此诗“是无角者而言其有角”,《宾之初筵》是“有角者而欲其无角”,“二者相参,足见诗人寓言之妙”。

  第九章至末章是诗的第三部分。在反覆申述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之后,卫武公便恳切地告诫平王应该认真听取自己的箴规,否则就将有亡国之祸。“荏染柔木,言緍之丝”为诗中惟一用兴法的两句,兴又兼比,拿有韧性的木料才能制作好琴,而上等的制琴木料还应配上柔顺的丝弦作比方,说明“温温恭人,维德之基”的道理,可谓语重心长。而作为对比的“其维愚人”、“其维哲人”几句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这样的意思:大王啊,您听我的话就是明主,您不听我的话就是昏君,您可要三思啊!其言潜气内转,柔中带刚。下面第十章“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用两个递进式复句叙述,已是后世扇面对的雏形,极其鲜明地表现出一个功勋卓著的老臣恨铁不成钢的忧愤。而第十一章连用四组叠字词,更增强了这种忧愤的烈度。于是末章作者再一次用“於乎小子”的呼告语气作最后的警告,将全诗的箴刺推向高潮。“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就如《大雅·荡》的结尾“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一样,是痛心疾首的悲叹。今天的读者面对这样的忧愤之词,仍觉惊心动魄,不知当时周平王读此诗会有什么反应?但不管效果如何,此诗“千古箴铭之祖”(吴闿生《诗义会通》)的地位当是无法动摇的。并且,除了从文学角度说《抑》自有其审美价值外,从语言学角度说,它又是一座成语的矿藏,“夙兴夜寐”、“白圭之玷”、“舌不可扪”、“投桃报李”、“耳提面命”、“谆谆告戒”等成语,都出自本篇。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桑柔(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芮良夫刺周厉王昏乱无道。
 
原文:
菀彼桑柔1,其下侯旬2,捋采其刘3,瘼此下民4。不殄心忧5,仓兄填兮6。倬彼昊天7,宁不我矜8?

四牡骙骙9,旟旐有翩10。乱生不夷11,靡国不泯12。民靡有黎13,具祸以烬14。于乎有哀,国步斯频15。

国步蔑资16,天不我将17。靡所止疑18,云徂何往19?君子实维20,秉心无竞21。谁生厉阶22,至今为梗23?

忧心慇慇24,念我土宇25。我生不辰,逢天僤怒26。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27,孔棘我圉28。

为谋为毖29,乱况斯削30。告尔忧恤31,诲尔序爵32。谁能执热33,逝不以濯34?其何能淑35,载胥及溺36。

如彼遡风37,亦孔之僾38。民有肃心39,荓云不逮40。好是稼穑41,力民代食42。稼穑维宝,代食维好?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43。降此蟊贼44,稼穑卒痒45。哀恫中国46,具赘卒荒47。靡有旅力48,以念穹苍49。

维此惠君50,民人所瞻。秉心宣犹51,考慎其相52。维彼不顺,自独俾臧53。自有肺肠,俾民卒狂。

瞻彼中林,甡甡其鹿54。朋友已谮55,不胥以穀56。人亦有言:进退维谷57。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58。匪言不能59,胡斯畏忌60?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61。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62。

大风有隧63,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穀。维彼不顺,征以中垢64。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65。听言则对66,诵言如醉67。匪用其良,复俾我悖68。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69。如彼飞虫70,时亦弋获。既之阴女71,反予来赫72。

民之罔极73,职凉善背74。为民不利,如云不克75。民之回遹76,职竞用力77。

民之未戾78,职盗为寇。凉曰不可79,覆背善詈。虽曰匪予80,既作尔歌81!


译文:
茂密柔嫩青青桑,下有浓荫好地方。桑叶采尽枝干秃,百姓受害难遮凉。愁思不绝心烦忧,失意凄凉久惆怅。老天光明高在上,怎不怜悯我惊惶。

四马驾车好强壮,旌旗迎风乱飘扬。社会动乱不太平,举国不宁人心慌。百姓受难少壮丁,如受火灾尽遭殃。长长声声心悲哀,国运艰难太动荡。

国运艰难无钱粮,老天不肯来扶将。没有归宿无处住,哪儿定居可前往?君子总是在思索,持心不争意志强。如此祸根谁引出?至今为害把人伤。

心中忧愁真恻怆,思念故居和家乡。生不逢时我真惨,遇上老天怒气旺。从那西边到东边,无处安身最凄凉。遭遇灾祸受苦多,外患紧急在边疆。

谨慎谋划觅良方,才能消除混乱状。告诉你要体恤人,告诉你要用贤良。谁在解救炎热时,不用冷水来冲凉?小人治国没好事,大家受溺遭灭亡。

好像就在逆风闯,呼吸困难口难张。百姓本有肃敬心,但却无处献力量。重视农业生产事,百姓辛苦代耕养。耕种收获国之宝,代耕之民最善良。

天降祸乱与死亡,要灭我们所立王。生出害虫食根节,各种庄稼都遭殃。哀痛我们国中人,连绵土地受灾荒。没有人来献力量,哪能虔诚感上苍。

顺应人心好君王,百姓爱戴都瞻仰。操心国政善谋画,考察慎选那辅相。不顺人心坏君王,独让自己把福享。有那一副怪肺肠,让那国民都发狂。

看那丛林苍莽莽,鹿群嬉戏多欢畅。同僚朋友却相谗,没有诚心不善良。人们也有这些话,进退两难真悲凉。

惟这圣人眼明亮,目光远大百里望。那种愚人真可笑,独自高兴太狂妄。不是我们不能说,为何顾忌心惶惶?

惟有这人心善良,无所求取没欲望。但是那人太忍心,变化反覆总无常。百姓如今似好乱,实因恶政苦难当。

大风疾吹呼呼响,长长山谷真空旷。想这好人多善良,所作所为都高尚。想那坏人不顺理,行为污秽真肮脏。

大风疾吹呼呼响,贪利败类有一帮。好听的话就回答,听到诤言装醉样。贤良之士不肯用,反而视我为悖狂。

朋友你啊可嗟伤,岂不知你装模样。好比那些高飞鸟,有时被射也落网。我已熟悉你底细,反来威吓真愚妄。

没有准则民扰攘,因你背理善欺罔。尽做不利人民事,好像还嫌不理想。百姓要走邪僻路,因你施暴太横强。

百姓不安很恐慌,执政为盗掠夺忙。诚恳劝告不听从,背后反骂我荒唐。虽然遭受你诽谤,终究我要作歌唱。  


注释:
  1.菀(wǎn):茂盛的样子。
 2.侯:维。旬:树荫遍布。
 3.刘:剥落稀疏,句意谓桑叶被采后,稀疏无叶。
 4.瘼:病、害。
 5.殄(tiǎn):断绝。
 6.仓兄(chuànɡ huànɡ):同"怆怳"。填:久。
 7.倬:光明。
 8.宁:何。不我矜:"不矜我"的倒文。矜,怜。
 9.骙骙:形容马强壮。
 10.旟旐:画有鹰隼、龟蛇的旗。有翩:翩翩,翻飞的样子。
 11.夷:平。
 12.泯:乱。
 13.黎:众。
 14.具:通"俱"。
 15.频:危急。
 16.蔑:无。资:财。
 17.将:扶助。"不我将"为"不将我"之倒文。
 18.疑:同"凝",止疑,停息。
 19.云:发语词。徂:往。
 20.维:借为"惟",思。
 21.秉心:存心。无竞:无争。
 22.厉阶:祸端。
 23.梗:灾害。
 24.慇(yīn)慇:心痛的样子。
 25.土宇:土地、房屋。
 26.僤(dàn):大。
 27.觏:遇。痻(mín):灾难。
 28.棘:通"急"。圉(yù):边疆。
 29.毖:谨慎
 30.斯:乃。削:减少
 31.尔:指周厉王及当时执政大臣。
 32.序:次序。爵:官爵。
 33.执热:救热。
 34.逝:发语词。濯:洗。
 35.淑:善。
 36.载:乃。胥:皆。
 37.遡:逆。
 38.僾:呼吸不畅的样子。
 39.肃:肃敬。
 40.荓(pīnɡ):使。不逮:不及。
 41.稼穑:这里指农业劳动。
 42.力民:使人民出力劳动。代食:指官吏靠劳动者奉养。
 43.灭我王立:意谓灭我所立之王,指周厉王被国人流放于彘的事。
 44.蟊贼:蟊为食苗根的害虫,贼为吃苗节的害虫。
 45.卒:完全。痒:病
 46.恫(tōnɡ):痛。
 47.赘:通。缀",连属。
 48.旅力:膂力。旅,同"膂"。
 49.念:感动。
 50.惠君:惠,顺。顺理的君主,称惠君。
 51.宣犹:宣,明;犹,通"猷"。
 52.考慎:慎重考察。相:辅佐大臣。
 53.臧:善。
 54.甡(shēn)甡:同"莘莘",众多的样子。
 55.谮:通"僭",相欺而不相信任。
 56.胥:相。穀:善。
 57.维:是。谷:穷。进退维谷,谓进退皆穷。
 58.覆:反而。
 59.匪言不能:即"匪不能言"。
 60.胡:何。斯:这样。
 61.迪:进。
 62.宁:乃。荼毒:毒害。
 63.有隧:隧隧,形容大风疾速吹动。一说训隧为道,谓风前进有其通道。
 64.征:往。中垢:指宫廷秽闻。中,指宫内。
 65.贪人:贪财枉法的小人,指荣夷公之流。《史记·周本纪》:"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芮良夫谏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
 66.听言:顺从心意的话。
 67.诵言:忠告的言语。
 68.悖:违理。
 69.予:芮良夫自称。
 70.飞虫:指飞鸟。
 71.既:已经。阴:通"谙",熟悉。
 72.赫:通"嚇"。
 73.罔极:无法则。
 74.职:主张。凉:凉薄。背:背叛。
 75.云:句中助词。克:胜。
 76.回遹(yù):邪僻。
 77.用力:指用暴力。
 78.戾:善。
 79.凉:通"谅"。凉言,谅直之言。
 80.虽曰匪予:曰,句中助词。匪,同"诽",诽谤。
 81.既:终。


【赏析】
  《桑柔》为西周之诗。《毛诗序》云:“芮伯刺厉王也。”今按,毛说可信。《史记·周本纪》载厉王事云:“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芮良夫谏,厉王不听,卒用荣公为卿士用事。王行暴虐侈傲,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王出奔彘。”王符《潜夫论·遏利篇》引鲁诗说云:“昔周厉王好专利,芮良夫谏而不入,退赋《桑柔》之诗以讽,言是大风也,必将有遂,是贪民也,必将败其类。王又不悟,故遂流王于彘。”芮良夫即芮伯。芮是国名,伯爵,姬姓,良夫其名也。据此,则此诗之作,在荣公为卿士后,去流彘之年,当不甚远。厉王奔彘在其三十七年,则《桑柔》诗,必不作于此年以后。此诗刺厉王,责执政之臣,执政为谁?即荣夷公也。芮伯与荣夷公为同时人,即诗中所指之同僚。全诗意旨明朗,实为西周时代史诗之一也。

  全诗十六章,前八章章八句,刺厉王失政,好利而暴虐,以致民不聊生。故激起民怨。后八章章六句责同僚,然亦道出厉王用人不当,用人不当亦厉王之过失。故毛传总言为刺厉王。

  首章以桑为比,桑本茂密,荫蔽甚广,因摘采至尽而剥落稀疏。比喻百姓下民,受剥夺之深,不胜其苦,故诗人哀民困已深,呼天而诉曰:“倬彼昊天,宁不我矜。”意谓高明在上的苍天啊,怎么不给我百姓以怜悯呢!诗意严肃,为全诗之主旨。

  次章至第四章,述祸乱之本,乃是缘于征役不息,民无安居之所。“四牡骙骙,旟旐有翩”,谓下民已苦于征役,故见王室之车马旌旗,而痛心疾首曰:“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意思是说:乱子不平息国家就要灭亡,现在民间黑发的丁壮已少,好比受了火灾很多人都成为灰烬了。国以民为本,民瘼深重,而国危矣。诗人对此情况,更大声疾呼云:“於乎有哀,国步斯频!”“国步”指国运,“频”,危蹙也。感叹国运危蹙,必无长久之理,必致蹈危亡之祸。三章感叹民穷财尽,而天不助我,人民无处可以安身,不知往何处为好,因而引起君子的深思。君子本无欲无求,扪心自问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但念及国家前途,不免发出谁实为此祸根,至今仍为民之病害的浩叹。四章感慨“我生不辰,逢天僤怒”。“我生不辰”,谓生不逢时,“僤怒”,谓震怒。诗人之言如此,可见内心殷忧之深。他从人民的角度出发,痛感人民想安居,而从西到东,没有能安居的处所。人民怀念故土故居,而故土故居都因征役不息不能免于祸乱。人民既受多种灾难的侵袭,更担心外患侵凌,御侮极为迫切。天怒民怨,而国王不恤民瘼,不思改变国家的政治,因此诗人忧心如捣,为盼国王一悟而不可得深怀忧愤。仅此四章,已可见暴政害民,深重到何等程度。

