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版权注册要多少钱: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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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一

五月里正是百花盛开,莺啼婉转之际,御花园中更是一片团花似锦,缤纷如织的盛况。宫中妃嫔多喜在武陵春色,或拈花斗草,或闲庭对弈,或曲池荡千,或池亭赏鱼。每每清早傍晚时分,但见衣裙逶迤,笑语盈盈,姹紫嫣红,芳香满园。

柳妃自沈羲遥得了怡淑仪之后便盛宠不再,虽也是月月受到雨露,但相较之前的隆宠,自然差了许多。不过如此,她的性情终温和了些,也是时常带了玲珑去御花园中游玩,遇到了低等的嫔妃,也不若以往的高傲轻慢。惠妃亦是常常抱着沈辖在武陵春色中的兰香亭里赏花,很是亲切端庄。

我甚少去那里,只有偶然的几次,却也是在清晨黄昏之后,不过,却时常远远得看到怡淑仪,却没有交谈,甚至打个照面。不是我不愿,也不是她躲避,只是恰巧了她没有看到我,而我,也多是去御书房或养心殿的路上。心里却是有些茫茫,是要与她说清的,不过,却要在适当的时间。

其他大多时间遵了沈羲遥的意思陪他在御书房,轩儿就在偏殿里由奶娘丫头们照看。我几乎日日都去却并非贤德,只是,在御书房里,不时能得到些羲赫的消息。自那夜之后,他除早朝外再未入宫。

当西子湖上菡?发荷花,红幢绿盖随,荷风送香气,笙歌醉里归时,大哥秘密得托人送了信来,万春楼之事,已算是查清了。

我独自坐在烟波亭里,午后日头毒起来,宫人们多躲在殿中小睡。沈羲遥在前庭与大臣们议事,我吩咐坤宁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午睡下,自己带了惠菊出了来。

荷花开的正美,却还不是最盛的时候,此时多荷箭,如同一支支饱蘸了粉彩的巨笔,从玉盘般的荷叶中探出身来。荷下水中有条条红鲤穿梭,我手上慢慢展开大哥清晨送进来的信,带了沉稳的心境细细读起来。

那万春楼果真柳家暗中经营,那老鸨便是柳妃之父的远房妹子。那些强抢民女,还有其他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在大哥的手中都有了罪证。只要上呈,柳家一定会因此而获罪。只是,大哥在信中也提及了,若是上呈,必会经过与柳妃之父交好的官员之手,便能给了柳家时间准备。毕竟,烟花之地本就多阴暗,所谓强抢,也难以说清。即使有证,但只要有人从中作梗,还是难以彻底治了柳家之罪。

大哥信中问及我的意见,毕竟当时我也叮嘱了,查清后等我的意思,不要贸然上书。

我拈了素白绢纱团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得敲打着烟波亭上的栏杆,心思翻涌。

正理着思绪,小喜子匆匆跑来,面色紧张。我预感到不好,忙站起身:“怎么了?”

“娘娘,小皇子从醒来便一直呕奶,如今烧起来了。”

我手中团扇“啪”得掉在地上,连忙抬脚匆匆得回了去。老远就听见轩儿的哭声,一声声砸在我的心上,好似什么揪紧着,心疼得厉害。

御医已经来了,我才回去没多久,沈羲遥也匆忙得赶来,还穿着在御书房里议事的朝服,金黄的颜色在盛极的阳光下耀眼而刺目,金丝银线绣就的威龙刺痛了我的眼睛。

“怎么回事?轩儿是怎么了?”沈羲遥担忧得问道。

我摇着头,眼睛一直落在轩儿身上,此时他已经停止了哭泣,沉沉得睡了过去,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小小的身躯也滚烫得厉害。我眼角里噙着泪水,抓着他的小手,却又怕弄痛了他,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沈羲遥看着太医,一双眼睛几要冒火:“说,轩儿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一个太医上前恭敬得回答:“请皇上皇后莫急,据臣等诊断,小皇子应是食了什么不净之物,这才又呕又烧的。”

“可有大碍?”沈羲遥已走到我的身边,低俯下身子看着轩儿,一只手轻轻搁在轩儿的额上。满面的焦急与担忧。

“回皇上,小孩子肠胃脆弱,又不好用药,只怕是要费些功夫。”

沈羲遥眼里突然就暗沉起来。“只怕。。。?”他的声音严肃得令人发颤:“三日里治不好小皇子,就别活着来见朕。”

我就在此时抬了头:“不干净的东西?这坤宁宫里哪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说罢就看向了服侍轩儿的几个宫女奶娘:“你们给小皇子都吃了什么?”

那些宫女早已跪在地上,带了哭腔说到:“回娘娘,除了两个时辰前喂了一次奶,就再没吃什么了啊。”

我直直盯着她们:“再想想,没吃什么,小皇子怎么会成这样?”

跪在前面的一个乳母想了想轻声说道:“小皇子中间醒了一次,看上去因天气炎热而口渴,便拿了凉下的水喂了几口。恐是那水凉透了,让小皇子肠胃受了寒。”她说着叩头:“请皇上皇后饶了奴婢吧。”

我扫了她一眼,淡淡得说:“从今日起,你就去浣衣局里当差吧。”说罢站直起身来,幽幽得叹了口气,将轩儿抱在怀中,心中酸楚得厉害。

沈羲遥站在我身边,轻声安慰着:“薇儿,轩儿不会有事,过几日就能好了。”他说着环住了我,我给了他一个凄楚的笑:“臣妾知道,皇上不要担心。”心里却清楚,不会如此简单。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2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二

三日后轩儿那些症状便好些了,我的心也终于稍稍放下了些,暗中命了惠菊悄悄得监视那几个乳母,另一边,便是在思索着柳家之事了。

据大哥所说,这万春楼里每月都向柳大人“孝敬”银两,也都非小数目。只是得不到里面的帐目,难有实证。那强抢民女,也因了拿不到帐目出入明细,即使是实情,却也无法。

我坐在窗下紧皱了眉头,屋内冰雕化出水来,“叮咚”一声,落在了玉盘之上。我心中一动,便有了主意。

傍晚,暮色黯淡了天际,有微风柔和的吹来。我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夜空中一轮孤月,还因西边最后一抹流霞的光芒而显得淡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怎么了?独自一人在此?”

我回了头,轻轻朝他施礼下去:“皇上怎么来了,不是传了话说去惠妃那么?”

沈羲遥走到我的身边,仔细得端详着我,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略带讶异得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怎么哭了?”

我好似才醒来一般,忙拭去腮边的一滴清泪,柔柔得朝他笑着:“没什么。”说着却低了头。

沈羲遥装出不悦的语气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皇上,真没什么。臣妾只是暗自为轩儿难过罢了。”

“此话怎讲?”沈羲遥一道剑眉高高挑起。

我拉过他的手抿了嘴看着,他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子,那是自幼练习骑射留下的,却只是薄的一层。不若羲赫,常年的驻守和征战,手上的茧子厚实而坚硬。

“不过是因为轩儿一直病着,虽见好了,可是终是不彻底。如今每日里吃的都不若原来的一半多,我这个做娘的,心里难受啊。”一滴泪掉在沈羲遥的手心,他颤了下,握紧了。

“轩儿太小,不能用猛药,只能慢慢好起来。”沈羲遥眼中也是难过与担忧:“朕已经下了旨,要太医院里的御医好生诊治。”

我担忧似的说道:“我就怕这孩子出生时福太大,他小小的身子承不起啊。”停了片刻又说道:“方才我在想,还是请求佛祖保佑才好的。”

沈羲遥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一边要太医诊治着,一边祈求佛祖。”他看着我:“朕派人去明镜堂里收拾了,你白日里便能过去。”

“明镜堂。。。”我踟蹰着:“臣妾想去京郊的护国寺里。那里香火最盛,多是得道高僧,定能求得佛祖保佑的。”

沈羲遥沉默了半晌:“也好,毕竟护国寺是我大羲国寺,为轩儿祈福,那里最适宜。”

我点了点头:“只是,臣妾放心不下轩儿独自在宫中,可是若只去一日难免又显得心不够诚恳。这该如何是好?”

沈羲遥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就去三日吧。轩儿在宫中由芷兰带在朕身边。如此,你可放心了?”

我灿然一笑,福下身去:“臣妾谢过皇上。”

护国寺建在京西三十里的法线山上。巍峨高耸,逶迤动人。护国寺是大羲开国皇帝下旨所建,甫开始建便是以护国之寺的名义。因此护国寺建成之后,飞檐斗拱www.08Txt.COM,气宇辉煌。

那日之后,沈羲遥命了张德海吩咐护国寺里的方丈,却并不想扰了日里香客的向佛之心,便没有因我礼佛之故闭了寺门。这也正合我意。

五日后一个清晨,我从皇宫出发,身边人只带了惠菊和小喜子,随行的侍卫却有一二十。都是沈羲遥身边的亲兵,待去了寺中,成佛门弟子保我安全的。

护国寺住持亲迎出山门,却因了沈羲遥之前的授意,只带了一个弟子站在山门前,并不隆重。

我扶了惠菊的手下了轿来,清晨凉爽的山风拂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普济方丈走到我面前,略施一礼:“施主,贫僧有礼了。”

我欠了千身子:“住持不必多礼。”随后跟随着普济走进了护国寺。

护国寺座西向东,朝迎旭日,晚送落霞。寺周楠树蔽空,红墙围绕,伟殿崇宏,金碧生辉,香烟袅袅,磬声频传。

虽然沈羲遥有旨不扰其他香客的朝拜,但住持仍将普贤殿空了出来,专供我祈福之用。又将寺中的离垢院为我暂住之所。离垢院四周高树笼罩,因山环林障,气流回旋,屋面上无枯枝败叶,整个院落无尘无垢,干干净净,人们视为奇迹。故先帝亲笔赐书“离垢园。此处,也多成了皇室亲眷礼佛暂歇之地。

我心中甚是感激,同时也为自己此行目的而自责。借了礼佛名义却去查案,实在是对佛祖的不敬。心中忐忑不定,命了惠菊去收拾厢房,自己便走进了普贤殿,带了一颗诚心跪在莲花蒲团之上,凝神屏息地诵起经书来。

普贤菩萨梵语为“三曼多跋陀罗”,即普遍贤善的意思。普贤因广修“十大行愿”,又称“大行愿王”。“愿”是理想,“行”是实践。普济住持将此殿给我祈福,也是瞭我心意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3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三

月亮刚升起来的时候,寺内的香客皆散尽了。寺中晚课在一阵击鼓声中开始,有梵梵佛音传来。西天边际还有最后一抹云霞,有鸟儿成群的飞过天空,叽叽喳喳飞进了法线山上茂密而层峦的翠波之中。一切都是那般祥和,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安宁,只有美好,只留了疏淡清雅之气。

我独自坐在厢房之中,手上是一串黄玉佛珠,剔透而温润的颜色令人心情平静,我微阖了眼睛口中诵读《般若经》,整个身心皆在佛法无边的救赎之中了。

很清的“吱呀”声,惠菊进了来,小心翼翼得。我沉着心默完一段才缓缓得放下了手上的佛珠,一双眼睛却明亮许多。

“怎么样?可找到了?”我问道。

“回娘娘,真如娘娘所料,是有条小路下山去。只是。。。”她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说:“只是此时去倒没有什么,可是回来的时候必已入夜,怕这小路上不安全。”

我不知可否得笑笑:“所以,本宫才选了小喜子根来。”

万春楼与我上次秘密出宫所见时又扩大了些,已是占了大半条街之多。门前车马络绎不绝,脂粉香气处处可闻,还有那些青楼女子,打扮娇媚得半倚着门廊栏柱,风情万千得招呼着来往的公子,但见缤纷的手帕携了香气挥洒在空中,仿若最鲜美的花朵,等待采摘。

我与惠菊做了男装打扮,和小喜子一起来到了这万春楼的门外。即使只是在门外短短停留的时间里,我也在那些从马车小轿上走出的人中,看到了不少朝中大员的面孔。还有一些年轻男子,看去便知是达官家的纨绔子弟。心中不由感慨,为我大羲担忧。

待走进了万春楼,我更是惊诧万分。上次无意中进入的藏春阁是最佳的青楼姑娘所住之地,自然有许多的雅韵。而这座前面的万春楼主楼,则是处处极尽奢华,既是我出身相府,嫁入皇宫,在初看到时,依旧惊讶无比。

