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哪个网络电话好用:《读者》2011年第22期·文苑·卷首语·社会·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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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2011年第22期·文苑·卷首语·社会·                      

《读者》2011年第22期

文  苑

卷 首 语

不忍

蒋勋

任何一种状态的生命,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人类,都应该被祝福——阳光祝福他,空气祝福他,水祝福他,使这个生命成长,就像一朵花在开放一样。

台湾有一种很高的桐木叫油桐,油桐果可以榨油,木材可以做木屐。可是后来桐油和木屐很少用了,所以漫山遍野就是当年种下的桐花林。

四五月间如果有机会去台湾,车子过高速公路,可以看见山的两边全是白花花的一片,非常美。现在台湾有个“桐花季”,像日本的“樱花季”一样,人们也在桐花树下规划出很多的小路。

桐花很特别,它开过以后会大片大片地飘落。我站在一棵开满桐花的树下,大概五分钟没有动,身上便落满了桐花,地上也全是桐花。

有一次我在桐花林里走,看见一位妈妈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在地上玩,他妈妈在远处跟别人聊天。

突然小男孩大叫:“妈妈,妈妈……”原来在他玩的时候,不知不觉他的周围已经落满桐花,当他站起来想找妈妈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忍心踩那些花,因为每一朵花都好漂亮,所以他就一直叫妈妈。他妈妈却说:“笨蛋,过来。”

有时候大人稍微不小心,就会忽略孩子心中的善意和美。这位妈妈又一次说:“笨蛋,你过来啊。”我忍不住过去问她:“你儿子几岁了?”“五岁了。”我说:“真了不起!如果他五岁了还舍不得去踩一朵花,我相信他一生都不会随便去伤害生命的。”

善意和美、美的感动其实是在一起的。有善意的人舍不得踩踏、毁坏美的一切。

文  苑

试着赞美遭损坏的世界

[波兰]扎加耶夫斯基  李以亮译

 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回想六月漫长的白昼,

野草莓、滴滴红葡萄酒。

 

那井然有序地长满

流亡者废弃家园的荨麻。

你必须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你见过那些漂亮的游艇和轮船;

其中一艘,漫长的旅途在前头,

另外的,带咸味的遗忘等着它们。

你见过无处可去的难民,

你听到过行刑者兴高采烈地歌唱。

你要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在一个白色房间里,窗帘晃动。

回想中重返乐声骤然响起的音乐厅。

在秋日的公园你收集橡果,

树叶回旋在大地的伤口上。

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吧,

和一只画眉遗落的灰色羽毛,

以及重重迷失、消散又返回的

柔和之光。

老人与树

孙家正

老人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床头立了个架子,架子上吊了个瓶子。老人望着那瓶里的水通过一根橡皮管,正在一滴一滴流进自己的血管里。

医生说:“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挂了水,烧便会退掉;烧退了,病自然也就会好的。”老人将信将疑:“唉,七十出了头,死也值了,还花这个冤枉钱!”他瞥了医生一眼,一副来去无牵挂的样子。话虽这么说,其实,并非如此。

老人原有个不算富也不算贫,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的家。老伴走得早了点,但儿子、媳妇还算孝顺,孙子聪明、乖巧,特让他欢欣。后来,儿子跟着建筑队进了城,接着,媳妇也去城里打工了。老人开始觉着家里的这个小院子有点儿冷清了。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更何况还有孙子呢。

小时候,孙子成天跟着他,缠着他讲这讲那。后来,孙子长大了,上学了,不再缠他了,但做完功课,还会给他讲一讲学校里或学校外边的事。再后来,孙子考上大学,也进城去了。开始,孙子不时还会来封信,慢慢地信便少了。老人心里牵挂,但并不埋怨孙子。孙子小时候,背个大书包,老人每天目送他上学。孙子越走越远,那背上的书包似乎越来越大,大得他都看不见自己的孙子了。小学时书包便那么重,大学要看的书自然是更多了。

老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总是能够找到开导自己的理由。再说,孙子不在,还有门前那棵老榆树呢。

这棵老榆树有多老,老人也不清楚,反正在自己光着腚的时候,就在树下玩耍了。那时候,树干就粗得三个小孩都抱不过来。树干上长满了老疙瘩,树冠覆盖好大一片地,乡亲们坐在树下乘凉聊天,日头晒不着,雨淋不着。春天里,满树是一串串的榆树花,那淡淡的清香,满村都能闻得着。榆树的花、叶子、树皮都可以充饥,村里上了点年纪的人都记得,那几年闹灾荒,这棵老榆树救了村里不少人的命。

孙子走后,老人去看老榆树的次数明显地多了起来。他常常扶着树干,望着远处的山路,一待便是大半天。有时,人们问他:“老爷子,望儿子还是望孙子?”他总是回道:“谁都不望,看树呢!”

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说谁都不望,是假;说看树,那倒是真话。老人祖祖辈辈住的这片山地,土少石头多,加之干旱少雨,满山长的尽是荒草和一些歪七扭八的灌木,极少有像样的大树。这棵老榆树可算得上是山里的奇迹、村里的宝贝了。记得小时候进山打柴,回家时迷路了,当爬上一个小山包时,一眼便望见了门前这棵高高的老榆树。几十年来,妈妈走了,爸爸走了,后来,老伴也走了,村上的老人一个个都走了。比自己老的,又比较熟悉的,也就是这棵老榆树了。儿子、媳妇,特别是孙子,离家去城里以后,老人的魂就好像拴在这棵老榆树上了。

可是,谁会想到,老榆树竟然也离开他,进了城。

那天,从城里开来一辆大吊车,把老榆树连根挖起,拖到城里去了。老人平时沉默寡言,懒得去理那些闲事,这次到底还是忍不住了。他冲着挖树的人责问道:“这树碍着你们啥事啦,大老远跑来动它?”城里人倒也和气,一个小伙子笑着回道:“老爷子,这树有福气啊,市长请它去城里住啦!”另一个中年人推开那年轻人,向老人作了解释,原来市里要创建生态文明城市,正在突击购树、栽树。还说,这棵树市里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村里准备用这笔钱为村民打一口水井,今后,再也不必跑好几里山路去挑水了。

老人无言以对。这件事很难说谁有什么不是,不仅没有,甚至可以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市长为城里人做了好事,村长为村里人做了好事。

一般来说,想通了的事,老人便会释然。可这次不知怎的,道理似乎明白了,可心里老是憋屈得慌。自从老榆树被拖走后,老人像掉了魂似的,丢三落四,恍恍惚惚,稀里糊涂,竟不知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春天又来了,老榆树又该冒出新芽了,无须多久,那盛开的榆树花又要串串挂挂,满树摇曳了。老人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得进城去看看那棵老榆树。

老人还是好多年前去过城里,这次一看,委实让他吃惊不小。城里的高楼变多了,马路变宽了,路边的树木整齐挺拔,就似两排昂首站立的士兵。市中心新建了一个好大的广场,老人边看边估摸着,这么大一片土地,平平整整的,如果种庄稼,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啊!老人顾不得细想,他的心思在老榆树上。

广场四周是一个环形的林带,全是新栽的树木。他一棵棵看过去,多是银杏、香樟等名贵树木,只是不见他的老榆树。他仔细寻了一遍,仍然不见踪影。他鼓起勇气问正在给树浇水的园工:“可有榆树?”那人看一眼老人,指指不远处一个角落,不屑地回道:“那儿好像有棵榆木疙瘩。”老人瞪了那人一眼,径自朝广场边上走去。

没多远,老人在众木林立之中,一眼就认出那疙瘩累累的老榆树,不觉加快步伐赶了过去。待到跟前时,老人不禁愣住了——远望是它,近看又几乎认不出来了。主要是那庞大的树冠没了,树干上面那繁密而舒展的枝杈被截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最让他诧异的是,老榆树的树干上还吊着两个水袋子——城里人正在给树挂水。

老人面对着老榆树,盘腿坐了好一阵,然后起身,上上下下又把老榆树打量了一番,还用手拍了拍那粗糙的、疙瘩累累的树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折回的途中,又碰上了那个让他有点反感的园工。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小师傅,这树干吗要挂水呢?”那园工见老人客气且诚恳,便十分和气地向他解释:“树和人一样,肯定是有麻烦了,挂水是救它的命呀!”他还指着老榆树,叹了口气道:“这么老的树,搬动移栽,水土不服,要遭一劫了!”老人不再言语,脚步明显地沉重起来。

老人回家后不吃不喝,倒头睡了三天。村支书听说后,赶到家里,摸了一下老人的额头,大喊一声:“送医院!”

老人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床头立了个架子,架子上吊了个瓶子。当瓶子里的水就要滴完的时候,医生又进来了。

老人一改原来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郑重地问医生:“大夫,这挂水,真的就那么顶用吗?”老人态度的转变令医生甚为惊奇,但他并未深想,只是笑笑说:“当然。”

老人脱口又问道:“那么,树呢?”

“树?”医生怔怔地望着老人,一头雾水。

心声

[奥地利]里尔克

 遮住我的双眼,我依然能看见你。

捂住我的双耳,我依然能听见你。

没有了双脚,我依然能走向你。

没有了嘴巴,我依然能呼唤你。

折断我的手臂,我依然能用我的心

代替双手拥抱你的影子。

摘去我的心脏,我的大脑依然在跳动。

即便我的大脑被烧毁,

我依然能用全身的血液托浮起你。

与岁月同等心跳

简媜

 想起以前爱过的人,像从别人的皮箱里瞥见自己赠了去的衣服,很喜欢的一件,可惜不能穿。

活着其实很单纯,还深切地思念着一件事,一个人。像雾里等腊梅提词儿,等早雪带个路。

份上的事业还未来,也就乖乖候着。不同的日子看不见的云,替相同的草花浇不同的水。我明白那只看不见的手每日翻书予我读,要我将来为它濡墨写字。

秋天的风性情不定,像一个跋涉千里、访友不遇的人。

日动影移,日穿帘隙,感觉到安静;山峦跪得久了,悄然换膝,云飘得久了,偶尔停泊,仿佛别有一番灵动。我默想这些,好像稍稍能懂“观世音普门品”的意思。

悟与不悟无法用话说,一说出来就心猿意马了。

人要庄严,但不是严肃,得流动不必轻浮。庄严是对个我生命忠贞,流动是对群体社会诚恳。人得赤心亦得老成,赤心为了与宇宙抵足同眠,老成为了与炎凉人情周转。

清清明明的秋天早晨飘了雨,这雨不带脏字儿。不消一刻钟停了,像熟城里来了生面孔,也不饮浆,也不招喝,怏怏值地走了。

焚着的檀香把一室的空气都定下来。一柱香也只这一回机运,人也如此。

值得感动的人,是那种明明知道无法烘暖天空、还以身代薪的人。

记忆可以复活,过去永恒不再(啊!记恒指的是过去,不是未来)。热火之后,势必冷酷,我不认为死灰可以复燃,破镜犹能重圆。啊!要怎么说才更清楚?所有的故事在一生当中都只能一次。一次足俱生死。

