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澡的人容易出轨:周实:人为刀俎之[轘](感谢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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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天茶舍』周实:人为刀俎之[轘](感谢作者授权)
作者:王怡 提交日期:2001-6-21 15:05:00
  轘
  
  周实
   
  用车分裂人体致死,又名车裂,俗称五马分尸。
  
  
   一切都这样明亮。
   一个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的日子。
   背插断头牌的他,被十名武士从死牢里提出,押到了滔滔渭水的河滩之上。强烈的骄阳毫不怜惜地将火一样的光芒倾泻下来,河滩上的黄土地也烧得如同通红的煤炭一样了。他挺直腰板,一步一步,一脚一脚,趔趔趄趄,蹒跚而行,远远望去,那颀长的身躯在明亮的阳光之中,就像一缕不停向上窜冒的火苗。
   河滩上顿时沸腾了,在人们认定是他的那一刻。但立即又沉寂了,所有的喉咙转瞬之间仿佛被一刀砍断了声带。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是能压倒一切的。
   在这明亮而沉寂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看到了自己身穿灰扑扑的囚服夹在两个身披银亮铠甲的武士之间的形象。他的身影颀长地投射在河滩之上,箭一般飞向所有怯懦的心灵,封住了所有嘲笑他的嘴唇。
   他们都在这里——等着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这里,等着看他死!虽然骄阳胜如烈火,来的人还是如此之多,就像密密麻麻的蚁群。
   军士们站得似一根根柱子。
  那象征嬴姓公室的大纛,那绣有苍黑色燕子的大纛,硕大无朋地栖停在河滩的中央!
  一切都是明亮的,明亮得刺眼,只有人的脸是阴沉的。所有的脸都是,没有一个例外。强烈的阳光落在他双目深凹的脸庞上,也显得像幽灵般的烛光。
  眼前的这片土地——对他来说,曾是何等的熟悉亲切——这里曾是西周彤伯的封邑,曾是他陪同孝公首盟诸侯的地方。他曾在这里诛灭腐贵甘龙九族,曾在这里砍下三干朽儒的头颅。那三干儒生,老老少少,背插长长的断头木牌,黑压压跪在河滩之上,纵目望去,就像一片在风雨中颤栗的墓地碑林……
   阳光毒辣地晒烤着宽阔悲凉的河滩,整个河滩升腾着热气,就像一个大蒸笼。河滩的水边,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秽物,发臭的烂鱼,死黑的蚌壳……吸进肺里的全是充满着死亡的气体,脚下踩着的是松软如灰的黄色尘埃。尘埃滚烫地盖没了他的脚踝骨。
  如果有云层遮住骄阳就好了。他抬起头来,天上只有一朵云,像人的头盖骨孤零零浮着,浮在滔滔的渭水河上,一动也不动,连动的迹象也没有。
  他们将怎样处死他呢?以前监刑时,他也曾这样问过自己:自己会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情况下死去呢?活埋?腰斩?剖腹?剥皮?凿顶?活烹?凌迟?……他亲手制定的刑罚是空前的,惨烈的,他也猜不准会是哪一种。但他希望不是族戮!不要牵连爱妻嬴姬和年未弱冠的爱子无忌!嬴姬是公室血亲,但愿她和他们的儿子能逃脱这场灭顶之灾!
  汗珠在滚下来,顺着眉毛,流至眼角,流进眼眶,咬得眼珠子一阵阵生痛。军士们仍站得像一根根柱子,等候着监斩官的到来。监斩官又会是谁呢?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他无论如何都很难想象会有谁敢站出来监斩!谁不是他培养的呢?但——不管怎样,总会有人来监斩的!
  孝公死了,他公孙鞅也活不成了!他和孝公可谓珠联璧合。珠联璧合则变法大业成,珠碎璧破则变法大业败!他想起与孝公初见面时,孝公亲设便宴招待,两人边吃边谈,边谈边吃,竟谈到如血的夕阳西下,大殿里一下黑了下来。孝公又点燃十五盏铜灯,十五柱火苗闪闪烁烁,才使那黑洞洞的大殿有了那么一团光亮……
  一阵风突然刮了过来,呵,真好,总算来了一阵风,刮起的却是大片黄尘,铺天盖地般落进渭水。怪不得渭水如此之黄,有时简直就是泥浆。喝着泥浆水长大的人会是一些怎样的人呢?淌着泥浆水的地方会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是在一个很坏的地方做了一件很好的事,还是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做了一件很坏的事?或者说在一个很坏的地方做了一件很坏的事?