万春楼主楼五层,中庭植一巨木,洒下荫荫片片,树下蜿蜒了一条小溪,曲曲折折经过了这万春楼大半位置。溪上飘荡着莲花灯,点点烛光如天上的星光落在凡间。而整个中庭,也被着曲折的溪水分成了不同的区域。

有离舞台极近的,有看去甚雅也能清楚看到表演的,还有靠后看不清最前方的。不过,在中庭中散落着几个圆形的小台,也有舞姬歌姬在上面表演。

此时这里高朋满座,最前方的高台之上,一个女子斜抱了琵琶在一层薄纱之后浅声吟唱。歌喉婉转动听,倾诉出一腔幽怨,恰是那曲中之意。

我负手站在远处,身上穿的是早前做好的男装。金丝滚边蟒缎襦衫,戴一顶紫玉发冠,清色淡雅中也露出几许富贵之色,毕竟这里认的,只有那白花花的银子。惠菊和小喜子也换上了寻常富裕人家的衣服,看去一个眉清目秀,一个英气十足,站在我的身后。好奇得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眼神中不自主得流露出赞叹。

我正瞧着前面转轴拨弦的女子一双素手上下舞转,突然身侧传来一阵浓郁的脂粉气息,不由轻颦起眉。

“哎呀,这位客官,怎么不找个地坐啊?”这声音满是阿谀谄媚,我转了头,一张大大的笑脸就出现在面前,甚至惊了一下。眼前的女人虽看去年纪不小,却是风韵犹存。身上满是珠宝,却显俗气。

我翻转着手中的折扇带了倨傲的神情说到:“是想找个好地方坐坐,只是,看去没有哪里适合。”

那女人“唉呦”一声,装出为难的神色说:“想必这位公子也是来看牡丹的吧。只是这牡丹半月出来一次,今日的好位子早被京中公子们订了去。出的可都是极高的价钱呢。不说别的,就那个树枝下靠近前面的位子,就值三十两银子呢。”她说着看着我,又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遍。我唇上一丝淡笑,侧了眼,惠菊立即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拉过那女人低声说到:“我家公子不在乎银钱,你只要给找个好位子,打赏钱定少不了你的。”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4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四

那女人面色稍动,嘴上却还说:“这实在为难。这京中哪家公子在乎这点银钱。”惠菊没再说话,只是将那银票交给那女人。她展开只一眼,脸上立即堆上了笑容走到我身边:“这位公子也是头次来,我说什么也是要找个好位子给您。”说着便要拉我的袖子,小喜子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她面上讪讪的,不过看我的眼神多了些畏惧,便带了我们三人穿桥过溪得走到了一处地方。

这里前后皆是流水,侧对了高台,却算得最前。仅一张红木圆桌,便是与其他客人隔绝了开,正合了我的心意。待我们坐好,她招手便要唤姑娘们上前。我一摆手:“既然是要看牡丹,这些庸脂俗粉就不必上来了扫了本公子雅兴。”说着示意惠菊打赏。

那女人得了五十两打赏银子喜滋滋得下去了。惠菊呀呀舌头低声说:“娘娘,这里实在是销金之窟啊。就方才,就这三个位子,我便给了她三百两呢。

我摇摇头:“大花销还在后面。让你带的银两可带足了?”

惠菊点了点头:“足了娘娘,加上从皇宫出来时皇上给的,足有一万两黄金。娘娘说今日多带些,我便带了六千两,一千两换成了散银,整的如今是五千两了。”

我“唔”了一声:“五千两黄金,够了。”

说话间,周围人密集起来,空气中浮现上暧昧的味道。我大略得环视了下四周,都是锦衣华服的年少公子,个个脸上带着痴迷的表情,盯着面前空空的舞台。有跑堂的小厮端了瓜果茶点过来,我低声问:“这牡丹姑娘,可是万春楼的头牌?”

那小厮一愣旋即笑起来:“这位公子,京中的男女老少都知道,牡丹姑娘,可是我万春楼的头牌姑娘,就是拿到大羲旁的地方,也能是花魁。艳名远扬山河四出。听你这话,倒像是异世来的了。”

我一怔,面上稍有些不悦。一旁的小喜子怒斥道:“大胆的奴才,竟敢以如此口气与我家公子说话。”

我打开折扇:“罢了,不与他计较。不过一个小厮,不要伤了兴致。”之后抬头看着那小厮:“我初来京城,并不熟悉。这牡丹姑娘半月出来一次,可在这日里待客?”

那小厮摇摇头:“牡丹姑娘只卖艺,不过若是她觉得哪位公子与她意气相投,便还是有可能请去雅间小谈的。只是。。。”那小厮笑了笑:“如今入了我家牡丹姑娘眼的,前后也就只有两人了。”

我点了点头拿出十两银子与他:“多谢。”

那小厮拿了银子走了,我看着面前细瓷茶盏里碧绿的茶水,淡淡一笑。

一声“叮铃”,满室的烛火暗下去,唯高台之上一片光亮。一个白衣女子轻轻走出,长长的秀发半数披散下来,其余挽一个堕马髻,插一支白玉牡丹簪,一串细碎的珍珠流速荡漾鬓间,观之如漪漪青涟,又若当空皓月投下银华幻做美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令众生沉醉。

其实若论其美貌,牡丹是美,却不若宫中有些女子。宫中美人如丽妃者,美的大气,美的耀目。如惠妃者,美的温婉,美的灵秀。还有若怡淑仪者,美的淡雅,美的清冽。不过,却因了她出身烟花之所,却多了一分后宫女子所没有的独特的味道。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借白居易《琵琶行》中几句)

我心下一颤,随即面上就浮了笑容。这造诣高超的琵琶自幼年在清流子处听过,便再没有耳闻了。幼年时,清流子几乎将一身的造诣悉数教给了我,独这琵琶,我却如何学也不若其他乐器那般顺手。虽如今弹奏起来较一般乐者尚高出一些,可是,与当年的清流子相比,却是差之千里了。而眼前女子,看起来与我几乎一般年纪,一手琵琶却隐隐有当年清流子的味道。我的手上不由随着那琵琶弹奏出的声音而轻叩桌面,倒是极其的相合。牡丹的眼波一个流转,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却也只是一刹那,便又转了回去。

一曲终了,牡丹起身,一直如冰霜般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流云般的浅笑,顿时如三月里破冰的春水,令人如沐春风。她轻一施礼,便在身边丫头的搀扶下走下台去。

我的周围响起一片啧啧之声,有惊艳,有惋惜,最多的,却是那些世家公子们意犹未尽,吵嚷着要牡丹再弹一曲的叫嚷声。

那老鸨走了出来,就是先前我在秀荷房中所见的那个女人。只见她一笑向台下所有人施了一礼:“今天看到如此多的公子前来,牡丹心中感激,特愿再出来弹奏一曲。不过。。。”她眼里精光一转,脸上便是狡诈的笑容:“不过,这要看哪位公子出的银子多,便弹奏哪位公子所点之曲。”

顿时台下如炸锅般,那些先前还一个个文质彬彬模样的公子此时个个站起身来,叫嚣着挥舞着手中的银票,嚷出自己所出的价格。那老鸨听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应对。我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适,有些难过,便起了身对惠菊说:“走吧,去见秀荷姑娘。”

在人声鼎沸中我快步走着,这周围的一切是如此陌生,仿佛所有的热闹与我无关,仿佛周围震耳的吵嚷声,与我不过寂静。我的内心,在震惊那如仙乐般的琵琶之后,对牡丹有惋惜,也有敬佩。如此女子流落烟花之地,实在是可惜。可是,如若让她嫁人为妇,岂不更是可惜。心中略感唏嘘,便不再去想,毕竟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见秀荷。

行至门口,身后的大堂安静下来,稍后便是如天籁般的琵琶声,我闻之一惊,那分明是一曲《流水浮灯》。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5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五

我站在藏春楼外,惠菊进去了片刻便出来悄声说道:“里面鸨儿讲,秀荷正在待客,要稍等把个时辰的。”

我望了望已经黑透的夜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从此处赶回护国寺需一个时辰,此时已近丑时,再无可耽搁了。心定了定唤了惠菊近前:“给那鸨儿一锭金子,要她想办法,我们此时就要见秀荷。”

惠菊面上惊讶一扫而过,之后便领命去了。小喜子站在我身边,低声说道:“娘娘,一锭金子。。。只怕多了。”

我摇摇头:“不多。能进得了这藏春楼的姑娘们,身价可都不低。而能入了这藏春楼的客人,身份更是可想而知。这鸨儿不敢得罪也无法得罪,不多给好处,她是做不来的。”

小喜子点了点头:“那娘娘要见的这个秀荷,娘娘心中有十分的把握么?”

我轻轻摇头:“十分的把握虽是没有,但七八分却是有了。”

“若是这秀荷不愿,娘娘该如何呢?”小喜子又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眼帘一垂:“若是她不同意。。。”我巧笑起来:“她不会不同意的。”

不久惠菊与那鸨儿一起出来,面带喜色。惠菊正要开口,那鸨儿上前一步,脸上是烟花地里鸨儿常有的笑脸,却都是外笑内平的。

“这位公子,方才秀荷正在待客,那可是来头颇大的。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口舌才劝走了。”她一脸谄媚,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也是恭谦:“有劳这位嫲嫲了。”

秀荷房中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我让惠菊与小喜子受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

秀荷正坐在桌前,身上一袭浅粉墨荷的裥裙,面容清丽。听见门响抬了头看我,脸上惊诧了下随即便笑了:“是你。”

我点了点头:“秀荷姑娘好记性。是我。”

秀荷拿起桌上一盏茶水递给我,又细细打量了片刻,忽得笑起来:“当日见你一副穷困模样,不想今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斐然的服饰不置可否一笑:“那日。。。也是不得已。”说罢饮了一口茶环视四周:“你这里,倒是没变。一算,也有近三年的时光了。”

秀荷点了点头:“三年,不过白驹过隙。”说罢为我斟满茶水:“今日来,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她淡淡一笑,却是善意。

我郑重得点了点头搁下手中茶杯:“是有件要事,需要秀荷姑娘帮忙。”

。。。。。。

清晨时分我已回到护国寺,在空灵悠远的佛鼓声中走进普贤殿,安静而虔诚得诵起经来。内心最重的石头已经放下,昨夜两个时辰的交谈,秀荷已答应帮我秘密窃出万春楼的账本,还有那些我所需的证据。我在去时不曾想到,秀荷竟是如此憎恨万春楼里鸨儿,还有那背后支持的柳大人。一听我说起,想了片刻便答应下来。只是这账本难找,若是偷出更是不易。秀荷对我的身份很是好奇,我只说自己是朝廷中欲除去柳家一派中人的家眷,如今只要有了这账本,便能扳倒柳家了。绿柳不再多问也就算信了。我将惠菊身上所带金银大多给了她,又许诺,一旦成功,这万春楼,我交给她打理。

如此,柳家之事,便多了几成的把握。

诵了一天的经,内心平缓下来,心中甚多的忧烦也散去一些。夜里竟也睡得实在了些。

次日清晨再起,用过早饭,便是要回宫了。

普济方丈将我送出寺门,我刚拜谢过,他和蔼一笑,将一本经书双手递到我的面前柔声道:“心中的阴影不宜久存,存得久了,便再挥之不去了。这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太多无可奈何之人,太多无可奈何之心,便是非理直气壮,却要理直气和才好。”

我抬头看他,清和眼底便尽是慈悲,不由眼角一酸,内心翻涌,再次福身重重谢过,双手接过那本经书,面上一层清雅浅笑:“多谢法师。”

“阿弥陀佛”普济方丈笑起来:“娘娘走好。”

马车“辘辘”前行,周遭是奉命守卫的亲兵。行至京城外十里突然停了下来。惠菊轻掀开门帘:“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低头看着那本经书,普济方丈还赠与我了三只香蜡,莲花形状,拿在手上如玉生香,温润柔滑。正感悟佛法无边时,惠菊低呼一声下了马车去,同时对我说:“娘娘,皇上来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6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六

我放下手中物件,整理了心绪与表情下了马车,就见沈羲遥骑在一匹通体尽白的神驹之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身上白衣飘飘,仿若谪仙。身边是徐征远,一身黑衣骑在黑马之上,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我下了马车上前低声笑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沈羲遥没有回答却是伸出一只手来,我犹豫片刻便将手伸了过去。他一用力,我便被他带到马上,心中一阵狂跳,略带嗔怒得看着他。沈羲遥“哈哈”一笑:“今日春光明媚,朕在宫里待得烦闷,便出来迎你。”

我侧了脸柔声道:“皇上。。。”

他对面前跪着的侍卫说道:“你们先回宫去吧。”之后指着惠菊对徐征远说:“你带着她好了。”

我一愣看着沈羲遥:“皇上要?”