  五章至八章,是诗人申述为国之道,再进忠言。五章首二句“为谋为毖,乱况斯削”,是说谋虑周到,做事慎重,祸乱的情况就可以削减。继言“告尔忧恤,诲尔序爵”;是以老臣的口气,诫教国王:必须忧恤国事,慎于授官拜爵,选用贤能。解救国家之急难,有如解救炎热。解救炎热,要用凉水,好比解救国家危难,必须任用贤良。诗人用“谁能执热,逝不以濯”等语,谆谆告诫,陈述利害,可谓语重心长,譬喻也很确当。六章七章,从爱护人民的观点出发,表明百姓都很善良,他们勤于稼穑,以耕种养活“力民代食”的人(“力民代食”指官府役使人民劳动,取其收获养活自己)。因此官府要体恤民情,爱护人民,是为政的首要大事。六章“如彼遡风,亦孔之僾”,是说国王为政,不得人心,人民就如向着逆风,感到窒息丧气。人民虽有进取之心,但征役过重,剥夺过多,他们必然会产生难于效力之感。七章叙天降灾害,祸乱频仍,执政者只知聚敛,没有顾念人民认真救灾。由于为政昏乱,所以人民倍感痛苦。在诗中,诗人用人民的口气,警示国王,一则曰:人怨则天怒,天降丧乱,将灭我所立之王;再则曰:降此蟊贼之虫,庄稼都受到虫害而失收,天灾正是天之惩戒。下曰“哀恫中国,具赘卒荒”,则是感念人民受灾痛苦,连缀的土地,都受灾荒芜,而执政者昏乱,没有领导人民合力救灾,因而也不能感念上天减轻灾难。

  诗的第八章再从用人的角度出发,言人君有顺理有不顺理,用人有当有不当。贤明的国君明于治道,顺情达理能认真考虑选用他的辅相。不顺理的君王,则与之相反自以为是,把小人当作善良,因此使得人民迷惑而致发狂。

  以上八章是诗的前半,也是诗的主体,总说国家产生祸乱的原因,是由于厉王好货暴政,不恤民瘼,不能用贤,不知纳谏,以致民怨沸腾,而诗人有“谁生厉阶,至今为梗”之悲慨。

  后八章责同僚之执政者,不以善道规范自己,缺乏远见,只知逢迎君王,加速了国家的危亡,更引起人民的怨恨。诗人感慨小人当权,也是厉王的过失,因而作成此诗,希望引起鉴戒。

  第九章以“瞻彼中林,甡甡其鹿”两句起兴。鹿之为物,性喜群居,相亲相善。“甡甡”,意同“莘莘”,众多之貌,今同僚朋友,反而相谮,不能以善道相助,岂非不如中林之鹿?故诗人感慨“上无明君,下有恶俗”(朱熹《诗集传》)而有“进退维谷”之叹。(按:“进退维谷”,“谷”有两种解说,毛传:“谷,穷也。”今从之。《晏子春秋》中,叔向问晏子一节,引诗“进退维谷”,谓“处两难善全之事而处之皆善也”,训谷为“穀”;穀,善也,与毛说不同,录以备考。)

  第十章、十一章,用对比手法,指责执政者缺乏远见,他们阿谀取容,自鸣得意,他们存有畏忌之心,能进言而不进言,反覆瞻顾,于是贤者避退,不肖者进,于是人民惨遭荼毒而造成变乱。诗人指出执政者倘为圣明之人,必能高瞻远瞩,明见百里,倘若执政者是愚人,他们目光短浅,倒行逆施,做了坏事,反而狂妄欣喜。这是祸乱之由。诗人又说:“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表明贤者不求名不争位,忍心之不肖者,则与之相反,多方钻营,唯名利是图;国事如斯而国王不察,亲小人,远贤人,于是百姓难忍荼毒,祸乱生矣。

  第十二章、十三章以“大风有隧”起兴,先言大风之行,必有其隧;君子与小人之行也是各有其道。大风行于空谷之中,君子所行的是善道,小人不顺于理,则行于污垢之中。次言大风之行,既有其隧;贪人之行,亦必败其类。征之事实,无有或爽。盖厉王此时,用贪人荣夷公为政,荣公好专利,厉王悦之。芮良夫谏不听,反遭忌恨。故诗中有“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之语。可知厉王对于阿谀奉承他的话语,就听得进,进行对答,而听到忠谏之言就不予理睬。不用善良的人,反以进献忠言的人为狂悖,国家怎能不危亡呢?

  第十四章慨叹同僚朋友,专利敛财,虐民为政,不思翻然悔改,反而对尽忠的诗人进行威吓,所以诗人再作告诫。诗人说:“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如彼飞虫,时亦弋获。”意思是说:可叹你们这些同僚,我难道不知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对国家有极大的危害,好比那些飞鸟,有时候也会被人捕获,国家动乱危亡,你们也不会有好的下场。诗人如此警诫,可渭声情俱历。可惜此辈小人,无动于衷,所以诗人在此章的结尾,以“既之阴女,反予来赫”作结,再次警告这些人说:我已熟悉你们的底细,你们对我也无所施其威吓了。

  在第十五章中,诗人继第九至十四章指责执政臣僚诸种劣迹之后,更缕陈人民之所以激成暴乱的原因,实为执政者之咎,执政者贪利敛财,推行暴政,导致民怨沸腾,民无安居之所,痛苦无处诉说,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怨恨官府,走邪僻之路。此章诗云:“民之罔极,职凉善背。”指出人民之所以失去是非准则,是因为官府执政者推行苛政违背道理。“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指出人民之所以走向邪僻,是由于官府执政者尚力而不尚德。不仅如此,诗中还指出,执政者做对人民不利的事,唯恐不得其胜(意谓极其残酷)。谴责极为严正。诗人忧国之热忱,同情人民之深切,于此可见。宜乎《诗集传》解此章云:“言民之所以贪乱而不知止者,专由此人名为直谅而实善背,又为民所不利之事,如恐不胜而力为之也。又言民之所以邪僻者,亦由此辈专竞用力而然也,(诗人)反覆言之所以深恶之也。”《集传》所称此人此辈,即指助厉王为虐之荣夷公等,小人当权,加速国家之危亡,诚足引为鉴诫。

  末章承前,言民之所以未得安定,是由于执政者以盗寇的手段,对他们进行掠夺,所以他们也不得不为盗为寇。上为盗寇之行,民心岂能安定?诗人又以“凉曰不可,覆背善詈”两句,表示我虽忠告你们,却又不被你们接受,反而在背后诅咒我。最后归结到作诗的缘由:“虽曰匪予,既作尔歌。”尽管你们诽谤我我还是为你们作了这首歌,以促成你们的省悟。

  综观史实,评价此诗,很有典型意义。周厉王贪而好利,任用荣夷公等小人,不恤人民疾苦,拒绝忠谏,导致周室危亡,这一史实,后世多引为鉴诫。芮良夫就当时情况,作为诗篇,希冀厉王及其用事诸臣能有所省悟,可谓苦心孤诣,可惜厉王不察,终至激成民变,被流放于彘。所以这首诗对当时有重大意义,对后世更有深远的影响,民犹水也,国犹舟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得民心的世代,必然昌盛;失却民心,必然灭亡,千古一辙,读《桑柔》之诗,足以引起深思。

  从诗的语言来看,全诗语言朴直而多变化,直陈己意,不事雕饰而寄意深长。其中许多用语,至今还被引用,还具有活力。如“倬彼昊天,宁不我矜”,此呼天之词也。“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此忧时之词也。“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此愤世之词也。“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此善譬之词也。“人亦有言,进退维谷”,此言处世之词也。古代语词,虽至西周,尚未发展到完美的程度,所以诗中多用通假字来满足表意的需要,有些词语,甚至解说纷纭,难有确意,但根据诗的主旨,仔细思考,还是可以顺理成章,得到合情合理的解说的,因为文字本是逐步发展起来的,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高度的操纵文字能力。

  从表现手法来看,这首长诗,运用了比喻、借喻、暗喻、反诘、衬托、夸张、对比、反比、感叹等多种手法。章法完整,主题突出,主次分明,在古代诗歌中,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宏篇大作。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云汉(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天下大旱,周宣王祭神祈雨。


原文:
倬彼云汉1,昭回于天2。王曰:於乎3!何辜今之人4?天降丧乱,饥馑荐臻5。靡神不举6,靡爱斯牲7。圭壁既卒8,宁莫我听9?

旱既大甚10,蕴隆虫虫11。不殄禋祀12,自郊徂宫13。上下奠瘗14,靡神不宗15。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16,宁丁我梗17。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18,靡有孑遗19。昊天上帝,则不我遗20。胡不相畏?先祖于摧21。

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22。大命近止23,靡瞻靡顾。群公先正24,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25?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26。旱魃为虐27,如惔如焚28。我心惮暑29,忧心如熏30。群公先正,则不我闻31。昊天上帝,宁俾我遯32?

旱既大甚,黾勉畏去33。胡宁瘨我以旱34?憯不知其故35。祈年孔夙36,方社不莫37。昊天上帝,则不我虞38。敬恭明神,宜无悔怒。

旱既大甚,散无友纪39。鞫哉庶正40,疚哉冢宰41。趣马师氏42,膳夫左右43。靡人不周。无不能止,瞻卬昊天44,云如何里45!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46。大夫君子,昭假无赢47。大命近止,无弃尔成48。何求为我。以戾庶正49。瞻卬昊天,曷惠其宁50?


译文:
看那银河多么高远,白光闪亮回旋在天。周王"唉唉"发出叹息,现今人们有何罪愆!老天降下死丧祸乱,饥饿灾荒接二连三。没有神灵不曾祭奠,奉献牺牲毫不吝悭。礼神圭璧全都用完,神灵还是不听我言!

旱情已经非常严重,暑气郁盛大地熏蒸。接连不断举行祭祀,祭天处所远在郊宫。祀天祭地奠埋祭品,天地诸神无不敬奉。后稷恐怕难救周民,上帝不理受难众生。天灾这般为害人间,大难恰恰落在我身。

旱情已经非常严重,想要推开没有可能。整天小心战战兢兢,正如头上落下雷霆。周地余下那些百姓,现在几乎一无所剩。渺渺苍天高高上帝,竟然没有东西赐赠。怎不感到忧愁惶恐,人死失祭先祖受损。

旱情已经非常严重,没有办法可以止住。赤日炎炎热气腾腾,哪里还有遮荫之处。死亡之期已经临近,无暇前瞻无暇后顾。诸侯公卿众位神灵,不肯显灵前来佑助。父母先祖神灵在天,为何忍心看我受苦!

旱情已经非常严重,山秃河干草木枯槁。眼看旱魔逞凶肆虐,遍地好像大火焚烧。暑热难当令我心畏,忧心忡忡如受煎熬。诸侯公卿众位神灵,哪管我在悲痛呼号。渺渺苍天高高上帝,难道迫我离此出逃!

旱情已经非常严重,勉力祷请祈求上苍。为何害我降以大旱?不知缘故费煞思量。祈年之礼举行很早,也未迟延祭社祭方。渺渺苍天高高上帝,竟然对我不肯相帮。一向恭敬诸位神明,不该恨我怒气难当。

旱情已经非常严重,饥荒离散乱我纪纲。各位官长智穷力竭,宰相忧苦无法可想。趣马师氏一起出动,膳夫百官助祭帮忙。没有一人不愿周济,可是不能止住灾荒。仰望苍天晴朗无云,怎样止旱令我忧伤。

仰望苍天晴朗无云,微光闪闪满天星辰。公卿大夫众位君子,祷告上苍心要虔诚。死亡之期已经临近,继续祈祷坚持不停。禳旱祈雨非为自我,全为安定众官之心。仰望苍天默默祈祷,何时才能赐我安宁?  


