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vs卡塔尔篮球:《水浒传》—白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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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北宋末年,权奸当道,民不聊生,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走投无路,被逼上水泊梁山,扯起“替天行道”的大旗,聚众造反。他们杀贪官,诛豪强,扶弱济贫,反抗官府 ,演出了一幕幕威武雄壮、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来。本书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是我国杰出的古典文学名著。今江苏大丰一带人,大约生于元末,卒于明初。出身贫苦船家,中举做过小官,后弃官回,闭门著书。《水浒传》是他在民间传说基础上,先后花费四十年时间完成的一部杰作。
原著施耐庵简介:
  本名邵彦恩,一九四七年出生于江苏省徐州市。现已发表长篇小说两部,短篇小说、故事百余万字,电视剧一部,主持编撰丛书多套。人称中原怪杰,自称彭城浪子。
第一章 洪信放妖魔 五代十国,天下大乱,纷纷扰扰达五十余年。后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定都东京汴梁,国号大宋,为太祖武德皇帝。太祖传位御弟太宗,太宗传位与真宗,真宗传位与仁宗。九十余年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谁料乐极悲生,仁宗嘉祐三年春,江南瘟疫流行,不久便传至东西二京。坐镇南衙的开封知府包青天,取出自己的俸银,施舍汤药,却无济于事,病人越来越多。仁宗天子无奈,采取大臣的建议,亲手书写圣旨一道,降御香一炷,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龙虎山,宣请张天师星夜来朝,祈禳瘟疫。
  洪信领了圣旨,带了数十名随从,直奔江西信州贵溪县。不止一日,洪信一行人马来到信州,大小官员迎接了,次日陪同洪太尉来到龙虎山下。龙虎山上清宫的住持率领众弟子,鸣钟击鼓,香花灯烛,把洪信一行迎到山上。来到三清殿,洪信请出圣旨,问:“天师在何处?请他来接圣旨。”住持说:“太尉大人,这代天师号曰虚靖天师,性情清高,住在山顶的茅庵里,不在本宫。”洪太尉问:“那怎么办?”住持说:“天子要救万民,只有请太尉斋戒沐浴,自背圣旨,焚烧御香,步行上山叩拜天师,方可得见。”太尉说:“我自京城到此,一路吃素,如何心不诚?明日我就依你所言,步行上山。”
  第二天天不亮,众道士便伺候洪太尉香汤沐浴,换了布衣麻鞋,吃了素斋,用黄布包了圣旨,背在背上,手提银香炉,烧着御香,指明路径,送他上山。洪信口诵天尊宝号,独自登山,翻了两三个山头,走了约有二三里路,已经脚酸腿软,心中有些不快。就在这时,忽听雷鸣般一声大吼,从松树后跳出一只猛虎来。洪信惊叫一声,跌倒在地。那只猛虎望着他,咆哮一阵,往后山跳了下去。
  猛虎去了好一阵子,洪信才爬起来,收拾了香炉,再往前走。走不多远,他心中又在暗自嘀咕,抱怨受了惊吓。谁料一阵风吹来,又从山边竹林中蹿出一条花蛇来。洪信扔了香炉,惊叫:“这次我完了!”摔倒在一块大石边。那蛇盘在洪信身旁,眼冒金光,吐着血红的舌头,朝他脸上喷了一阵毒气,溜下山去。洪信爬起身来,大骂道士无礼,若是见不到天师,回头再跟道士们算账。
  洪信正要前行,忽听一阵悠扬的笛声由远而近,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道童,倒骑一头黄牛,横吹一管铁笛,转过山凹来。道童笑着说:“天师已赶往京师,去做三千六百份罗天大醮祈禳瘟疫去了。”洪信听了,想到方才所受的惊吓,便转身下山去了。
  回到上清宫,洪信埋怨众道士不该骗他上山,几乎葬身虎口蛇腹。住持却说,那虎和蛇都是天师试探他的心诚不诚的,而那位小道童就是天师。既然天师已知圣上宣召,此时早已去了,请太尉宽住几日,游玩一番。随后,住持设素筵宴请太尉,饮酌至晚。
  次日早膳后,住持和众道士陪同洪信游山。洪信游览了各处宫殿,最后来到右廊的一所殿宇前,只见殿门上用胳膊粗的大锁锁着,檐前匾上写着“伏魔之殿”四个金字。洪信问:“这是什么殿?”住持说:“这是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的,每一代天师都要加一道封皮,使子子孙孙不得妄开。”洪信说:“我要看看魔王是什么模样。”住持慌忙说:“太尉,这殿绝不能开。”太尉动了怒,说:“你们不让我看,回到朝廷,我就向皇上说你们违背圣旨,不让我见天师,假称镇锁魔王,妖言惑众,把你们都充军到边远军州受苦!”住持被逼不过,只好叫来几个火工道人,砸开铁锁,打开殿门。洪信走进去,里面黑沉沉不见一物。他命从人点起十多个火把,见殿中一个巨大的石龟驮着一通石碑,碑上刻有四个大字:“遇洪而开。”洪信说:“你们不让我看,却不知几百年前就已注定教我开看。你们多给我唤几个人来,用锄头铁锹把它挖开!”