他神秘一笑:“很久没有出来了,皇后可愿陪朕赏赏着京中民风?”

我宛然一笑:“自然愿意。”

于是,华灯初上时,我便与沈羲遥并肩走在了京城的大街之上。惠菊与徐征远跟在身后,徐征远的手一直按在腰间时刻警惕得看着四周,我知道,那里是护剑所在。惠菊却是一脸欢喜得四处看着,脸上满是笑容。

眼前是京城久负盛名的酒楼聚仙阁,沈羲遥看了我一眼:“可饿了?就在此用饭吧。”

我低眉一笑,心思一动:“都依夫君的意思。”

他闻言一愣,随即脸上便是甜蜜的笑容,连连点头,内心似是十分满意。

这聚仙楼里此时宾客满座,竟是找不到一处空位。有小二迎出恭谦一笑:“几位客官,此时没有空位,若是愿意,等待片刻便好。”我越过沈羲遥的身影看去,里面人头攒动,杯碟声不绝于耳。便拉了拉前面的沈羲遥:“不如换家好了。”他摇摇头:“这聚仙楼的鸽子蛋实乃天下一绝,今日即出来了,便一定要尝尝的。”

我掩口笑道:“只为了鸽子蛋,未免。。。”抬头看沈羲遥,他的面上竟有如孩童般纯粹的一丝神情。只见他摇了摇头:“家里做的,全不是那个味儿。”

我听他说道:“家里”二字时,心中一动,复平缓下来,浅浅一笑便站在他的身边。可巧这时窗边一桌客人结帐要走,沈羲遥便拉了我的手上前。我面上一热任他拉着,惠菊他们跟在后面,也是面带喜色。

不料,就在我们刚走进那桌时,两个锦衣男子抢先一步坐下,甚至还撞到了沈羲遥。我心中一惊忙看向沈羲遥面色,只见他面上的不悦隐隐在眉间涌动,此时徐征远上前一步说到:“这两位公子,我家公子先到的。”

那两人倨傲得看了我们一眼,目光落在我与沈羲遥的身上做了片刻的停留懒懒却无礼到:“谁看见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7章 善手明徽高张清七

这时那小二走到我们身边低声对沈羲遥说:“这位客官,这两位你们得罪不起,那边也有一桌结了帐,不如就过去吧。”

徐征远白了那小二一眼:“他们惹不起?难道我们看着就像惹得起的了?”他的气势极大,那小二一时愣住,周围也有人微微侧目。

沈羲遥面上恢复了往常的淡淡神色开口对那两人说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们这般,便是不对了。”

那两人“霍”得站起:“什么先来后到,老子有钱有势,如何?”

我听得着粗口之言心中都已不快,更何况沈羲遥这天生为王之人。我见他面色略略一白,眼中的不满便生生流露出来。我怕在此曝露了身份,拉了拉他的一角:“夫君,这位子靠近窗边,妾身此时不宜吹风,我们便换一桌吧。”

沈羲遥关切得看了我一眼,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他毕竟也是年少儿郎,意气正发,又如何能平复心中由于之前那两人不敬的言辞。却见我满眼恳求神色,拉着我的手紧了紧,便抬脚向另一桌走去。

本来一切到此也就结束,不想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更是有一只手竟拉住了我的裙角。

我一怔,沈羲遥也是一怔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竟是如同利剑般,有似燃烧的火焰。

“把你的手拿开。”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不悦,低沉,威严。那两人一愣对看了一眼,手便松了下来,不过轻薄之言又起:“这位小娘子看起来如此美丽,不如跟了我们,包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我面色一白,心中极其愤怒,身边的沈羲遥更是要上前一步。徐征远一直在腰间的手也出来些许,一道银光闪过。

就在此时,那小二硬是拦在我们中间,一脸的惶恐:“这位公子息怒,有话好好说。不就是一个位子,那边的风景更胜,还是那边坐吧。”

他的面上是苦苦哀求的神色,沈羲遥却不理,此时这聚仙楼的老板也走了出来,似乎是一看遍知了是什么事,忙笑容满面得连哄带劝得将我们安排进了一个雅间。又让小二奉上好茶。沈羲遥的面色依旧难看,看着那老板要出去的身影突然说道:“这位老板,请留步。”

那老板一怔转了身:“这位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沈羲遥看着面前的茶盏缓缓问到:“那两人,什么来头?”

那老板长叹一口气:“不瞒您说,那是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家眷。”

我心中一愣,之后便是一喜。沈羲遥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即是中书侍郎家眷,就更该遵纪守法,为百姓做出表率才对。”沈羲遥停了片刻又说道:“再说,不过是个侍郎,竟也如此嚣张。”

那老板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您说这话可要小心。您怕是不知,这柳大人的千金可是皇上的宠妃,官员们也多附庸他,在京中的势力可不小呢。你刚那话若是被人听去,可是要遭祸的。”

沈羲遥只“哼”了一声,满面的不屑。我低低笑了笑站起身:“这位老板,我们也是从外乡来的。这些都不懂。什么柳大人杨大人的,还有什么皇上宠妃。只是我们觉得,若真是如此,那这柳家就更该为百姓做出表率。不说了,我们都饿了,你这聚仙楼里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式,都端上来吧。”

那老板诺诺得下去了。刚出了门,我的身边就传来“啪”得一声巨响,回头,沈羲遥面色煞白,额间隐隐有青筋暴出。

“好个柳大人。。。”他手用力处,一双玉筷被砸成两段。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8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一

一顿饭在之后吃的索然无味便早早回了皇宫,我倒没觉得什么不好和不快,心里是一直感慨老天的眷顾。看沈羲遥的脸色,他对柳家,似有不满了。不过我并不好过问,只带着温柔浅笑看他熟睡,自己便去了侧殿探望轩儿。

轩儿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回来的时候睡得正香。芷兰姑姑一直陪伴着他,三日里恐是日夜不眠,甚至消瘦了些。我心中感激,便忙让她去休息,自己坐在轩儿身边,轻摇着小小的摇篮,心里想着之后的行动。

仍旧是借沈羲遥皇命之手,除去柳家,同时除了柳妃。不能怪我,若怪,也只能怪她们的家族,仗着皇恩,不知天高地厚了。

之后倒也算平静了把个月,其间我命惠菊以回家探望之名见了几次大哥,又去找了几次秀荷。大哥那边已经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而秀荷那边,虽然艰险,但依旧是在两月后,终将那账本偷了出来。

此时已到流火七月,天气渐渐转凉下来。那日大哥奉命进宫议事,之后便请旨来了我处探望。彼时我正抱着轩儿观赏夏日里最后的百花争艳,穿梭在万芳吐蕊的御花园映水兰香之中。

“皇上那边似也有动作,据朝中亲信讲,皇上之前也秘密派人调查了柳家。”大哥一边反折了一朵早菊逗着轩儿,一边悄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明了那日沈羲遥是极不痛快的。

“这边已经完全掌握了证据,只要参上一本,皇上必然不会轻饶。”大哥说着,面带喜色,我怀里的轩儿却挣扎起来,一双小脸有些微红。

我浅浅一笑将轩儿交给身后的惠菊:“轩儿似是饿了,你命乳母带他回去。今日出来得也久了。”

惠菊下去之后,我才缓缓坐在花间一只长凳上,大哥负手站在我面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

不知为何,我沉思了半晌之后说:“再等等。”

大哥一愣:“为何?”

我抿了抿嘴:“总觉得,若只是这些证据,似乎难以完全达到我们要的结果。毕竟。。。”我抬头看着远方,昨夜里玲珑有些发热,沈羲遥本在我处用膳,得知之后就过去了,一夜未回。

“毕竟柳妃在皇上的心中,分量是很重的。要做,就要做到当初孟翰之那般,让皇上没有办法原谅。”

心中一阵茫然,大哥久久得看着我,定了定身子说:“那就由我们来想办法吧。”

这天晚膳前,沈羲遥抱着轩儿一直逗他开心,轩儿也不知怎的也一直“咯咯”笑个不停。我见沈羲遥龙颜大悦,心中也有了几成的把握。

“皇上,”我莲步轻移,雪丝月华裙的裙底一道金色锦缎镶边,行走间有流光溢彩纷呈。“皇上,该用膳了。”

沈羲遥“唔”了一声将轩儿交给芷兰便坐了下来。我不宜察觉得一笑,端了一只玛瑙玉盖盘放在他的面前。沈羲遥看了我一眼,手上的银筷一指:“这是何物?”

我神秘一笑轻掀开,里面十数枚拇指大小的圆润之物透出柔和的光,看去皆是浅浅的金光颜色,衬在红色的玛瑙之上,甚是诱人。

沈羲遥“哦”了一声:“这不是?”

我点了点头:“是啊,这就是皇上之前带臣妾在那聚贤楼吃的鸽子蛋。皇上快尝尝。”

沈羲遥一笑取了一枚,之后连连点头:“不错,只是若是从聚贤楼买回,此时味道不会如此鲜嫩。”

惠菊在旁一笑轻声道:“皇上,这是娘娘亲手做的。不是买回来的。”

我只安静得喝着手中一盏甜汤,带了最温柔的笑看着沈羲遥。

“这是薇儿做的?”沈羲遥似是不信得看了惠菊一眼,又看着我。

我搁下手中的碗淡淡说道:“那日见你因之前之事没有兴致,想来吃得也不是很好,这美味一定也因了那两个人而吃不出味道了。可是你身为皇帝,自然不能常出宫去,我便拖了大哥将那秘方买来,前几日大哥进宫便给了我,只是此物不甚好做,这才试了好几回。今日终于算是有了几分的味道,才敢拿出来让皇上尝尝的。”说完又是一笑:“皇上若是不信,后面小厨房的蒸笼里,还有呢。”

惠菊在一旁多嘴到:“娘娘为了做这个,前个还把手烫到了。”

“多嘴。”我回头斥了惠菊一声:“去看看小皇子睡了没。”

沈羲遥捉过我的手:“烫在哪里了?”我笑笑抽了回来:“一点烫伤,没事的。”

他有些责备得说到:“这等粗活,让他们做了便是了。”

我摇着头:“毕竟是皇上你爱吃得东西,自然不能马虎。他们做,我总是觉得不好。还是自己做了,心里才有底的。”

沈羲遥笑着,眼底尽是满足。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9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二

半月后,惠菊同以往一样出宫去见秀荷,傍晚回来时面色却不好看。晚膳前沈羲遥命人传了话来,今日他去惠妃处,如此,定也是在惠妃那里过夜了。

我先前已经请了怡淑仪来坤宁宫一起用晚膳,对惠菊的脸色倒没有注意。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怡淑仪带了身边的宫女来了。此时轩儿已经睡下,我命了身边的人下去,自己独坐在桌前,含笑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她依旧是一袭浅色衣衫,倒最是衬她气质中的清丽婉转。此时她默默得低着头,一张红唇紧紧抿着。

我浅浅一笑:“妹妹不记得我了?”

怡淑仪愣了片刻终抬起头来,带了略有不信的声音问道:“真的是你,谢娘?”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是我。”

怡淑仪脸上的神色大变,满是置疑。不过我心里清楚,她应是知道的。只是一直猜测的成了现实,毕竟还是难以接受吧。

我端起面前的茶具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半晌才对她说道:“那日,多谢你了。”

怡淑仪摇摇头竟也在我的示意下坐在了我的面前,仔细得打量着我,突然无声却有些哀苦得笑了起来。我并未理会她的笑容,只又斟了一杯茶给她,看着满桌的佳肴说道:“请你过来一同用晚膳,这么久了,近一年的时光,早该谢你,却一直耽搁了。妹妹不会怪姐姐吧。”

怡淑仪淡然一笑:“臣妾不敢。”

她夹了箸菜却又放下,终还是不信得看着我:“你真的是谢娘么?”