注释:
  1.倬(zhuó):大。云汉:银河。
 2.昭:光。回:转。
 3.於(wū)乎:即"呜呼",叹词。
 4.辜:罪。
 5.荐:重,再。臻:至。荐臻,犹今言频仍。
 6.靡:无,不。举:祭。
 7.爱:吝惜,舍不得。牲:祭祀用的牛羊豕等。
 8.圭、璧:均是古玉器。周人祭神用玉器,祭天神则焚玉,祭山神则埋玉,祭水神则沉玉,祭人鬼则藏玉。
 9.宁:乃。莫我听:即莫听我。
 10.大(tài)甚:大,同"太"。甚,厉害。
 11.蕴隆:谓暑气郁积而隆盛。虫虫:热气熏蒸的样子。
 12.殄(tiǎn):断绝。禋(yīn)祀:祭天神的典礼。以玉帛及牺牲加于柴上焚之,使升烟,以祀天神。本指祀昊天上帝,引申之则凡祀日月星辰等天神,统称禋祀。
 13.宫:祭天之坛。
 14.奠:陈列祭品。瘗(yì):指把祭品埋在地下以祭地神。
 15.宗:尊敬。
 16.斁(dù):败坏。
 17.丁:当,遭逢。
 18.黎:众。
 19.孑遗:遗留,剩余。
 20.遗(wèi):赠。
 21.于:助词。摧:灭。
 22.云:古"雲"字,有庇荫义。
 23.大命:此谓死亡之命,即死亡之期。
 24.群公:犹百辟,先世诸侯之神。正:长。先正,谓先世卿士之神。
 25.忍:忍心,残忍。
 26.涤涤:光秃无草木的样子。
 27.旱魃:古代传说中的旱神。
 28.惔(tán):火烧。
 29.惮:畏。
 30.熏:灼。
 31.闻(wèn):通"问",恤问。
 32.遯(dùn):今作"遁",逃。
 33.黾(mǐn)勉:勉力为之,谓尽力事神,急于祷请。
 34.瘨(diān):病。
 35.憯(cǎn):曾。
 36.祈年:指"孟春祈谷于上帝,孟冬祈来年于天宗"之祭礼。孔夙(sù):很早。
 37.方:祭四方之神。社:祭土神。莫(mù):古"暮"字,晚。
 38.虞:助。
 39.友:通"有"。纪:纪纲,法度。
 40.鞫(jū):穷,与"通"相对。庶正:众官之长。
 41.疚:忧苦。冢宰:周代官名,为百官之长,相当后世的宰相。
 42.趣马:掌管国王马匹的官。师氏:官名,主管教导国王和贵族的子弟。
 43.膳夫:主管国王、后妃饮食的官。左右:左右之大夫、士诸官。
 44.卬(yǎnɡ):通"仰"。
 45.里:犹"已",训"止"。
 46.嚖(huì):微小而众多的样子。
 47.昭:祷。假:借为"嘏(ɡǔ)",告。无赢:犹言无爽,即无差忒。
 48.成:功。
 49.戾:定。
 50.曷:何。何时。惠:赐。


【赏析】
  这是一首写周宣王忧旱的诗。是所谓“宣王变《大雅》”的第一篇(其他五篇是《崧高》、《烝民》、《韩奕》、《江汉》和《常武》)。通过比较详尽的叙写,具体深入地反映了西周末期那场大旱的严重,抒发了宣王为旱灾而愁苦的心情。宣王时发生的这场旱灾在汉、晋人的著作中虽有记载,但大都是据此诗而来,零星简略,不似此诗具体、全面、深入。所以,这首诗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诗的作者,《毛诗序》说是仍叔,仍叔其人,《春秋》有载,然上距周宣王时已一百二十年左右,因此,他作此诗的可能性不大。本来,《毛诗序》所确定的作者,可信程度都不大,兼之时代久远,史料阙佚,我们就很难确考诗的作者究竟为谁,但从诗的内容看,这首诗很可能是宣王自作,以叙写他畏早之甚及盼雨心切。

  全诗八章,每章十句。一、二两章写祭神祈雨。正是需雨的时节,然而日日骄阳似火,禾稼死亡,田地龟裂,人畜缺水。这当儿,人们是多么盼望老天降落一场甘霖啊!可是仰望苍穹。毫无雨征(古人常夜间观天象以察云雨)。“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星河灿烂,晴空万哩,夕夕如此。内心焦灼的诗人于是发出了“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的慨叹。无神不祭。无牲不用,礼神的玉器也用尽了,然而神灵们却不闻不问,毫无佑助之意。这苍天啊,好像真的是把降雨的事儿抛在脑后,彻底忘掉了;或许人们得罪了他,他在有意地惩罚人们。三、四两章写大旱的不可解除,主要表达了畏旱之情。“旱既大甚,则不可推”,“旱既大甚,则不可沮”,凶暴狂猛的旱灾如洪水猛兽,无法推开,无法阻拦,使“周余黎民,靡有孑遗”,造成了无法收拾的严重局面。再继续下去,将国祚难永。然而“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群公先正,我常雩祭以祈谷实,现在却不助我以兴云雨;至于父母先祖,尤一体之所亲,一气之所感,为什么也忍心看我遭此祸而不救呢?朱熹《诗集传》说:“群公先正,但言其不见助,至父母先祖则以恩望之矣,所谓垂涕泣而道之也。”五章写旱魃继续肆虐。山原秃而河湖干,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块让人无法生存下去的土地。“昊天上帝,宁俾我逐”,老天似乎是要迫使人们离开此地,他是不想让人安居了。六章述失望痛苦之余的反思。也不是祭神不及,也不是对众神不恭敬,细细思量,确实没有什么罪愆,那又为何降灾加害呢?七章叙君臣上下因忧旱而困窘憔悴。末章周王著力鞭策,希望臣子们“无弃尔成”,继续祈祷上苍。最后仰天长号,以亟求天赐安宁作结。

  统观全诗,作者对这次持久难弭的灾祸从旱象、旱情、造成的惨重损失及所引起的心理恐慌等方面作了充分的描写。这场大旱就是死亡之神的降临,可以摧毁一切,消灭人类。在那个生产力水平还很低的时代,它会造成怎样的人间灾难,是不难想像的。这首诗在写宣王忧旱的同时,也写了他的事天之敬及事神之诚。在人们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还极其有限的西周末期,面对无法战胜的灾害,对虚无飘渺的上帝和神灵产生敬畏乞求心理,也是不难理解的。我们自然不能以现代科学主义的观念和标准来苛责古人。

  这首诗在艺术上值得称道的有两点:一是摹景生动;二是夸饰手法的运用。“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夜晴则天河明,此方旱之象。“昭回于天”又暗示出仰望之久。久旱而望甘霖者,己所渴望见者无,己所不愿见者现,其心情的痛苦无奈可想而知。毫无雨征,还得继续受此大旱之苦,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推出“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四句。所以开篇这摹景之句不仅写出了方旱之象,同时也表达了诗人的心情,并生发出下文,是独具匠心、富有艺术魅力的诗句,因而孙鑛称赞这首诗的起首“最有风味”(陈子展《诗经直解》引)。“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这场大旱使周地变成了不毛之地,无水之区。山空川涸,禾焦草枯,畜毙人死,大地就像用火烧燎过一样,没一点生气,没一点活力。“涤涤山川”、“如惔如焚”可谓写尽旱魔肆虐之情状,同时也传达出诗人面对这种毁灭性灾害的痛苦、焦灼之情。王夫之《姜斋诗话》云:“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景,景中情。”这几句诗虽然称不上“妙合无垠”,但做到景中含情、景中寓情却是很明显的。

  诗中“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二句早在战国时代就被孟子认为是夸饰之辞的典范,备受后世批评家的关注。汉代王充《论衡·艺增篇》曰:“夫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又曰:“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可见这两句是用夸张的艺术手法,以突出遭旱损失的惨重。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夸饰》说:“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他指出夸张的修辞虽然言过其实,但因为能通过形象的夸张来传难写之意、达难显之情,所以在文学作品中有它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确实,“靡有孑遗”四字,所述虽非事实,但却突出了旱情的严重,是反映真实,并且凸现了真实的传神之笔。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崧高(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周宣王增封申伯,尹吉甫作诗以增。

原文:
崧高维岳1,骏极于天2。维岳降神3,生甫及申4。维申及甫,维周之翰5。四国于蕃6。四方于宣7。

亹亹申伯8,王缵之事9。于邑于谢10,南国是式11。王命召伯12,定申伯之宅13。登是南邦14,世执其功15。

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16,以作尔庸17。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18。王命傅御19,迁其私人20。

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其城21,寝庙既成22。既成藐藐23,王锡申伯24。四牡蹻蹻25,钩膺濯濯26。

王遣申伯27,路车乘马28。我图尔居29,莫如南土。锡尔介圭30,以作尔宝。往□王舅31,南土是保32。

申伯信迈33,王饯于郿34。申伯还南,谢于诚归35。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粻36,式遄其行37。

申伯番番38,既入于谢。徒御啴啴39。周邦咸喜,戎有良翰40。不显申伯41,王之元舅42,文武是宪43。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44。揉此万邦45,闻于四国。吉甫作诵46,其诗孔硕47。其风肆好48,以赠申伯。


译文:
巍峨四岳是大山,高高耸峙入云天。神明灵气降四岳,甫侯申伯生人间。申伯甫侯大贤人,辅佐王室国桢幹。藩国以他为屏蔽,天下以他为墙垣。

申伯勤勉能力强,王委重任理南疆。分封于谢建新邑,南方藩国有榜样。周王下令与召虎,申伯新居来丈量。申伯升为南国长,子孙继承福祚享。

周王下令给申伯,要树表率于南国。依靠谢地众百姓,修筑封地新城郭。周王下令给召伯,申伯田界重划过。周王下令给傅御,迁去家臣同生活。

申伯建邑大工程,全靠召伯苦经营,墙垣厚实是坚城。宗庙也已修筑好,富丽堂皇面貌新。周王有物赐申伯,四马驾车真健劲,带饰樊膺闪闪明。

周王赏赉给申伯,大车驷马物品多。我已考虑你居处,不如南方最适合。郑重赐你大玉圭,镇国之宝永不磨。尊贵王舅请前往,回到南方安邦国。

申伯出发果动身,周王郿地来饯行。申伯如今回南国,去往谢邑即启程。周王下令给召伯,去把申伯疆界定。路上粮草要备足,保证供给快驰骋。

申伯勇武有豪情,前往谢邑入新城,步卒车骑军容盛。周邦人民皆欢喜,国有栋粱得安宁。尊贵显赫贤申伯,周王元舅封疆臣,文武双全人崇敬。

申伯德高望又隆,品端行直温且恭。安抚万邦功劳大,誉满四海人赞颂。吉甫创作这首诗,篇幅既长情亦重。曲调典雅音节美,赠送申伯纪大功。  


注释:
  1.崧(sōnɡ):又作"嵩",山高而大。维:是。岳:特别高大的山。毛传:"岳,四岳也。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
 2.骏:大。极:至。
 3.维:发语词。
 4.甫:国名,此指甫侯。其封地在今河南省南阳市西。申:国名,此指申伯。其封地在今河南南阳北。
 5.翰:"幹"之假借,筑墙时树立两旁以障土之木柱。
 6.于:犹"为"。蕃:即"藩",藩篱,屏障。
 7.宣:"垣"之假借。
 8.亹(wěi)亹:勤勉貌。
 9.缵:"践"之借,任用。
 10.前一"于"字:为,建。谢:地名,在今河南唐河南。
 11.式:法。
 12.召伯:召虎,亦称召穆公,周宣王大臣。
 13.定:确定。
 14.登:升。
 15.执:守持。功:事业。
 16.因:依靠。
 17.庸:通"墉",城墙。
 18.彻:治理。此指划定地界。
 19.傅御:诸侯之臣,治事之官,为家臣之长。
 20.私人:傅御之家臣。
 21.俶(chù):厚貌,一说建造。
 22.寝庙:周代宗庙的建筑有庙和寝两部分,合称寝庙。
 23.藐藐:美貌。
 24.锡(cì):同"赐"。
 25.牡:公马。蹻(jué)蹻:强壮勇武貌。
 26.钩膺:即"樊缨",马颈腹上的带饰。濯濯:光泽鲜明貌。
 27.遣:赠送。
 28.路车:诸侯乘坐的一种大型马车。路,同"辂"。乘(shènɡ)马:四匹马。四马一车为一乘。
 29.图:图谋,谋虑。
 30.介:亦作"玠",大。圭:古代玉制的礼器,诸侯执此以朝见周王。
 31.□(辶+丌,读音jì):语助词,相当于"哉"。
 32.保:保有。
 33.信:真。迈:行。
 34.饯:备酒食送行。郿(méi):古地名,在今陕西眉县东渭水北岸。当时宣王在岐周,郿在歧周东南,申伯封国之谢又在郿之东南,故宣王为申伯在岐周之郊郿地饯行。
 35.谢于诚归:即"诚归于谢"。
 36.峙:本作"偫",或作"庤",又作"畴",储备。粻(zhānɡ):米粮。
 37.遄(chuán):加速。
 38.番(bō)番:勇武貌。
 39.徒:徒行之士兵。御:御车之士兵。啴(chǎn)啴:众盛貌。
 40.戎:汝,你。或训"大"。
 41.不(pī):通"丕",太。显:显赫。
 42.元舅:长舅。
 43.宪:法式,模范。
 44.柔惠:温顺恭谨。
 45.揉:即"柔",安。
 46.吉甫:尹吉甫,周宣王大臣。诵:同"颂",颂赞之诗。
 47.其:是,此。孔硕:指篇幅很长。孔,很;硕,大。
 48.风:曲调。肆好:极好。