美是无法收留的,最美的是面对神秘宇宙时泫然欲泣的心情;最美的是近乡的那一霎情怯,至于,想要纵身自焚去爱一人的情操,已不是美之一字能指涉。

数字人生

李家同

 老王去世了,我是看报才知道的,他和我当年是大学商学系的同班同学,毕业以后,两个人都成了亿万富翁。

我们常常见面,有的时候也免不了会互相吹捧一番,毕竟有亿万家产的人也不多。

老王说我和他有1个共同的特徵,那就是我们对数字非常敏感,因此我们会感觉到美国利率可能涨,澳洲币值可能跌,我们更会知道我们设厂的时候该投多少资金下去,该向银行贷多少钱。

说实话,这些事情,多少要靠一些天份,我常看到一些人雇用了大批所谓的财务专家,使用了大批的电脑程式,我和老王就凭我们的经验和直觉,轻而易举地打败了这些号称专家所用的电脑。

老王最近很少和我们见面,听说他已失去兴趣赚钱了。我仍在忙自己的事业,没有时间去问他是怎麽一回事。

老王的追悼会由他儿子办的,我和我太太坐定以后,发现礼堂的第1排留给家人坐,后面的两排却写了“恩人席”,我左想右想,想不通老王有什麽恩人,像他这种赚大钱的人,该有个“仇人席”还差不多。

典礼开始以前,1辆校车开到了,几位老师带了一些学生下车,老王的儿子赶紧去招待,令大家不解的是:这些老师和学生大刺刺地坐进了恩人席。

谜底终於解开了,追悼会中最有趣的1段,是老王生前的录音,他在病榻之上,将他晚年的故事录了下来,我现在就我的记忆所及,将老王的叙述记录如下:

一年以前,我有一天在台北街头等路灯变绿,忽然发现1个小孩子糊里糊涂地穿越红灯,一时交通大乱,一连串汽车紧急煞车的声音,将那个小孩子吓坏了,可是他好像仍要往前走,我只好冲上去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孩子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我问他名字,他说了,可是问不出来他家在那里,我和我司机商量的结果,决定带他到附近的派出所去。

派出所的警员告诉我,有1所智障中心曾打电话来,说他们有1个智障的孩子走失了,他们有他的名字,比对之下,果真是他,我打了电话去,告诉负责人孩子找到了。那里的人高兴极了。

孩子仍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反正没有事做,决定送他去。

我从此变成了这所智障中心的座上客,我常去智障中心,也是出於自私心理,我们这种有钱人,一辈子都对别人疑神疑鬼,有人对我好,我就会怀疑他是冲着我有钱来的,惟独在这所智障中心,孩子们绝对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中心的老师们也把我当成普通人看,去中心做义工的人不少,很多人显然认出了我,可是谁也不大惊小怪。

我发现这所智障中心虽然有政府的补助,可是开销极大,因为要请很多老师的原故,我决定送一笔钱给他们。

没想到那位负责人不肯拿这麽多钱,他说需要钱的公益团体非常多,他的原则是不要有太多的钱,因此他只肯收一半,他劝我将另一半捐给别的团体去。

对我来讲,这是第1次知道有人会感到钱太多,我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有1天,有1个小孩快乐地告诉我,他们种的盆栽都卖掉了,我顺口问他,每盆多少钱?

这个小子居然说“1块钱”, 旁边的1个老师很难为情,他告诉我,这些孩子的智商都在40左右,大概是幼稚园程度,他说很多智障的孩子一脸聪明像,有时看不出有任何问题,最好测试的方法就是问他有关数字的问题,不相信的话,可以问他年龄,果真这孩子说他现在3岁。

那位老师又说“王先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对数字有观念,这个孩子固然对数字似乎一窍不通,就以我们这些人,其实也都不知道怎样赚钱。人家捐来的钱,我们只会放在银行里”。

当天晚上,我的总经理给我看我们最近的业绩,我在1个月之内,又赚了几百万台币,我赚了这些钱有何意义? 我开始怀疑起来。

对1个没有什麽钱的人来讲,赚钱可以增加安全感,对我而言,可说是毫无意义。

像我这种年纪的人,还要不断地再赚几百万,居然有人说我对数字有概念,我觉得我对数字才真是毫无正确的认识,赚了这麽多钱,还要拼老命赚钱,我觉得我和那些智障儿,其实没有什麽不同。

我惟一的儿子很有出息,不需要我的财产,我留了1个零头给他,其余的钱,我成立了1个基金会,所有的财产都进入了这个基金会,专门做慈善工作。

当年我从社会上赚的钱,又回到了社会。我自认我现在对数字有正确的看法了”

追悼会完了以后,我和我太太走回汽车,车上的大哥大响了,我的总经理很高兴地告诉我,香港的一笔生意成交了,我又赚进了1千万。

车外是个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温一定在摄氏34度左右,我的司机小李是在垦丁那一带长大的年青人。

我忽发奇想,问他,“小李,你想不想去海水浴场游泳?

小李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索性告诉他,我今天不上班了。

他可以痛痛快快的游泳,小李左谢右谢,他说他要将我们送回家以后,就开机车去淡水,我可以想像得到这个小子穿着汗衫短裤骑机车神气的样子。

我请小李停车,太太被我拉下了车,我要和她轻松地找1家饭馆吃午饭,小李受宠若惊地要离开以前,我敲敲前面的车窗,提醒他他的游泳裤就放在车子前面的小柜子里,我早就发现这件事,所以我才知道小李是个游泳迷,随时随地想找个机会去游泳。

小李被我发现他的秘密,非常不好意思。

我和太太找了1家吃牛肉面的地方,老板问我们吃大碗、中碗或是小碗,我们都点了小碗,再加了1盘小菜。

我太太说“老头子,面只能吃小碗了,钱却要拼命地赚,我问你,我们赚这麽多钱有什麽用?连吃都吃不下了”

我不理她,她知道我要怎麽处理我的财产,我和老王一样,对数字都有正确的认识,我会正确地处理我赚来的钱——钱从那里来,就应回到那里去。

安静,一下午的时光

马明博

 树才要我品一品从南方带回的新茶。新绿,嫩芽,净水,透明的杯子,浮沉,竖立,像小杯子的小树苗。一杯水,让这些拧条成团的叶子舒展了,像重新回到低矮的山丘上,回到一丛丛的茶枝上,回到沾满露水的清晨,回到若有若无的薄雾里。茶是安静的,杯子是安静的。

音乐是透明的,看不到,摸不到,用耳听,用心会。听音乐的人是安静的,生命是安静的。听了一遍,还要再听一遍,树才按下返回键。生命无法像音乐那样,按下返回键,翻来覆去地听。依然是藏歌,悠长的经诵后面,绛红的僧服掩映着一张把沧桑化为解脱的脸。黝黑的脸,暗红的脸,细长的眉,厚厚的嘴唇。唇角似有似无的微笑。清澈的眼睛,流水一样的目光。在歌声中,他们回到了雪堆散落的高原上,回到了蓝蓝的天空下,风在吹拂,经幡在远处飘动,风马旗在玛尼堆旁飘动。音响中的静,红色的寺院,白色的佛塔。低沉的,不止息的经诵声。音乐响着,音乐也是安静的。

木头椅子,粗朴,本色,没有着漆。它不张扬,静静地呆在旁边,听我们说话。是树才在说话,我们在听。树才说话是安静的,声音缓缓的,低沉,有力,不张扬。树才背后是一株绿萝,它在成长,顺着一根竖直的金属杆,向上伸展着。半年前,我见过它,已经长到了那根金属杆的顶部。在树才的想像里,这株绿萝的蔓,要慢慢地长,直至环绕客厅一周。今天,我看到它依然在金属杆的顶部,延伸出来的新叶片,无依无着,向着虚空,向着树才的想象伸展着。绿萝的伸展,是安静的。

现在是春天,春天是安静的。树才正在整理纪念苇岸的一个集子。他说到了苇岸,一个天才,短命的天才。苇岸的诗,《瓦尔登湖》,苇岸与瓦尔登湖的相遇,散文,一生只写了二十万字的散文。太阳升起以后,大地上的事情依旧,众生忙碌,智者悠闲,苇岸的语言干净,安静。苇岸集中力量写他生命中经历的二十四节气,好像刚写到夏天的样子,初夏,1999年5月19日,苇岸安静地走了。

谈起兰波,法国的天才诗人,另一个短命的天才。兰波诗里的音乐和色彩。兰波对生命的体悟。树才正在翻译兰波传,一本400多页的书,书的副题是“在当下感觉并体验”。兰波是安静的,在这本打开的书里。法文的兰波,我看不懂,封面上那个线条勾勒出的青年像,简单,安静,不说话。

树才喜欢谈诗。西哲有言,所谓知识分子,是对书本的兴趣大于对女人的兴趣的人。诗是树才的宗教,是他世界的核心。他是真正的诗人,敏锐的,内敛的,安静的,一个诗歌传教士,希望用诗歌照亮所有的心灵。在《童年》一诗中,他说:“太阳,我跟着你/到处疯走。/我们都是儿童,/看到什么,就照亮什么。/太阳,我们行的路/在身后发光。”去年的秋天,我和他及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在一座禅宗的寺院小住,我们一直谈诗。大地像一座磨盘,倾斜着,转动着;黑夜里的星斗与人心的秩序,一生居住小城的康德;赵州的雪梨,锋利的刀子,削破的手指;暗绿着的念珠,捻动的手指,颠簸的汽车,在夜风里裹紧的外套,小石桥下的上午……都是安静的。

说一说另外一只凳子吧。那是他从非洲带回来的工艺品,一个裸露着乳房的女人,跪在大地上,她把一个硕大的盘子举在头顶上,用头顶着。盘子上面,是树才的身体,安静的,谈诗的嘴唇,一连串的话语。树才不足50公斤的体重,一下午,都安顿在这盘子上,这女人的手臂和头顶上。女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一个小动作,她安静地举着。这是一位母亲,她知道,她上面托举的,是她的天真可爱的婴儿,她爱他。母亲是安静的,是不分颜色的,黑色,白色,黄色,棕色,一样伟大,一样安静。

莲蓬,莲叶,干枯的,灰褐色的,安静在角落里。花开的日子过去了,绿叶擎天的日子过去了,莲子远离了。现在,只剩下它们,安静的,呆在瓶子里,像守在大地上。它们是诗,是岁月的绝句。好文字都有诗心,诗、散文、小说,骨子里都是诗,诗是大地上的另一种盐。精神的盐。

夜已经不声不响地来了,站在窗外,安静的,不动声色,一抖手,把夜幕抖开,把城市遮蔽了,让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我们一直没有感觉到,是因为房子不黑,灯亮着,灯光是安静的,它没有提醒我们夜已经来了。守候在窗子旁边的,是一株巴西木,它挡住了夜色,叶片宽大,颀长。在我眼里,它更像一株被移植来的生长在田野里的玉米,长长的、宽大的叶片上,有一条绿色的河流,流逝着时光。

去了解那些力量,使世界变成一个整体。歌德借伏士德之口说着。我们谈话,吃苹果,喝茶,牙齿小心翼翼地敲开坚硬的山核桃,舌尖探索着核桃的果肉。背景是安静的音乐,插曲是我们安静的微笑。树才,我,我的妻子肖瑶,一直安顿在安静中。桌子上剩下的,山核桃的壳,苹果的核,半盏茶,一下午的时光,安静的,像梦的一个片断。

原创精品

回家的路

易春旺

几年前, 美国一个州的电视台曾经举办过这样一个节目,电视台送一个人去外星球冒险,电台要求这个人随身只能携带一个永不充电的无线通信工具。在完成所有任务后,电视台将会引导冒险者从一条秘道载誉回归地球。全美国的年轻人都争抢着报名,但最终坐上飞船的人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文森。 

和大多数报名的人想法一样,文森绝不相信电视台有能力将人送入一个外星球,那无非是一个虚设的外星场景,实际上他依然呆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所以文森相信自己会轻易完成任务并重载誉归来,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只是当到达目的地后,文森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是如何来的,一路上飞行了多少时间,他甚至不记得飞船的样子。

任务的完成极其惊险,甚至九死一生,但这并没有难到文森。文森一直怀疑自己是处在地球上的某一隅,但是他从来没有见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就连维系生存的食物也只有在完成任务后才能按照电视台的指引找到。而且这星球的一切景像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太阳有时半个月甚至半年也不会升起,夜空中永远看不到月亮。特别是每次他接到电视台的电话时,他回话后要十多分钟才会听到回复,他曾经问过为什么等待的时间那样长,电视台告诉他那是因为距离的原因。所以他有时也很茫然:我到底在哪?难道真的被送到了外星?