  该死的河蚊在拼命地叮咬着他。火辣辣的骄阳在猛烈地焦灼着他。完全成了盐水的汗珠咬得他脸皮涩痛起来。那朵头盖骨一般的白云仍像先前一样浮在滔滔不绝的渭水河上,显得极其顽固,执著,就像他立在这河滩之上。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监斩官,包括他。
   所有的一切也都在等待,甚至那朵惨白的云。
   监斩官究竟是谁呢?他为什么还不露面?
   整个河滩一片死寂,一片明亮得晃眼的死寂。
   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等那个时刻,任汗水继续顺着眉毛下淌。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一声鞭响,河滩上顿时骚动起来——远处滚来了大团的尘埃,车轮在尘埃里嘎嘎直响。辕马扬蹄,一个人立,一阵柱子般的黄尘高悬在为首的马车之上。下车的竟是他的内侄——御林军卫尉樗里疾!樗里疾上前一个拱手,微微一笑:“想不到吧?”
  看着樗里疾五短的身材,猫一样的浑圆的面孔,兔一般的通红的眼睛,嬴姬的声音又响在他的耳旁了:“夫君,饶了大哥这一次吧!”妻子跪在他脚下哭泣。“父亲,不杀舅舅!不杀!”儿子抱住他双脚直摇。但他还是咬牙杀了,杀了这个人的父亲,杀了大贪军粮的内兄!可饶一人便可饶一千!法制如何能够推行!他昂着头,斜瞥了得里疾一眼,这侏儒今日竟如此威风,他不禁忍不住鄙夷一笑。他绝不能向这个罪犯的儿子卑躬屈膝,委屈求全!
   樗里疾见他不吭半声,从从容容地又是一笑:“不过,姑父的这一天,我倒是早想到了的!”樗里疾声音又尖又细,干巴得就像扬起的尘埃,两排焦黄的大门牙上,沾满了头皮屑一样的东西。
   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做到表面上不露声色。这一天——樗里疾想到了,他就没有估计到吗?他自然也是想到了的——以法治国,犀利非常,一旦运用,必然伤人,结果难免不作法自毙!他这话曾经对谁说过?
   樗里疾右臂举了起来,人围立时开了个口子,隆隆地驶进五辆兵车。为首的车上有一男一女,断头牌在背上插得笔直,后面跟押着百十号人,踉踉跄跄的像一条长蛇。
  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凝神屏息,定睛一看,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嬴姬和无忌。他的后脑勺一阵晕眩,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嬴姬和无忌号啕大哭,哭声似射向他心窝的利箭。
  “这点,我想我的姑父,一定能够想得到的!”樗里疾又是微微一笑,口里喷出一股血腥。姑母和表弟来为你送行,我也算尽了一份孝心!姑父以前送他人上路,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樗里疾又尖又细的声音,干巴巴地传散开去,四周炙人欲昏的空气立即加浓了死亡的意味。强光的粒子黄尘一般在他的眼前上下浮动,过去沉入渭水的一切又似乎从河底浮了上来。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所有过去的一切,是因为他刻薄寡恩?还是因为他生性残忍?他想起自己幼小的时候,又瘦,又丑,又没出息。好在,母亲疼爱他,精心照顾他,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培养他。倘不是母亲,他早就被你争我夺的社会,踩在脚下,成一滩稀烂的蜗牛泥了!