【赏析】
  这首诗,《毛诗序》以为是尹吉甫美宣王,但吴闿生却认为是讥刺。他在《诗义会通》中说:“案《崧高》、《烝民》二诗,微指略同。皆讥宣王疏远贤臣,不能引以自辅,语虽褒美,而意指具在言外,所以为微文深意。《序》皆未能发其义。《烝民》语意较显,汉儒犹有知之者,此篇则喻者益少。然二篇笔意相似,惟此为弥隐耳。先大夫曰:迭称王命,所以深著王之远贤。郑笺云:‘申伯忠臣,不欲离王室。’最得其旨。殆三家遗说,郑偶采及之,非毛义也。‘不显申伯’三句,先大夫曰:‘深惜其远去也。’”我们以为这首诗是尹吉甫赠给在王室为卿士而又出为方伯的申伯的。其旨意是歌颂申伯辅佐周室、镇抚南方侯国的功劳。同时也写了宣王对申伯的优渥封赠及不同寻常的礼遇。西周末期,其南方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等侯国。由于王室卑微,这其中一些渐渐强大起来的诸侯并不怎么顺从王室,叛乱时有发生,所以派谁去统领侯国,安抚南方,对当时的周王室来说,就是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了。申国为周初所封,西周末年依然强大,在众侯国中有一定的威望。申伯入朝为卿士,在朝中有很高威信。鉴于当时的形势,再加上申伯是王室贵戚(宣王元舅),故宣王改大其邑,派他去作南方方伯。所以,宣王分封申伯于谢,有其政治目的,完全是以巩固周王室的统治为出发点的。清人李黼平《毛诗纳义》曰:“自共和时,荆楚渐张,故召穆公有追荆至洛之役。宣王时,势当又炽,南方诸侯必有畔而从之者,故加申伯为侯伯,以为连属之监,一时控制之宜,抚绥之略,皆于此诗见焉。”尹吉甫为什么对分封申伯于谢之事加以郑重叙写,周王为什么在分封时反覆叮咛、殷勤眷注,为什么京师之人看到申伯启程欢欣鼓舞,知道了上述情况,我们就不难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从布局谋篇及结构上看,这首诗有明确的线索,一定的顺序。全诗八章。首章叙申伯降生之异,总叙其在周朝的地位和诸侯中的作用。次章叙周王派召伯去谢地相定申伯之宅。三章分述宣王对申伯、召伯及傅御之命。四章写召伯建成谢邑及寝庙。五章为周王期待申伯为天子效命的临别赠言。六章叙宣王在郿地为申伯饯行。七章叙申伯启程时的盛况。末章述申伯荣归封地,不负重望,给各国诸侯们作出了榜样,并点明此诗作意。可以看出,作者是以王命为线索,以申伯受封之事为中心,基本按照事件发展的经过来进行叙写的。但由于要表示宣王对申伯的宠眷倚重,故诗中又每事申言,不厌句义重复,可以说这是《崧高》一诗的显著特征。严粲《诗缉》说:“此诗多申复之词,既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又曰‘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既曰‘南国是式’,又曰‘式是南邦’。既曰‘于邑于谢’,又曰‘因是谢人,以作尔庸’。既曰‘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又曰‘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既曰‘谢于诚归’,又曰‘既入于谢’。既曰‘登是南邦,世执其功’,又曰‘南土是保’。既曰‘四牡蹻蹻,钩膺濯濯’,又曰‘路车乘马’。此诗每事申言之,写丁宁郑重之意,自是一体,难以一一穿凿分别也。”“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两句,孔颖达疏曰:“此复云‘王命召伯’者,召伯营谢既成,遣使报王,王知城郭既了,又复命以此事。”顾广誉《学诗详说》评曰:“此以辞害意也。只是一时一事,此乃溯原申伯之归谢所由得遄行耳。《集传》谓:‘召伯之营谢也,则已敛其税赋,积其餱粮,使庐市有止宿之委积,故能使申伯无留行也。’盖举其国中之峙粻,而在道固不待言矣。”正因为孔颖达不视王命为“一体”,强加分别,附会穿凿,所以招致顾氏之讥。

  这首诗的起首二句“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为后人所激赏。方玉润说:“起笔峥嵘,与岳势竞隆。”又曰:“发端严重庄凝,有泰山岩岩气象。中兴贤佐,天子懿亲,非此手笔不足以称题。”“后世杜甫呈献巨篇,专学此种。”(《诗经原始》)既指出起句的艺术特征,又点明了它的用意和深远影响。读此二句,首先让我们联想起的倒不是杜甫的“呈献巨篇”,而是其《咏怀古迹》第一首的开头两句“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及其评语。有人说这二句:“发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谓山水逶迤,钟灵毓秀,始产一明妃。说得窈窕红颜,惊天动地。”又有人说:“从地灵说入,多少郑重。”《崧高》的作者在诗里是要努力把申伯塑造成“资兼文武,望重屏藩,论德则柔惠堪嘉,论功则蕃宣足式”的盖世英雄,所以以此二句发端,就显得称题切旨,可谓气势雄伟,出手不凡。杜诗与此机杼正同,波澜不二。后世诗中除老杜这一联外,能具此神理而堪与之比肩者实寥寥无几。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烝民(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周宣王派仲山甫筑城于齐,尹吉甫作诗以增。

原文:
天生烝民1,有物有则。民之秉彝2,好是懿德。天监有周,昭假于下3。保兹天子,生仲山甫4。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5,威仪是力。天子是若6,明命使赋。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7,缵戎祖考8,王躬是保。出纳王命9,王之喉舌。赋政于外10,四方爰发。

肃肃王命11,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12,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13,以事一人。

人亦有言,柔则茹之14,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15,不畏强御。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16,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17,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衮职有阙18,维仲山甫补之。

仲山甫出祖19。四牡业业。征夫捷捷20,每怀靡及。四牡彭彭21,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

四牡骙骙22,八鸾喈喈。仲山甫徂齐23,式遄其归。吉甫作诵24,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25,以慰其心。


译文:
老天生下这些人.有着形体有法则。人的常性与生来,追求善美是其德。上天临视周王朝,昭明之德施于下。保佑这位周天子,有仲山甫辅佐他。

仲山甫贤良具美德,温和善良有原则。仪态端庄好面色,小心翼翼真负责。遵从古训不出格,勉力做事合礼节。天子选他做大臣,颁布王命管施政。

周王命令仲山甫,要做诸侯的典范。继承祖业要宏扬,辅佐天子振朝纲。出令受命你执掌,天子喉舌责任重。发布政令告畿外,四方听命都遵从。

严肃对待王命令,仲山甫全力来推行。国内政事好与坏,仲山甫心里明如镜。既明事理又聪慧,善于应付保自身。早早晚晚不懈怠,侍奉周王献忠诚。

有句老话这样说:"柔软东西吃下肚,刚硬东西往外吐。"与众不同仲山甫,柔软东西他不吃,刚硬东西偏下肚。鳏夫寡妇他不欺,碰着强暴狠打击。

有句老话这样说:"德行如同毛羽轻,很少有人能高举。"我细揣摩又核计,能举起唯有仲山甫,别人爱他难相助。天子龙袍有破缺,独有仲山甫能弥补。

仲山甫出行祭路神,四匹公马力强劲。车载使臣匆匆行,常念王命未完成。四马奋蹄彭彭响,八只鸾铃声锵锵。周王命令仲山甫,督修齐城赴东疆。

四匹公马蹄不停,八只鸾铃响叮叮。仲山甫赴齐去得急,早日完工回朝廷。吉甫作歌赠穆仲,乐声和美如清风。仲山甫临行顾虑多,宽慰其心好建功。  


注释:
  1.烝:众。物、则:严粲《诗缉》谓"天生烝民具形而有物,禀性而有则"。
 2.秉彝:常理,常性。懿:美。
 3.假:至。
 4.仲山甫:人名,樊侯,为宣王卿士,字穆仲。
 5.式:用,效法。
 6.若:选择。见《说文解字》段玉裁注。赋:颁布。
 7.辟:君,此指诸侯。
 8.缵(zuǎn):继承。戎:你。王躬:指周王。
 9.出纳:指受命与传令。喉舌:代言人。
 10.外:郑笺谓"以布政于畿外"。爰发:乃行。
 11.肃肃:严肃。将:行。
 12.若否:好坏。
 13.解(xiè):通"懈"。一人:指周天子。
 14.茹:吃。
 15.矜:老而无妻。强御:强悍。
 16.輶(yóu):轻。鲜:少。克:能。
 17.仪图:揣度。
 18.袞(ɡǔn):绣龙图案的王服。职:犹"适",即偶然。阙:缺。
 19.祖:祭路神。业业:马高大的样子。
 20.捷捷:马行迅疾的样子。
 21.彭彭:形容马蹄声杂沓。鸾:鸾铃。
 22.骙(kuí)骙:同"彭彭"。喈(jiē)喈:象声词,铃声。
 23.徂:往。遄(chuán):速。
 24.吉甫:尹吉甫,宣王大臣。穆:和美。
 25.永:长。怀:思。


【赏析】
  这首诗《毛诗序》谓“尹吉甫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因诗中直接颂扬的是仲山甫,而不是周宣王,故朱熹《诗集传》认为是“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筑城于齐,而尹吉甫作诗送之”;清人郝敬既不赞同毛说,也不以朱说为然,他提出本诗合《春秋》微言大义之旨,仲山甫具才德位望,为辅弼重臣,宜常在王之左右,城齐之役,不劳相烦,诗言“袞职有阙”、“式遄其归”,实有规讽之意。《序》谓“美”,郝谓“讽”,二说视角不同,自然见解相反,然也有共同点,那就是皆着眼于本诗的言外之意,非诗中的基本内容。见仁见智,各有所取,此姑且不论,如果就诗说诗,当以朱熹说为胜。

  本诗首章起句不凡,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曰:“工于发端”,“高浑有势。”开头四句郑重提出“人性”这一命题,哲理意味甚浓。前人多认为这是最早的“性善论”,故孟子在《告子章》中引此四句与孔子的阐释作为论“性善”的理论依据。但我们从全诗考察,似乎诗人并不是倡导什么“性善论”,他只不过是借天赋予人以善性,为下文歌颂仲山甫张本。戴震《诗补传》指出:“诗美仲山甫德之纯粹而克全,故推本性善以言之。”第一章颂扬仲山甫应天运而生,非一般人物可比,总领全诗。接下去二至六章便不遗余力赞美仲山甫的德才与政绩:首先说他有德,遵从古训,深得天子的信赖;其次说他能继承祖先事业,成为诸侯典范,是天子的忠实代言人;再次说他洞悉国事,明哲忠贞,勤政报效周王;继而说他个性刚直,不畏强暴,不欺弱者;进而回应前几章,说他德高望重,关键靠自己修养,不断积累,因而成了朝廷补袞之臣。诗人对仲山甫推崇备至,极意美化,塑造了一位德才兼备、身负重任、忠于职守、攸关国运的名臣形象。七、八两章才转到正题,写仲山甫奉王命赴东方督修齐城,尹吉甫临别作诗相赠,安慰行者,祝愿其功成早归。全诗基调虽是对仲山甫个人的颂扬与惜别,但透过诗中关于仲山甫行事与心理的叙述,从中大体能体察到处于西周衰世的贵族,对中兴事业艰难的认识与隐忧,以及对力挽狂澜的辅弼大臣的崇敬与呼唤。不难理解,本诗对仲山甫的种种赞美,是真实的、现实的,然而也不排除其中有某些理想化的成分,包含着诗人所代表的这一阶层的期盼。有人斥本篇为“谀词”,似乎过苛。

  本诗主要以赋叙事,开篇以说理领起;中间夹叙夹议,突出仲山甫之德才与政绩;最后偏重描写与抒情,以热烈的送别场面作结,点出赠别的主题。全诗章法整饬,表达灵活,为后世送别诗之祖。在《诗经》中本篇说理成分比较浓厚,在诗歌发展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笔,姚际恒《诗经通论》评开头四句说:“《三百篇》说理始此,盖在宣王之世矣。”后世“以理为诗”当溯源于此。本诗语言也很有特色,尽管多用说理、议论,却不迂腐呆滞,这除了诗人的激情之外,还在于语言运用独具匠心,诗人多以民间俗语入诗,如表现仲山甫扶弱锄强的性格特征、赞美仲山甫重视修身立德,都是反用俗语来衬托,这比直说简洁、形象,又有理趣,说理中注进了诗味,故姚际恒称此为“奇语”(同上)。诗中一些形象生动、富有哲理的语言,有的经后人使用或提炼,至今仍活在人们口头,如“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爱莫能助”、“穆如清风”等。善用虚词与叠字词本是《诗经》的语言特点,本篇独特之处是“之”字的运用,全诗十二个“之”字,用于句尾的有九个,其中第六章连用五个“之”字收句,娓娓道来,委婉有致,起到了特有的抒情效果,姚际恒指出“多用‘之’字,见缠绵之态”(同上)。第十、八两章连用“业业”、“捷捷”、“锵锵”、“彭彭”、“骙骙”、“喈喈”等叠字词,铺叙送行场面的壮观和行动的迅捷,绘声绘色,增强了诗的形象性与节奏感。本诗押韵复杂,除五、六两章用一韵外,其余各章皆用两韵,韵脚也变化不定,如第一章则、德为韵,下、甫为韵;而第二章德、则、色、翼、式、力为韵,若、赋为韵;第三章考、保为韵,舌、发为韵;几乎无规则可循,后五章也是如此,译诗尽可能保留原貌。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韩奕(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韩侯朝周,受王册命,诗人赞美之。
 