  住持慌忙相劝,怎能劝得下?太尉命众人搬开石龟,掘有三四尺深,见有一块青石板。众人撬开石板,洪信探头一看,是个黑洞洞的万丈地穴。突然,地穴内一阵雷鸣似的响亮,一道黑气冲出来,掀塌了半个殿角,直冲到半天云霄,散作百十道金光,往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大吃一惊,抱头鼠窜。洪信目瞪口呆,再不敢待下去,慌忙收拾行装,带着从人下山。这些金光,就转生为水泊梁山的一百零八条好汉。
  第二章 大闹少华山 转眼间又过去好几十年,到了哲宗天子朝。
  东京开封府有一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幼不务正业,好使枪棒,踢得一脚好气球,人们都称他高球。后来发迹,就成了高俅。高俅什么不成材的手段都会,就是不知仁、义、礼、智、信、忠、良。因他教一位王员外的儿子吃、喝、嫖、赌,被王员外在开封府告了一状,将他断了二十脊杖,赶出京城。高俅无以为生,只得来到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柳大郎,一住三年。后来哲宗天子祈求风调雨顺,大赦天下,柳大郎就给高俅写了一封书信,让他投奔东京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
  董将士看了书信,寻思:若是个老实人我还能留下,这种人留在家中,别把孩子们拐带坏了。便留高俅住了十来日,想出个主意来,写了一封书信,把他荐给小苏学士。小苏学士就是苏东坡的弟弟苏子由,苏子由也容不得这种泼皮无赖,又写一封书信,把高俅荐到小王都太尉处。
  小王都太尉是哲宗天子的妹夫,神宗天子的驸马,喜爱风流人物,正用得上高俅,便留下他当个亲随。一天,小王都太尉过生日,在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子端王。端王是神宗天子的第十一子,哲宗天子的弟弟,执掌东宫,排号九大王,琴棋书画、吹弹歌舞、踢球打弹,无所不精。端王喝了一阵酒,起身去小解,来到书房,见书案上一对羊脂玉雕成的镇纸狮子,玲珑剔透,爱不释手的把玩一会儿。小王都太尉寻来,见端王喜爱,就说:“还有一个玉龙笔架,出自一个匠人之手,却没在身边,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回玉龙笔架,用一个金盒子并镇纸狮子盛了,用黄罗包好,写一封书信,让高俅给端王送去。高俅来到端王府,见端王正跟一群小太监踢气球,不敢出声,立在一旁观看。也是他时来运转,活该发迹,那气球飞起来,端王没接着,直滚到他脚旁。他壮起胆来,使个鸳鸯拐,将球踢还端王。端王见此人手脚不凡,问明是姐夫派来的亲随,定要让高俅下场踢几脚。高俅推辞不过,小心翼翼地下了场,使出浑身解数,那气球就像用胶黏在身上一般。端王大喜,不让高俅回去,留下住了一夜。次日,端王设宴,专请小王都太尉,说明他要高俅跟他当亲随。小王都太尉当然满口答应。从此高俅便跟上端王,形影不离。
  不出两个月,哲宗天子晏驾归天。这位天子没有太子,文武百官一商议,册立端王赵佶当了皇上,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风流天子宋徽宗。自古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俅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不上半年,便当上殿帅府太尉。
  小人得志,忘乎所以。高太尉走马上任,手下将官都来参拜,独独少了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军政司报告,王进患病,半月前已请过病假。高俅大怒,命人立即将王进拿来。
  王进没有妻子,只有一位六十余岁的老母。牌头来到王家,请王进务必去一趟。王进来到殿帅府,向太尉行了礼。高俅不由分说,命人将王进拖下去重打。众官慌忙为王进求情,高俅喝道:“你父亲不过是使枪棒卖药的,你小子有什么本领当教头?今天权且免你这一顿,明天再和你慢慢理会。”王进谢过太尉,抬头一看,认得是踢球的高二,心中暗暗叫苦。原来,当年高俅找王进的父亲比武,被王父一棒打翻,三四个月下不来床。如今高二当了太尉,怎能不挟嫌报复?