最后一个任务完成时已是五年之后,文森如释重负,因为根据游戏规则,加州电视台的人应该告诉他回家的路。那应该是一艘飞船突然降临,带自己回家。他这样想。但电视台的人却告诉他在沙漠的尽头有一间房子,进入房子后他会看到另外一扇门,打开那扇门就可以回家了!

文森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沙漠尽头,他看到了那座房子,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他心中一阵狂喜,迫不及待地走进房子,真的还有一扇门!只是,当他把门拉开时,来时的兴奋与喜悦荡然无存。门外面根本没有路,门外面是悬浮的太空,蓝色的星星飘浮在空中,还有冷风。这一脚踏下去,是坠入万劫不复,还是成为太空的浮尘?文森不敢想象结果。

这莫非是虚构的场景?文森这样安慰自己。但门外侧没有把手,也没有其它可以借力的工具,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落。为了慎重起见,文森决定先伸出一只脚探路。他紧紧抓住门,将左脚向外向下伸出去,脚下什么都没有碰到。文森有点绝望,那一刻他相信自己的确被送到了一个外星球上。

这时电视台告诉文森,这条秘道开启的时间只有半小时,如果他不相信这是回家的路,他可以选择放弃,但下次回家的机会一年之后才会出现。

“回地球的路我们到时会通知你!但是路不一定是真实的!你需要自己判断!”他想起来时主办方说过的一句话。

原以为外面停着一艘可以载自己回家的飞船,没想到门外面竟然是无垠的太空。文森不敢拿生命作赌注,他选择了再坚守一年。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回家的房子建在高山顶上,当他筋疲力尽爬上山顶走进房子,再打开另外一扇门时,他看到了一年前的太空景像。

文森几近崩溃,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为什么硬要选择一条不归路?

这样的悲剧重复了四次,不同的是每次房子建造的位置,相同的是开门后都没有路,只有漫天闪烁的星星,还有风。文森近乎绝望,但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放弃,因为他不想死,他想活着回家。

第四次放弃后,电视台告诉他如果第五次还没有踏上回家的路,那么他将永远被放逐在那个星球上,因为秘道将永远关闭。而且第五次的路得自己去找,因为电视台也不知道在哪了!

文森再一次在沙漠中挣扎前行,这时妈妈打来了电话,说她和爸爸还有妹妹都非常想念他,希望他早点平安回家,而且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做到。而让他泪流满面的是女朋友的电话,她说你快回来吧,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娶我!

文森又一次进入五年前到过的房子,又一次打开那扇门,他望着太空上的蓝星星,心中涌现无尽的悲哀。

“你有权选择放逐!我们将会保证你一生的饮食,还可以送一台电视和电脑给你!”电视台并没有劝说文森鼓起勇气,似乎还有诱使他放弃的嫌疑。

这时一阵冷风吹来,文森心中突然机灵了一下:太空中怎么会有风?而且前四次也都有风吹,只是没有这一次强!这绝不对不是在外星!文森笑了一下,我为什么前几次就那么傻呢?想到这里,他开始笑了,他果断地向外伸出左脚,接着在虚空中迈出右脚。让他惊讶的是自己并没有急速下坠,也没有飘浮起来,而是在空中漫步。二分钟后他走出黑暗,眼前是沸腾的人群,电视台的主持人,他的女友、父母还有妹妹都跑上来拥吻他,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上了加州电视台的直播台。

其实文森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球,那些场景都是在一个无比巨大的封闭空间精心虚构的,所以他看不到月亮,通话的时间也有电视台故意延长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他,让他相信自己离开了地球。而他也没有离开十年,前后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一个人在一个日夜不分的空间,在无尽的孤独之中,会不自觉地以为自己已经生活了很多年。

只有那回家的路是假的,那门外面的确没有路,一只脚走出去是虚空,但如果二只脚都踩下去,一条由计算机控制的巨大的传送带会及时升上来接住你,并带你回家!

这个冒险游戏其实考验的就是一个人在长期与世隔绝的情况下,是否还具有足够的信心和判断能力,只要能够清醒地感知风吹也就能够判断太空是虚设的,只是一个人在信心缺乏时往往会失去正确的判断能力。

人往往容易在困难面前失去信心,进而怀疑自己最初的正确判断,最终走上一条错误的不归路!

书林一叶

教书匠老汪

刘震云

老汪的私塾

老汪的私塾,设在东家老范的牛屋。学堂过去是牛屋,放几张桌子进去,就成了学堂。老汪亲题了一块匾,叫“种桃书屋”,挂在牛屋的门楣上。

由于老汪讲文讲不清楚,徒儿们十有八个与他作对。但老汪是个认真的人。他对《论语》理解之深,与徒儿们对《论语》理解之浅形成对比,使老汪又平添了许多烦恼。往往讲着讲着就不讲了,说:“我讲你们也不懂。”

如讲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徒儿们以为远道来了朋友,孔子高兴。而老汪说高兴个啥呀,恰恰是圣人伤了心,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当朋友呢;这个远道来的人,是不是朋友,还两说着呢;只不过借着这话儿,拐着弯骂人罢了。

徒儿们都说孔子不是东西,老汪一个人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还养不起一个贼?

老汪的老婆叫银瓶。银瓶不识字,但跟老汪一起张罗着私塾,每天查查学生的人头,发发笔墨纸砚。老汪嘴笨,银瓶嘴却能说。但她说的不是学堂的事,尽是些东邻西舍的闲话。她在学堂也存不住身,老汪一上讲堂,她就出去串门,见到人,嘴像刮风似的,想起什么说什么。来镇上两个月,镇上的人被她说了个遍;来镇上三个月。镇上一多半人被她得罪了。

人劝老汪:“老汪,你是个有学问的人,你老婆那个嘴,你也劝劝她。”

老汪一声叹息:“一个人说正经话,说得不对可以劝他;一个人在胡言乱语,何劝之有?”

银瓶除了嘴能说,还爱占人便宜。逛一趟集市,买人几棵葱,非拿人两头蒜;买人二尺布,非搭两绺线。夏秋两季,还爱到地里拾庄稼。拾庄稼应到收过庄稼的地亩,但她碰到谁家还没收的庄稼,也顺手牵羊捋上两把,塞到裤裆里。

从学堂出南门离东家老范的地亩最近。所以捋拿老范的庄稼最多。一次老范到后院新盖的牲口棚看牲口,管家老季跟了过来,说:“东家,把老汪辞了吧。”

老范:“为啥?”

老季:“老汪教书,娃儿们都听不懂。”

老范:“不懂才教,懂还教个啥?”

老季:“不为老汪。”

老范:“为啥?”

老季:“为他老婆,爱偷庄稼,是个贼。”

老范挥挥手:“贼就贼吧,我五十顷地,还养不起一个贼?”

这话被喂牲口的老宋听到了。喂牲口的老宋也有一个娃跟着老汪学《论语》,老宋便把这话又学给了老汪。没想到老汪潸然泪下:“啥叫有朋自远方来呢?这就叫有朋自远方来。”

哭了三个时辰

老汪和银瓶共生了四个孩子,三个男孩,一个女孩。老汪有学问,但给孩子起的都是俗名,大儿子叫大货,二儿子叫二货,三儿子叫三货,一个小女儿叫灯盏。

大货二货三货都生性老实,唯一个灯盏调皮过人。别的孩子调皮是扒房上树,灯盏不扒房,也不上树,一个女娃家,爱玩畜牲。而且不玩小猫小狗,一上手就是大牲口。一个六岁的孩子,爱跟骡子马打交道。

这年阴历八月。喂牲口的老宋淘草时不小心,挑钢叉用力过猛,将淘草缸给打破了。老宋如实向东家讲了,老范也没埋怨老宋,又让他买了一口新缸。

新缸买回来,灯盏看到缸新缸大,又来玩缸。溜边溜沿的水,她踩着缸沿支叉着双手在转圈。老宋被她气惯了,摇头叹息,不再理她,套上牲口到地里耙地。

等他傍晚收工,发现灯盏掉进水缸里,等把灯盏捞出来,她肚子已经撑圆,死了。老宋抄起钢叉,又将新缸打破,坐到驴墩上哭了。

老汪银瓶闻讯赶来,银瓶看了看孩子,没说别的,抄起叉子就要扎老宋。老汪拉住老婆,看着地上的死孩子,说了句公平话:“不怪老宋,怪孩子。”

一个月过去。赶上天下雨,老汪有二十多个学生,这天只来了五六个,老汪打住新课,让徒儿们作文开篇,自己默写一段司马长卿的《长门赋》。去窗台上拿砚台时,突然发现窗台上有一块剩下的月饼,还是一个月前,阴历八月十五,死去的灯盏吃剩的。月饼上,留着她小口的牙痕。

灯盏死时老汪没有伤心,现在看到这一牙月饼,不禁悲从中来,大放悲声,哭了三个时辰。

哭过之后,老汪又像往常一样,该在学堂讲《论语》,还在学堂讲《论语》;该回家吃饭,还回家吃饭;该默写《长门赋》,还默写《长门赋》;只是从此话更少了。徒儿们读书时,他一个人望着窗外,眼睛容易发直。

三个月后,天下雪了。雪停这天晚上,老汪去找东家老范。老范正在屋里洗脚,看老汪进来,神色有些不对。忙问:“老汪,咋了?”

老汪:“东家,想走。”

老范吃了一惊,忙将洗了一半的脚从盆里拔出来:“要走?啥不合适?”

老汪:“啥都合适,就是我不合适,想灯盏。”

老范明白了,劝他:“算了,都过去小半年了。”

老汪:“东家,我也想算了,可心不由人呀。娃在时我也烦她,打她,现在她不在了,天天想她,光想见她。白天见不着,夜里天天梦她。梦里娃不淘了,站在床前,老说:‘爹,天冷了,我给你掖掖被窝。’”

老范不再拦老汪:“走也行啊,可我替你发愁,拖家带口的,你去哪儿呀?”

