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ian candy pop.tang:王波：女博士生“洋插队”(中国青年报 2008-11-12)

    回到北京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但在石嫣黝黑的脸上，人们依旧还能看到那种风吹日晒后的沧桑模样。这是她身上那一袭黑大衣和脚下擦得很干净的黑皮鞋所不能掩饰的。

    “一不留神，心思就回到了一个多月以前的美国农场。”坐在人大校园的咖啡厅里，已经恢复农业经济学博士生身份的她笑着说。

    一个多月以前，石嫣还在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市的Earthrise农场做实习生，她更正式一点的身份，是中国第一位公费到美国务农的学生。

    2007年11月，25岁的石嫣，得知有到美国亲身体验农场经营新模式的机会，决定“真实地面对现实，而不是矫情地钻在书本中。”

    随后申请通过，这个城市出生、家境优裕的女孩，需要踏踏实实在美国农场当半年农民。用她导师温铁军的说法，就是“洋插队”。

    今年4 月1 8 日，石嫣到Earthrise农场报到。农场的主人是凯尔和安妮特修女姐妹。她们从父母那里继承了16英亩的土地，然后建立了这个农场。

    “我将抛弃过去有些矫情甚至小资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初到农场的石嫣，在博客里写道。

    在农场工作的第一天，早上8点，她就被农场经理尼克和琼夫妇带到温室里，了解培植蔬菜苗的过程。留着大胡子的尼克告诉她，农场里这些植物和农具，将陪伴她度过半年的农民生涯。

    农场里的许多东西，这个先前“五谷不分”的女孩，从未接触过，但她都必须了解。

    这其中包括学开拖拉机。没学过驾驶的石嫣原本以为，这对自己会是一个难题。不过，她最终发现，“这基本不是问题”，她开得很熟练，似乎“有开拖拉机的天赋”。这让在一旁指导的尼克和围观的实习生非常讶异。

    但“最累的一天”很快就来了。石嫣需要把一些可以移植到室外的菜苗，栽到地里。当她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扒开脚下的黑土地，把最后一棵菜苗栽好后，白白嫩嫩的双手，茧子已经初现雏形。

    就在手上被磨出茧子的同时，她的内心也开始被农场里的人们触动。修女姐妹之所以把农场命名为Earthrise农场，只是想让人们认识到“我们不能脱离这个地球而存在”。因此，这家采取“社区支持农业”（CSA）模式运营的农场，虽然只有2个经理和3名实习生在耕作，偶尔会有志愿者前来帮忙，但处处强调有机环保的理念。

    为此，农场将6月8日设立为自己的第13个地球安息日，并邀请周围的人们来举行庆典。庆典仪式上，石嫣被安排为入场仪式的旗手，伴随着音乐微笑地缓缓绕场行走一圈。然后，修女姐妹和客人满怀神圣地给人们讲述的，是“地球充满挑战的童年”的故事。大树下，围坐在草坪上的农民和农场主们，讨论的主题则是“我们是否选择帮助宇宙来相信人类？”参与的每一个人，在石嫣看来，都像参加宗教活动一样的安静和虔诚。

    这种严肃的思考，也不折不扣地渗透到了农场的日常劳作和生活中。石嫣第一次在土豆地里见到亚麻时，忍住不夸赞它的美丽。但很快这种开着蓝紫色花朵的植物，让她“最烦心”。因为农场从来不使用除草剂，看上去很美的亚麻，是一种浑身带刺的杂草，要除掉它，得靠人面朝黑土背朝天地亲手拔掉。对石嫣来说，这常常是一道难题。

    “用药除可能会方便，但只能用手，手经常被扎破。”她边说，边下意识地摸了摸曾经被扎伤的手。在地里忙得汗流浃背时，她也曾反问自己，为了除杂草，这样流汗甚至流血是否值得；而今天坐在万里之外的咖啡厅里时，这一切对她来说，已不再是疑问。

    因为这一切，都源自农场的经营模式和理念。作为一个CSA农场，他们认为自己必须要给自己的共享成员，提供健康安全的有机食品。

    所谓CSA，就是在种植季节之初，农民联系当地家庭成为他们的消费者，当蔬菜和水果收获时，农民将消费者预订的份额运送到约定地点。这样既可以防止大部分利润被中间商获取，让辛勤耕作一年的农民直接获利，还可以减少流通环节，节省能源。而消费者也能够更多地了解到自己食品的来源，在支持了本地农民的同时，也能够确信食品是安全的。这些消费者，被称为共享成员。