  王进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向老母说明原因,说:“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很喜爱我的武艺,眼下又正当边关用人之际,我们不如投奔延安府。”母子商议好,王进叫过服侍他的两名牌军,吩咐道:“我因生病,许下酸枣门外岳庙的香愿,明天一早去烧香。张牌,你可先赶到庙里,今晚就住在那里。”张牌领命去了。当夜母子二人收拾行李细软,捆成一担,又打了两个包袱,放在马上。待到五更天未明时,王进又叫过李牌:“给你些银两,你买些猪头三牲,到岳庙和张牌煮熟等我。”李牌也领命去了。
  王进备了马,让老母骑上,自己挑了担子,混出西华门,往延安府奔去。
  两个牌军在岳庙煮好猪头三牲,左等右等不见王进到来,便回家去找,谁知是铁将军把门。向邻居打听,谁也不知王进母子去向。二人找了三天,猜知大事不好,赶去报告高太尉。高俅大怒,传令通缉在逃军官王进。
  王进母子逃出东京,走了一月有余,来到陕西地面。这天晚上,母子错过宿头,见前方有一点灯火,急忙奔去,却是一座庄院。王进叫开门,向庄丁说明来意,庄丁禀明庄主太公,太公迎了出来。王进谎说姓张,在东京做生意,赔了本钱,要去延安府投奔亲戚。太公便命人安排酒饭,让母子吃了,又命人收拾一间房子,让二人歇息。次日早上,太阳老高了,太公不见二人起身,来到客房,说:“客官,天色不早,好去赶路了。”王进出来,说:“太公,我母亲于路上鞍马劳累,犯了心疼病。”太公说:“既然令堂患病,你们就多住几天。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子,你可去县里买了药来,与你母亲吃。”王进向太公道了谢。
  过了五六天,王进的母亲病情好转。王进去后槽收拾马匹,路过一片空场,只见一个后生脱了光膀子,刺着一身青龙,正在使棒。王进不由脱口说:“这棒使得倒是好看,只是赢不得真好汉。”后生大怒,喝道:“俺经过八九个有名的师父,你敢跟我比一比吗?”太公赶来,呵斥那后生不得对客人无礼。王进问明后生是太公的儿子,太公也看出王进是个高手,让儿子拜王进为师。后生扬言:“只要他能胜过我,我就拜他为师。”太公便怂恿王进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王进怕伤了面子,只笑不动手。后生认为王进怕了,把一条棒使得风车轮儿一般,叫上了阵。王进说声:“恕我无礼。”去兵器架上取一条棒,向后生劈头打去。后生忙举棒招架,不料王进却半路上收住棒,抽回来劈胸点去。后生猝不及防,正中心口,扑通摔倒,扔了棒,跪下拜道:“我枉自经过许多师父,原来没学到真本领,只好拜你为师了。”
  那后生名叫史进,自幼不务生计,专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怄气死了。太公无奈,只好由着他,给他请了几个名师,又请来高手匠人,为他文了九条青龙,当地人就称他九纹龙。太公当即为儿子摆了拜师酒席,请王进母子上首坐了,命儿子行了拜师大礼。王进也不再相瞒,说出真实身份。太公大喜,说:“怪不得你武艺这么高强,原来是有名的教头。这里是陕西华阴县,远离京师,你就宽心住下吧。”王进也感谢太公对他母子的照顾,正无法报答,便答应住下,点拨史进的武功。
  转眼过了半年。王进耐心地教,史进虚心地学,十八般武艺学得样样精通。一天,王进向太公告辞,要到延安府去。太公苦留不住,摆酒为王进母子饯行,又取出两匹缎子,一百两纹银谢师。次日,王进便搀老母上了马,自己挑了担儿,离开史家庄。史进依依不舍地送出十里开外。
  史进没有娶妻,家里生计自有太公照料,每日吃饱饭只是苦练武功,走马射箭。又过半年,老太公忽患重病,卧床不起。史进遍请名医,也无回春之力,老太公一命呜呼。史进选个良辰吉日,安葬了太公。从此,史进每日只要寻人比武,较量枪棒。
  三四个月过去,到了六月中旬,天气炎热。这天,史进搬了个交椅,坐在打麦场边柳阴下乘凉,忽见有人向庄上探头探脑,喝叫:“什么人,胆敢偷看俺庄?”那人出来向史进行礼,却是打兔子的猎户李吉。李吉说:“小人要到贵庄找邱乙郎吃酒,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史进问:“往常你总是担些野味到我庄上卖,这一阵怎么不来了?”李吉说:“这一阵打不到野味。”史进问:“这么大一座少华山,如何没有野味?”李吉说:“如今一伙强人占了少华山,头一个大王叫神机军师朱武,二大王叫跳涧虎陈达,三大王叫白花蛇杨春,聚有六七百人马,华阴县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拿他,小人怎敢上山?”
  史进回庄,叫庄客杀了两头水牛,搬出自造的好酒,将全庄三四百庄户请来,吃了一巡酒,说:“少华山聚了一伙强人,打家劫舍,为害地方,早晚会来我们庄打劫。我今天请你们来商量,若是他们来时,我庄上敲起梆子,你们都要互相救应。大家同心协力,共保地方安宁。”众人齐声道:“全凭大郎做主。”宴罢,众人回家收拾兵器衣甲。