老汪:“梦里娃告诉我,让我往西。”

开封小媳妇

第二天一早,老汪带着银瓶和三个孩子,离开了老范家。三个月没哭了,走时看到东家老范家门口有两株榆树,六年前来时,还是两棵小苗,现在已经碗口粗了。看着这树,老汪哭了。

老汪带着妻小,一直往西走。从延津到新乡,从新乡到焦作,从焦作到洛阳,从洛阳到三门峡。三个月后,出了河南界,沿着陇海线到了陕西宝鸡,突然心情开朗,不伤心了,便在宝鸡落下脚。在宝鸡不再教书,也没人让他教书;老汪也没有拾起他爹的手艺给人箍盆箍桶,而在街上给人吹糖人。

老汪教书嘴笨,吹糖人嘴不笨,糖人吹得惟妙惟肖。吹公鸡像公鸡,吹老鼠像老鼠,有时天好,没风没火,还拉开架势,能吹出个花果山。花果山上都是猴子,有张臂上树够果子的,有挥拳打架的,有扳过别人的头捉虱子的,还有伸手向人讨吃的。如果哪天老汪喝醉了,还会吹人。一口气下去,能吹出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孩。这女孩十八九岁,瘦身,大胸,但没笑,似低头在哭。

人逗老汪:“老汪,这人是个姑娘吧?”

老汪摇头:“不,是个小媳妇。”

人逗老汪:“哪儿的小媳妇?”

老汪:“开封。”

人:“这人咋不笑呢,好像在哭,有点晦气。”

老汪:“她是得哭呀,不哭就憋死了。”

满宝鸡的人,皆知骡马市朱雀门的河南老汪,会吹“开封小媳妇”。

社  会

杂谈随感

人生从此孤独

林少华

有时候我想,莫非孤独这东西也有遗传性不成?记忆中,祖父是个孤独的人,他极少同人交往,漫长的冬夜里就自己一个人哼着不知什么歌在油灯下编筐编席子;父亲更是个孤独的人,在公社(乡镇)当那么多年党委宣传委员,几乎从未看见他往家里领过同事,也没人来访,他回到家就捧一本书往炕上一躺。作为两人的孙子儿子的我也如出一辙,习惯于独往独来,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孤独。说热爱孤独未免玩“酷”,反正就是没有和谁亲近的欲望。听母亲说,我从小就喜欢自己一个人玩,上学后也不跟同学一块儿嬉闹,一个人屁颠屁颠背书包出门,再一个人屁颠屁颠背书包回来。这么着,就只剩下一项活动:看书。因为看书是最孤独的活动。

或许上天关照,许多年后我当了大学老师,因为相对说来,大学老师是最可以孤独的职业。一学期哪怕不跟领导说一句话、不和同事打一声招呼也照样过。无非铃响一个人进教室讲课,再铃响下课一个人回家备课看书爬格格罢了。窗外一轮孤月,案前一盏孤灯,手中一杯清茶——乖乖,简直神仙过的日子,给总统或国务院副总理俺都不做!诚然,大学老师不是旧时私塾先生,集体活动也还是有的,而大凡集体活动都没给我留下多么温馨美好的回忆。每次参加之后都让我更加迷恋一人独处,由衷地心想孤独是何等流光溢彩妙不可言!

记得10年前在广州那所大学工作的时候,期末一次集体旅游,不知何故,几乎所有领导和同事都声情并茂地动员我务必参加一次。我也并非老那么不通情达理,于是随大家上了旅游大巴。一路青山绿水白云蓝天花香鸟语阳光海滩,车移景换,心旷神怡。只是不巧我和领导坐在一起,一个劲儿歪头盯视窗外毕竟有些失礼,却又不知和他说什么好。交谈如沙漠里的水,刚流出就渗进沙子不见了——讲课写文章我或可不时妙语连珠,而此时硬是搜刮不出词来。下午烧烤,之后转去娱乐厅卡拉OK撒欢儿跳舞。我溜边走了。独自沿田间小路缓步前行。晚风,稻田,远村,归鸟,蝉鸣,脚下泥土和荒草亲切的感触。我爬上一座山冈,在山坡草丛中弓身坐下。脚前有两三株山百合,静静挑起三四朵嫩黄色的花。旁边二三十米开外有一小截残缺古旧的青砖墙,墙脚长着几丛高高的茅草,小马尾辫般的白色草穗随风摇曳。寂寥,空灵,安谧。放眼望去,夕阳已经落山,几抹晚霞贴在天际,一缕夕晖从晚霞间闪闪泻下,把大地、百合和茅草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注视的时间里,倏然,一种巨大的悲悯和慈爱如潮水一般把我整个拥裹起来,我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幸福和最不孤独的人,甚至觉得只有孤独才会不孤独。

而今,我陷入了孤独之中。

不到两年时间里,我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父母的去世让我忽然明白,多少年来我之所以不知道孤独,是因为父母在。父母在,自己哪怕跑得再远,也不觉得形单影只,年老的父母就像远方天际的那缕夕晖陪伴和温暖着自己。抑或,自己如同一只风筝,即使飞得再高,线也牵在父母手里。如今父母走了,我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孤独地飞在没有夕晖的高空,飞向苍茫的天际……

是的,从今往后,再没有人因为我为日本列岛哪怕轻微的地震而牵肠挂肚,再没有人因为我而特别关心广州那座城市的天气预报,再没有人因为我而对央视新闻联播中偶尔闪现的青岛海岸而紧紧盯住不放。说起来,父母在青岛住过两年,住在我在市中心为他们租的房子里。那时母亲的记忆力已经很不好了,住了一年多还找不到附近的菜市场。一次外出两人都忘带钥匙进不了门,母亲却清楚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得以请邻居代打电话找我拿钥匙过来。事后问起,母亲说:“那怎么能忘呢?一辈子都忘不了!”

世界上还会有一个人纯粹因为爱而一辈子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吗?

人生从此孤独。

最踌躇的门

林特特

一个人对你意义非凡,想到他,你便感到软弱。

临见一刹那,如横着一道门,心酸、甜涩、怯懦,及至推开,又不知说什么,呵,那真是世上最踌躇的门。

我在三毛的《蓦然回首》中见过它。三毛写,和恩师顾福生约好见面,早到了两分钟,却不敢进门,只静静地站在夕阳下等。等到时间到,等到有人领她进院子,通往客厅“短短的路”仍让她感到“一切寂静,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就在见面前的几秒,她还希望有人通知她,“顾福生出去了,忘了这一次的会晤”,但门终于开了,顾福生就在她的面前,于是“二十年的光阴飞逝,心中如电如幻如梦”,她变回少女时的样子——“情怯依”。

三毛说,顾福生当年改变了她的生命。时间推至20年前,她因跟着顾福生学画,走出自闭,恢复生机。时间再推至10年前,她有个机会去见顾,但她在芝加哥的密西根大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眼看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在自己冻僵的步子下踩掉”,最终还是没有去,只因顾太重要,重要得她不知见面说什么,重要得怕自己不够好——“没有成绩可以交代,两手空空”。

蒋韵在《心爱的树》中,写过类似的感受。大先生的前妻梅巧和他的学生私奔后,过得并不好。最艰难时,大先生通过女儿接济梅巧——他始终爱她。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大先生收拾书房,发现过去写的、一封没发出的信,“梅:你这可恨的女人,你还好吧……”他握着它,手抖、泪湿、站不住,犹豫再三,他通过女儿约梅巧见面。在此之前,梅巧也曾问过女儿关于大先生,“她哽了一下,眼圈红了”,用伤感、温存的语调说:“你爸爸,他还好吧?”——同样的五味杂陈和踌躇。

再相逢,一个对着恩人,一个对着爱人,却“愣愣地,你望我,我望你”。大先生打了几次火终于给彼此都点上了烟,“跨过34年的岁月,来到一个车站,好像就是为了在一起抽一支烟”。呜,始于踌躇,终于无言的相见,恐怕都源于深刻、深沉的情感体验。

我想起,我的偶像、一位女作家。我曾模仿她的笔调写作文,因她确定了高考志愿,多年后结婚,穿什么都照搬她描摹过的新娘。当我终于和她面对面聊天,一瞬间,我忘了曾热烈地找过她、千方百计取得她的联系方式,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想哭,“只由衷地感激你美好如初”——后来,我写给她。

我想起,我的一个女友,认识一位画家,并爱慕他。画家给她信息、邮件,她从来不回,“其实也回过,只是删删写写,写写删删,永远没发出去。”一次,画家邀她看画展,她没说去却去了,远远的,她看到画家,逃似地飞快走到一边——如电视剧《李春天的春天》中,李春天每每撞到梁冰。“见了他,我说什么?”画展归来,女友惆怅地两手一摊。

好吧,我推开一扇踌躇的门,发现那人美好如昔,女友靠近却溜走,没推开,也没给自己失望的机会,都算幸运。

要知道,不幸的推门者,在书中比比皆是啊。

老舍在《微神》中写初恋。他对初恋的回忆凝固在旧时门边一双绿拖鞋上,他后来去找初恋,初恋已变成暗娼,他鼓足勇气,再去找初恋,初恋已睡在一口薄薄的棺材里。彻底,幻灭。

我总想,最幸运的推门者是谁。是那些挨着透明的门,无限接近,试图推开,却始终推不开的人吧。

如罗曼·罗兰。“我来到波昂,贝多芬的故里……我重新找到了贝多芬的影子和贝多芬的老朋友们……在多雾的莱茵河畔,在那潮湿而灰色的四月天……我跪着,由贝多芬用强有力的手搀扶起来。”他在《贝多芬传》的序言中如是说。

他没有见过贝多芬,却终生在贝多芬身上汲取力量,那力量支持他勇往直前。他不用踌躇,不会失望。

娜拉怎么分房子

押沙龙

一百多年前,易卜生写过一个很有名的剧本《玩偶之家》。女主角娜拉和丈夫海尔茂发生了婚姻危机。起因比较复杂,这里就不再细说了。总之,娜拉发现丈夫是个混蛋,于是她做了一个骄傲的决定:净身出户。

娜拉是这么说的:“我把钥匙都搁这儿。明天我动身之后,克立斯替纳会来给我收拾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我会叫她把东西寄给我。”

丈夫小狗子似的卑躬屈膝,苦苦哀求她留下来,他甚至还摇尾巴说:“可是我总得给你寄点儿钱——你手头不方便的时候我得帮点忙。”

娜拉骄傲地摆手:“什么都不用寄!我不接受生人的帮助。”然后挎着坤包,大义凛然地走出家门,净身出户,留下丈夫一个人,“双手蒙着脸”,悲痛欲绝。

戏剧就这么结束了。

一百多年后,我们真是不能理解:娜拉跟海尔茂结婚多年,最后混的个净身出户,把全部财产留给丈夫一个人享用,这简直是丧权辱国,算哪门子的胜利?她出门的时候,至少应该扛走半个房子!

当然了,文学追求美学效果。娜拉两口子在舞台上狗打架似的抢房子争财产,易卜生可能觉得不甚美观。于是他让娜拉大声宣布:“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然后彪呼呼地净身出户——宝相庄严,不可逼视。至于娜拉是不是吃亏,他就不管了。

一个场景“BIAO”的一声跳进我脑海。下次人艺小剧场上演《玩偶之家》的时候,全体观众在最后一幕结束时应该站起来,大声喊:“娜拉,你妈喊你回家分房子!”这才是打倒易卜生这些伪女权主义者的正义呐喊。老易想骗我们净身出户,没门!