原文:
奕奕梁山1,维禹甸之2,有倬其道3。韩侯受命4,王亲命之5:缵戎祖考6,无废朕命7。夙夜匪解8,虔共尔位9,朕命不易。榦不庭方10,以佐戎辟11。

四牡奕奕12,孔脩且张13。韩侯入觐14,以其介圭15,入觐于王。王锡韩侯16,淑旂绥章17,簟茀错衡18,玄袞赤舄19,钩膺镂锡20,鞹鞃浅幭21,鞗革金厄22。

韩侯出祖23,出宿于屠24。显父饯之25,清酒百壶。其殽维何?炰鳖鲜鱼26。其蔌维何27?维筍及蒲28。其赠维何?乘马路车29。笾豆有且30。侯氏燕胥31。

韩侯取妻32,汾王之甥33,蹶父之子34。韩侯迎止35,于蹶之里。百两彭彭36,八鸾锵锵37,不显其光38。诸娣从之39,祁祁如云40。韩侯顾之41,烂其盈门42。

蹶父孔武43,靡国不到44。为韩姞相攸45,莫如韩乐。孔乐韩土,川泽訏訏46,鲂鱮甫甫47,麀鹿噳噳48,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庆既令居49,韩姞燕誉50。

溥彼韩城51,燕师所完52。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53。王锡韩侯,其追其貊54。奄受北国55,因以其伯56。实墉实壑57,实亩实藉58。献其貔皮59,赤豹黄罴。


译文:
巍巍梁山多高峻,大禹曾经治理它,交通大道开辟成。韩侯来京受册命,周王亲自来宣布:继承你的先祖业,切莫辜负委重任。日日夜夜不懈怠,在职恭虔又谨慎,册命自然不变更。整治不朝诸方国,辅佐君王显才能。

四匹公马高又壮,体态雄壮又修长。韩侯入朝拜天子,手持介圭到殿堂,恭行觐礼拜周王。周王赏赐给韩侯,交龙日月旗漂亮;竹篷车子雕纹章,黑色龙袍红色鞋,马饰繁缨金铃装;车轼蒙皮是虎皮,辔头挽具闪金光。

韩侯祖祭出发行,首先住宿在杜陵。显父设宴来饯行,备酒百壶甜又清。用的酒肴是什么?炖鳖蒸鱼味鲜新。用的蔬菜是什么?嫩笋嫩蒲香喷喷。赠的礼物是什么?四马大车好威风。盘盘碗碗摆满桌,侯爷吃得喜盈盈。

韩侯娶妻办喜事,大王外甥作新娘,蹶父长女嫁新郎。韩侯出发去迎亲,来到蹶地的里巷。百辆车队闹攘攘,串串銮铃响叮当,婚礼显耀好荣光。众多姑娘作陪嫁,犹如云霞铺天上。韩侯行过曲顾礼,满门光彩真辉煌。

蹶父强健很勇武,足迹踏遍万方土。他为女儿找婆家,找到韩国最心舒。身在韩地很快乐,川泽遍布水源足。鳊鱼鲢鱼肥又大,母鹿小鹿聚一处。有熊有罴在山林,还有山猫与猛虎。喜庆有个好地方,韩姞心里好欢愉。

扩建韩城高又大,燕国征役来筑成。依循先祖所受命,管辖所有蛮夷人。王对韩侯加赏赐,追族貊族听号令。北方各国都管辖,作为诸侯的首领。筑起城墙挖壕沟,划分田亩税章定;珍贵貔皮作贡献,赤豹黄罴也送京。


注释:
  1。奕奕:高大貌。梁山:宣王时韩国境内山名。所在地诸说不一。郑笺据《汉书·地理志》谓"粱山在夏阳西北";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引《潜夫论》谓:"昔周宣王亦有韩城,其国也近燕,故《诗》曰‘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又引王肃云:"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又引《水经注》云:"方城今为顺天府固安县,在府西南百二十里。"按《大清一统志》:"韩城在固安县西南;《县志》今名韩侯营,在县东南十八里。"细审诗义,今人多从此说。据现行政区划,当在北京市通县之西,固安县之东北。 
  2。维:发语助词。甸:治。传说大禹治水开辟九州。 
  3。倬(zhuó):长远。 
  4。韩侯:姬姓,周王近宗贵族,诸侯国韩国国君。历史上周朝封建的韩国有两个,始封国君都是周武王的儿子。一在今陕西韩城县南,世袭到春秋时并入晋国。一在今河北固安县东北,与燕国接近,即本诗中的燕国。受命:接受册命。周制,封建诸侯爵位有等,其国城、土地、兵力因之有差别。周宣王为加强北方防务,增强韩国作为屏障的作用,提高其爵位,以便重修韩城,增加常备军,发挥政治和军事作用。 
  5。王:周宣王,西周一个比较有作为的国王,力图振兴趋于没落的周王朝。 
  6。缵:继承。戎:你。祖考:先祖。 
  7。朕:周王自称。 
  8。夙夜:早晚。匪解:非懈。 
  9。虔共(ɡōnɡ):敬诚恭谨。共,通"恭"。 
  10。榦:同"幹",安定。一说,同"干",纠正。均通。不庭方:不来朝觐的方国诸侯。周制,方国诸侯应定期朝觐天于纳贡,不来朝庭朝觐,称为不庭,被作为对周王不忠顺的罪状,应予讨伐。 
  11.辟:君位。
  12.牡:公马。 
  13.孔脩:很长。 
  14.入觐(jìn):入朝朝见天子。 
  15.介圭:玉器,天子圭一尺二寸,诸侯圭九寸以下。按周礼,王册封诸侯赐予介圭作为镇国宝器,诺侯入觐时须手执介圭作觐礼之贽信。这是觐礼礼仪之一。 
  16.锡:同"赐",赏赐。 
  17.淑旂:色彩鲜艳绘有交龙、日月图案的旗子。绥章:指旗上图案花纹优美。 
  18.簟茀:竹编车篷。错衡:饰有交错花纹的车前横木。 
  19.玄袞:黑色龙袍,周朝王公贵族的礼服。赤舄(xì):红鞋。 
  20.钩膺:又称繁缨,束在马腰部的革制装饰品。镂鍚(yánɡ):马额上的金属制装饰品。 
  21.鞹鞃(kuò hónɡ):包皮革的车轼横木。浅:浅毛虎皮。幭(miè):覆盖。 
  22.鞗(tiáo)革:马辔头。厄:通"轭"。
  23.出祖:出行之前祭路神。 
  24.屠:地名,可能是岐山东北的杜陵。
  25.显父:周宣王的卿士。父,是对男子的美称。 
  26.炰(páo)鳖:烹煮鳖肉。
  27.蔌:蔬。 
  28.筍:笋。
 29.乘(shènɡ)马:一乘车四匹马。路车:辂车,贵族用大车。
 30.笾(biān)豆:饮食用具,笾是盛果脯的高脚竹器,豆是盛食物的高脚、盘状陶器。
 31.燕胥:燕乐,燕通"宴"。
 32.取妻:同"娶妻"。
 33.汾王:郑笺:"厉王流于彘,彘在汾水之上,故时人因以号之。"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以为"汾者坟之假借,故传训为大,传泛言大王,但以为美称耳,未尝专指厉王"。俞樾《群经平议》以为"此汾王疑即西戎之王…西戎之君称王者多矣。汾即《考工记》之妢胡,汾王者,妢胡之王也。韩侯娶汾王之甥,…当时借此为服西戎之策,后世和亲之议,此其滥觞也。诗人张大其事而歌咏之,盖亦如此"。此说史无明据,故未取,仍依毛传但云大王。
 34.蹶父:周的卿士,姞姓,以封地蹶为氏。 35.迎止:迎亲。止,同"之"。周时婚礼新郎去女家亲迎新娘。 36.百两:百辆。彭彭:盛多貌。
 37.鸾:通"銮",挂在马镳上的铃,每车四马八銮。
 38.不(pī)显:不,通"丕",大;丕显,非常显耀。
 39.诸娣从之:娣,女弟,即妹。周代婚制,诸侯嫡长女出嫁,诸妹诸侄随从出嫁为妾媵。 40.祁祁:盛多貌。 41.顾:回头看;或谓"顾"为"曲顾"之礼。
 42.烂:光采明耀。
 43.孔武:很勇武。孔,甚。
 44.靡:没有。
 45.韩姞:即蹶父之女,姞姓,嫁韩侯为妻,故称韩姞。相攸:观察合适的地方。相,视;攸,所。
 46.訏(xū)訏:广大貌。
 47.鲂鱮:两种鱼名,今名鳊、鲢。甫甫:大貌。
 48.麀(yōu):母鹿。噳(yǔ)噳:鹿多群聚貌。
 49.令居:美好居所。
 50.燕誉:安乐高兴。
 51.溥(pǔ):广大。韩城:韩国都城。
 52.燕师:燕国的人众。周制,各诸侯国都城建筑面积、城垣高度等规格及其常备军人数,据爵位高低而定。韩侯受命为北地方伯,故扩建韩城。韩城与燕国相近,故从燕国征发人众前来筑城。当时工程都向各地征役。燕国,姬姓诸侯,召公奭长子始封,在今北京市大兴县北。
 53.时:犹"司",掌管、统辖。百蛮:古时对异族土著部落统称蛮、夷,百是概数,言其多。
 54.追(duī)、貊(mò):北方两个少数民族。
 55.奄:完全。
 56.伯:诸侯之长。
 57.实:是,乃。墉:城墙,此作动词。壑:壕沟,此作动词。
 58.亩:田亩,此作动词,指划分田亩。籍:征收赋税,正税法。
 59.貔(pí):一种猛兽名。


【赏析】
  《韩奕》是历代重视的《大雅》名篇之一。《毛诗序》云:“《韩奕》,尹吉甫美宣王也,能锡命诸侯。”但按验文本,可知诗的内容主要是叙述年轻的韩侯入朝受封、觐见、迎亲、归国和归国后的活动,全诗的主人公是韩侯,赞美周宣王“能锡命诸侯”并非诗的主旨。至于说诗的创作年代在周宣王时,则是可信的,与史实相合。是否尹吉甫所作,尚难断定。

  西周王朝后期内忧外患,渐趋衰落,经过厉王时代的社会和政治大动乱,宣王力图振兴,调整统治集团内部关系,实行某些开明政策;东伐淮夷、北伐玁狁以御外侮;迁申侯于谢邑镇守南方要冲,派仲山甫督修齐城捍卫东方,封韩侯扩建韩城加强北方防务,一时号称“中兴”。本诗所记述的韩侯受封入觐,是宣王时代重要的政治活动。

  全诗六章,章十二句,为整齐的四言体,每章内容各有重点,按人物的活动依次叙述,脉络连贯,层次清楚。

  首章从大禹开通九州,韩城有大道直通京师起笔,表明北方本属王朝疆域。通过周王亲自宣布册命和册命的内容,说明受封的韩侯应担负的重要政治任务以及周王所寄予的重大期望;任务和期望的根本之点,是作为王朝的屏障安定北方。

  第二章叙述韩侯觐见和周王给予赏赐,而这一切都依据礼法进行。呈介圭为贽表明韩侯的合法地位,周王的赏赐表示韩侯受到的优宠。周代以“礼”治国,“礼”就是法律和制度,按制度,周代贵族服饰车乘的质料、颜色、图案、式样、大小规格都有规定,不能僭越。周王赏赐的交龙日月图案的黑龙袍、红色木底高靴、特定规格的精美车辆,都是诸侯方伯使用的。由周王赏赐,类似后世的“授衔”和公布享受何种等级的待遇,它表明受赐者地位、权利的提高:年轻的韩侯一跃而为蒙受周王优宠、肩负重任的荣显人物。

  第三章叙述韩侯离京时由朝廷卿士饯行的盛况。出行祖祭是礼制,大臣衔命出京,例由朝廷派卿士在郊外饯行,这也是礼制。祖祭后出行,祭礼用清酒,所以饯行也“清酒百壶”,这仍是礼制。一切依礼制进行,又极尽宴席之丰盛。这些描写继续反映韩侯政治地位的重要及其享受的尊荣。

  第四章叙述韩侯迎亲。这一章铺陈女方高贵的出身家世和富贵繁华的迎亲场面,烘托出热烈的喜庆气氛,再现了贵族婚礼的铺张场景和风习,也表现了主人公的荣贵显耀。

  第五章重点叙述韩国土地富庶,河流湖泊密布,盛产水产品和珍贵毛皮。这些叙述从蹶父选婿引起,以韩姞满意作结,虽然叙述重点转移,却与上章紧紧钩连,不显突兀,收过渡自然之妙。

  第六章叙述韩侯归国,成为北方诸侯方伯,建韩城,施行政,统治百国,作王朝屏障,并贡献朝廷,与首章册命遥相呼应。

  全诗的主题是颂扬韩侯,颂扬他接受王国重要政治使命,肩负作为王国屏障安定北方的重任,表现周王的优宠和倚重,公卿对他的尊慕和礼敬,诗中渲染的他的富贵荣华以及他的权威,都与他的政治地位密切联系。没有他的政治地位和作用,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这是一篇歌颂接受国家重任的大臣的颂歌。其中,饯宴、迎亲的场景描写,是诗中的插部,用以烘托主人公的高贵荣显,并使全诗波澜迭兴,有张有弛,有明有暗,有庄有雅。相映成趣。