  这天,少华山的三个头领议事。朱武说:“华阴县出三千贯赏钱捉拿我们,我们要多备些粮草,以防官军攻山。”陈达说:“明天我就去华阴县借粮,看他如何。”杨春说:“去华阴县借粮须从史家庄路过,九纹龙史进不是好惹的,还是去蒲城借粮为好。”陈达不服气,说:“蒲城县钱粮不多,去有何用?若是我们怕了一个史进,如何抵挡官军?”朱武、杨春苦劝不下,陈达点了百十名喽啰,冲下山去,杀奔史家庄。
  庄客报进庄来,史进命敲起梆子,几百庄客拖着枪刀连忙赶来。史进提上三尖两刃刀,跨上火炭赤马,率领庄客迎战强人。陈达手提丈八点钢矛,骑着高头白马,冲上前来,先施一礼,向史进说是借条道路,前往华阴县。史进怎肯放他过?二人言语不合,各催坐下马,杀成一团。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陈达一矛刺来。史进一闪身,陈达刺了个空,撞入史进怀中。史进一伸手,将陈达挟起,扔在地上。众庄客一拥而上,把陈达绑了,百十名喽啰一哄而散。史进将陈达拿进庄,绑在大厅中柱子上,只待拿了另两个贼首,解去县里请赏。又取过酒肉,赏了众庄户。
  喽啰败上山去,向二位头领说了陈达被擒经过。杨春要倾巢而出,跟史进拼个死活。朱武沉吟良久,说:“你我都去,也只是白白送死。我有一条苦肉计,若成了,史进自会放过陈达,若不成,咱们一起完蛋。”
  庄客报进庄来,史进又提刀上马,迎出庄外。只见朱武、杨春赤手空拳,步行走来,双双跪下,哭道:“小人三个,被官司所逼,不得不上山落草。当初结拜时曾说:‘虽不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刘、关、张的义气,其心则同。我们二哥惹了好汉,冒犯虎威,被英雄擒拿。请英雄把我们二人一起绑了,解官请赏。”
  史进大为感动,搀起二人,请进庄来,放开陈达,摆下酒宴,请三人入席。三人千恩万谢,饮了数杯,告辞回山。三位好汉深感史进的义气恩德,逢时过节,差喽啰往庄上送些金银珠宝。史进也差庄客送些酒肉衣料上山。双方来往不断。
  光阴荏苒,早到了八月仲秋。史进要跟三人饮酒赏月,先一日派庄客王四上山相邀。朱武写了回书,赏他四五两银子,请他吃了十多碗酒。王四下了山,碰见几个熟悉的喽啰,扯到路边酒店里,又吃了十多碗酒。王四行不十多里,醉倒在山林中。李吉正在山坡上张网捉兔儿,见王四醉倒,过来搀扶,摸到王四腰中的银子,顿起歹念,把银子掏出来,还有书信一封。李吉也识得几个字,打开书信一看,却是强人给史进的回书,不由大喜,慌忙奔往县城报官。
  王四一觉睡到二更天,方醒过酒来,一摸腰里,书信和银子都没有了,不由暗暗叫苦。回庄向史进谎称:“三位头领明日前来赴宴,因小人常来往,只捎个口信。”史进也没生疑,安排人明日进城买菜蔬果品,准备酒席。
  这天晚上,天高气爽,月光皎洁。三位头领吩咐喽啰看守山寨,只带几个亲随,步行来到史家庄。史进与三人见过礼,饮酒赏月。正吃得高兴,忽听外面一阵呐喊,火把乱晃。史进大惊,在墙上靠一张梯子,上去一看,只见华阴县县尉带着两个都头,指挥几百官军,把庄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史进问:“你们何故半夜三更来劫我庄上?”都头说:“大郎别耍赖,是李吉将你告了。”史进问:“李吉,你为何诬告良民?”李吉说:“我拾了王四的书信,还会有假?”史进下了梯子,把王四一刀砍了。三位头领让史进将他们绑了,送交官府,免受牵连。史进笑道:“我要绑了你们,天下好汉都要笑话我,坏了义气。今天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当下四人披挂了,收拾些细软,点起几十个火把,提刀上马。史进在草堂里放了一把火,大开庄门,呐喊着杀出来,众官军哪里抵挡得住?两个都头见势不好,转身便走。史进赶上去,正撞见李吉,一刀把李吉斩做两段。陈达、杨春追上都头,一人一刀,也送了性命。县尉拨转马头,落荒而逃。官兵跑得慢的都被砍做两截。众好汉杀散官兵,来到少华山上,朱武命喽啰杀牛宰马,款待史进。
  史进在山寨住了几个月,寻思:一时间要救三人,杀了官差,烧了庄院,整个家业都完了,但在山寨落草为寇,终不是个办法,便要去延安府投奔王进。朱武苦留不住,只得送史进下山。史进将带来的庄客都留在山寨,带些银两,背上包袱,腰挎一口雁翎刀,望延安府奔去。
 第三章 拳打镇关西 史进走了半个月,这天来到渭州,渭州也有一个经略府。史进走进一个茶坊,点了个泡茶,问茶博士:“此处经略府有没有东京来的教头王进?”茶博士说:“姓王的教头倒有三四个,只不知有没有王进。”二人正说着,一个军官大步走了进来。史进一打量,此人身高八尺,腰粗十圈,圆面大耳,鼻直口方,络腮胡子。茶博士说:“客官要寻王教头,请问这个提辖便知。”史进起身施礼:“官人请坐拜茶。”那军官见史进生得高大魁梧,像条好汉,还了礼,过来坐下。史进问:“官人高姓大名?”那军官说:“我姓鲁,单名一个达字。阿哥姓什么?”史进说:“我是华州华阴县人氏,姓史,名进。请问官人,我师父王进在不在经略府?”鲁达说:“你莫不是史家村九纹龙史进?你问的王进莫不是得罪了高太尉的王教头?”史进说:“正是。”鲁达说:“俺也久闻其名,听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那里,俺这渭州,却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俺也早知史大郎的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