当然,易卜生如果在场,也许会困惑:这帮家伙为什么对房子这么敏感?他不知道,这些年中国人已经蜕变成一种类似乌龟的生物,对自己寓身于内的外壳有一种血浓于水的情感。那些挪威人没有婚房传统、没有户口制、没有小产权市场禁入制,对此可能无法理解。

但是坦率地说,娜拉她妈也可能会让女儿白跑一趟。

按照新的《婚姻法》司法解释,房子分割可以分成四种情况:1. 如房子是婚后小家庭购买的,那么娜拉可以分一半。2.如房子是海尔茂的婚前财产,娜拉无权分割。3.如房子是海尔茂的父母全款购买,即便是登记在海尔茂名下,娜拉也无权分割。4.如房子是婚前海尔茂付的首付,婚后还的房贷,那么娜拉可以得到还贷部分的50%。如房子增值了,海尔茂还要“酌情”给她补偿。比方说:海尔茂按揭了一个90万元的婚房,自己掏钱付了30万元首付。婚后,两口子还了60万元房贷。离婚时,房子涨到了300万元。那娜拉可以得到一笔赔偿,下限是房贷的一半 —— 30万元,上限是100万元(30万元加上70万元的房产增值)。

老实说,单看这个法律条文,我觉得相当公平(只有“酌情”这条我觉得不妥。这没有什么好“酌”的,就该按溢价补偿)。但中国女人并不买账。我搜索了一下对新司法解释的评价,发现绝大部分是负面的。大部分人都批评说:这个司法解释太偏向男人了,没有照顾弱势女性!

我得说:这些批评是有一定道理的。我绝不认为女人在智力、能力上天生不如男性。但是,在中国女性确实是弱势群体。她们的弱势主要根源于一件事:在家庭上投入了过大精力,以至付出巨大的机会成本。

我看过一份《都市女报》在济南做的抽样调查报告,里面显示:女性每天的家务劳动时间超过2.8小时,是男性的两倍多。受访女性平均承担了七成左右的家务劳动,30%多的女性甚至干了八成以上的家务。这当然影响到了她们的职业规划。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许多女性甚至放弃了工作,做起了全职太太。而且这个比例还在不断攀升。

对女人来说,这当然也有好的一面。我的女同事就曾咬牙切齿道:“逼急了老娘不干了,回家让老公养着去!”大家听了肃然起敬,觉得人家是有退路的人。我要是也大声宣布:“逼急了老子不干了,回家让老婆养着去!”大家就会对我鄙夷一笑,暗道HR没眼,让这么没出息的一个货也混进来了。

但这样的放弃毕竟是一种牺牲。我没有歧视家庭主妇的意思,也乐于承认她们的工作和上班一样有价值。但要是离婚了,你提着鸡毛掸子去应聘,说自己虽然已经20年没上班了,但是擅长打扫卫生、相夫教子——那HR要给你提供一个位置,是很困难的。这些前全职太太的经济会出现大问题。

不少国家意识到了这一点。提出了离婚补偿制度。最极端的就是日本了。日本在2007年出台过一个法律:全职太太离婚,最高可得到丈夫一半的退休金。这是对她们很好的保障,也更刺激了日本女性当全职太太的热情。

中国很多女性主义者呼吁中国向日本学习。我不想对此说坏话,也不反对中国效仿这条法律。但我想提醒一下女性朋友:这样的法律最多让男人不敢随便抛弃你,但绝不意味着平等。它把女人当成弱者保护,而不是把女人当成强者培养。世界经济论坛曾对115个国家做男女平等程度调查,以女性所占资源比例排名,115个国家中,日本名列80。日本的家庭模式绝不是健康的、平等的。

没名气的作者写文章,往往要找名人撑腰。我文章里就经常提莎士比亚说过这,孔子曰过那。反过来就不一样了。莎士比亚在剧本里就绝不会提:“远东优秀写手押沙龙说过什么什么,所以想来是不错的。”嗯,这次我要引用的是法拉奇。伟大的法拉奇在小说里,描写过一个女儿的回忆。——“她母亲说的话令她终生难忘:你绝不能做我现在做的事!你绝不能成为人母!成为人妻!你一定要去工作!去工作!去旅行!去全世界!全世界!”为了工作就要放弃做人母,为人妻,这实在是很艰难的选择。有人会说: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梦想。是的,确实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梦想。但每个有这样梦想的女人,都有权利公平地追求它。

是不是女性的生理特征,决定她们就适合往家庭投入更多的——比男人更多的精力?并不是这样。瑞典就是一个例子。在世界经济论坛的调查里,瑞典女性地位排名全球第一。她们绝大部分在结婚后依然工作,而且成绩不错。据统计,在瑞典的对外贸易活动,女性创造的价值占了近60%。瑞典女人能和男人一样工作,原因也很简单:瑞典男人分担了家庭劳动。瑞典法律甚至规定:生完孩子后,父母必须轮流休产假,在家照顾孩子,以减少女性单方面的负担。我有位同学在瑞典呆了很多年。据他观察,瑞典大街上到处是推着婴儿车跑来跑去的男人,给小娃娃换尿布的时候动作娴熟老练,不输干练的老妈子。

“男主外女主内”不过是一种文化安排,而不是什么必然。中国的女权发展是在一个十字路口。它会变成哪种模式,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个两岁的女儿。我在想:她长大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会像某些日本女人那样:主持家务,等着老公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盘算着一旦对方胆敢离婚就拿走这混蛋一半退休金?抑或她会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梦想,夫妻两人共同成长,共同照顾家庭,合则相濡以沫,不合则忘于江湖?

我真的不知道——虽然我衷心地希望她能选择后者。

我不想反对那些批判新司法解释的人。我支持她们,真的。但是,我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在涌动:你们想要的这个东西也许不赖,但你真能确定它的名字叫女权吗?

乔布斯说

[美]史蒂夫·乔布斯

 有关设计:

根据受众的需要去设计产品其实是非常难的.因为在很多情况下,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需要你去展示给他们看。

有关选择:

你想用余下的生命去卖糖水,还是想有一个机会去改变世界?(乔布斯说服John Sculley担任苹果CEO时说的话)

有关品格:

我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一年损失了2.5亿美元的人,但这对塑造品格很有帮助。

有关好的设计:

简单,可以比实现复杂的东西更难。你必须花很多力气让你的思维变得简单、有条理,最终它的价值非常大,因为你一旦达到那一步,就可以撼动山脉了。

有关愿景:

做墓地里最富有的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对我真正有意义的是,晚上睡觉之前可以说自己做了一些精彩的事。

有关在苹果公司所扮演的角色:

这里有很多非常有才华的人,这些人很多年来一直在听着外界贬低他们,他们中的一些人差点就要相信自己是失败者了,但他们不是。他们所缺乏的是好的指导、好的规划、好的高层管理团队,但他们现在有了。

为自己的产品自豪:

《花花公子》:你是说,发明PCjr(IBM PC junior)的人对他们的产品不感到自豪吗?

乔布斯:如果他们感到自豪,他们就不会造出PCjr这样的产品。

总是会回来的:

我是永远会和苹果联系在一起的。我希望在我的整个生命中,将我生活的那条线和苹果的那条线编织在一起,交互缠绕。也许有些年我不在这里,但我总是会回来的。

对未来充满信心:

你不可能在向前展望的时候将这些片段串联起来,你只能在回顾的时候将这点点滴滴串联起来。所以,你必须相信这些片段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串联起来,你必须相信某些东西:你的勇气、目的、生命、因缘。这个过程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只是让我的生命更加与众不同而已。

有关职业生涯:

工作将会占据你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因此你只有相信自己所做的是伟大的工作,才能怡然自得。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工作,那么继续找,全心全意地去找,不要停下来!当你找到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就像任何真诚的关系,随着岁月的流逝,会变得越来越紧密。所以继续找,直到你找到它,不要停下来!

有关死亡的重要性:

没有人愿意死,即使人们想上天堂,人们也不会为了去那里而死。但是死亡是我们共同的终点,从来没有人能够逃脱它——也应该如此。因为死亡是生命中最好的一个发明,它将旧的清楚,以便给新的让路。你们现在是新的,但是不久以后,你们将逐渐变成旧的,然后被清除。很抱歉,这很具有戏剧性,但是这却十分真实。

不要安静地坐着:

我想如果你做了一件事,并且有了一些好的结果,那你应该去做另外一些好的事,不要停留在那里太久。应该去想想下一步是什么。

女性气质

王开岭

 战争中,最美丽和宝贵的女性气质是什么?

是坚忍、顽毅、决绝、恒力、牺牲的勇气?不,不仅仅。因为男人那儿同样有,且更应该有。

看前苏联电影《这儿黎明静悄悄》,姑娘们留给我的不仅仅这些,当下沉的李莎从沼泽中仰起脸最后一次注视阳光,当不愿拖累同伴的丽达把枪口对准受伤的躯体……不,不仅仅这些,那值得她们用生命去诠释和演绎的,不仅仅这些。还有别的,更重要的。

在尤·邦达列夫在散文集《瞬间》中,有一篇名为《女性气质》的短文,描述了卫国战争间一次对女性美的感受——

“我永远忘不了她那低垂在无线电台上的清秀面孔,忘不了那个营参谋长隐蔽部……我在快要入眠时,透过昏昏欲睡的迷惘,怀着一种难忍的愉快,看见她那剪得很短的、孩子式的金黄色头发周围有某种发白的光辉。”

在一片由男性躯体构筑的血火工事里,“女战士”,一幅多么神奇的剪影!一盏多么鼓舞夜色的灯!她足以让苦难和牺牲变得可以忍受,让焦土与黑雪难掩生命之春的勃发,让激战前的搂枪少年不再因恐惧和迷惘而大睁着双眼——从此,让他久久不能入睡的,是姑娘的羞涩,是她逼人的体温,是完全不同的异样气息,是白天她有意无意的一瞥或浅笑……

在这座钢筋水泥的掩体里,她,一朵蝴蝶样的柔软,掀起了大片喧哗,像石子落在水中,像一粒芽冲进了泥土。是她,悄悄把一味粉红色的迷幻埋进那些厚实的胸膛;是她,让每个喊着“报告”受令或完命而来的人,眼神里多了一番焰火般的急切搜索……

更是她,让一位受其目光送别的出征者,突然有了一份幸福的豪迈、一种惊人的战斗力、一股暗暗的抱定和决心:一定把胜利带回!即使不能亲自,也要托别人捎给她……让她骄傲,或者怀念。

她安静的存在,对粗犷的生命们来说,是一种奇妙的从感官到精神的抚摸,一股麝香般的温暖,一次芬芳与甘泉之饮……既形而上,又形而下。

她是大家的女神。“卡秋莎”女神!