我点着头:“是的,我是那个当日被你救出冷宫的谢娘。”

“可是。。。”她迟疑了片刻:“皇上一直说,你在蓬岛瑶台休养身体的啊。”

我不置可否得笑起来:“皇上那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说罢望着窗外的明月:“不过,也是因我犯了大错,皇上不杀我,已是最大的开恩了。”

怡淑仪定定得看了我很久,轻轻得叹了口气:“皇上他。。。”她说着却止住了,只是目光之中,分明有哀怨之情溢出。

我见她如此,便不好再说些什么,只看她默默得喝着手中的香茶,一双眼睛迷蒙。

“那日丽妃生日,皇上夜里是去了你那里的,难道就没有问你什么么?”我不动声色得问道。

怡淑仪怔了下,旋即摇了摇头:“皇上之前问了我是不是和你认识,我心中害怕,便否认了。”

我“哦”了一声:“皇上也就信了?”

怡淑仪摇摇头:“皇上眼中是不信,可是却没有为难我。不过之后便是很多日没有召见我。再见时我本想说的,可是刚开了口,皇上就制止了。”怡淑仪说此话时言语中有些为的难过之情。不等我开口她又继续说道:“我自得到皇上宠爱之后,却一直觉得这宠爱像是借来的般,每日里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皇上不高兴。皇上待我是很好,可是,我却觉得,他看我的目光,其实不是落在我身上,而是透过我,看着别人。”怡淑仪目光直视着我:“如今我便知道,他看的,是皇后你。”

我心中一愣,手上的银筷一颤,却是笑了:“怡淑仪错了,皇上。。。”我沉吟了半晌说到:“皇上看的,就是怡淑仪你,那时我深深惹怒了皇上,他恨我还来不及,若他透过你看的真是我,那你恐是不会有半点皇宠在身了。”

怡淑仪没有回答,只饮尽了杯中茶水,连连称赞道:“皇后娘娘处的茶果然不一般呢。”

我知道我们都不愿再就刚才的话题说下去,更何况我今日请她来,并不完全是为了叙旧。

“妹妹若是喜欢,我便让内务府给你送些。”说着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茶,不过雪芽新焙罢了。”

之后便随意得聊了些,渐渐得倒觉得两人算是投缘,喜好方面竟甚是相似,怡淑仪在我一直以来暗中的观察之下,算是这后宫之中少有的表里如一之人,也是单纯的一个女子。于是聊着聊着,便向我预计的话题聊去。

“听说妹妹的家人都在岭南之地。”我剥着一枚荔枝,鲜红的薄皮之下,是润泽若白玉般的果肉,看上去饱满而多汁。只是中心一抹暗色,隐隐得透了出来。

“家父是在岭南做一州之长,皇上本有意将家父调往京城,不过,却受了些阻隔。”怡淑仪淡淡得说着,好似不在意般。

我装作不知情得看着她:“皇上都有此意了,还能遇到什么阻隔?”

怡淑仪面上有些不满:“只因中书侍郎极力劝阻,家父才不得入京的。”

我抬眼看她:“中书侍郎?”随即眯了眼睛:“难道是柳妃之父?”

怡淑仪点了点头:“正是那个柳大人。”看来她心中对此极是不满。

怡淑仪心底醇厚,却是十分的孝顺。据我派人暗中了解,她父亲患有风湿,在岭南那种瘴气颇盛之地,一年中大半病都是犯着,很是痛苦。而她父亲的政绩不错,只要有人愿意提点,入京为官也是名正言顺。可巧女儿得到皇宠,皇帝又有此意,本是顺水推舟之事,怡淑仪也极是欢喜,却不料,柳大人从中作梗,硬说怡淑仪之父政绩卓然,当地百姓正缺如此清官,该留出色的官员在京外,几番上奏,又有他的同僚不停得烦扰沈羲遥,此事便搁置下了。其实柳大人之话不无道理,沈羲遥也才愿意暂搁下。只是,这背后,不过是前朝后宫错综复杂的纠葛所致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0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三

“你父亲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留在岭南之地,也该加官进爵,我记得当初柳妃得宠,便是求了皇上的。不然,她父亲怎能做到中书侍郎之位。”我饮着茶不动生色得说着,怡淑仪愣了愣:“臣妾并不知还能如此的。”

我一笑:“不是你不知,而是本不该如此。哪有仗着皇宠为亲眷讨官爵的。如此,朝中还不就只剩党争,人人都盼生女儿了。”我的话说得戏谑,不过也有认真在其中。

怡淑仪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那柳大人在京中,是有些仗着女儿得宠而胡作非为呢。”

我眉头一挑:“哦?怡淑仪也知道?”

怡淑仪浅浅笑了:“当初我进京遴选秀女,遇到过柳家人。便有他的亲侄儿硬是要抢我做。。。”她垂了头不再说下去。

我心中甚喜,不想老天如此眷顾,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做出愤怒的神情:“怎么,这柳家都敢跟皇上抢了?”说着手一拍桌面,杯中茶水一颤,洒了些许出来。惠菊连忙上前:“娘娘,您气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日在聚仙楼,那两个男子不是连皇上都得罪了,那般气焰。。。”我递了惠菊一个眼色,她便缄了口。

“罢了,俗话说,一人得宠,鸡犬升天。便是如此。只是柳家,本宫倒没什么,实是为皇上不平啊。”我唏嘘着说道。

怡淑仪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当下便站起了身:“娘娘,有什么需要雪怡帮忙的,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我一愣看向她,竟没有想到会如此容易。

怡淑仪看着我:“当日臣妾与娘娘有缘结识于繁逝旧地,之后娘娘虽没有来找过雪怡,不过却暗中命人照顾雪怡的家人。我父亲几次来信都说到凌大人一直有意提携他。还有去岁的灾荒,若不是凌三公子及时相救,那我父亲此时也许就不在这人世了。”她说得真诚,我也看着她:“这一切,算是报你当日相救之恩。若没有你,也许,我也死在那冷宫之中了。”我低了头,似有无限寒意从脚底升起,渐渐弥漫了全身。

“如此,我便是真的有事,想请怡淑仪协助。”我盯着自己脚上一双红缎绣花鞋说道。

月上中天之时怡淑仪已经回去了。惠菊服侍我换了寝衣,素知我睡前是要读书的,便又减亮了烛火,端来茶盏点心之类安放在窗边矮几上。

我默默得回了身看着惠菊的举动:“你说,这怡淑仪是否能信得过?”

惠菊手上停了一下:“娘娘。。。这个。。。”她踟蹰着。

我一笑坐在椅上:“你跟随我也多年了,说罢。”

“奴婢觉得,怡淑仪是可信得过的。毕竟娘娘之前对她有所了解,又暗中帮助了她的家人,她心中应是感激的。再说,她因其父之事与柳妃定然不合,娘娘身边也没有十分亲信的妃嫔,如此怡淑仪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惠菊低了头:“只是奴婢不解,月美人是娘娘自幼的贴身侍女,娘娘为何不找她协助呢?”

我一双眼睛看着惠菊:“你说皓月。。。”沉默了片刻才说到:“皓月,已经与我不是一路人了。”我的声音渐沉下去,惠菊站了一会,便收拾了东西要出去。

我一直坐在窗前的椅上思索着,却有风吹进来。换上的寝衣淡薄,这一吹竟觉得有丝丝凉意,不由抬头看去,却见惠菊手上端着那只楠木托盘,在门边流连,要走不走眉间隐隐透着心事。

“怎么了?”我唤着她问道。

“娘娘。。。”惠菊的口气满是迟疑,端了托盘的手上因用力而发白,似犹豫了很久才说到:“奴婢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脸色稍沉:“若是你觉得真不当讲,就不会问我了。说吧,什么事?”

惠菊依旧迟疑,却仍是开了口,断断续续地说:“娘娘。。。今日我去见秀荷。。。在万春楼。。。藏春阁。。。见到了。。。”

“见到了何人?”我实在看不了她如此,心下一急问道,语气竟不复从前的温和。

惠菊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才说到:“娘娘,”她走进房中突然跪了下来:“娘娘,奴婢在那里看到了裕王爷。”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1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四

我手上突然软弱无力,手上的书也“噗嗒”掉落,正是普济方丈赠与的那本经书,纯净的深蓝色漫漾开去,犹如佛法无边,却不奢无华,正是本真,却也最摄人心。

“你见到了裕王?”我的喉咙似被什么撕扯住,干涩无比,声音也失了往日的婉转清凉。“在万春楼里见到了王爷?”

“娘娘。。。”惠菊似是被我的声音吓到,慌忙上前:“娘娘。。。”却不再做声。

我突然一笑:“这有什么,裕王没有王妃,那万春楼里尽是国色,男人嘛。。。”好似自己说服自己一般,强压着心底最深处的震惊与难过,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又问道:“王爷是见了哪位姑娘啊?”

惠菊小心得看了我一眼:“娘娘,我看见,王爷从。。。从牡丹的房中出来的。”

寂静,完全的寂静,我几乎失去呼吸。牡丹。。。不由想到那日里那曲《流水浮灯》,虽然这曲子并非我做,只是三哥小时候吹给我听得,不过,乐谱却显有人知。如是,那曲子,多半也是。。。

我不敢去想,细细回忆牡丹的身姿风采,心中一阵怅然所失。不由轻抚自己的面颊,苦笑着,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是皇后,我答应了兄长忘却那些前尘旧事。我已经有了孩子,更该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隐藏起来,直到。。。淡忘。只是,为何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之后,心潮起伏,心意难平。

惠菊不知什么时候退了下去。直到烛火上下跳动我才回了神来,捡起地上那本经书,强定了心神,兀自看起来。佛家箴言,一字一句,深刻心间。便感到平和豁然,只是,似有大石,重重压抑着心底的什么,有些喘不过气来。

三日后傍晚,我请了怡淑仪前来,两人正坐在坤宁宫小花园的池塘边下棋,张德海笑吟吟得走过来。

“张总管,怎么了?”我执了黑子落下,织起绢扇看面前的怡淑仪皱起了一双黛眉,心中便知此盘该是我胜了。

张德海笑着:“禀娘娘,今日裕王进宫,皇上要与其议事,今夜便在御书房不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那便嘱咐了皇上别又是忘记晚膳,你仔细些。”

张德海打了个千:“仅遵娘娘教诲。”

我笑起来:“我那哪里是教诲。”末了随意问了句:“可是又发生什么大事?皇上能留裕王通宵议事,想来不会是小事了。”

这一句本是无心,却不想张德海脸色变了变,“嘿嘿”笑着:“老奴这就不知了。”

我摆摆手,虽心中生疑,却不留他:“那张总管便去忙吧。”

看着张德海的身影消失在坤宁宫重重红墙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怡淑仪却掩口笑起来。

“怎么了?”我温和的问道。

“没什么,姐姐。”怡淑仪执了白子落在棋盘一处。“只是觉得皇上和王爷感情实在深厚。我记得先前娘娘出宫礼佛那三日,皇上也是夜夜传召王爷进宫议事的。不过却听说,其实两人最后是在吟诗下棋了。”她笑得如姣花照水,明媚动人。“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妃嫔,好容易姐姐出宫去,又来了王爷争去了皇上。”她这最后一句明显是玩笑之言,我的心里却翻转起来。

我出宫那三日,沈羲遥竟是将羲赫扣在这皇宫之中三日,可见,他内心深处,根本是没有放下那些前事,即使轩儿出生,他也是一刻都没有放下啊。

夜里命人送了怡淑仪回去,我便吩咐惠菊准备了些点心,带了小喜子等人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漆黑一片,根本不像有人议事的模样。而殿外只有日常的守卫安静得站在夜色之中,好似雕像般高大,只有那手中的长刀,在月色下发出清冷的光,给这沉沉夜幕增添了唯一的闪亮。

我站在殿门外,不见张德海身影,甚至里面也没有动静。心中突然开朗起来,唇上是一抹淡到再淡的笑容,转身翩跹而去。

大哥那日说的“我们。。。”,便是他与羲赫了吧。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2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五

柳妃之父被关押进天牢是在一个万物祥和的清晨传来的。就如同夏日里当头的一声霹雳,接着,便是倾盆的大雨了。之前大哥所做的所有的准备都那般的悄声无息无人觉察。加上我从秀荷处得到的证据,柳大人的罪责便是无处逃脱。只是唯一令我感到惊诧的,却是沈羲遥。据金銮殿里当差的太监说,当日大哥一上奏折,沈羲遥便在朝堂上发了天威,当朝下旨将柳大人投入天牢。其实若是他愿意,对柳大人的处决可以是削去官职发配便好,而天牢,一般说来,若是被关进去了,便是不会活着出来了。

朝堂之上的震动甚至传到了后宫,几乎一夜间人人私下谈论的,都是此事。而柳妃,则是跪在养心殿外整整两日。可是,沈羲遥竟不曾召见,甚至都没有命了张德海将她带回昭阳宫。直到第三日的清晨,柳妃几乎昏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才被昭阳宫的宫女扶回去的。

我虽知柳家为何获罪,却并不清楚大哥是用了什么手段让沈羲遥气极至此。不过,我并不需要去了解,我要做的,只是如同那日丽妃之事般,干净而不留痕迹得除去柳妃。依旧,是用沈羲遥皇命之手,取了她本该因家族而丢掉的姓名。

毕竟,柳妃在沈羲遥的心中,地位远大于丽妃的。而这地位的来源,我想,大半便是因了她为沈羲遥挡的那一剑吧。只是那一剑,却又真的是因为忠心,因为仰慕么?