  鲁达挽着史进的胳膊,来到街上,行有三五十步,见一块空场上围了许多人。二人挤进一看,是个使枪棒卖膏药的。史进细辨,认出是他开手的师父,江湖上人称打虎将李忠。史进说:“师父,多时不见。”李忠说:“徒弟,你怎么来到这里?”鲁达说:“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跟俺一同吃几杯。”李忠收了枪棒,寄顿好了,跟上二人。
  三人走了一阵,来到有名的潘家酒店,上到楼上,拣个雅间坐下。不一会儿,酒保烫好了酒,端上一桌子菜。三人边吃喝,边谈些枪棒武艺。正说得热闹,忽听隔壁有人啼哭。鲁达发开脾气,把盘儿盏儿摔了一地。酒保慌忙赶来,鲁达气愤地说:“你小子怎么叫人在隔壁啼哭,搅乱我弟兄吃酒?”酒保说:“官人息怒。啼哭的是卖唱的父女俩,因没卖到钱啼哭。”鲁达说:“你把他们唤来。”
  不多时,两个卖唱的走进来。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有几分动人的颜色;再一个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二人走上前来,深深施了礼,鲁达问:“你们为甚啼哭?”妇人说:“奴家是东京人氏,同父母到渭州投亲不遇,母亲病死客店,父女二人只好留下活受罪。有位镇关西郑大官人,要买奴家做妾,写下三千贯的文书,却一文没给。不到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将奴赶了出来。郑大官人又要追还三千贯钱。父亲争不过他,只好带奴家抛头露面,卖唱挣些钱来还他。这几日酒客稀少,怕他来讨钱时受他羞辱,因此啼哭。不想冒犯了大官人。”鲁达问:“你姓什么?住在哪家客店?那个什么镇关西郑大官人住在哪里?”老头说:“老汉姓金行二,女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就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老汉父女就住在东门里鲁家客店。”鲁达大骂:“呸!俺只说是哪个郑大官人,却是杀猪的郑屠,也敢如此欺负人!”他又对史进、李忠说:“你两个先等着,待我去打死那家伙。”史进、李忠连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方劝住他。
  鲁达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说:“你们有银子先借给我,明天还你们。”史进取出十两银子,说:“还什么还。”李忠摸了好一阵,拿出二两多碎银子来,鲁达说:“你也不是爽利人。”把碎银子又推回去,只把十五两给金老,说:“拿上当盘缠,你父女回汴京去吧。”金老说:“店主看住我父女,如何能走了。”鲁达说:“明天我自送你,看谁敢挡!”金老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三人又吃了一会儿酒,出了酒店,史进、李忠自去投客店。鲁达回到住处,气得饭也不吃就睡了。
  金老父女回到客店,结算了店钱,雇了一辆小车儿,收拾了行李。次日一早,二人正想离去,却被小二拦下。鲁达赶来,一耳光把小二打个筋斗,满嘴流血,吐出两颗断牙来。鲁达骂道:“好小子,他不欠你钱你敢拦他们!”金老父女慌忙谢了,离开店门。鲁达搬了条长凳,往店门口一放,坐在那里,直到估摸金老父女走远了,看看天色不早,这才直奔状元桥。
  郑屠的肉店有两间门面,雇了十多个伙计。郑屠正看伙计们卖肉,见鲁达进来,忙招呼:“提辖官人,你要买肉?”鲁达说:“洒家奉小种经略相公的命令,买十斤精肉,不许带一丁点肥的,细细切成肉馅。”郑屠要让伙计动手,鲁达说:“不许他们动手,须你自己来!”郑屠动手切了十斤精肉,剁成肉馅,用荷叶包了。鲁达又说:“再切十斤肥肉,不要一丁点精肉,也要切成馅。”郑屠说:“精肉可包馄饨,肥肉有什么用?”鲁达说:“这是小种经略相公的命令,谁敢多问?”郑屠只得忍住气,又去切肥肉。
  买肉的见鲁达当门站着,谁敢过来?客店的小二用手巾包了头,想来报信,也站得远远的。郑屠整整忙了一上午,方把精、肥二十斤肉切好。鲁达又说:“再要十斤脆骨,上面不带一丁点肉,也要切成馅。”郑屠忍无可忍,说:“你不是来买肉的,是故意取笑我的!”鲁达把两包肉馅劈面打去,骂道:“洒家就是取笑你的!”