一天黎明,不幸发生了——

当3个德军俘虏被押进隐蔽所时,“我突然看见,她,无线电报务员韦罗奇卡,慢慢地,被吓呆似的,一只手扶着炮弹箱,从电台旁站起……”当其中一个献媚似的冲她笑时,“她的脸猛一哆嗦,接着,她面色苍白,咬着嘴唇走向那个俘虏,仿佛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她侧身解开了腰间那支‘瓦尔特’手枪的小皮套。”

一声闷响。惨叫。倒下。

“她全身颤抖……双手掐住喉咙,恨不得把自己掐死,歇斯底里地哭着,抽搐着,喊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作为侵略者,她清晰地认得他:该死的!一个被毫不犹豫诅咒的人。而作为俘虏,一个无法再构成伤害的人,他却是陌生的。现在,这个陌生人遭到了袭击,即将死掉。

她骤然变了。温柔变成了粗野,恬静变成了狂暴,小溪发作成了洪水……那枪声无情地洗劫了她的美,惊飞了她身上某种气质,也吓傻了所有对她的暗恋和憧憬。仿佛瓷瓶褪去了最珍贵的光芒,沦为了黯淡糙坯……

大家痛心地看到:一盏曾多么明澈的灯,正在被体内的浓烟吞噬。像一只昏迷的动物在自我肉搏。这绝非战斗,而是撕咬,是发泄,是报复。

她成了一个病人,让人怜悯的病人。她甚至有了一幅敌人的模样——那种凶悍的模样。

“此时此刻,这位苗条的、蓝眼睛的姑娘在我们面前完全成了另一副样子,这幅样子无情地破坏了她以往的一种东西……从此,我们对她共同怀有的少年之恋,被一种嫌厌的怜悯情绪代替了。”

愤怒,像一股毒素,会顷刻间冲溃一个女人的仪容,会将光洁的脸孔拧出皱纹,让安然的额头失去端庄。

她不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不再是一名战士。战士是不会向一个手无寸铁者开枪的,她破坏了子弹的纪律,背叛了武器的纯洁性。现在,她只剩下了一道身份:复仇者。

即使有再深刻的缘由,也已无济于事。

“谁都不知道,1942年在哈尔科夫附近被敌人包围的时候,她曾被俘,4个德国兵强奸了她,粗暴地凌辱了她——然后侮辱性地给予自由。”

“她出于仇恨和复仇之心确信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可是我们,在那场神圣的战争中问心无愧地拼杀过来的人,却不能原谅她。因为她向那个德国人开的一枪,击毙了自己的天真柔弱、温情和纯洁,而我们当时所需要的,正是这种理想的女人气质。”

理想的女人气质?

细腻、温润、母性、单纯、宁静、无辜、柔软……这是士兵邦达列夫的全部答案?

我想,不仅仅。它们仅是一种天然性征,一种哺乳气质,一种由生理焕发出的美德。这是日常和通俗意义上的气质,而非战争环境中最佳的理想气质。

1999年,当我翻开诗人叶夫图什科的一本书:《提前撰写的自传》,里面关于妇女的一件事突然唤醒了我——

“1944年,母亲和我回到莫斯科。在那里,我才第一次有机会看到敌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25000名德国俘虏,排成一长列,通过首都的街道。”

“俄罗斯妇女做着繁重的劳作,手都变了样,嘴唇上没有血色,瘦削的肩膀上承担了战争的主要负担。这些德国人,很可能对她们每一个人都作下了孽,夺走了她们的父亲、丈夫、兄弟、儿子。妇女朝俘虏队走来的方向,怒目而视……走来的德国兵,又瘦又脏,满脸胡子,头上缠着沾血的绷带,有的拄着拐杖,有的靠在同伴肩上,都低垂着头。街上,死一般静。只听到鞋子和拐杖缓缓擦过路面的声音。

我看到一个穿俄式长靴的女人,拿手拍一下民兵的肩头:‘让我过去。’

这女人声音里含有点什么似的,民兵当命令一般让她过去了。她走进行列,从上衣袋里拿出一块用手帕仔细包好的黑面包,递给一个疲惫不堪的俘虏……这一下,其他女人都学她的样子,把面包、香烟掷给德国兵。

他们不再是敌人了。已经是人了。”

人——诞生了。

她似乎在对那个满脸胡渣的男子说:活下去,永远不要再杀人!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俄罗斯妇女心底的理由:比胜利更宝贵的,是和平!把一个敌人变成“人”,比打败一万个敌人更重要!

我猛然醒悟:和平,“和平气质”——不正是最美丽的女人气质吗?

其实,无论宁静、柔软,母性、善良、慷慨,还是“无辜气质”“哺乳气质”……它们都有一个更饱满更贴切的名字:和平。

比拼杀更耀眼的,是温存。比血腥更有力的,是芬芳。

显然,士兵邦达列夫所幻想的,正是这个。战争中最优雅的女人气息、最宝贵的雌性气质,正是那种避开炮火磨损和仇恨侵蚀、不受血气浸泡——而完好保留下来的人性芬芳:天然的“和平气质”!……无数男人的英勇杀敌和血流成河,要换取的正是她。

保卫女人,更要保卫她们的和平气质。没有比看到女性身上的“和平”芳香不被涂改,更令战士为之鼓舞和欣慰的了。

这比杀死100个敌人更像战士的成就。

而对女人自己来说,保卫身上的“和平”气质,比亲手扣动扳机更伟大。

活法

王蒙

在回首往事七十七年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一个词叫做“活法”。

我经历了伟大也咀嚼了渺小。我欣逢盛世的欢歌也体会了乱世的杂嚣。我见识了中国的翻天覆地,也惊愕于事情的跌跌撞撞。有时候形势的波谲云诡令人晕眩,有时候祸福的说变就变,叫人以为是进入了荒诞的梦境、是在开国际玩笑。见过上层的讨论斟酌,也见过底层的昏天黑地与自得其乐,还有世界的风云激荡,我毕竟访问过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我感受了呵护的幸运与“贵人”的照拂。我也领教了嫉恨者明枪暗箭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好累!

然而这些只能叫遭遇,只能叫命运,只能叫机缘,只能叫赶上点儿了,这仍然不是活法,不是你老王某某人的笑声与热泪,不是你老王的绝门儿与绝活儿。遭遇是外在的,而活法全在自身的选择。“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这是遭遇,而“回也不改其乐”,这是活法。本来是习惯性满分与第一名的好学生,一心要飞蛾扑火般地献身革命。少年得志地当着当着团委的小领导,一下子着了文学创作的迷。骤得大名后紧接着是一个“倒栽葱”。住进了高等学校的新房室突然决心全家迁徙新疆。官至“尚书”了却坚决回到写字台前。十七岁的时候被人认为是三十岁,而七十六岁了仍然在大海一游就是一公里。这是活法,这是个性,这是屡败屡胜的不二法门。

我的活法积极而且正面,我常常充满信心,对自己也对环境。我常常按捺不住自己的笑意。我常常想“笑场”。我的挫折与悲观是我积极与正面的起跑线。一个经历过如许的挫折与悲观的人,结果摒弃了的是不切实际,获得的是且战且进的一步一个脚印,是干脆没有什么胜负,而只有缤纷与趣味的经验。能够不是这样吗?

我参加了那么多,掺和了那么多,我与闻其盛,有份其荣辱正误利害。我为此冒了不知多少次傻气,付出了不知多少代价。不知我者谓我聪明绝顶,知我者为我的傻气洋溢而摇头。善哉!

我不仅仅是参与者,我从来没有停止过观察、欣赏、思考与反省,也有痛惜、怀念、欣慰与几滴混浊的泪。

我一辈子不断地更换着我的活法。对于生活与活法,我贪!

看、听、历、感,并且参与了那么多事儿以后,你应该记住,你应该珍惜。你的记忆与思考将会多少延续着你的活法,直到你不在场了,不能看、听、历、感了,但还在记忆着与反刍着、重温着与消化着你的活力与活法。

话  题

他们为什么不移民

张友红

 移民何以成为问题

中国人历来重土慎迁。虽然背井离乡的故事不断上演,从未断绝。但所有的背井离乡,只是因为大道不行,为了躲避战乱暴政。所以,背井离乡这个词语所蕴含的凄婉悲情,本身也是对后世的一种告诫。

今天的移民潮,却是在中国社会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出现的,这一点,与历史迥异。历史上的背井离乡更多是一种盲流。今天的移民,却是一种有目的的自由选择,是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的努力。

然而,问题的另一面是,在现代社会的格局中,原本应该是一个社会支柱的财富和知识精英,纷纷选择远走他乡,一旦潮成,对于移出地社会而言,是一种灾难。他们带走的,不仅有他们自身数十年发展所累积的智识和财富,更严重地说,他们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带走了这个社会的灵魂,带走了那种激励个体奋发向上并努力改造社会的精神。

这三重流失的严重化,势必带来社会的某种“空心化”现象。如果一个社会的“心”走了,就可能成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但是,如果不能在制度上和执行层面改善内部生存发展环境,真正落实建立一个公正公平公开和法治的社会,建立健全的社会福利制度,调整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政策,增强社会发展的确定性,移民的潮流不可能止住。

他们为什么移民

十余年前,一部电视剧和一本小说曾在国内大行其道。电视剧是《北京人在纽约》,小说是《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改革开放之后两次来势汹汹的移民潮,被浓缩在这两部文学作品中。仿佛是巧合,当下被热议的第三轮移民潮,也是随着影视剧的上映被人们瞩目的。前两部文学作品被关注,是因为当年移民潮中的众生相,而今年热议是因为参演一部影响甚广的影视剧的众多明星国籍问题引发的。

在当下轰轰烈烈的移民大潮中,明星群体只是其中的少数人,却是最耀眼的一部分。

招商银行发布的《2011中国私人财富报告》称:“个人资产超过一亿元人民币的企业主中,27%已经移民,47%正在考虑移民。”随着移民话题转热,大众开始把关注的目光转移到中国的财富阶层。更有行业内的资深人士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言之凿凿地说:“我可以很有信心的肯定,这些资产过千万的富人们,单纯想过移民意向的,绝对不是60%,而是100%。”

中国社会科学院2010年发布的《全球政治与安全》报告显示,中国正在成为世界上最大移民输出国,目前约有4500万华人散居世界各地,流失的精英数量居世界首位。如此高端的群体、如此庞大数量和趋势化发展构成了不容忽视和必须面对的问题。

井喷的移民热情

“这几天有空,见了几个有钱人,都想移民。大多数已经移民了,还有的在办理。”这是微博上一句不起眼的留言。这样的内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甚至,也没有人具体说的清楚是从哪天开始,这成了中国富人们的生活标签。

李旭,做了十六年移民工作。他告诉《中国周刊》记者:“以前,办理移民的人都小心谨慎,现在他们直接问我们:我多支付你们些钱,能不能办得快一点?”

英国《经济学人》也观察到了中国正在进行的这场变化。在近期出版的杂志上,这样评价:“一代人以前,大多数中国有钱人的模式是拥有一个独立厨房,放满了白花花的食物。但自邓小平‘致富光荣’的号召之下,成百上千的人成为百万富翁。他们享有各种象征财富的东西——大房子、好车子、奢华的假期。即使是这样,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中的多数人想要离开中国。”

有钱人的移民

现在来看,移民办得最疯狂、也最高调的是去年。

2010年4月份,在北京车展上,一个移民广告的海报高调地悬挂着,“在北京买房么?不如移民吧!”