柳妃被禁足在昭阳殿中,后宫里也是议论纷纷。一时间似乎特别的热闹了。

我虽要除去柳妃,可是心里却是心疼着玲珑。不知为何,我竟一直是十分的喜爱她的。一想到后宫里向来跟红顶白的作风,柳家从目前的情形看,是不会也不可能翻身,而柳妃,也是一定还会受到更多的牵连,那些嘴脸的奴才们,定是会“为难”了昭阳宫里的人。我的心中便觉得心疼,却也只是心疼那年幼的帝姬一人。

那日早膳后心中实在不忍,便要惠菊做了些小点心,想带去昭阳宫里。一来是看看玲珑,另外,便是瞧瞧柳妃想再有什么动静。沈羲遥那边我没有去说,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我天真地认为,以我皇后的身份,这后宫没有不能去的地方的。正巧头天晚上沈羲遥

翻了怡淑仪的牌子,便也是没有见到,没有去说了。

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樱花纹样素纱绉裙,罩一层浮锦绢纱的对襟薄褂,晨间的微风轻拂,便有裙上栩栩如生的纱花轻轻飘荡,就是花海一片的模样了。头上也是简单的粉樱簪花,一串流苏步摇下点点金珠,便是皇后身份需要的点缀。

惠菊随在我身后,眉间却隐隐有着担忧。我一回头便看见她微皱着眉,便笑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的,娘娘。”惠菊抬头笑了笑,却又低下去:“只是据说柳妃被禁足,皇上意思没有得到他的手谕,便是不能去探视的。”

我点了点头:“我是有耳闻。可是确实放心不下玲珑。”说话间眉也皱了起来。

惠菊看了看周围说道:“娘娘,奴婢不理解,公主虽是皇帝的女儿,可是也毕竟是柳妃所出阿。她往日里那般的害您,您又何必。。。”

我摇了摇头:“玲珑,毕竟是无辜的啊。”

惠菊见我无意再说,便也缄了口,默默跟随我至昭阳宫前。

沈羲遥派了大批的侍卫把守此处,远远看去便感到一片肃杀之气,那些闪着银色光亮的铠甲与长刀,更是给这个脂粉的后宫红墙里添上了一抹不和谐的刚阳。

我行至昭阳宫的门口,正欲进去,眼前一道银光,我怔了怔后退一步,抬头看去,是那守门的侍卫手上的长刀,一双横在我的眼前。若不是我退得快,便是一定会被伤到了。

“大胆。”身后惠菊一声怒喝,随后走到我身边:“娘娘,没伤到吧。”

我抚了抚心口摇摇头,目光停留在半开的昭阳宫朱红色大门上,从那道缝隙中,隐隐可见里面凋花败叶凄凄,竟无人打扫。而飞絮殿的大门如同一张兽嘴,紧紧闭着。

“让娘娘受惊了。”领头的侍卫慌忙跑上前,又呵斥了守在门外的那两个守卫,之后一群侍卫跪下行礼,我只摆了摆手:“不必。”

“本宫想进去探望公主,不知可否?”我淡和着声音说道。

那侍卫一脸为难:“这个。。。不瞒娘娘,皇上有严旨在先,任何人不得探视的。”

我眼中精光一轮:“便是本宫,也不得入内了?”眉头微挑,半怒半笑得看着那个侍卫。

“娘娘。。。”那侍卫登时跪在地上:“皇上严旨,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娘娘您。。。都不能入内的。”他的声音有害怕的颤抖。

我不想为难他,便转了身,这时,昭阳宫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我闻声望去,那飞絮殿里走出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是玲珑,身后却没有嬷嬷相随。

我心头一紧,看来这昭阳宫里的宫女太监,是真如传闻中所述,多半都被撤去了。

我定定站在门外,看着玲珑捡起一片树叶,又拾起一朵小花,纯净的小脸上是不知世事的笑容,朝门外这边看了一眼,便又转身跑回飞絮殿里了。

我心头微酸,一转身,便也回去了坤宁宫。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3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六

怡淑仪来看我,是在我回去坤宁宫之后了。一路上虽然心中有所不快,不明白沈羲遥既然将柳妃禁足,本该就将玲珑交给别的妃嫔代看,却也是将玲珑关在里面,毫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行为。

甫进了坤宁宫的门,就看见怡淑仪站在广院之中,对着一株木兰仔细观赏着树上绽开的木兰花,神情竟是纯粹不含杂质的。

“妹妹怎么来了?”我笑着上前,也看着那木兰说道:“我入宫的时候,这里是没有这株木兰的。”

“哦?”怡淑仪惊讶得看着我:“那这株是。。。”

我浅浅一笑手抚上粗糙的树干:“我从冷宫里回来,这里就多了这株了。不知道是何时移植到此的。”

怡淑仪笑着:“既然如此,那娘娘定然不知,这株木兰,是罕见的含笑荷花木兰了。”(自己编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

这次,便是轮到我惊讶得看着她,怡淑仪点了点头:“我自幼喜爱花木,便多去读了《全芳备祖》,也就知道些。”

我笑了:“怡淑仪果然博学广闻。这《全芳备祖》本宫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呢。依稀记得那笔者是‘束发习雕虫,弱冠游方外,初馆西浙,继寓京庠、姑苏、金陵、两淮诸乡校,晨窗夜灯,不倦披阅,记事而提其要,纂言而钩其玄,独于花果草木尤全且备,所集凡四百余门’的。”

怡淑仪面上露出敬佩之色:“皇后娘娘才是博学广闻,如此,娘娘也是看过了?”

我摇摇头:“我若是看过还能不知道这是含笑荷花木兰了?只是略有粗看而已,太小的时候,记不得了。”

怡淑仪点着头:“这木兰,是极难得的一株呢。大多木兰花多无香气,颜色也都是稍重或全白的,而此株,却是浅和颜色,细闻之下,还有香气。”

我仰头看去,但见满目浅粉,隐隐有略甜的花香,那朵朵奇花在微风吹拂下似点头致意,看去开合之间,竟真有含笑之态。”

怡淑仪回过目光看我:“皇上将此树移植于娘娘院中,对娘娘的一片情谊,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我只是微笑,也只能微笑了。

之后携了怡淑仪的手走进坤宁宫侧殿随意得聊着,自上次请怡淑仪前来之后,我们之间便多有走动,在对柳妃一事上,甚至在这后宫之中,我也算多了个帮手。

“说到木兰,”我端起茶盏无意得说到:“本宫还有一只碧玉木兰簪是入宫时我母亲赠与的呢。”说罢便让惠菊拿来。

“这可是本宫的珍爱之物。我母亲自我入宫之后,竟因着些许巧合,再未相见,也是因着她在我父亲过世之后,去了江南我三哥家。”我说着将手中的簪子递给怡淑仪,她小心地接过在手中细细观赏,不住地点头:“真是枚好簪子啊。做工与质地均是上乘呢。”

我见她也是喜爱,心中一横,目光落在了玉制木兰边缘光滑的平边,带了柔和的笑意说道:“若是妹妹喜欢,便赠与你了。”

怡淑仪大惊:“这如何使得,这毕竟是娘娘珍爱之物啊。”

我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不防事。当日因我是在喜爱便复制了一只,你手上这只便是复制而来的,你真的喜欢便收下好了。也算我聊表姐妹情谊了。”

怡淑仪沉吟了半晌才说到:“那就多谢姐姐相赠了。”

说罢我们相视一笑,渐渐闲聊开去,也就聊到了柳妃之事上。

我带了不以为然地口气说着今日所遇,怡淑仪便皱起秀眉:“如此,皇上怕是为了护着她了。”

我点点头:“妹妹看法果然和我一样。只怕到最后,便是春风吹又生了。毕竟皇上对柳妃的情谊,非常人可比。”

怡淑仪眼睛眨了眨:“却不知是为何?”

我搁下茶盏,将柳妃入宫前那段旧事说与了怡淑仪,她听后,沉默了许久。

“不过。。。”我笑了笑:“有些入宫后的旧事,若是谁在皇上面前无意提起,她要想翻身,几年时间里,也怕是难了。”

怡淑仪眉毛一动看着我:“所谓旧事,都是什么?”

我起身走到錾金雕花的香鼎前,看着里面快要燃尽的梅花香一点余辉,慢慢说道:“那可是多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4章 欲为圣明除弊事七

傍晚怡淑仪已经回去了,晚膳摆了一桌就等沈羲遥过来。我在配殿哄着轩儿,此时乳母已经喂过奶了,却还没有睡,我拿了一只小鼓逗他,配殿里不时传来轩儿的轻轻的笑声。

沈羲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不过,在我转身看到他脸上略有阴沉的面色时,心中“咯噔”了一下,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

果然,沈羲遥过来抱了会轩儿之后,将他交给乳母,与我用晚膳时,之前因轩儿而露出的笑脸此时又换做阴沉。我心中忐忑,小心得用着晚膳,沈羲遥一直一言不发,气氛十分僵硬。

我夹了一箸碧绿青菜正要吃,沈羲遥突然冷冷说道:“今日你可是去昭阳宫了?”

我一愣,不是因他的话,而是因他的口气,那般的不悦。片刻后我点了点头:“臣妾是去了。”话音还没有落下,沈羲遥一双鹰隼般的利目直视过来:“朕真不明白,难道如今你也变成这般落井下石了?”

我诧异得抬头看他:“皇上。。。”

他有些不满的说道:“柳家已经获罪,朕将柳妃禁足,难道你们还要让朕将她杀了不成?”

他此话说得令我摸不着头绪,只呆呆的看着他,心中有寒意渐渐升了上来。

“皇上,臣妾只是去探望,并无别的意思。”

“探望?”沈羲遥似是不信:“你与柳妃不合,去探望她做什么?”