  两包肉馅打在郑屠脸上,恰似下了一场肉雨,弄得他肉头肉脑的。他不由大怒,抓过一把剔骨尖刀,跳到街上,说:“有种的过来!”鲁达早箭步上了街心。郑屠右手持刀,左手劈胸来揪鲁达。鲁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下面一脚,正中小腹,往后便倒。鲁达抢上一步,踏住他的胸脯,晃着醋钵般大的拳头,骂道:“洒家立了无数军功,也不枉镇关西的称号。你是个卖肉的屠户,狗一般的贱人,也敢称镇关西?说,你是如何骗了金翠莲的!”说着,照他鼻梁就是一拳,只打得鲜血迸流。郑屠大叫:“打得好!”鲁达骂:“你他娘的还敢嘴硬!”照他眼眶又是一拳,把眼珠也打了出来。郑屠忍受不住,哀求饶命。鲁达骂:“你若是一直嘴硬,洒家便饶了你,你求饶,洒家打死你!”骂着朝他太阳穴上又是一拳。眼看他面皮渐渐惨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鲁达想:不好,洒家只不过要教训他一顿,没想到他不经打,真打死了,还要吃官司。便说:“好小子休要装死,洒家回头再跟你算账!”直奔回住处,收拾了几件衣裳,将银子揣在怀里,提一条短棍,一溜烟地走了。
  郑屠的亲属抢救了半天,也没把郑屠救活,便到知府衙门告状。知府寻思,鲁达是老种经略相公的爱将,不能随便逮捕他。便坐轿直奔经略府,向小种经略说明此事。小种经略因是人命要案,也不便偏袒鲁达,说:“贵府自可依法办理此案。不过,查清后要报与我父亲知道,免得跟西夏作战时,他向我要此人,我无法交代。”知府连声说“是”,回到衙门,再派人捉拿鲁达,鲁达早跑没影了。他便出了缉捕文书,画上鲁达的相貌,通缉杀人在逃的军官鲁达。
  鲁达逃出渭州,慌不择路,胡走乱撞,这一天来到代州雁门县,走到十字街口,见一群人围在那里看什么,便也挤进去观看。不料身后一个人突然抱住他,叫道:“张大哥,让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
 第四章 醉闹五台山 鲁达扭头看时,却是金老,正想动问,金老却把他拉到僻静处,悄声说:“恩人,那上面贴的是缉捕你的公文,你怎么敢去观看?若不是老汉看见,你岂不被做公的拿了?”鲁达说:“你们走后,我找那郑屠,只三拳便打死了他。你如何也在这里?”金老说:“老汉父女逃出渭州,生怕郑屠派人追来,没敢奔东京,却来到这里,恰巧碰到一位老邻居。他帮老汉安顿下来,又给翠莲做个媒,嫁给赵员外做小妾,养在外宅,衣食丰足。赵员外也爱使枪棒,他常说,怎有机会与恩公见上一面。”
  金老把鲁达领回家中,金翠莲忙出来拜了恩人。金老请鲁达上楼,让女儿陪他说话,自己上了街,不一时买回许多时鲜菜蔬。父女俩请鲁达上首坐了,边敬酒边说着感谢话。三人正饮酒,赵员外回来了。金老给二人引见了,赵员外说:“恩公的事我都知道了。这里正当大街,不是久留的地方,恩公不如跟我到乡下庄院里躲几天。”
  次日,赵员外与鲁达骑马出了城,走了十多里,来到赵员外的庄院七宝村。赵员外与鲁达携手进了草堂,请鲁达上坐,命人杀鸡宰鹅,款待鲁达。鲁达在庄上住了六七天,每日里和赵员外说些枪法、武艺,倒也投机。一天,金老慌慌张张赶来,见四下无人,悄声说:“官府似乎已经知道了恩公的踪迹,派些做公的在左邻右舍打听,若是查明恩公在这里,如何是好?”鲁达说:“我走就是了。”赵员外说:“若是留着恩公,恩公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恩公吃苦;若是让恩公就这么走了,我岳丈的面子不好看。赵某有个主意,可保恩公万无一失。五台山上有座文殊院,寺里有六七百僧人。我与方丈智真长老亲如兄弟,我祖上也曾舍钱修过寺院。我曾许下剃度一僧的心愿,度牒已买好了。恩公若肯去时,就到五台山落发为僧。”鲁达便说:“就请员外做主了。”
  当下,赵员外吩咐庄客收拾了衣物、盘缠、礼物、供品。次日一早,赵员外请庄客挑了担子,与鲁达望五台山而去。到了山下,两乘轿子把二人抬上山。二人下了轿,坐到山门外亭子里,智真长老引着一班和尚迎出来。进了方丈,智真和赵员外落座,赵员外命庄客献上礼物、供品,向智真说明来意。长老唤来首座、维那,商量剃度鲁达。众僧都说鲁达目露凶光,不似出家人模样,只恐日后祸及山门。赵员外早编好一通谎话,说鲁达是军官出身,两军阵前杀人过多,如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长老焚了一炷香,入定了。一盏茶时,长老醒来,说:“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眼下凶顽,日后必成正果,你们都不及他。”
  长老选了个黄道吉日,鸣钟击鼓,齐集众僧。赵员外取出银锭、信香,向法座拜了长老。长老宣疏已罢,维那去了鲁达头巾,把头发分作九路绾了,由净发人剃了。鲁达不愿教剃胡须,长老喝令:“尽皆剃去!”净发人一刀下去,尽皆剃了。长老拿过度牒,说:“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长老赐罢法名,书记僧填好度牒,交与鲁智深收起来。长老又让智深穿上法衣僧鞋,为他摩顶受戒,说:“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淫邪,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智深说:“洒家晓得了。”引得众僧哄堂大笑。