  本诗颂美一个荣显的诸侯,却没有溢美之辞,而只是叙述事实,铺陈事物,或正面描述,或侧面烘托,落笔庄重大方,不涉谄谀,也不作空泛议论,这在颂诗中是特出的。

  全诗六章,各章重点突出,但前后钩连,结成一体;内容相对集中,而前后照应,首尾呼应,无割裂枝蔓之累,其结构亦可资借鉴。

  此诗的语言风格也变化多姿。首章叙述周王册命,其语言如《尚书》用语般典重古奥;第二章叙述周王赏赐,铺陈华丽,以见恩宠之隆;第三章以下间用叠词、口语,描写有声有色,写得生动活泼。一诗之中,语言风格三易,即俗谓“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所以吴闿生《诗义会通》评论说:“雄峻奇伟,高华典丽,兼而有之,在三百篇中,亦为杰出之作。”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江汉(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周宣王命令召虎讨伐淮夷。

 
原文: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1。匪安匪游2,淮夷来求3。既出我车,既设我旟4。匪安匪舒,淮夷来铺5。

江汉汤汤6,武夫洸洸7。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8。时靡有争,王心载宁9。

江汉之浒10,王命召虎:式辟四方11,彻我疆土12。匪疚匪棘13,王国来极14。于疆于理15,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16。文武受命,召公维翰17。无曰予小子18,召公是似19。肇敏戎公20,用锡尔祉21。

釐尔圭瓒22,秬鬯一卣23。告于文人24,锡山土田。于周受命25,自召祖命26,虎拜稽首27: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28。作召公考29:天子万寿!明明天子30,令闻不已31,矢其文德32,洽此四国。


译文:
长江汉水波涛滚滚,出征将士意气风发。不为安逸不为游乐,要对淮夷进行讨伐。前路已经出动兵车,树起彩旗迎风如画。不为安逸不为舒适,镇抚淮夷到此驻扎。

长江汉水浩浩荡荡,出征将士威武雄壮。将士奔波平定四方,战事成功上告我王。四方叛国均已平定,但愿周朝安定盛昌。从此没有纷争战斗,我王之心宁静安详。

长江汉水二水之滨,王向召虎颁布命令:"开辟新的四方国土,料理划定疆土地境。不是扰民不是过急,要以王朝政教为准。经营边疆料理天下,领土直至南海之滨。"

我王册命下臣召虎,巡视南方政令宣诵:"文王武王受命天下,你祖召公实为梁栋。莫说为了我的缘故,你要继承召公传统。全力尽心建立大功,因此赐你福禄无穷。

"赐你圭瓒以玉为柄,黑黍香酒再赐一卣。秉告文德昭著先祖,还要赐你山川田畴。去到岐周进行册封,援例康公仪式如旧。"下臣召虎叩头伏地:"大周天子万年长寿!"

下臣召虎叩头伏地,报答颂扬天子美意。作成纪念康公铜簋,"敬颂天子万寿无期!"勤勤勉勉大周天子,美名流播永无止息。施行文治广被德政,和洽当今四周之地。


注释:
 1.首句当作"滔滔",下句当作"浮浮"。浮浮:众强的样子。
 2.匪:同"非"。
 3.来:语助词,含有"是"的意义。求:通"纠",诛求,讨伐。
 4.旟(yú):画有鸟隼的旗。
 5.铺:止,驻扎。
 6.汤(shānɡ)汤:水势大的样子。
 7.洸(ɡuānɡ)洸:威武的样子。
 8.庶:庶几。
 9.载:则。
 10.浒(hǔ):水边。
 11.式:发语词。辟:开辟。
 12.彻:治。
 13.疚(jìu):病,害。棘:"急"的假借。
 14.极:准则。
 15.于:意义虚泛的助词,其词义取决于后面所带之词。
 16.旬:"巡"的假借。
 17.召(shào)公:召公奭,文王之子,封于召。为召伯虎的太祖,谥康公。维:是。翰:桢斡。
 18.予小子:宣王自称。
 19.似:"嗣"的假借。
 20.肇敏:图谋。戎:大。公:通"功",事。
 21.用:以。锡:赐。祉(zhǐ):福禄。
 22.釐(lài):"赉"的假借,赏赐。圭瓒(zàn):用玉作柄的酒勺。
 23.秬(jù):黑黍。鬯(chànɡ):一种香草,即郁金,姜科,多年生。卣(yǒu):带柄的酒壶。
 24.文人:有文德的人。
 25.周:岐周,周人发祥地。
 26.自:用。召祖:召氏之祖,指召康公。
 27.稽(qǐ)首:古时礼节,跪下拱手磕头,手、头都触地。
 28.对:报答。扬:颂扬。体:美,此处指美好的赏赐册命。
 29.考:"簋(ɡuǐ)"的假借。簋,一种古铜制食器。
 30.明明:勉勉。
 31.令闻:美好的声誉。
 32.矢:"施"的假借。


【赏析】
  《江汉》一诗,《毛诗序》以为尹吉甫所作。今人以其无据多不相信。细读诗本文,实为召伯虎所作。其第一章诗人自称“我”,显然为第一人称手法写成;而第三章云:“江汉之浒,王命召虎。”说到周王之命,又自称“召虎”。第四、五、六章也有“王命召虎”、“虎拜稽首”等语。一般如果自称为“我”,而同周天子联系起来则称“召虎”、“虎”,则可以肯定作者为召伯虎。此诗同传世的周代青铜器召伯虎簋上的铭文一样,都是记叙召伯虎平淮夷归来周王赏赐之事。

  据《后汉书·东夷传》,周厉王之时因为政治昏乱,东方的淮夷入寇,虢仲征之,未能取胜。宣王之时,首先消除玁狁之患,然后宣王亲征,平定淮夷之乱。宣王驻于江汉之滨,命召伯虎率军征之。召伯虎取胜归来,宣王大加赏赐,召伯虎因而作铜簋以纪其功事,并作此诗,以颂其祖召康公之德与天子之英明。

  淮夷在淮北,以徐国为主,故平淮夷也即《常武》所说之征徐国。因为此次伐淮夷,宣王亲征,驻于江汉之滨,召公的受命、誓师、率师出征俱在此,所以诗的前二章均以“江汉”为喻,借长江、汉水的宽阔水势,喻周天子大军浩浩荡荡的气势。也同样因为天子亲征,故曰“匪安匪游,淮夷来求”,“匪安匪舒,淮夷来铺”。意思是天子到此不是为了游乐,而是为了平定叛国。这几句前人未能明其深意,故或以为作为一个受命出征的大臣这样说有些多余。关于开头二句,王引之、陈奂都以为当作“江汉滔滔,武夫浮浮”,“浮浮”为众强之貌。这样与《风俗通义》引作“江汉陶陶”及《小雅·四月》“滔滔江汉”之语皆相合,其说颇为有理。

  此诗着重颂扬宣王之德,不在纪事,故关于淮夷战事未作具体描述。伐淮夷在尹吉甫和南仲伐玁狁之后,故诗中以“经营四方”一句,概括南征北讨之事而带过。盖因与淮夷作战为召伯之事,召伯不能自己夸耀自己的武功。以下由“告成于王”引起对赏赐仪式特别是宣王册命之词的纪述。由“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可以看出一个打算有所作为的英明君主的雄才大略。由“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又见其对朝廷老臣说话时恰如其分的谦虚和鼓励的语气,通过表彰召康公的业绩来表彰召伯虎,并激励他再建大功。第五、六章写宣王对召伯虎赏赐规格之高和召伯虎的感戴之情。全诗以“矢其文德,洽此四国”作结,表现出中兴君臣的共同愿望。

  诗中有些句子看似语意相似,其实却表现了不同的意思。如第一章“匪安匪游,淮夷来求”等,出于召伯之口,是说:宣王不求安乐,而勤劳于国事。第三章“匪疚匪棘,王国来极”,出于宣王之口,则是说:不是要给百姓造成骚扰,也不是急于事功,四方都必须以王朝政令为准,这是大事。第二章“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同样表现了臣子对天子的体贴。而第三章“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则出之周王之口,体现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

  召伯虎救过太子静(宣王)的命,又扶其继位,辅佐宣王化解宗族矛盾,和合诸侯,平定外患,其功盖世。然而,正因为这样,他更要注重君臣之礼,以身作则地维护周朝统治阶级的宗法制度。这首诗就表现了老功臣的这样一种意识。前人评此诗“意深笔曲,高词媲皇典”,“通篇极典则,极古雅,极生动。退之《平淮西碑》祖此而词意不及”。吴闿生《诗义会通》评此诗说:“以美武功为主,而无一字铺张威烈。后半专叙王命及召公对扬之词。雍容揄扬,令人意远。”虽不无溢美,但也确实看到了此诗的特色。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江汉(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周宣王命令召虎讨伐淮夷。

 
原文: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1。匪安匪游2,淮夷来求3。既出我车,既设我旟4。匪安匪舒,淮夷来铺5。

江汉汤汤6,武夫洸洸7。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8。时靡有争,王心载宁9。

江汉之浒10,王命召虎:式辟四方11,彻我疆土12。匪疚匪棘13,王国来极14。于疆于理15,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16。文武受命,召公维翰17。无曰予小子18,召公是似19。肇敏戎公20,用锡尔祉21。

釐尔圭瓒22,秬鬯一卣23。告于文人24,锡山土田。于周受命25,自召祖命26,虎拜稽首27: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28。作召公考29:天子万寿!明明天子30,令闻不已31,矢其文德32,洽此四国。


译文:
长江汉水波涛滚滚,出征将士意气风发。不为安逸不为游乐,要对淮夷进行讨伐。前路已经出动兵车,树起彩旗迎风如画。不为安逸不为舒适,镇抚淮夷到此驻扎。

长江汉水浩浩荡荡,出征将士威武雄壮。将士奔波平定四方,战事成功上告我王。四方叛国均已平定,但愿周朝安定盛昌。从此没有纷争战斗,我王之心宁静安详。

长江汉水二水之滨,王向召虎颁布命令:"开辟新的四方国土,料理划定疆土地境。不是扰民不是过急,要以王朝政教为准。经营边疆料理天下,领土直至南海之滨。"

我王册命下臣召虎,巡视南方政令宣诵:"文王武王受命天下,你祖召公实为梁栋。莫说为了我的缘故,你要继承召公传统。全力尽心建立大功,因此赐你福禄无穷。

"赐你圭瓒以玉为柄,黑黍香酒再赐一卣。秉告文德昭著先祖,还要赐你山川田畴。去到岐周进行册封,援例康公仪式如旧。"下臣召虎叩头伏地:"大周天子万年长寿!"

下臣召虎叩头伏地,报答颂扬天子美意。作成纪念康公铜簋,"敬颂天子万寿无期!"勤勤勉勉大周天子,美名流播永无止息。施行文治广被德政,和洽当今四周之地。


注释:
 1.首句当作"滔滔",下句当作"浮浮"。浮浮:众强的样子。
 2.匪:同"非"。
 3.来:语助词,含有"是"的意义。求:通"纠",诛求,讨伐。
 4.旟(yú):画有鸟隼的旗。
 5.铺:止,驻扎。
 6.汤(shānɡ)汤:水势大的样子。
 7.洸(ɡuānɡ)洸:威武的样子。
 8.庶:庶几。
 9.载:则。
 10.浒(hǔ):水边。
 11.式:发语词。辟:开辟。
 12.彻:治。
 13.疚(jìu):病,害。棘:"急"的假借。
 14.极:准则。
 15.于:意义虚泛的助词,其词义取决于后面所带之词。
 16.旬:"巡"的假借。
 17.召(shào)公:召公奭,文王之子,封于召。为召伯虎的太祖,谥康公。维:是。翰:桢斡。
 18.予小子:宣王自称。
 19.似:"嗣"的假借。
 20.肇敏:图谋。戎:大。公:通"功",事。
 21.用:以。锡:赐。祉(zhǐ):福禄。
 22.釐(lài):"赉"的假借,赏赐。圭瓒(zàn):用玉作柄的酒勺。
 23.秬(jù):黑黍。鬯(chànɡ):一种香草,即郁金,姜科,多年生。卣(yǒu):带柄的酒壶。
 24.文人:有文德的人。
 25.周:岐周,周人发祥地。
 26.自:用。召祖:召氏之祖,指召康公。
 27.稽(qǐ)首:古时礼节,跪下拱手磕头,手、头都触地。
 28.对:报答。扬:颂扬。体:美,此处指美好的赏赐册命。
 29.考:"簋(ɡuǐ)"的假借。簋,一种古铜制食器。
 30.明明:勉勉。
 31.令闻:美好的声誉。
 32.矢:"施"的假借。