这种行业内的高调背后,是2010年移民市场的一次井喷。

当年年底,有的移民公司,业绩整整翻了五倍。

2010年上半年开始,流传着移民涨价的消息,到6月份,加拿大首先涨价翻倍。很多想移民的人都赶在这个涨价前冲刺了一把。

2010年10月的数据显示,香港、北京两地签证中心积压的加拿大魁北克省投资移民申请个案达18534例,按照现在魁北克省的最大移民额度,这至少需要9年时间。

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发展研究基金会就曾做了一份《2010中国企业家生存环境调查》。调查显示,超过1/4的受访企业家表示自己已经移民或有移民意愿。

为什么移民

无论是移民中介还是移民的人士,在解释到这个问题时,他们开口会说,“好的空气,好的生活环境,并不高的生活成本,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俨然,是一幅美好的田园生活。

不仅如此,获得外国国籍,或者拿到绿卡,对于富人们来说,也是一种非常便利的出入各国的方式。2011年3月,亨氏签证受限指数的推出者Henley&Partners顾问公司出炉了一份《2010年公民旅行签证受限指数全球排行榜》,在98个参评国家中,中国排在第88位。

张伟光,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发了财,有自己的公司,做软件开发和硬件销售。九十年代末,他们全家移民加拿大。他认为,“孩子”,永远是促使移民的最前面的原因。

在《2011私人财富报告》中,也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报告》中统计,58%的受访富豪表示,子女教育是中国高净值人士进行投资移民的首要原因。

但是,说到根上,让多数富人们移民的深刻原因,还是“安全感”。

张伟光对《中国周刊》记者表述了这样的观点,“都说,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富起来的人,第一桶金都不干净,那也是一种仇富心理。社会仇富,政策又不稳定,有钱的人谁能有安全感呢?”

他说,前段时间,他有个在国内做房地产的朋友,总问他移民的事情。因为,一直和他这个朋友有联系的当地一个分管土地的领导被抓了,他朋友变得很紧张,总想赶紧移民。

让富人们揪心的,还有各种不确定因素。财产安全,多是赚了钱的商人们的移民原因。官员们的移民,则多是怕犯事被抓和已经犯事逃走的人。

张伟光说,在加拿大,移民的中国国人分为三类圈子:“一类是官员,这个圈子我们也接近不了;一类是生意做大了犯了事逃过去的商人;还有就是我们这类人,钱也不多,也没什么其他目的,有一半好奇,还有一半期望,想过得更好。”

移民潮今昔

已经有人开始界定,最近几年时兴的这种以投资移民为主要形式、富人为主要移民群体的现象,已经成了改革开放后第三波移民潮。

推算上去,改革开放后,中国已经经历过了两次移民潮。第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那时,移民的主要是混杂偷渡客的底层劳工;第二次是九十年代,那时,移民主要是国门初启之时的“洋插队”。

1990年代初期,加拿大等国逐渐开始正式接纳国外移民。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如果符合他国的移民条件,就可以提出申请,缴纳一定的费用,并可以取得审批,成为他国公民。移民国的这一规定,无疑为移民打开了一个“花钱就能移民的通道”。

这股“花钱就能移民”的潮流持续到了1999年。

与前两次移民潮不同的是,新世纪移民潮的主力由新富阶层和知识精英组成。

对新一轮移民潮的特点,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胡伟略做了总结:“以有钱人的移民为特征”,而且,移民的原因,也更集中。“大家更关注生活质量和财产安全了。国外的教育、福利是吸引力,国内的政策,第一桶金得不到保护等原因是推力。”

“还有个新特点是,移民了,人还在国内。”

人  物

卡扎菲其人

李菁

“超级明星”

卡扎菲一上台便亮出其鲜明的民族主义者的招牌,第一个行动就是取消了的黎波里所有的外文路牌。然后又将惠勒斯空军基地的6000名美国工作人员赶走、让英国人撤离了布鲁克空军基地。

这些狂野激进的民族主义行动,使得卡扎菲在国内的仇外支持者面前成了一个英雄,甚至是一位圣人。他的照片排满街头,他的画像甚至被挂到的黎波里耶稣受难像上面,不过这个大教堂已改为加麦尔·阿卜杜勒·纳赛尔清真寺。

年轻时的卡扎菲,据说每天要工作20个小时。他向民众发表演说时,有时一口气说上四五个小时,急得声嘶力竭:“不要认为我有什么事情不告诉你们;我要把一切事物都告诉你们;我们大家应该互相信任!”他甚至急得哭起来。群众则回答说:“我们将以我们的精神、我们的鲜血和我们的宗教,同你一起战斗,喔,卡扎菲!”

像中世纪的侠客一样,他用狂风骤雨式的个人行动向他不满意的体制和行为开刀。1971年,他到政府机关突访,发现许多机关职员在办公室喝咖啡聊天,这引起他的极大不满。第二天,他派军用卡车开进政府的所有办公大楼,军队甚至闯入了内阁部长的办公室,拉走了办公室里的大部分家具。后来那里的工作人员只能靠着空荡的房间和走廊的墙壁来看报纸,或在水泥地板上泡咖啡。

有一次他乔装成平民,脸上用一块布半掩着,来到的黎波里一家拥挤不堪的中心医院,和医生说他的父亲得了重病,要求医生去他家看病。忙得不可开交的医生最后给了他两片阿司匹林敷衍了事。卡扎菲立即拉下围布,愤怒地向医生宣布:他必须现在就离开这个国家。当天晚上,这个倒霉的医生就被驱逐出利比亚。

喜欢制造新闻,喜欢被人关注,这是卡扎菲被外界公认的性格。在生活中,他同样喜欢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与后期只穿单身传统民族长袍相反,80年代左右的卡扎菲衣饰华丽。“有时一天要换3次衣服。”英国出版的《卡扎菲传》描述,从装饰着奖章的海军装,到阿拉伯国家元首服,直到装有复杂的拉锁和纽扣的跳伞服。“在危机时期一位访问阿齐齐亚的人发现,卡扎菲身着红绸衬衫,金色的斗篷和蜥蜴皮的拖鞋,很像一位要去参加迪斯科舞会的时髦青年人。”据说卡扎菲在利比亚时尚潮流上面也是“领袖”的角色。“无论我穿哪种服装都会流行。”他曾不无得意地告诉别人。他还说自己曾收到过很多美国妇女的来信,称赞他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喜欢他的头发。

卡扎菲显然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超级明星。可是他感受到的外部世界,与真实的世界有多大差距?早期曾采访过卡扎菲的一位美国记者发现,卡扎菲当时用一台很小的索尼收音机,收听英国BBC的阿拉伯节目,“这是他能得到不带偏见信息的少数渠道之一”。这位记者观察,利比亚的电台、电视台、报纸和官方新闻机构都向这位领袖极尽谄媚之能事,他们有选择地报道、无限夸大外部对利比亚支持的消息。卡扎菲的外事机构也被革命委员会的狂热分子所控制,外交部的电报喋喋不休地报告来自第三世界领导人和组织的赞美之辞,卡扎菲于是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周围为他编织的一幅幻象当中。

神秘与荒诞

卡扎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戒备森严的阿齐齐亚兵营里,这里也成了卡扎菲权力的象征。新华社记者刘顺曾几次到利比亚采访过卡扎菲,得以有机会走近在外界看来神秘十足的阿齐齐亚兵营,因此很熟悉它的防御体系。

“这座兵营占地4公顷左右,四周环绕的高墙,足有4米高、半米厚,全部用钢筋水泥块砌成。所以从远处望去,只能看到兵营高大的水泥墙。”刘顺告诉记者。在兵营外的高地上,架着一些法国造的“响尾蛇”防空导弹,以防空袭;主要入口处都立着一堵混凝土护墙,这是阻止自杀性汽车冲入的;每堵护墙后面都部署了一辆巨大的苏式坦克,以阻止来自地面的攻击。围墙上,则配备有传感器、警报器和监视各通道的遥控红外线照相设备。围墙的内侧,装有厚厚的铁丝网,周围有了望塔,各个入口和城墙周围有手持微型冲锋枪的利比亚士兵把守。

进入兵营内部就像走进了迷宫,“道路弯弯曲曲,其间还有许多障碍,至少要经过3道门,每道门都有戴着黑色贝雷帽的突击队员和便衣把守,反复检查、盘问”。到了最后一道门,所有来访者都要下车步行,移动电话一律不准带入,因为据说移动电话可能起到定位作用,摄影器材和人分开接受检查。兵营有多个出入口,到访者出入都被要求走不同的大门,所以,即使去过几次的人也很难弄清自己进出的是哪个门。

2011年8月23日,反对派武装占领了象征卡扎菲政权的阿齐齐亚兵营。这座号称原子弹都无法摧毁的堡垒在见证了卡扎菲42年的统治之后“轰然倒塌”。外界这才得以窥见阿齐齐亚兵营的真容:卡扎菲办公楼和铜塑的下方铺着一个复杂的地下通道网络,绵延30多公里,反对派发现了三个出口:一个在的黎波里机场,一个在市中心的绿色广场,还有一个在动物园,靠近里克索斯酒店。一旦的黎波里市内出现战事,可以让卡扎菲的军队在最短时间内到达交战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卡扎菲家人及重要物资。

兵营内部到处是帐篷,大帐篷连着小帐篷,全部漆成绿色。卡扎菲喜欢在帐篷中接待贵宾。这大概是卡扎菲早期的沙漠游牧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迹。不过此时的帐篷与传统的不可同日而语,里面都配有最先进的通讯设备,如电话、传真机等。卡扎菲的帐篷外面经常要拴上两头骆驼,以便能让他听到他最喜欢的骆驼的声音。

在卡扎菲的防卫措施当中,最特别的就是他的女保镖了。喜欢出风头的卡扎菲卡无论到哪儿都喜欢带上这些女保镖。卡扎菲身边的这队女保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国家元首女卫队。她们执行任务时身穿迷彩服,肩挎冲锋枪。不戴首饰,只在胸前别一枚卡扎菲小像章。

除了神秘,卡扎菲另一个最“着名”的特点是古怪、荒诞。他时常有心血来潮、出人意料之举。

有一次,卡扎菲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去见纳赛尔,当时负责他安全的警卫队正在南部沙漠训练。于是,卡扎菲就在未通知埃及方面的情况下,孤身一人乘坐直升机去了开罗。直到直升机在开罗上空盘旋时,纳赛尔才知道卡扎菲来了。对于卡扎菲不循常理的举动,纳赛尔也忍不住发怒地说道:“难道他——哪怕一次也行——不能在来到之前半小时通知我一下吗?”

1988年,他亲自开推土机推倒的黎波里监狱的大墙,放出400名政治犯;这一年,在阿尔及利亚举行的阿盟首脑会议上,卡扎菲右手戴了一只白手套,说这是为了与“美国走狗”握手时不至脏了自己的手。

中国驻利比亚前任大使王厚立也曾在文章里提及过与卡扎菲有关的两个小故事。有一次,卡扎菲突然来到开罗,说有急事要立即会见穆巴拉克总统。当时中国的国务院领导人正在埃及访问,穆巴拉克只好解释说:他实在拿这位兄弟没办法,只好立即见他,请原谅。几年前,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承建了班加西附近的一片新住宅楼,可是楼房刚盖好,就被附近许多居民抢占入住。当地主管部门没有办法,只好向上头反映。卡扎菲知道后接见了住户代表,对他们说:“你们是国家的主人,房子就是为你们盖的,住下吧!”于是众人高呼:“卡扎菲万岁!”