  第二天,赵员外告辞下山,临别时一再叮咛智深,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又与长老说,智深生性鲁莽,有什么不到之处,请长老多多担待。赵员外走后,鲁智深回到禅房,往禅床上一倒便睡。旁边的小和尚推他起来坐禅,反倒惹得他大发雷霆。小和尚们报告了首座,首座也无办法,只好由他去。他每日里无人管束,吃了睡,睡了吃,拉屎撒尿也不找地方,就在大殿后面方便。侍者禀报长老,长老反而呵斥侍者一通。从此再也无人敢管智深的事。
  鲁智深在寺里过了四五个月,转眼到了初冬。久静思动,走出山门,来到半山亭上。多日不曾吃酒,心中好不烦闷。这时,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桶上山来,也到亭子里歇脚。鲁智深问:“你那桶里装的什么?”汉子说:“酒。”智深问:“多少钱一桶?”汉子说:“这酒只卖给寺内的火工道人、直厅、轿夫、干杂活的人吃,不敢卖与和尚。”智深怒问:“真个不卖?”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桶就要走。智深赶上,裆里一脚,那汉子双手捂裆疼得半日起不来。智深把酒提到亭子里,打开桶盖,舀冷酒就吃。不多时,就被他吃下一大桶,说:“明日到寺里拿酒钱。”汉子生怕长老得知,坏了衣食,哪敢讨钱?把酒匀作两半桶挑上,飞也似逃下山去。
  鲁智深酒劲上来,把僧衣脱了,缠在腰间,露出一身花绣,晃着膀子上山来。两个门子远远望见,拿着竹篦拦挡智深,说是破了酒戒,要打四十竹篦,赶下山去。智深两眼一瞪,骂道:“他娘的,你两个想打我?”门子见势不好,一个飞也似奔进寺报信,一个用竹篦拦他。他一步抢上,只一掌,就把门子打得踉踉跄跄,再一拳,打倒在山门下。监寺领着二三十人各持木棒打过来。智深大吼一声,却似响个霹雳,把众人吓得退入殿中,关门上闩。智深抢上台阶,一拳一脚,把门打破,夺过一条棒,把众人打得无路可逃。
  长老带了几个侍者匆匆赶来。智深见了长老,扔了棒,施个礼,说:“洒家吃酒,没惹他们,他们来打洒家。”长老说:“你醉了,睡觉去。”两个侍者搀智深回房。众僧齐声抱怨,不该收留这野猫,搅乱文殊菩萨的道场。长老一来看赵员外的面子,二来智深能成正果,劝下众僧。次日,长老叫来智深,好一顿训斥。智深诺诺连声。智深打坏的殿门,自有赵员外出钱修理。
  转眼间又是三四个月,已是二月天气。智深又忍不住走出山门,只听山下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随风传来,便带上些银两,下得山来。出了“五台福地”的牌楼,前面有一个小镇,约有六七百户人家,酒家饭店都有。智深暗自埋怨自己,早知有这个好去处,也不在半山亭里抢酒喝。他循着叮当声寻去,见是一个铁匠铺,三个人正在打铁。智深上前问:“有好铁吗?”铁匠见他生得好不吓人,忙请他坐下,问:“师父要打什么?”智深说:“给洒家打一条一百斤的禅杖,再打一口戒刀。”铁匠说:“一百斤太多,就是关帝爷的青龙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我看不如给师父打一条六十二斤的禅杖,戒刀自会用好铁打造。”智深问:“多少银子。”铁匠说:“五两,不还价。”智深掏出银子,又摸出些碎银,说:“咱们喝几杯去。”铁匠说:“我得赶活儿,师父自便。”
  智深连走几家酒馆,店家一看是五台山的和尚,都不卖与他酒吃。他走到市尽头,见杏花深处,挑出一个草帚儿来。便进入店来,说:“店家,过往僧人买杯酒吃。”店家一再问,智深绝不承认是五台山的和尚。店家给他打来酒,他又要肉。店家说:“肉卖完了。”智深闻得肉香,寻到后面,掀锅一看,炖着一条狗,取出银子,买来半只狗,店家捣些蒜泥,与他蘸狗肉吃。智深撕着狗肉,吃完一桶酒,把剩下的一条狗腿揣在怀里,说:“剩的银子不用找,明天我还来吃。”店家见他望五台山上走去,叫苦不迭。
  智深走到半山亭,酒劲上来。把僧衣一脱,扎在腰里,一膀子扛去,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亭子塌了半边。门子听到响声,向下一看,叫声“不好”,连忙关了山门,顶得结结实实。智深来到山门,敲门没人应声,扭头看到两边立的四大金刚,骂声:“你们不帮洒家敲门,却来笑洒家。”把栅栏一扳,扳下一根,向金刚腿上打去。呼隆隆一声响,把个金刚打倒了。门子又听智深高叫:“再不开门,洒家将这鸟寺一把火烧了。”只好悄悄抽出门闩。
  智深一推门,不防门忽然开了,一跤跌进来,跑进禅堂,众和尚都在打坐,低了头不理他。他往禅床上一坐,胃中忽然翻上来,哇啦啦吐了一地,熏得众僧都掩上鼻子。智深吐过,觉得肚子饿了,取出狗腿,相让道:“你也吃一口吧。”和尚忙用双手死死捂住嘴。智深又让另一个和尚,硬往嘴里塞。别的和尚来劝时,智深扔下狗肉,照着四五个光脑壳一阵乱打。众僧被打不过,取出衣钵,要来个集体大奔逃,谁也禁止不了。