    石嫣所在的农场，拥有33个这样的成员。每年6月，蔬菜和水果陆续收获，农场开始进入CSA的份额运送季节。

    “每年的第一次，都会有些意外发生。”30岁的经理尼克，告诉石嫣他很担心。因此，在周三将蔬菜装箱时，石嫣格外小心翼翼，直到把33个箱子都放到冷藏室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第二天中午运送过程中，他们发现，由于冷藏室里的温度比预先调节的低，箱子里的蔬菜部分结冰了，尤其是芦笋被冻得变了色。

    “我没想到尼克会那样着急。”石嫣说，这一幕她很难忘记。焦急的尼克，先是和他们一道挨个给已经送到的家庭打电话，表示歉意，然后又把尚未运送的芦笋换成新鲜的。

    “谁都不想毁了农场的信誉。”石嫣解释道。在这种经营模式中，诚信是最高的原则，也是最低的底线，共享成员只有信任农场，农场的经营才可能继续。

    也是在这个小镇，石嫣发现，“信任”是比其他一切都要便捷的“硬通货”。石嫣最初到镇上的银行申请办理一个银行账号和银行卡时，并没抱太大希望。一般来说，像她这样只在美国停留半年的人，由于银行无法考核申请人的信用，一般会不予办理，或者会需要护照、社会安全号码、签证等一系列的个人证件和资料，才能办理。

    “只需要凯尔的签名就可以了。”银行人员告诉石嫣。这令她非常意外。

    “他们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是会相信凯尔。”她说，经过这件事，她开始更能理解芦笋被冻坏后，尼克为什么那么着急了。

    而在琼的家乡威斯康辛一个小镇参加家庭聚会时，石嫣在小镇上看到了沃尔玛超市，也在菜市场上看到了传说中的阿米什人。这些使用马车等原始畜力，而不使用电力的阿米什人，和镇上其他卖菜的农民一道，正承受着商业资本带来的巨大冲击。

    看着本地的不少商户不得不关闭，当地的人们喊出了“本地化购买，购买新鲜（Buy local，buy fresh ）”的口号，以求给本土的商业留存生机。这让石嫣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因为，在“食品商业帝国操纵下、农业资本化的大潮下”，怎样保护艰难生存的小农，也正是她一直思考的问题。

    不过，在Earthrise农场所在的小镇生存的人们，暂时还感受不到这种危机。这个小镇相对偏僻，劳作之余的人们，则忙于各种快乐的家庭聚会和游行。

    5月17日，小镇米兰举行了一场游行。邻近的农场主人麦克，原本是纽约人，他大学毕业后一直想种地当农民，于是便带着搞艺术的妻子，买下了Easybean农场，他的家人和朋友都觉得“这个人疯了”。麦克的农场成立了“泥胶鞋乐队”，准备参加游行。石嫣被邀请加入乐队。

    她的乐器只是一个手鼓。而乐队里最特别的乐器是两个搓衣板，在演奏的过程中，年龄与石嫣相当的一个女孩和另外一个30多岁的女子，不断用勺子刮搓衣板，有个男孩则拿起自己的两只鞋子，拍打着发出声音。

    这个在读硕士期间，经常去国内农村调研的女孩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她眼前的这群农民，与她以前接触的中国农民“竟如此不同”。在美国独立日那天的游行中，这种印象再次加深。

    在市区里的游行队伍中，插着美国国旗的农用拖拉机，刚从她眼前掠过，冒着青烟的收割机便过来了。驾着马车的农民则载着孩子和家人，悠闲地行走在队伍中，他们牛仔服上的泥土，依稀可见。

    “原来可以这样做农民。”她笑道。

    10月13日，石嫣回国。妈妈专程从家乡保定来北京迎接石嫣。这个40年前曾经在中国农村插队的母亲，尽管当年也被风吹日晒过，但看到走出首都机场的女儿时，还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自己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洋插队”半年后，看上去竟真像一个黑黑瘦瘦的农家丫头。

    如今，行走在中国人民大学校园里的石嫣，则顾不上这些了。她需要和其他同学一样准备繁忙的博士课程。只是，她的心时不时还回到Earthrise农场那片绿色的土地和明净的天空里，但一抬头，她看到的却是京城上空偶尔飘起的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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