我一语噎住,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鼻子酸起来,眼眶也有湿润。他此话,分明是认定了我会害柳妃了。

“柳家之事,朕自那日起一直派人暗中在查,早朝上朕派的人刚上奏本,你的兄长竟也附上奏章。。。”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我之前的担忧与猜测看来是真的。他是会因这旧情将柳家从轻发落,而大哥的奏章,却是将他逼到了不得不处死柳妃之父的地步。只是,这何尝错了,犯了错的官员,是该按吏惩处的,难道真的因为有女儿在皇帝身边,就可以得到从轻么?我的心中翻涌,实在是伤心,甚至有些看轻了沈羲遥,他根本不若父亲所说的英名,他担不起父亲的赞誉。一想到父亲,我的心更加沉重,仿佛什么在啃噬着自己,手脚都冰冷起来。

”难道皇上,真是是想因这柳妃之故,从轻发落柳家?”我的声音在此时自己听起来都那般的冰凉,却不看他,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金碗不再作声。

沈羲遥似是怔愣了片刻,之后竟“哼”得一声拂袖而去了。

随着他脚步声渐远,我突然无力地颓坐在椅子上,惠菊慌忙过来,小声得问:“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只怕是那日,大哥他们逼得过甚了。”

配殿里传来轩儿哭泣的声音,我连忙起身,掀开配殿门帘的时候,我对惠菊说:“明日你出宫去找我大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夜,轩儿哭了一阵便睡去,而沈羲遥却没有回来。不过,听守门的小太监说,他是去了怡淑仪那里,我才略感宽心。毕竟,怡淑仪那边,也还能为柳妃之事,帮我出一份力。

次日傍晚惠菊回来了,带了一封大哥的亲笔信。我独坐在小池塘边,借着夕阳尚存的光辉看着。沈羲遥今日是不来坤宁宫了,早前张德海过来传了话,他将在怡淑仪那里用晚膳。如此,我便能安心的看这封信来。

果然,那日沈羲遥本意发配,大哥他们力劝,上呈一道道奏折,大有逼迫的架势。虽然沈羲遥终是将柳妃之父投入天牢,但是,大哥他们私下里也说,是有些操之过急,逼得有些紧了。而沈羲遥,在早些年里被父亲逼过留下心中不快之后,此时,定然是更加的气恼了。大哥信上要我小心行事,也说柳妃之父虽已在天牢,但是,只要沈羲遥愿意,那么被放出,自然不是没有可能。而这,就是要看后宫之中的柳妃了。言下之意,便是除去柳妃。

我心中有些伤感,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投入了这后宫倾轧,卷进了前朝纠葛之中了。夜半辗转之际,曾想着,若是时光一直停留在最初进宫的日子,只我一人,没有遇见羲赫前的日子,那该多好。可是,终究是回不去了啊。

我知道沈羲遥心中有气,他之后几日里都没有来坤宁宫,不过却日日派了张德海过来抱轩儿去养心殿里,多时两三个时辰,少了也有一个时辰的。而我一直密切注意的惠妃那边,却没有动静,就如同她一直以来般,恬淡清雅。不过,却是和皓月走得更近了。

一时间我只觉得这深深后宫之中,明媚的阳光之下,实是风云变幻暗潮汹涌。只不过,都是暂匿着不发而已。

终于,大哥找到了更多的罪证,在朝堂上上疏请求惩治柳家之过,怡淑仪在后宫里帮我经营那些“旧事”,半个月后,沈羲遥下了旨,出乎所有人意料,柳家满门抄斩,包括那在昭阳宫里的柳妃。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5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一

柳家倒得迅速,甚至很多人都还没有明白过来是如何。沈羲遥很多天来一直阴沉着脸,不过,从大哥送进来的家书我知道,沈羲遥脸色阴沉并不是因为朝堂上大哥一党的逼迫,因为在最后,当大哥拿出最有力的罪证时,沈羲遥在朝堂上就白了面色,之后便是真正的天怒了。

其实那道罪证很简单,不过是柳家勾结了外族,其间,也还有一道证据,便是当日指派刺客刺杀。任谁都知道柳妃为何得宠,为何沈羲遥对她一直情谊绵绵,如今,所有的美好记忆都坍塌了,那认为的忠心倾情,实际上,只是骗局一场。沈羲遥作为帝王,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于是柳妃,便因这株连,断送了性命。其中,也不乏怡淑仪之功。那碧玉木兰簪能勾起沈羲遥对柳妃的一些不快的记忆。自然,还有怡淑仪“无意”问起的一些旧事。比如那冷宫中的李美人,自然是柳妃设计下了落胎之药,之后又趁着李美人身体虚弱在药剂中添了让人发疯的毒剂,才有了之后李美人疯癫不得不被送进冷宫的下场。还有当日推我入湖的乳母,虽然本是丽妃之过,但沈羲遥,毕竟不知,也会因了玲珑是柳妃之女的原因,自然而然的想到是她的指使。

而我,只是做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静静的,看着那个女人的消失。

柳家被带往刑场的那天,天色极阴沉。我很早便从梦中醒来,沈羲遥已经一连半月没有来坤宁宫,我知道他仍是对大哥他们的上书有所介怀,但是,他总会回来的。

空气里有着压抑而沉闷的气氛,我便想,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与刑场上的血腥相衬了。那手起刀落的瞬间,那个人的心中,是否会有怅然所失之感呢?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即使最初是假,却始终是难以磨灭的吧。

我兀自得笑了笑,去了侧殿看轩儿,他正睡得香甜,小小的身躯在精巧的锦被里,那般的可爱。我忍不住亲了亲他娇嫩的小脸,便坐在了小床的旁边,拿起那本经书看起来。如今,似乎只有佛法,能让我的心,平和下来。

我的双手,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鲜血。

惠菊端了早膳的米粥进来悄声对我说:“娘娘,用些吃食吧。”

我望着窗外的天空,端起碗说道:“这样的天气,怕是一场大雨了。”

惠菊也望了望:“是啊,不过,晴朗了许久,一场雨,也能将下暑气呢。”

我一笑:“不到午时,谁都不能断定,到底是降暑,还是蔽日。”

惠菊点了点头:“可要奴婢出宫去看看?”

我摇了头:“不用,自然是有回话的。”

这一日倒是平静,天气虽阴沉,却终没有降下雨来,午时三刻之时我跪在坤宁宫里一个小小的佛龛前,握了黄玉念珠的手微微有些滑腻,是手心出了汗的缘故。

未时有小太监传话过来,沈羲遥在坤宁宫里用晚膳,我让紫樱去准备些沈羲遥爱吃的东西,便又一个人安静得诵读着经书。直到惠菊走进来,面上有着浅浅的喜色,我便知道,是没有意外了。

“娘娘,前面的守卫说,一切顺利。”

我将手中的佛珠恭敬得放在佛龛前,抚了抚身上细绢织锦的裙子,面上平和没有一丝波澜:“那便好。你去请怡淑仪过来吧。”

晌午时分,我与怡淑仪共游御花园,曲院风荷里荷花开的正盛,藕花菱蔓满重湖。远远便有香风传来,令人心神一震,不再介意暗沉欲雨的天气。

“妹妹的父亲,下个月便可进京了。”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朵并蒂白莲之上,上面有几只低飞的蜻蜓环绕,一池碧波,无风而动。

“雪怡多谢娘娘了。”怡淑仪轻轻施了一礼。

“谢我做什么,你父亲本就该入京为官的。不过,”我转了身,头上碧玺宝珠的金钗一晃,一道掠影便闪过怡淑仪柔美的面颊。

“妹妹一定要记得柳家与孟家为何到了如此下场,叮嘱了自己的家人,进了京,便要牢守为官的规矩了。”

怡淑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娘娘教诲。”

我一笑,神色开涤起来:“如今柳妃不在了,后宫之中从妃位便没了人,妹妹皇宠颇多,也该晋位了。”

怡淑仪一愣:“娘娘,雪怡无妊无功,之前因了皇上的宠爱已经晋位淑仪,此时,便是不能再晋位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谁说只有有妊或者有功才能晋位?再说,你怎么能说自己没有功呢?”

怡淑仪不再说话,低下头去。我静静得看着她:“若是你怕引得后宫其他妃嫔不服,那便不用担心了。本宫自有办法的。”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6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二

之后便是一同观赏着池中盛开的荷花,怡淑仪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随口便吟出佳句。

“波面出仙妆,可望不可及;薰风入座来,置我凝香域。”她轻声说着,面上柔和浅笑起来。

我看着她,她站在池边,一身柔绿百柳衣衫更是衬得目若秋水,眉似远山,面若芙蓉,体态婀娜。再加上本身的清洁气质,更是自有淡雅沁入人心。

我的面上也浮上笑容,接口道:“东林北塘水,湛湛见底青。中生白芙蓉,菡萏三百茎。白日发光彩,清幽散芳馨。泄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我渐尘垢眼,见此琼瑶英。乃知红莲花,虚得清净名。”

怡淑仪回头看我:“皇后娘娘真乃不世出的才女。”

我淡淡摇头:“怡淑仪过奖了,一点才情,不足挂齿的。”

“听娘娘此诗,雪怡不由想到了之前曾捡到的一篇诗呢。”她似想到了什么脱口道:“那诗写的真好,我拿给皇上看,皇上都直夸呢。”

我心中一动:“是什么?”

怡淑仪沉思了片刻说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心中大惊,这首诗是我当日在冷宫之中写下放入水中的,本都忘却,以为沉溺在那漫漫湖水之中,却不想,是被怡淑仪捡到了。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我打断了怡淑仪的话接着说道,面上,已经有清泪点点了。

怡淑仪愣在那里,半晌才说到:“原来,这是娘娘的诗。。。”她低下头去:“娘娘的诗,实在是动辄人心啊。”

我拭去腮边清泪一点:“有感而发之诗,都是能震慑人心的。若是淑仪当日处在我的境况,必然会有更美的佳句。”

傍晚时候沈羲遥来了坤宁宫,我已准备好他喜食的菜式,又亲自下厨做了那鸽子蛋给他。沈羲遥在侧殿陪轩儿玩了半个时辰,终是坐在了膳桌前,面上,也是谦谦笑意了。

我倒了杯梨花白给他:“皇上不生臣妾的气,不怨臣妾的兄长了?”语气上虽是暧昧的抱怨,眉目间却是柔情一片。

沈羲遥接过酒杯讪讪一笑:“你凌家为朕除忧,朕赏还来不及,如何会怨呢。”

我嗔笑了一下:“那就好,皇上不气了就好,愿意来了就好。”说话间便夹了一枚鸽子蛋放在他面前青玉托底蓝玛瑙镶嵌的银碗之中。

“朕。。。”他竟不知说什么,一双眼睛却看着我,隐隐有心事涌动。

“皇上,”我迎上他的目光说道:“柳妃已死,可是玲珑却不能没有妃嫔带。皇上迟迟没有下旨将她拖付给那个嫔妃,臣妾心中担忧啊。”我说着看着他,目光恳切:“若是皇上信得过臣妾,便由臣妾带好了。”

沈羲遥摇摇头:“轩儿太小,你一人照看便已费力,又要处理后宫大小事务,不能。朕这几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惠妃身边有辖儿,也要帮你协理后宫,自然也是不能。”

我轻颦了眉,复舒展开来,浅笑吟吟得对沈羲遥说道:“其实臣妾掌管后宫,这本是臣妾该想的事,却烦忧了皇上。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沈羲遥一挑眉:“什么?”

我越过沈羲遥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有风吹拂院中的树木,所过之处,便是“沙沙”之声一片。

“后宫妃嫔虽多,但在高位的如今却只有惠妃一人。自然所有的事物都只有她帮我打理。而惠妃本身身子又不好,也一直是淡泊之人。皇上如今有些宠爱的嫔妃,不如就一同晋上一位,也能填补了后妃之位的空缺了。”

沈羲遥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一切都交给皇后了。”

我笑着:“至于玲珑,既然柳妃生前与安婕妤交好,想来安婕妤定是也喜爱玲珑,玲珑也与之相熟的。不如将安婕妤升至昭仪,也不会委屈了玲珑的帝姬身份。至于其他,臣妾想,如今要说皇上最喜欢的,该是怡淑仪了,臣妾也很是喜欢她,升至从妃最适。而其他,如月美人,晋上一级做婕妤便好。其他皇上虽有宠爱,但却很少,臣妾的意思,便是不动好了。”我说完看着沈羲遥:“皇上以为可好?”