【赏析】
  《江汉》一诗,《毛诗序》以为尹吉甫所作。今人以其无据多不相信。细读诗本文,实为召伯虎所作。其第一章诗人自称“我”,显然为第一人称手法写成;而第三章云:“江汉之浒,王命召虎。”说到周王之命,又自称“召虎”。第四、五、六章也有“王命召虎”、“虎拜稽首”等语。一般如果自称为“我”,而同周天子联系起来则称“召虎”、“虎”,则可以肯定作者为召伯虎。此诗同传世的周代青铜器召伯虎簋上的铭文一样,都是记叙召伯虎平淮夷归来周王赏赐之事。

  据《后汉书·东夷传》,周厉王之时因为政治昏乱,东方的淮夷入寇,虢仲征之,未能取胜。宣王之时,首先消除玁狁之患,然后宣王亲征,平定淮夷之乱。宣王驻于江汉之滨,命召伯虎率军征之。召伯虎取胜归来,宣王大加赏赐,召伯虎因而作铜簋以纪其功事,并作此诗,以颂其祖召康公之德与天子之英明。

  淮夷在淮北,以徐国为主,故平淮夷也即《常武》所说之征徐国。因为此次伐淮夷,宣王亲征,驻于江汉之滨,召公的受命、誓师、率师出征俱在此,所以诗的前二章均以“江汉”为喻,借长江、汉水的宽阔水势,喻周天子大军浩浩荡荡的气势。也同样因为天子亲征,故曰“匪安匪游,淮夷来求”,“匪安匪舒,淮夷来铺”。意思是天子到此不是为了游乐,而是为了平定叛国。这几句前人未能明其深意,故或以为作为一个受命出征的大臣这样说有些多余。关于开头二句,王引之、陈奂都以为当作“江汉滔滔,武夫浮浮”,“浮浮”为众强之貌。这样与《风俗通义》引作“江汉陶陶”及《小雅·四月》“滔滔江汉”之语皆相合,其说颇为有理。

  此诗着重颂扬宣王之德,不在纪事,故关于淮夷战事未作具体描述。伐淮夷在尹吉甫和南仲伐玁狁之后,故诗中以“经营四方”一句,概括南征北讨之事而带过。盖因与淮夷作战为召伯之事,召伯不能自己夸耀自己的武功。以下由“告成于王”引起对赏赐仪式特别是宣王册命之词的纪述。由“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可以看出一个打算有所作为的英明君主的雄才大略。由“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又见其对朝廷老臣说话时恰如其分的谦虚和鼓励的语气,通过表彰召康公的业绩来表彰召伯虎,并激励他再建大功。第五、六章写宣王对召伯虎赏赐规格之高和召伯虎的感戴之情。全诗以“矢其文德,洽此四国”作结,表现出中兴君臣的共同愿望。

  诗中有些句子看似语意相似,其实却表现了不同的意思。如第一章“匪安匪游,淮夷来求”等,出于召伯之口,是说:宣王不求安乐,而勤劳于国事。第三章“匪疚匪棘,王国来极”,出于宣王之口,则是说:不是要给百姓造成骚扰,也不是急于事功,四方都必须以王朝政令为准,这是大事。第二章“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同样表现了臣子对天子的体贴。而第三章“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则出之周王之口,体现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

  召伯虎救过太子静(宣王)的命,又扶其继位,辅佐宣王化解宗族矛盾,和合诸侯,平定外患,其功盖世。然而,正因为这样,他更要注重君臣之礼,以身作则地维护周朝统治阶级的宗法制度。这首诗就表现了老功臣的这样一种意识。前人评此诗“意深笔曲,高词媲皇典”,“通篇极典则,极古雅,极生动。退之《平淮西碑》祖此而词意不及”。吴闿生《诗义会通》评此诗说:“以美武功为主,而无一字铺张威烈。后半专叙王命及召公对扬之词。雍容揄扬,令人意远。”虽不无溢美,但也确实看到了此诗的特色。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瞻卬(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批评幽王宠幸褒姒,斥逐贤良。

原文:
瞻卬昊天1,则不我惠2。孔填不宁3,降此大厉4。邦靡有定,士民其瘵5。蟊贼蟊疾6,靡有夷届7。罪罟不收8,靡有夷瘳9。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10。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11。

哲夫成城12,哲妇倾城。懿厥哲妇13,为枭为鸱14。妇有长舌,维厉之阶15。乱匪降自天16,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17。

鞫人忮忒18。谮始竞背19。岂曰不极20?伊胡为慝21?如贾三倍22,君子是识23。妇无公事24,休其蚕织。

天何以剌25?何神不富26?舍尔介狄27,维予胥忌28。不吊不祥29,威仪不类30。人之云亡31,邦国殄瘁32。

天之降罔33,维其优矣34。人之云亡,心之忧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35。人之云亡,心之悲矣。

觱沸槛泉36,维其深矣。心之忧矣,宁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37,无不克巩38。无忝皇祖39,式救尔后40。


译文:
仰望上天晦阴阴,对我不肯赐恩情。世间很久不安宁,天降责罚大祸临。国家没有安定时,士人平民都困病。害虫疯狂食禾稼,不会满足哪肯停。刑网布下不收起,如病不愈苦难尽。

别人拥有好田亩,你却侵犯去占有。别人拥有众奴隶,你却强夺一起收。这人本来没有罪,你反拘捕将他囚。那人应该判有罪,你却让他得自由。

智慧男子创业能,有才女子乱国政。那个聪明女人啊,像猫头鹰发怪声。她有长舌善逞辩,产生邪恶埋祸根。大乱非是从天降,生自工谗此妇人。劝谏国王听不进,妇人内侍言必信。

不断害人变化多,谗言首尾相矛盾。难道凶狠还不够?为何作恶太不仁!如同奸商逐厚利,入朝执政哪能成。妇人不做分内事,放弃纺织养蚕功。

上天为何责我王?神灵为何福不降?深谋远虑全抛弃,恨我只因忌忠良。人们遭难不恤问,威仪不修乱朝纲。贤人君子离朝堂,邦国危难将覆亡。

上天无情降罗网,牢不可破难躲藏。贤人君子离朝堂,我心实在太忧伤。上天无情降罗网,已近王身国将亡。贤人君子离朝堂,我心实在太悲凉。

泉水喷涌流不止,深深源头总在此。我心实在太忧伤,难道只是从今始。恶政不在我身前,也不在我身后施。苍茫上天自高远,万物都得受控制。莫让祖宗受耻辱,悔改才能救后嗣。  


注释:
  1.卬(yǎnɡ):通"仰"。
 2.惠:爱。
 3.填(chén):通"尘",长久。
 4.厉:祸患。
 5.士民:士人与平民。瘵(zhài):病。
 6.蟊(máo):伤害禾稼的虫子。贼、疾:害。
 7.夷:平。届:至,极。
 8.罟(ɡǔ):网。罪罟,刑罪之法网。
 9.瘳(chōu):病愈。
 10.覆:反。
 11.说(tuō):通"脱"。
 12.哲:智。
 13.懿:通"噫",叹词。
 14.枭(xiāo):传说长大后食母的恶鸟。鸱(chī):恶声之鸟,即猫头鹰。
 15.阶:阶梯,此训"因由"。
 16.匪:不可。教诲:教导。
 17.时:犹"是"。维:犹"为"。寺(shì):昵近。寺人,内侍。
 18.鞫(jū):穷尽。忮(zhì):害。忒(tè):变。
 19.谮(zèn):进谗言。竟:终。背:违背,自相矛盾。
 20.极:狠。
 21.伊:语助词。慝(tè):恶,错。
 22.贾(ɡǔ):商人。三倍:指得三倍的利润。
 23.君子:指在朝执政者。识(zhí):通"职"。
 24.公事:即功事,指妇女所从事的纺织蚕桑之事。
 25.刺:指责,责备。
 26.富:福祐。
 27.介:大。狄(tì):同"逖",远。
 28.胥(xū):通"斯",是。忌:怨恨。
 29.吊:慰问,抚恤。
 30.类:善。
 31.云:语助词。
 32.殄(tiǎn)瘁:两字皆训"病"。
 33.罔:同"网"。
 34.优:厚。
 35.几(jī):近。
 36.觱(bì)沸:泉水上涌的样子。槛:"滥"的假借,泛滥。
 37.藐藐:高远貌。
 38.巩:固,指约束控制。
 39.忝(tiǎn):辱。
 40.式:用。

【赏析】
  这是一首尖锐讽刺和严正痛斥昏庸荒淫的周幽王宠幸褒姒,斥逐贤良,败坏纪纲,倒行逆施以致政乱民病,天怒神怨,国运濒危的诗。言辞凄楚激越,既表现了诗人忧国悯时的情怀,又抒发了他疾恶如仇的愤慨。

  关于诗的作者,《毛诗序》说:“凡伯刺幽王大坏也。”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此刺幽王嬖褒姒以致乱之诗。而《序》谓凡伯作,则未有考。曹氏粹中曰‘凡伯作《板》诗,在厉王末,至幽王大坏时,七十余年矣,决非一人,犹家父也。’然亦不必辩。”郑振铎说:“有心的老成人,见世乱,欲匡救之而不能,便皆将忧乱之心,悲愤之情,一发之于诗。……《板》是警告,《瞻卬》与《召旻》则直接破口痛骂了。”(《插图本中国文字史》)其实,诗的作者究竟是谁,无关宏旨。就诗本身推论,我们认为这首诗出自一位心地正直、关心国事,但又受到排挤、极不得志的西周宗室或朝廷官员之手。

  全诗七章。首章总言祸乱。天降灾祸,时局艰困,国运危殆,生灵涂炭。“天”,既指自然界的天,亦指人间社会的“天”——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蟊贼蟊疾,靡有夷届;罪罟不收,靡有夷瘳”,害人虫不亡,则人民的灾难就永远不会有结束之期。“蟊贼”喻指幽王、褒姒之流,“罪罟”实指他们多设科条以陷人之事。只此四句已说尽幽王时乱象。二章形容政刑颠倒之状,承首章“蟊贼”、“罪罟”生发,通过两个“反”字,两个“覆”字,揭露了统治者黩货淫刑的罪状。三章言致祸之由,认为女宠是祸乱的根源。四章写褒姒无中生有,陷人于罪,斥责她干预朝政,祸国殃民。五章申诉幽王听信褒姒谗言,不虑国政,忌恨贤臣,致使人亡国瘁。“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吊不祥,威仪不类”,忌恨贤能,任用小人;谏言难进,妇言是听;骄侈怠惰,威仪不谨。这就是幽王的所作所为!六章哀贤人之亡,抒发忧时忧国之情,言辞剀切。末章自伤生逢乱世的不幸,希望幽王改悔,以劝戒作结。

  《瞻卬》塑造了一位疾恶如仇、悯时忧国的诗人形象。他对统治者的种种倒行逆施作了无情的揭露和严正的批判;对贤人之亡、国运濒危,又深感惋惜,痛心疾首。他气愤填膺,言辞尖锐,指出了幽王的昏愦偏听、黩货乱刑、听信妇言、斥逐贤臣;指出了褒姒的狡黠邪恶、诡计多端、造谣毁谤、出尔反尔。对他们罪恶行径所作的揭露,诚如方玉润所说,是“穷形尽相,不遗余力”(同上)。诗人深忧的根本原因非个人不幸,而是“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方玉润说:“诗之尤为痛切者,在‘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二语,……夫贤人君子,国之栋梁;耆旧老成,邦之元气。今元气已损,栋梁将倾,此何如时耶?盖诗必有所指,如箕子、比干之死与奴,故曰:人之云亡,而邦国殄瘁也。倘使其人无足重轻,虽曰云亡,又何足殄人邦国也耶?惜无可考耳。然而痛矣。”(同上)贤臣或丧亡,或杀戮,或贬黜,或隐逸,或逃亡,国脉将绝,诗人怎能不忧心如焚!“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楚辞·九章·涉江》)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的象征性讽谕与这位诗人所唱叹的内容何其相似乃尔!诗的五、六两章,对诗人形象的塑造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诗人难以压抑的悲愤之情一如火山熔岩喷薄而出。“天何以刺,何神不富”对苍天的劈头诘问;“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吊不祥,威仪不类”对统治者恶行的胪列;“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对危急局面的揭示,都使我们强烈地感受到诗人对祸国殃民者的切齿痛恨。与末章合观,三句“人之云亡”,悲叹,惋惜,怅惘,不可名状。两句“心之忧矣”,一句“心之悲矣”,反覆重言,长吁短叹,忧心忡忡,凄切之情,言之惨然。凄楚的音节,回环往复、催人泪下的咏叹,表现了一片孤臣孽子之心,读之,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瞻卬昊天,则不我惠”,“舍尔介狄,维予胥忌”的个人遭逢;“不自我先,不自我后”的身世悲叹;“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的家国之慨,在这首诗中又浑然相融,既扩展了诗歌反映的层面,使这首诗具有社会的、史诗的性质,又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更加感人。