  毒辣的骄阳已经越来越靠近中天,它那只孤零零的轮子已经快压至人的头顶。站在这滚烫的河滩之上,真像呆在蒸笼里一般,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夜晚的感觉,一种清凉舒心的感觉:现在——他不再需要奔波了,不再需要勾心斗角了——呵,夜晚,月光如水的夜晚呀——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的主张他的思想在秦国大地已根深叶茂。不幸的是,他将因他的政策而被杀——包括自己的妻子儿子!他真不该过于好胜心切,只顾了外敌,未防范内敌。他真不该在孝公卧病之时,还亲自领兵去攻打魏国。若是他未离开京都,任何变故在他拳下都会被砸得粉碎的呀!可现在,他就像山溪哗哗地流着,突然,从悬崖上一头栽下,砰的一声,摔得粉碎。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只能是走向死亡了,永远也走不到墓地了。他悲伤地将目光转向嬴姬,转向无忌。他又觉得心在爆炸,在碎裂,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樗里疾的手又在慢慢地举起来,骄阳已挂在了他的头顶。军士们仍站得似一根根柱子。那朵头盖骨般的白云简直命中注定了似的,浮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五辆兵车却动了起来,刹那间就动成了一个圆圈,将他裹在了黄尘之中。樗里疾在黄尘里转过脸来,阳光在他的眼睛里闪耀,灿烂成一派诗情画意。他休浴着诗情画意的阳光,露出鲜红的咽喉笑道:“姑父,这你恐怕就想不到了!”
   五辆兵车的尾部已静静地对准了他。每车两匹马,共十匹。每车两个人,共十人。马头朝着五个方向。各车的尾部皆啪的一声,甩下根长长的牛皮绳索。接着,各车又咚地一下跳下一个剽悍的大汉,脚底扬灰地朝他靠近。靠近了,便一把扭住他,将他掀翻在河滩上。
  他拼命地扭动着自己的四肢,拼命地昂起自己的头颅,但无奈这五个剽悍的汉子,个个皆是虎背熊腰,一下又将他翻转过来,仰面朝天地摁到了灼烫炙人的黄土尘埃里。
  他刚想放开喉咙大吼,一团布便塞进了他的口里。五条大汉身上的汗臭,死鱼一般熏人的汗臭,立即钻进了他的鼻孔,窒息了他的整个肺部。
   阳光晃着他的眼睛,他觉得似一道道苍黑的阴影扑棱着翅膀掠过眼帘。他只看见一张麻脸,坑坑洼洼的一张麻脸,能接一场阵雨的麻脸,一会儿站起,一会儿蹲下,用那五根牛皮绳索分别捆住他的四肢,最后套住了他的颈部。牛皮绳索又黑又腻、又粗又长的另一终端,已系在五辆兵车的尾部。
   河滩上顿时又一片死寂。蚁群一样蠕动的人围变成了一圈无声的塑像。他拼命地扭动自己的头颅,想最后看一眼妻子儿子,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声音都末听到。妻儿与族人皆晕死了
  一双眼睛移了过来,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两口布满刑具的枯井。猫脸上那个圆鼻头挂满了鱼卵一般的汗粒:“姑父,这下明白了吧?”
  自从被捕打入死牢,他便一直拒绝开口,何况现在更被布团鼓鼓囊囊地塞了一嘴!他现在当然已经明白自己将会怎样死去!这种酷刑先前便有,只是他没有借用罢了。但樗里疾居然采用了!
  樗里疾又慢慢地举起手来,他立觉捆住四肢的皮绳,猛地一紧,身子便马上离开了地面,只有颈部的那根皮绳仍死蛇一般软耷耷的。他的皮肉被扯得生痛,骨骼似乎将断裂一般。他竭力向内收缩着身体,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但这又能够维持多久!
  他就像一头哑巴牲口,被悬在空中,晃来荡去。
  火热的骄阳毒辣地晒着,辕马在颠着亮晶晶的一个又一个浑圆的屁股。
   一只苍蝇飞了过来,不知它从哪里来的,围着他鼻子转了几圈,终于姿势优雅地栖在了他的眼角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蔚蓝如水的万里长空,喊又喊不出,动也动不得.
   樗里疾的手,终于劈下来,他多么感谢他这一劈呀!
   五条鬼影似的皮鞭,毒蛇一般直窜起来,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响!
   十匹烈马如出笼的猛兽一齐朝五个方向奔出,啼声如雷,车轮似鼓,整个河滩都震动起来。
  他即刻被撕成六大块——四肢——头――主干,五脏六腑,泄满一地,鲜血喷泉般直喷天空又绸子一般飘落下来。
  一大群苍蝇疾扑过去,但落了空,血已经被黄土嗤的一声,吸干了。
   一阵腥风弥漫开来,那是他已出窍的灵魂在向渭水河上飘去。
   那朵头盖骨式的白云依然浮在渭水河上,形状一丝也末改变。
   那云真是惊人的雪白。
   头盖骨一般惊人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