2006年3月,喀土穆峰会前夕,外界猜测卡扎菲十有八九不会出席,而他却在峰会开幕前两天就抵达喀土穆,成为最早抵达的阿拉伯国家元首,弄得东道主苏丹措手不及。在卡扎菲座机降落前不到一小时,东道主才知道他要大驾光临,赶紧铺红地毯,还好赶在飞机降落前准备停当。正在参加阿拉伯外长会议的阿拉伯联盟秘书长穆萨得知消息后,赶紧离开会场直奔机场……谁知会议只进行到一半,卡扎菲就提前打道回府了。

美国中央情报局有很多情报,都指向卡扎菲的怪诞。有份报告说,他在1985年的马略尔卡岛之行中,化了妆,带着玩具熊,为了安全拒绝睡在旅馆为他准备的床单上。1982年的一份报告说,“据判断,他患了严重的性格变态……在沉重的压力下,当他判断失误时,他常会有荒诞怪异的行为”。还有的报告说,他在过去几年内服用了过多的安眠药,早晨再吃别的药让自己清醒过来;而据另一份报告说,他的抑郁症很严重,以致在阿齐齐亚兵营的走廊里游荡徘徊,“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最后的舞台

27岁夺取政权时的卡扎菲,衣着朴素,自言只喜欢住帐篷,对金银珠宝视如粪土。但是,随着统治时间日深,卡扎菲渐渐走到了自己的反面。

2001年“9·11”之后,也许是意识到美国对伊斯兰世界的打击将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卡扎菲一反常态,强烈谴责恐怖活动,成为当时最早谴责恐怖主义的阿拉伯国家领导之一。以此为契机,利比亚与西方的关系有所改善。2003年,利比亚与美英达成对“洛克比空难”的赔偿协议。可是卡扎菲一边与国际社会修好,一边又想让利比亚国民和中东、非洲的盟友们觉得他没有“服软”。

2004年,卡扎菲在他的帐篷中会见了前来做破冰之旅的英国首相布莱尔,两人席地而坐,卡扎菲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光着的脚伸到布莱尔面前,然后放了一个响屁,令布莱尔非常尴尬。有人评价说,卡扎菲像一个陈年古董,外面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还在采用这些拙劣的表演继续自欺欺人。

2009年9月23日,卡扎菲首次出席联大会议,在此之前,他还曾希望在纽约中央公园搭建帐篷,但是遭到居民强烈抗议而作罢。规定15分钟的讲话,卡扎菲用了96分钟,称安全理事会应该改名为“恐怖理事会”。会场中有将近一半的代表都中途离场。无论从相貌还是到“演技”,此时的卡扎菲怎么看都像一个十足蹩脚却又贪恋舞台的小丑,只是历史已经悄然开启了他离开这个舞台的倒计时。

金克木:小学毕业的大学教授

张建安

到湖南大学教法文

1939年,湖南大学文学院急需法文教师,到处寻找,没有找到通晓法文的教师。院领导正在着急的时候,英文老师陈世骧推荐:“我有个朋友,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法文水平很高,可以当法文老师。”

陈世骧推荐的是金克木。论学历,金克木只是个小学毕业生,但陈世骧说金克木中学里教过英文,从初一到高一四个班的课都由他教,教学效果非常好;他不仅英文好,而且法文水平也好,足以胜任大学教师。

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陈世骧拿出北大外籍教授――法国人邵可侣所著的《大学初级法文》,翻开里面的法文序言,序言中赫然写着金克木对此书的贡献。

邵可侣是法国巴黎公社著名人物的后代,法语教学中的权威人士,而《大学初级法文》则是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教科书。既然邵可侣都认可金克木,金克木又亲自参与了教科书的编订,而湖南大学里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所以最终决定聘任金克木。(金克木:《教师应考》)

1930年,金克木18岁到北平求学时还不懂英语,靠着好奇心和钻劲,凭借几本英语工具书,又找了一位要学费不高的私人老师,便在很短的时间内看懂了英文原版书《少年维特之烦恼》、《阿狄生文报捃华》,英语水平突飞猛进。也是同样的方式,金克木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世界语。1933年,金克木去北京大学旁听邵可侣的法文课,得到邵的赏识,学习效果非常好。之后,金克木整理并校订邵可侣的讲义成为《大学初级法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邵可侣在法文序中特地提到了金克木的贡献。金克木没想到,这便是他当大学老师的敲门砖。

金克木也参与到邵可侣组织的“法语圈”的交际活动中,并在一次聚会中认识了著名教授吴宓,相互间很谈得来。

金克木的这些经历,陈世骧虽然有个大概的了解,但无论如何,让一位只上过小学而半路出家学法语的年轻人去大学教法语,毕竟很不寻常。

紧接着,当陈世骧得知教学课本并不是邵可侣编的那本,而是用英文讲法文的外国书时,便更加紧张。

陈世骧生怕自己推荐的人无法称职,所以,在金克木上第一堂课时,他在外面听了半天。金克木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顺顺利利地教好一堂又一堂课,其教学质量得到学校的认可和学生们的欢迎。这应该很富传奇色彩吧。就像金克木所说:“恐怕暗中听我的课的不止他一个。谁能相信一个没出过国的年轻人竟能对大学生用英语教法语做中国话解释呢?”(金克木:《教师应考》)

到武汉大学当哲学教授

1941年到1946年,金克木在印度工作和学习。他虽然没去哪个大学进修,但有缘到天竺释迦佛“初转法轮”处的鹿野苑,住香客房间,与僧徒为伍,在寺庙中饱读佛教典籍。他再一次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对梵文和佛学产生浓厚的兴趣。他因此四处求学,最终得到已归隐的法喜老居士的真传。法喜老居士曾在印度的大学教书,后又被聘为哈佛大学教授、列宁格勒大学教授,他因为不适应严寒气候而回到印度。许多人慕名而来,向他学巴利语、学佛教,但从没有人找他学梵文。金克木是他的唯一的梵文学生,他倾全力将自己的学问传给了金克木。金克木曾在《父与子》一文中提到当时的教学:“熟悉了以后,白天也让我去,两人在大炕上盘腿坐着对话。他很少戴上老花眼镜查书。先是我念、我讲、我问,他接下去,随口背诵,讲解,引证,提出疑难,最后互相讨论。”在这样的学习中,金克木精通了梵文和佛典。当他1946年回国时,他其实已成为中国某些领域中的“稀缺人才”。

金克木一到上海,郑振铎就说推荐他到大学教梵文,但没能如愿。也许是因为金克木的低学历吧。

紧接着,曹未风告诉金克木,说吴宓先生在武汉,可跟他联系。金克木与吴宓很熟悉,吴宓很看重金克木,马上向武汉大学推荐。

吴宓当时是武汉大学外语系教授兼系主任,同时又是校务委员会委员,其学问及人品则是学界普遍推崇的,所以,他的举荐是很有分量的。但吴宓也没想到,他推荐金克木到外文系教梵文,而文学院长刘永济却把金克木安排在哲学系教印度哲学。

原因跟金克木第一次当大学老师一样。当时武汉大学也找不到教印度哲学的合适人选,而这门课程又是必修课,金克木正好填补这一空缺。

推荐人吴宓不放心了。他十分认真地对金克木说:“你教语言文学,我有信心。到哲学系去,我不放心。”金克木回答:“到哲学系对我更合适。因为我觉得,除汤用彤先生等几个人以外,不知道还有谁能应用直接资料讲佛教以外的印度哲学,而且能联系比较中国和欧洲的哲学,何况我刚在印度度过几年,多少了解一点本土及世界研究印度哲学的情况,又花过工夫翻阅汉译佛典,所以自以为有把握。”(金克木:《教师应考》)

吴宓仍不放心,于是也像陈世骧一样,在教室外听了金克木的第一堂课。

从此,金克木一直在大学里教书,从武汉大学到北京大学,跻身中国最优秀的教授行列。

名人轶事

民国大师们的趣事

路卫兵

⊙郭沫若、郁达夫为文热情奔放。达夫好于文中连用“啊啊”二字,沫若则善用“哟”字,如“妻哟”、“仿吾哟”之类,取二君作品验之,则随处可见。吴稚晖笔调辛辣,亦有一习惯,喜于文中连用“呸呸呸”三字,读之声容并茂。于是有好事者乃作一诗调侃三公,末二句是:“各有新腔惊俗众,郁啊郭哟稚晖呸。”

⊙臧克家在余心清家遇到李烈钧。臧对李说:“久仰了。”余介绍说:“这是新诗人臧克家先生。”李双眼紧闭,点头道:“唔,唔,大狗叫,小狗跳跳。”臧心中起火却又不好发作,后来臧对余说:“以后对不懂新诗的人,千万不要再作介绍了。”

⊙蒋梦麟与原配离异后,迎娶的是其莫逆之交兼同事高仁山的遗孀陶曾谷。1928年高仁山被奉系军阀杀害后,蒋梦麟对其妻陶曾谷照顾备至,二人互生爱意,坠入爱河。婚礼上,蒋梦麟在答谢宾客时说:“我一生最敬爱高仁山兄,所以我愿意继续他的志愿去从事教育。因为爱高兄,所以我更爱他爱过的人,且更加倍地爱她,这样才对得起亡友。”

⊙秦德君在回忆录中说:“有一次我把买船票的钱给茅盾时,他把钞票放进小皮夹里,又取出来凑在鼻尖上嗅嗅,直说‘好香,好香,真舍不得花掉它’。我一再说明那钞票是偶尔压在洗脸的香皂底下的,并没有洒香水。我后来才知道,茅盾身上常常洒香水。”

⊙苏曼殊追求西班牙牧师庄湘的女儿雪鸿,一日留宿雪鸿家中。第二天起来,庄湘对曼殊说:“雪鸿非常爱你,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女婿?”曼殊沉默良久,最后哽咽着说:“佛命难违。”语毕拂袖而去。

⊙黄侃拜访文坛领袖王闿运,王对黄的诗文极为欣赏,不禁夸赞道:“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儿子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是钝犬啊!”黄侃听后直接来了句:“您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况您的儿子。”

⊙一次宴会,有位洋记者请教辜鸿铭:“辜先生,中国国内政局如此纷乱,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辜鸿铭伸袖子将嘴一抹,一本正经地说:“有。法子很简单,把现在在座的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枪决掉,中国政局就会安定些。”

⊙钱钟书与杨绛结婚,同船赴英留学,初到牛津,一跤绊倒,磕掉大半个门牙,满口血流不止。杨绛急得不知所措,幸好同寓所都是医生,在他们的帮助下,杨绛陪钱钟书赶去医院,拔去断牙,然后镶上假牙。

⊙章太炎最喜欢吃带有臭味的卤制品。画家钱化佛是章府常客。一次,钱带来一包紫黑色的臭鸡蛋,章见后大喜,慷慨问道:“你要写什么,只管讲。”钱立时向章索要“五族共和”四个字。后来,钱又不断带来苋菜梗、臭花生等臭物,换得题字一百多张。钱将这些字裱好,挂于自家店中,以每条十元售出,小赚了一笔。

⊙梅贻琦话少,更少下断言,素有“寡言君子”之称。学生曾戏作打油诗一首,描述梅校长说话谦逊含蓄的情形:“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可是学校总认为,恐怕仿佛不见得。”

⊙鲁迅在给《 文艺连丛 》做的广告词中说:“现在的意思是不坏的,就是想成为一种决不欺骗的小丛书。什么‘突破五万部’的雄图,我们岂敢,只要有几千个读者肯给以支持,就顶好顶好了。”

⊙严独鹤去探访一位写白话诗的朋友,适逢朋友不在,严便在房里等候,猛然发现书桌上有一首未完稿的白话诗,题为《咏石榴花 》,当中一段为:“越开越红的石榴花,红得不能再红了。”严觉得好笑,便提笔接写两句:“越做越白的白话诗,白得不能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