  《瞻卬》一诗的设辞造句,亦颇具特色,表现了作者高度的语言修养及艺术素养。反问、感叹、排比、比喻等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使描绘的对象形神毕现,使作者的感情得以淋漓尽致地抒发。反问加强了质问的力量,表达了诗人的无限愤慨;感叹或感时而悲,或因事而怒;排比列数罪行,一气说出,倾吐无余,又正反互用,形成强烈对比;语助词的运用恰到好处,虚处生神。更值得一提的是诗中比喻的运用,不但绘形,且能达情,独具匠心。“蟊贼蟊疾,靡有夷届”,把祸国殃民的幽王、褒姒之流比为吃农作物的害虫,既表现了诗人对他们的无比愤恨,也表达了当时正直善良的人们的共同心声。为了突出褒姒长舌善谗、邪恶凶狠的本质,诗人以枭、鸱为喻,深中要害,确切而不可移易,憎恨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有极其鲜明的倾向性。“觱沸槛泉,维其深矣”,以极其平常、人所习见的泛泉兴喻“心之忧矣,宁自今矣”的深广忧患,可以说再也形象不过。它使我们仿佛看到诗人的忧端就如这汩汩清泉,源远流长,绵绵无尽,永不中断。而诗人又以感叹出之,低徊悲怆,凄恻动人,具有极强烈的艺术魅力。

  《诗经》三百篇的基本创作手法是赋、比、兴,它深刻地影响了后来历代的诗歌创作。特别是比、兴的手法,被后世诗人们继承并发扬光大,使我国的古典诗歌绽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奇葩。《瞻卬》一诗比、兴手法的运用有其独到之处,值得今天的诗歌创作者借鉴。 
 


诗经·雅·大雅·荡之什·召旻(原文)(题解)(注释)(译文)(赏析)|
题解:指斥幽王任用小人,昏庸无道。

 
原文:
旻天疾威1,天笃降丧2。瘨我饥馑3,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4。

天降罪罟5,蟊贼内讧。昏椓靡共6,溃溃回遹7,实靖夷我邦8。

皋皋訿訿9,曾不知其玷。兢兢业业,孔填不宁10,我位孔贬11。

如彼岁旱,草不溃茂12,如彼栖苴13。我相此邦14,无不溃止15。

维昔之富不如时16,维今之疚不如兹17。彼疏斯粺18,胡不自替19?职兄斯引20。

池之竭矣,不云自频21。泉之竭矣,不云自中。溥斯害矣22,职兄斯弘23,不烖我躬24。

昔先王受命25,有如召公26,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27。於乎哀哉28!维今之人,不尚有旧!


译文:
老天暴虐难提防,接二连三降灾荒。饥馑遍地灾情重,十室九空尽流亡。国土荒芜生榛莽。

天降罪网真严重,蟊贼相争起内讧。谗言乱政职不供,昏愦邪僻肆逞凶,想把国家来断送。

欺诈攻击心藏奸,却不自知有污点。君子兢兢又业业,对此早就心不安,可惜职位太低贱。

好比干旱年头到,地里百草不丰茂,像那枯草歪又倒。看看国家这个样,崩溃灭亡免不了。

昔日富裕今日穷,时弊莫如此地凶。人吃粗粮他白米,何不退后居朝中?情况越来越严重。

池水枯竭非一天,岂不开始在边沿?泉水枯竭源头断,岂不开始在中间?这场祸害太普遍,这种情况在发展,难道我不受灾难?

先王受命昔为君,有像召公辅佐臣。当初日辟百里地,如今国土日受损。可叹可悲真痛心!不知如今满朝人,是否还有旧忠臣?  


注释:
  1.旻(mín)天:《尔雅·释天》:"秋为旻天。"此泛指天。疾威:暴虐。
 2.笃:厚,重。
 3.瘨(diān):灾病。
 4.居:国中。圉(yǔ):边境。
 5.罪罟(ɡǔ):罪网。
 6.昏椓(zhuó):昏,乱;椓,通"诼",谗毁。靡共:不供职。共,通"供"。
 7.溃溃:昏乱。回遹(yù):邪僻。
 8.靖夷:想毁灭。靖,图谋;夷,平。
 9.皋皋:欺诳。訿(zǐ)訿:谗毁。
 10.孔:很。填(chén):长久。
 11.贬:指职位低。
 12.溃:毛传:"遂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遂者草之畅达,与‘茂’义相成。"
 13.苴(chá):枯草。
 14.相:察看。
 15.止:语气词。
 16.时:是,此,指今时。
 17.疚:贫病。
 18.疏:程瑶田《九谷考》以为即稷,高粱。粺(bài):精米。
 19.替:废,退。
 20.职:主。兄(kuànɡ):"况"的假借。斯:语助词。引:延长。
 21.频(bīn):滨。
 22.溥(pǔ):同"普",普遍。
 23.弘:大。
 24.烖(zāi):同"灾"。
 25.先王:指武王、成王。
 26.召(shào)公:召公奭,周武王、成王时的大臣。
 27.蹙(cù):收缩。
 28.於(wū)乎:同"呜呼"。


【赏析】
  《召旻》是《大雅》的最后一篇,它的主题,《毛诗序》以为是“凡伯刺幽王大坏也”,与前一篇《瞻卬》的解题一字不异。这种情况在《毛诗序》中并不多见,说明《召旻》与《瞻卬》的内容是有关联的。从诗的开头看,我们多少也能发现一些共同点,《瞻卬》首两句是“瞻卬昊天,则不我惠”,仰望茫茫上空,慨叹老天没有恩情,《召旻》首两句是“昊天疾威,天笃降丧”,悲呼老天暴虐难当,不断降下灾祸,两者语气十分相似,只是《召旻》的口吻更激切一些。周幽王宠幸褒姒,斥逐忠良,致使国家濒于灭亡,所以诗人作《瞻卬》一诗刺之;周幽王又任用奸佞,败坏朝纲,这与宠幸褒姒一样对国家造成极大危害,所以诗人再作《召旻》一诗刺之。说来有趣,孔子“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论语·阳货》)一语的意思,在成于西周末的《瞻卬》、《召旻》二诗中已有了表述。孔子传说是《诗经》三百篇的厘定者,他说这番话,除了有感而发,恐怕与《诗经》中这两篇也不无干系。——当然,这只是笔者的臆测,谈起此事只在于提请读者注意古代对女子与小人的看法的历史渊源。

  本篇共七章,句式基本为四字句,但也有三字句、五字句、六字句乃至七字句穿插其间。首章一开始就责天,责天实际上并不是简单的指斥。因为周人的天命观已有天人感应的色彩,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天子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天的意志,天子政治清明,自然风调雨顺,天子昏庸暴虐,天就会降下各种自然灾害;所以“天笃降丧”必然是天子缺德的结果。这样,百姓受饥馑荼毒,流离失所,即使在边僻之地也遭灾荒的惨象马上就攫住了读者的心,使之受到强烈的震撼,为受难的民众而悲悯,并由此去思索上天为何降罪于世人。

  第二章逐渐进入主题。“天降罪罟”义同上章的“天笃降丧”,变易其词反覆陈说老天不仁,当然仍是意在斥王。这一句与前一篇《瞻卬》的“天之降罔(网)”也是同义的,这多少也可见出两章内容上的相关性。然“蟊贼内讧”,勾心斗角,败坏朝纲,是昏王纵容的结果,已与上章所说天降之灾带来饥馑流亡全然不同,这也可见“天降罪罟”实在的意思应是“王施恶政”。“昏椓靡共,溃溃回遹”二句,所用的语词虽然今人不很熟悉,但在当时却是很有生命力的词汇。痛斥奸佞小人乱糟糟地互相谗毁伤害,不认真供职,昏愦邪僻尽做坏事,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愤恨,但这还不够,于是最后再加上一句:“实靖夷我邦”——这是要把我们好好一个国家给葬送掉啊!读到此处,我们仿佛可以看到诗人的心在淌血。

  在上章不遗余力地痛斥奸人之后,第三章诗人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进行抨击,并感叹自己职位太低无法遏制他们的气焰。上章有带叠字词的“溃溃回遹”句,这章更进一步又用了两个双叠字词组“皋皋訿訿”、“兢兢业业”,一毁一誉,对比鲜明,不啻有天壤之别。“曾不知其玷”,问那些小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缺点?可谓明知故问,是在上一章强弓硬弩般的正面进攻之后转为匕首短剑般的旁敲侧击,虽方式不同,但照样刺得很深。而“我位孔贬”又糅入了诗人的身世之感,这种身世之感不是单纯的位卑权微之叹,而是与伤幽王宠信奸人败坏政事的家国之恨密不可分的。身为士大夫,哪怕是地位最低的那一层次,也有尽心竭力讽谏规劝君王改恶从善的责任与义务,这虽尚不如后来顾炎武所标举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境界那么高,却也不乏时代的光辉了。

  第四章的描写又回应第一章,以天灾喻人祸。引人注意的是两个“如彼……”句式,一般来说,下一个“如彼……”句之后,应该也有说明性的文字,但这儿“草不溃茂”既是上承“如彼岁旱”的说明性文字,又是下应“如彼栖苴”的说明性文字。也就是说,照例是“如彼岁旱,草不溃茂;如彼栖苴,草不溃茂”的完整句式缩掉了一句,但此种缩略并不影响语义,反而使文势更具跌宕之致,这恐怕也不是诗人有意为之,而是他的妙手偶得。本章末两句“我相此邦,无不溃止”,诗人说:我看这个国家,没有不灭亡的道理!这种写出来的预言恰恰反映出诗人心理上的反预言,痛陈国家必遭灭亡正是为了避免这种灭亡。但历史告诉人们:指出灭亡的趋势并不能使昏君暴君停止倒行逆施,他们对国家形势的觉悟只可能是在遭遇灭亡之后,但遭遇灭亡便是终结,觉悟便也毫无意义;忠臣义士的劝谏对此种历史过程向来是无能为力的,他们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历史中黯淡的一幕幕抹上一丝悲壮的色彩罢了。

  第五章诗人作起了今昔对比,前面两句,是颇工整的对偶,这两句也有人点作四句,“不如时”、“不如兹”单独成句,亦可。“富”与“疚”的反差令人伤心,更令人对黑暗现实产生强烈的憎恨,于是诗人再一次针砭那些得势的小人,“彼疏斯粺,胡不自替”,斥责别人吃粗粮他们吃细粮,却尽干坏事,不肯退位让贤。这两句令人想起《魏风·硕鼠》的名句:“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第六章开头四句也是对偶,是全诗仅有的比兴句(“如彼岁旱”、“如彼栖苴”当然也可视为用了“比”的手法,可是也不妨解为天灾之实象,虽有“如”字而无“比”意),陈奂《诗毛氏传疏》以为“池竭喻王政之乱由外无贤臣,泉竭喻王政之乱由内无贤妃”,可备一说。这数句用意一如《大雅·荡》末章“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大树推倒横在地,枝叶暂时没损伤,但是根断终枯死)数句,告戒幽王当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否则小祸积大祸,小难变大难,国家终将覆亡。“职兄斯弘”句与上章末句“职兄斯引”仅一字不同而意义完全一样,不惜重言之,正见诗人希望幽王认识局势的严重性的迫切心情。而“不烖我躬”决不是诗人担心自己遭殃的一念之私。诗人反同:灾难普遍,难道我不受影响?意在向王示警:大难一起,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您大王也将身受其害,快清醒清醒吧!改弦更张现在还来得及。

  于是,末章怀念起本朝的前代功臣,希望像当初召公那样的贤明而有才干的人物能出来匡正幽王之失,挽狂澜于既倒,而这又是与本篇斥责奸佞小人的主题是互为表里的。这一章中,昔日“辟国百里”与今日“蹙国百里”的对比极具夸张性,但也最真实地反映了今昔形势的巨大差异,读之令人有惊心动魂之感。最后两句“维今之人,不尚有旧”,出以问句,问当时之世是否还有赤胆忠心的老臣故旧,显然是诗人由失望而濒于绝望之际,迸发全部力量在寄托那最后的一丝希望。这一问,低徊掩抑,言近旨远,极具魅力。后世许多诗词作品以问句作结以求取得特殊的艺术效果,实滥觞于《诗经》中此类句法。
  孙鑛评此诗:“音调凄恻,语皆自哀苦中出,匆匆若不经意,而自有一种奇峭,与他篇风格又别。淡烟古树入画固妙,却正于触处收得,正不必具全景。”(陈子展《诗经直解》引)他看出了诗人其心苦、其词迫而导致全诗各章意思若断若连,但全诗“不经意”中自有“奇峭”的特色。他的意见我们觉得还是很可取的。但这样一篇好诗的作者凡伯到底是怎样的人,古代学者却聚讼纷纭。笔者以为当从李超孙《诗氏族考》之说,认《大雅·板》之凡伯与《瞻卬》、《召旻》之凡伯为两人,后者为前者世袭爵位的后裔。最后,谈一谈本篇何以取名为《召旻》,今人程俊英《诗经译注》本篇的题解说:“比较合理的说法是最后一章提到召公,所以取名‘召旻’,以别于《小旻》(《小雅》中的一篇)。”这种看法比《毛诗序》解“旻”为“闵(悯)”要圆通,我们似乎没什么理由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