沈羲遥默默了一会儿才说:“也好。你挑个日子下玉牒就好了。”复又似自语道:“若说朕唯一爱的,是薇儿你啊。”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7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三

依照大羲历,后宫妃嫔晋级,在皇帝授意之下,挑吉日行册封典礼,之后,由皇后赐予玉牒方才完成。

此次后宫三位女子的册封典礼,因其中怡淑仪升至从妃,特是要稍正式得办一场。我命了礼部挑选了吉日,下了懿旨,内务府便好生准备下去了。

典礼举行的那天,和风送暖,妃嫔们齐聚在涵虚朗鉴,精心妆扮了自己,观之满目薄纱水袖,霞丝帔缎,银光烁烁,金光闪闪。尽是香露萦回,脂粉飘飞,檀扇轻摇,黛钗辉映,美妙艳绝。

安婕妤一身紫粉色锦缎宽带海棠石榴裙,身边的皓月也是一袭耦合色丝锻锦边隐花湘竹裙,俱是明华流彩,艳丽无匹。眉宇间是丝毫都没有遮掩的得意。也不怪她们,在这深宫中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升了一层,欢喜是难免的。

不过,待怡淑仪走来时,满室的光华便被她遮盖了下去。芙蓉色蝉翼锦丝隐花拽地裙,宽幅银丝带,云鬟半卷,星眼微饧,一朵大红色牡丹花,娇艳欲滴,悄悄绽放于云鬓之上。又有平展纤丝镂空金缕凤贴在脑后,显出华贵端庄。莲步盈盈进入朝堂,纤腰婀娜,步态翩迁。

一时间,满室的光华熄灭了,只有在正中的这个女子,带着谦和的笑意,似还有些许的不适应,温柔得低着臻首,一双素手交握在身前,便是娇羞可人了。

我端坐在殿阁上首,大红的描金绉纱染花裥裙上有一只展翅的凤凰,以金丝绣就,十分生动。乌云轻挽,娥眉淡扫,只一枚明玑珍珠钗,复一件金丝络编成镂空的流苏巾子,斜斜裹在发髻上。毕竟今日的主角,不是我。

惠菊在身后,手上一只金八宝双凤纹盘里,便是将赐给眼前这三个女子的玉牒了。

三跪九叩之后,三人由侍女扶着上前,再拜在我的面前,便是要听皇后的教诲,再接受玉牒了。

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下面皓月的身上,她似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兴奋。我盯着她姣好的面容,心中唏嘘,若是她如今仍站在我这一方,又何尝只能才是一个婕妤呢。不过,既然那日的毒酒已经表明了她的意图,她的立场,那么,我便不会再顾及着多年的情谊,不然,便是自身难保了。突然想到,如今知道我与羲赫有情的人,在这后宫嫔妃之中,恐也是只有她了吧。只是她一直没有在沈羲遥面前提及,却不知意欲何如。

“娘娘,娘娘。”惠菊在我身后小声得唤着,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神得有些久了。

“几位都起来吧,从今之后,便都晋了一级,更要恪守宫规祖训,不能出了差错,辱了皇上的宠爱。”之后便是例行的由我身边的大侍女执暗黄懿旨带我告诫了《女则》与《女训》,还有宫规种种,整个大殿沉寂而静默,底下的女子们纷纷凝神屏息,恭敬得听着,面上神情严肃而认真。自此日之后,安婕妤变作安昭仪,月美人变作月婕妤,而怡淑仪,则成了怡妃了。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如花美眷,最终,惠妃淡雅的身影进入眼帘。她依旧是淡淡得不引人注意,似乎消失在了这脂粉缭绕的涵虚朗鉴之中。不过,她毕竟是四妃之一,这样的场合,是必须参加的。我看着她如江南烟雨迷蒙般温柔的样貌,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女子内心竟是机关重重的。却也感叹后宫,不论如何的女子进入,都会在漫漫时光之中,脱胎换骨。

之后的日子,后宫出奇得平静,我在时时提防的同时,一面与怡妃较交好,另一面,则把心思全放在了轩儿的身上。自先前那场病后,轩儿便时常有些小小的症状,看起来细小,一夜便好,可是我的心中,却知道,一切,都不会是那般的简单。我的敌人,已经在暗中行动了。而目的,若是不错,便是我的儿子了。

沈羲遥为此派了太医日日前来为轩儿诊断,由此,便没有大碍。这太医我熟悉,就是当日最先诊出我有孕,我不让他告诉沈羲遥的张太医。

一日清晨,沈羲遥上朝去后我便再睡不着,换了秋香色锦缎牡丹的蚕丝印花裙,唤了惠菊陪我去御花园散步。此时大多妃嫔都未起,御花园中一派宁静祥和。秋风已经悄悄得将树上的绿叶染成浅黄颜色,还有凋落的花瓣片片铺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之上。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不觉就来到了一处院落前。抬头看去,不由一怔。

海晏堂。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8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四

有风吹拂着檐角的铜铃,便有清脆的“叮当”声传来,悦耳动听,意境深远。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羲赫修长挺拔的身影,周围的一切因没有高大的红墙,仿佛带我回到了黄家村的那段时光。似乎一闭眼,羲赫就出现在眼前,一袭白衣,如神如仙。

我不由笑起来,这里,他应是许久没有来了吧。闭了眼,呼吸着清晨清爽的空气,有早菊略苦的香气冲进鼻端,便是清醒了。

“奴婢参见王爷。”惠菊的声音突兀得响起,我一愣,内心涌动,几乎不敢睁开眼来。只认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惠菊的声音不会错。

我缓缓睁开眼睛,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袭天青色螭龙朝服,衬的人钟灵毓秀,气宇轩昂。

他也是定在那里,与我相视,面上渐渐浮上笑容,那般的纯粹,却又似想起什么,慌忙行了礼:“小王参见皇后娘娘。”[08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我心中一苦,就如同空气中漂浮的早菊的气息,硬生生扯了嘴角:“王爷不必多礼。”

之后便是尴尬。好在惠菊机灵的问道:“王爷怎在此?此时该是早朝时刻啊。”

羲赫面上终于放松下来,好像得了救命的稻草:“是早朝,皇兄要我前来取了边疆地图的。前段时日绘得差不多,放在海晏堂里,张德海一直没有来取。”

我“唔”了一声:“那王爷快去吧,让皇上等急了,可不好。”

羲赫点了点头,走过我身边时低低问了句:“你可还好?万事小心戒备。”

我心头一暖,目送他离开。

这一见,心里便是起伏难平,直到回去了坤宁宫,也不得平复。往昔种种,那些我以为埋藏起来的过往,却又不由再次涌来,充斥着我的整个头脑。

傍晚张德海带话过来,沈羲遥留了羲赫用晚膳,稍后便定是议事到深夜了。我这才传了晚膳,让惠菊请怡妃前来一同享用。与怡妃闲话了很久才送她回去。自己哄了轩儿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倒不是因这匆忙一见,而是,自从柳妃死后,我夜夜不得安眠,一日甚过一日。有沈羲遥在身边还好,而独自一人的夜晚,就是辗转难以安眠了。

我没有告诉沈羲遥,怕他担心。前朝上近来出了些急迫的事,他常常又是在御书房中与亲信大臣议事到深夜了。我只暗中请张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却也是逐渐失去了效果。此夜,又是难眠的一夜了。大红鲛纱帐外燃着一对高烛,照得满室华彩。我实在无法入睡,便披衣起身就着烛光,静默得跪在佛龛前,诵读着〈般若心经〉。此时,也只有借着无边的佛法,驱散心中的阴影了。

外面的风轻轻吹着,这样的夜里,一片静谧,只有树叶婆娑的声音不断传来,更显幽静。宫人们多睡下了,我披衣走出殿门,清凉的风拂在身上,将身后轻柔的白丝月罗寝袍吹起,如同暗夜一只飞舞的蝶,孤单而惊心。

隔着夜幕下重重宫墙看去,北边那座最高的殿阁,此时隐隐能望见灯火。我想,这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不只是我,还有在御书房中的那二人吧。

也只有在这样的夜里,往事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无法控制。我总是深深的呼吸,安定了心神,目光一别,便是轩儿住的侧殿小房,那里也是彻夜点着一盏清灯,芷兰带着乳母们就休息在轩儿的身边。还有侍卫,在这后宫禁地中行走的侍卫,在阙阙宫殿里值夜的侍卫,无声息得守护着这个巨大的牢笼。里面的人想出去,而外面的人,却挤破头得,要进来。

我突然想到,等过了年,开了春,又到了选秀的时候了。那时,又有多少如花美眷,投身进这个噬人的地方。

不是君王无情,却是这后宫,本就是无情之所。

当夜风浸染了周身,寒意点点升起的时候,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站得久了,也想得多了。最近常是如此,好似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在生命的最后,缅怀着往事与今朝。

不由宛笑起来,拉了拉身上的披肩转身走了回去。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19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五

之后,却依旧是无法安眠。梦中丽妃哀怨的召唤中,又加进了柳妃惨白的脸,她们质问着我,纠缠着我,让我在每一个独自的夜晚,辗转反侧,大汗涟涟得惊醒,之后,便有泪滑落。

清晨惠菊带人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的时候,我和衣坐在床上,目光有些虚渺,惠菊见我已经起身甚是吃惊,之后,就发现我有些不对劲了。

“娘娘,娘娘。”她唤了我好几声我都似没有听到,惠菊怔了怔上前,却见我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眼中尽是血丝,不由愣在那里。

“娘娘,你怎么了?”她轻轻摇了摇我,我才从一片空白中反应过来,朝她浅笑了下,却觉得很是无力。毕竟细算起来,我已经有三个夜晚,没有好好安睡了。身上乏得厉害,接过惠菊递上的手巾在面上覆了覆,温热的感觉却另本身就不清醒的头脑愈加混沌起来。我将手巾递给惠菊的时候轻声说道:“本宫今日有些不适,吩咐下去,免去六宫今日的晨昏定醒。”说罢靠在柔软的大红锦缎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即使闭了眼睛,也是一片明亮。我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几欲就此睡去。却突然一切暗沉下来,我心中一惊睁了眼睛,才知惠菊以为我又睡去,将厚重的床幔放了下来。

我苦笑了片刻,伸手掀开对惠菊到:“轩儿醒了么?我再睡会儿,把这幔帐收起来吧。”

惠菊答道:“小皇子还没有醒,不过嬷嬷们都起来了。芷兰姑姑一直带着,娘娘就不用担心了。”

我点了点头:“如此,我就再休息片刻。巳时了唤我起来就好。”

不知为何,这一觉开始时睡得不甚踏实,却在之后安稳起来。虽然睡着,却是内心欢喜。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正要唤来惠菊,却看见一双笑眼盯着我,那眼神中,还有担忧之色。

“皇上,”我坐起身:“皇上怎么在此?此时不是该在御书房的么?”

沈羲遥笑了笑:“是该在那边的。还有大臣等着。只是,下了朝时想,有三日一直在处理国事,实在想念你和轩儿,便先过来看看。”

我“哦”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那般温暖。只是,我的手心,却隐隐有了汗意。

沈羲遥的脸色此时便是担忧:“听惠菊讲,你晨间起来的时候感到不适,可传了太医来瞧了?”

我一笑:“昨夜睡得不好,总有风声扰了睡眠。晨间才感到乏力的。这才又补眠了片刻。本想着巳时就起来,如今,”我看了看天:“该有午时了吧。”

沈羲遥宠溺得一笑:“是啊,午时了。”

我轻推了他一把:“那皇上还不快回去御书房。”之后轻颦到:“早朝下时恐只是辰时三刻,如此,皇上在此也有把个时辰了。那些大臣还不是也苦等了这么久?”

沈羲遥点了点头:“朕本意过来看看便走,只是,”他的眉头皱起来:“朕过来时你睡得并不安稳,一直翻身,眉头也是紧皱的。朕执了你的手,你这才舒展开,看去睡得也踏实许多了。朕怕一松手,你又睡得不好,便才一直在此的。”

我听之心头一暖,娇羞得低了头去:“皇上。。。”却不知再说什么。

“朕命太医为你开些安神的方子。看你面色依旧不好,许是这后宫之中诛事烦心,操劳了。”

我点了点头:“近来皇上也忧心国事。臣妾不能参政,也不知是何事,但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啊。”

沈羲遥在我额上深吻了下去:“别担心朕,照顾好你自己。”

之后的夜里,沈羲遥都会来我处过夜,但我知道,大多时候,他以为我睡熟了,便起身坐在桌边批阅奏章。而我,其实也没有熟睡,有时就定定得看着鲛纱帐外那个身影,不知为何,我觉得寂寞,而那个身影,却更是寂寞。不过,沈羲遥在的时候,梦魇便不常来扰了。

那日,沈羲遥在窗前看一本奏折,眉头逐渐蜷曲成蚕,我一直悄声得观望着他,只见他将奏折放下,神色凝重低声唤来张德海:“去,到海晏堂请羲赫过来,朕有事与他协商。”

张德海下去了,我却定在那里。海晏堂,羲赫。。。

沈羲遥向我走来,我忙阖上眼装作一直睡着。我听见他在我耳边悠悠的一声叹息,之后,九重幔帐放了下来,顿时,我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20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六

第二日前朝有消息传来,柔然国在我边境似有异动,边境子民自之前回鹘侵犯之后,都心存恐惧。此时更因不知柔然何意,便有边将上书请旨。

沈羲遥与众大臣商议,却是分了两派,一时又是在朝堂上争得不分上下。据闻沈羲遥倒是一直冷眼看着,羲赫也没有表态。而我知道,他们,在前个夜晚,该是已经商量好了的。

最终是前遣人刺探,但仍是调拨了部分士卒增援以备不测。又迅速从西南之地调回二哥前去镇守。毕竟柔然国实力较回鹘虽弱,但仍不能小觑。尤其此次他们意图不明,便是为难。

后宫倒没有因此而产生波澜。我只要知道前朝都有什么事就好。每日里多是陪伴轩儿。而轩儿,虽然还未足岁,但已经显出优于平常孩子的聪慧来。我心甚喜,沈羲遥亦然。而惠妃的辖儿,想必之下却显得老实。不过,都还是小小的婴孩,看不出什么。只是后宫里多传言,轩儿天赋异禀,而辖儿却是乖巧敦厚。

我听了只是笑笑,心里却隐隐有着担忧,这样的话一定也传到了惠妃耳中,哪个做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最好,如此,该是结下怨了。

天气转入秋凉的时候,我夜里不能安眠的状况越发严重起来。甚至沈羲遥在身边都不得有用。我又怕他忧心,只有装着睡着,在听到他睡熟去均匀的呼吸声后,张着眼到天亮。如此,白日里的精神渐渐低迷起来。人也消瘦了下去。

此月份,马上便是沈羲遥的万寿节了。宫里宫外忙忙碌碌一片。毕竟万寿节绝非小事,隆重程度一年里只有元旦能与之相媲美了。

各邦国,属国的都会派遣使节前来,还有各地官员也会进京贺寿,奇珍异宝这几日里源源不断得送进宫中。礼部也是忙得喘不过气。因我的皇后,后宫之中筵席之上许多细琐之事需我定夺,因此,每日里坤宁宫常有礼部当值太监进出,一份份玉牒发出去,眼看着,万寿节就近在眼前了。

沈羲遥依旧几乎夜夜在我处度过。每每缠绵之后他熟睡去,我也能因着疲惫小睡片刻了。也好,总是比先前那睁眼到天亮的光景好多了。

只是,身体上,却似乎有些不负重荷了。

那日,万寿节的大多事宜已经确定完毕,难得空闲了一天,清晨沈羲遥上朝之后我便带了惠菊去御花园。此时金菊遍地,观之一片轻肌弱骨,金瑞流霞。一时诗兴大起脱口吟道:“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唐?;吴履垒《菊花》)

“好个‘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那个我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得响起,我身子一顿,竟是不敢回头去。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丝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他的才情一向甚高,毕竟与沈羲遥一个帝师所教,自然不会逊色于人。

我这才缓缓转身:“王爷怎会在此?不是该在早朝么?”

羲赫淡淡一笑:“昨夜皇上命我处理些军机政务,便是留在御书房一夜未眠。今早皇上便免了我早朝,要我在海晏堂休息。想来之后还是有事要商议的。”

我点了点头:“那你该回去休息才是。一夜未眠,恐是累了。”

他摇了摇头:“习惯了。”只是淡淡的一句,之后看向远处:“你怎么。。。也如此早呢?”

我无奈一笑:“今日醒得早,便想看看这带了晨露的菊花。”

羲赫大笑起来,复紧紧盯着我:“近来,你也辛苦了。”

“该是我做的,谈不上辛苦。”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地的金黄中,一点洁白甚是夺目。

“太医开的方子,可还有效?”他突然问了一句。好似清晨第一声鸟啼,划破了所有的静谧,我的心猛地跳动,惊讶得看着他。

他看着我无奈得笑了笑:“张太医与我也算旧识了。早前他曾做过随军的医生,那时我刚做了将军带兵去西北驻守,便是两年。”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之后苦笑了下:“那药,有效的。”

羲赫却忧心得摇了摇头:“那药不能常用,若是用得频繁,便会逐渐失了效力了。”

我没哟说话,只是轻轻一声叹息。目光所及,日头才刚刚升起,此时,六宫该是尚起未起,整个皇宫中,也是安静一片的。

“王爷可愿陪本宫走走?”踟蹰了许久我终是问了句。也许仍是没有放下,也许,是坚定了心思,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21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七

九曲长廊之上,温柔的风徐徐吹来,池中点点残荷,往日鲜艳的粉色如今已经枯败下来。但沿着长廊却是遍植了秀菊,或十丈垂簾,或日出海天,也有朵朵粉色太真含笑夹杂其间。这些本该是生长在精美盆器中的名菊,此时却如同最平常的菊花般种植在此。由此也可想见,当年那个深得先帝垂青的女子,得宠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我的母妃很喜欢菊花,听宫里的老人讲,这些菊,她都是亲手种植在此的。”羲赫看着那些迎风颤动的鲜艳的花朵突然说道:“父皇对她的宠爱,盛极一时,后宫无人可匹,只是,却终是红颜薄命。”

我心中为他感到悲伤:“你的母妃,定是集世间美丽优雅于一身的佳妙女子。”

他一笑:“我并未见过,只是听那些老宫人讲过。”

我心头一跳:“难道,连画像都没有么?”

羲赫摇摇头:“有是有的。只是,我自出生便是太后抚养,直到父皇驾崩前才知道自己并非太后亲生。之后,我怕看母妃画像会让太后伤心,便没有看过了。”

我心中讶异,更是感慨于羲赫对太后的孝顺。

“只是有时夜半会想,自己的生母,该是如何的模样。若是她没有过早离开人世,也许,今日也不会是如此了。”羲赫的一番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面上一抹苍凉却是难掩。

风送来了淡淡菊香,清雅沁人。我们说着走着已不觉来到了烟波亭中。我在亭边坐下,羲赫凭栏而立,我们的目光,皆投向了远远那幢金碧辉煌的殿阁之上。

一直无声,惠菊远远站在亭外。风吹起我身上五色彩绦,轻柔得打在他天青色的便袍之上。还有悠长的发丝,几缕略过他的眼前,似浮云,终是无法抓紧的。

他叹了口气,如同流霞,又似冬日里第一片雪花,那般清淡,却是无尽伤感在其中了。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他突然笑着说道:“那时,我竟鲁莽得以为能带你走。”

我一怔看向他,英俊挺拔的面容身姿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一层苍凉与忧郁。

“初见你,便是在此吧。我是被那笛声吸引至此,那声音宛若天籁,当我看到你,即使隔着那层纱帘,即使有长剑在身,我依旧是以为,你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子,降临人世。”他絮絮得说着,似乎内心深处,与我一样,将这样的清晨当作了最后相见的时刻。所有的感情,所有内心最深处的话,便是要说明了,坦白了,也不枉一场情深,两处相思。

“之后,我一厢情愿得以为,你只是皇上后宫万千佳丽中的一个,不爱纷争,恬淡娴静。”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池中唯一的一朵尚在开放的荷上,甚至我在想,这朵荷,经历了多少风雨,经历了多少时光,竟还能挺拔在此,即使,那鲜艳的颜色已逐渐淡褪,但是,依旧那般的动人心魄。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夏日,与你共泛一池春水。我常常在梦中重温那美妙的时光。从此,在我的心中,莲叶田田,便是人间最动人的风景。”

“你可知,在你告诉我你是谁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醉酒,那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我依旧暗暗发誓,不论将来如何,我定会默默守护着你,只要你开心,我也便是开怀的了。”

“你知道吗,那疗伤的药真的很苦,可是,因着那是你煎出来的,我竟能一口气得喝下去。”

羲赫说着,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只是声音中渐渐染上悲凉,那所有的往事在我眼前也一一浮现,心中越来越酸涩,我知道,这似乎算是我们对那段过往的诀别了。我只有安静得站在那里,听他的倾诉。

“之后你受伤,小产,每一件都似钢刀扎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你,因了本身的良善在这凶恶的后宫之中步步遇险,我却无能为力。有时候我真的恨皇上,他即娶了你,宠了你,为什么不能保护你。可是,他是皇帝,有的东西,他给不了,也无法去给。这是他的无奈,也是我的无奈。”

“直道母后将你秘密送出宫去,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其实还在跳动。我出去寻你,我想,即使翻遍了这河山,我也要将你找到。还好,我寻到了你,也说服了你让我守护着你一起生活。”他笑起来,他的笑那般的好看,如同初春最和煦的阳光,又似夏日里透过茵茵树叶投射下来的日晕,明亮,却不耀眼。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七卷 第22章 惟将终夜长开眼八

“黄家村,我想,那将是我一生向往的地方。只因为那里,有我最温暖的回忆,最动人的风景,还有,最铭心的感情。如果一切能停留在那段时光,便是用我余生一半的时间交换,我也是愿意。”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只是,所有的美好都消逝得太快,与我,却已是满足。”他苍茫得笑起来,眼波涌动间,似有晶亮一闪而过。

我喉咙紧涩说不出话来,他如此坦白的话语,却将我的心生生撕扯开去,我隐隐觉得,他之后所说,将是我难以接受的。

“羲赫。。。”我轻轻打断了他:“你怎么了?”

他终于回头,眼神久久停留在我的身上。晨曦洒在他英俊的脸上,给那坚毅的棱角增添了一丝柔和气息。我看到他缓缓得绽开了笑颜,却从那笑脸之中,看到了内心的哀苦与不甘,还有,无奈的妥协。

“柔然那边,要与大羲交好。”他缓慢得说着:“已经进献了公主,皇上。。。”他突然停下,嘴张了张,却没有再说出什么。

我的内心什么东西轰塌了下去,终于还是有这样的一天的。毕竟,他是清贵亲王,终是要有如花美眷来配。而一国公主,正是最佳的人选。

“何时。。。”我只说出这两个字,内心激动,面上似也白了下去。最深处的感情,终究还是没有压抑住,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在满地的菊花之中,这个在我生命中也许是最重要的男子,在我的心头烙下最深印记的男子,终于,还是无可避免的,要离我远去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一天,甚至,在我再次走进坤宁宫大门的那个时刻,我便该是知道,所有的过往,皆成云烟。

“柔然路途遥远,最快,也要两月时间。皇上的意思,在万寿节之后办。”他的声音很低,却有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的,小心的抓住了我的手。我一颤,却没有逃避。他手上的温度逐渐传来,我的心,在这温暖之中逐渐平复。

“终于是要结束了,是么?”我低声问道:“其实,早该结束,斩断这情丝了。不论是你,还是我。”我别过头去,任泪水满流了面颊。

羲赫的声音似也有哽咽:“是的,一切,都要埋藏了。”复又坚定的说:“但是,我会一如既往地在暗中保护你。”

我闭了眼轻轻摇了摇头:“不,你只要,做好你自己便好了。”

我看着远远的蓝天,晨曦那般耀目动人,这本是人间最美的风景,此时在我的眼中,那光芒,却似乎刺眼得让人不悦。

“那首诗。。。”我沉吟了半晌:“还有后半阙吧。”

羲赫一愣,笑了笑点了点头。

“是什么呢?”我轻轻吟道:“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丝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羲赫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一同观赏,好么?”他突然说道:“这云霞真美,我想以后,是再见不到如此美妙的风景了。”

我抬头望去,太阳从一片金色的朝霞中升起,带着无边的金芒万丈,冲破了重重云彩,终在高远的天空,露出盛大的身彩来。

一阵静默之后,有宛若天籁的箫声响起,一点一点沁入我的周身,那曲动人的《流水浮灯》,带着些许的悲伤,带着若干的苍茫,还有本身的轻灵柔婉,回荡在烟波亭的上空。阳光暖暖得洒在我的身上,如同最温暖的手掌将我环抱,又似一床最轻柔的棉被,在里面,便是暖意无限了。

不知为何,我的眼皮沉重起来,连日来的操劳一起涌上心头,整个心都是疲惫的。也许不是连日来为了万寿节的操劳,而是不知从何时起,一直都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

眼前羲赫的身影渐渐模糊化做明亮的光芒一片。再下一刻,我已进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若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闺中少女一场春梦,那该多好。陷入温暖乡之前,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这样的念头。

是啊,若只是一场梦,醒来,我还是那个凌家无忧无虑的小姐,待字闺中,生活中只单纯到了只有高堂兄长,只有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甚至不懂情之何物,不识爱之一字,是个劫难。

我想我终是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