  监寺、都寺见事不好,叫来一二百人,持着棍棒,打入禅堂。智深赤手空拳,大吼一声,推翻供桌,折断两根桌腿,打了出来,不上片刻,就被他打翻几十人。智深正打得性起,长老走来,喝道:“智深休得无礼!”众僧退去,智深扔下桌腿,说:“长老,与洒家做主。”长老说:“五台山是文殊菩萨清修的道场,上次你打伤多人,我饶你一次,赵员外又修书赔礼。今天你又大闹一场,打毁金刚,打塌半山亭,这个罪孽不小。这里已容不得你。你且跟我去方丈过几天,我安排你个去处。”智深跟长老来到方丈,长老安排受伤的人自去休养,又写书信告知赵员外,让他修理半山亭、金刚。过了五六天,长老修书一封,叫过智深,说:“你两次吃醉酒,大闹五台山,虽看在赵员外面子上,这文殊胜地也容不得你了。我有一个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当住持,法号智清禅师。你可拿我这封书,前去投他,讨个执事僧做。我夜来入定,得四句偈言,你可记住,供你终生受用。遇林而止,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智深记下了,拜辞了恩师,离了五台山,到镇上铁匠铺隔壁客店歇了。等了几日,待禅杖、戒刀打好,漆了禅杖,配了刀鞘,带上两件兵器,直奔东京。走了半月有余,一天,他错过了宿头,看看天已黑透,却前不巴村,后不靠店。又行二三十里,见一座庄院,灯火辉煌,众庄客忙里忙外。智深在庄门上倚了禅杖,跟庄客说要借宿一夜,庄客不容。智深大怒,正要发作,一位六旬老叟走出来,问:“你们闹什么?”庄客说:“这和尚要打我们。”智深说:“洒家是五台山的和尚,要去东京公干,今晚赶不上宿头,借贵庄暂宿一夜,庄家要绑洒家。”老叟听得五台山的僧人,忙将智深请入后堂,命庄客安排酒饭。智深问明此处是桃花村,老汉是刘太公,也报出俗名法号。不一时,庄客端来一壶酒、一盘牛肉、几样菜蔬。智深风扫残云,吃个精光,把太公看呆了。
  待智深吃饱,太公说:“今夜庄里不论怎样闹,师父都别管。”智深问:“庄里有什么事?”太公说:“今夜老汉嫁女儿。”智深大笑,说:“男婚女嫁,人之常情,有什么不乐的?”太公说:“这门亲事老汉不愿意。”原来此处有座桃花山,山上有一股强人。一天,二大王见了太公的女儿生得美,扔下二十两银子当聘礼,今夜要来入赘。智深说:“洒家在五台山跟师父智真长老学会说因缘,今夜你可将女儿藏了,我到你女儿房中,说那二大王回心转意,不娶你女儿。”太公连声称赞:“我家有福,得遇活佛下降。”
  太公又命人端来一只熟鹅,搬来一桶酒。智深尽意吃了二三十碗,带了戒刀、禅杖,到太公女儿房里,把戒刀放在床头,禅杖依床放了,脱得赤条条的,坐在帐子里。
  太公心怀鬼胎,命庄客在打麦场上放一张桌子,摆着香花灯烛,大盘盛着肉,大壶温着酒。约莫初更时分,只听山上锣鼓齐鸣,四五十个火把照耀着一队人马,直奔庄前。太公忙命大开庄门,前来迎接。那二大王已吃得有七八分醉了,问:“我妻子怎么不出来?”太公说:“她怕羞,不敢出来。请大王吃几杯。”二大王吃了几杯酒,要去见压寨夫人。太公一心想着让和尚劝他,拿了烛台,引大王来到新房,太公自去了。
  二大王进了洞房,见里面黑洞洞的,说:“我那丈人忒仔细,灯也不舍得点,明日我送一桶好油来。”智深忍住笑,不吱一声。二大王跌跌撞撞来到床边,掀开销金帐,摸到智深毛茸茸的肚皮。智深一把连头巾带头发统统揪住,骂一声“直娘贼!”右手就是一拳。二大王惊叫:“做什么打老公?”智深喝道:“教你认得老婆!”将二大王按在床边,拳打脚踢,打得大王直叫“救命”。太公慌忙拿了灯烛,跟小喽啰一同来到洞房,只见赤条条一个胖大和尚正骑着二大王打。众喽啰拿着刀枪抢上来救人,智深抓起禅杖打过去。喽啰怎是对手?转眼间逃散了。二大王趁乱逃出去,上了马,逃出庄门,大骂:“刘太公老驴,不怕你飞了!”向山上逃去。
  刘太公胆战心惊,扯住智深说:“你害苦老汉了。”智深穿上衣裳,说:“不瞒你说,洒家原是关西经略府的提辖,因三拳打死镇关西,这才落发为僧。休说这几个小贼,就是千军万马,洒家也不怕他。”一个庄客不信,试着提了一下禅杖,哪里提得起?智深却如拈灯草一般。太公才放下心来,又安排酒肉让智深吃。
  不多时,忽听庄外人喊马嘶,庄客来报:“山上强人倾巢而出,为二大王报仇来了。”智深提了禅杖,说:“你们休慌,待我出去,一杖打翻一个,你们只管绑了,解去官府请赏。”说罢,他光着膀子来到村头打麦场上。只见火把之中,大头领立马挺枪,大骂:“那秃驴在哪里?快出来决个胜负!”智深回骂:“天杀的强人,叫你认得洒家。”大王说:“听你声音好耳熟,通个名来。”智深说:“洒家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鲁达,如今出了家,法号鲁智深。”大王呵呵大笑,下了马,拜了下来,说:“哥哥别来无恙?”智深后退一步,细看时,却是打虎将李忠。李忠问:“哥哥为什么做了和尚?”智深说:“到庄里慢慢说。”刘太公暗暗叫苦,这和尚却和强盗是一路。
  二人进了草堂,施礼落座,智深穿上僧衣,说了出家的经过,问:“贤弟怎么落草了?”李忠说了落草的经过:鲁达打死镇关西,官府抓不到鲁达,要抓鲁达的朋友。史进不知去哪儿了,李忠只好独自逃出渭州。到桃花山下,碰上山寨大王劫路。大王不是他的对手,请他上山让他做了寨主。这位大王就是方才被智深打的,人称小霸王周通。
  李忠请智深到山寨叙话,又用轿子把刘太公抬上山。周通见了智深,埋怨李忠:“哥哥,你不与小弟出气,倒把这秃驴请上山来。”李忠说:“你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常说的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周通摸摸一头疙瘩,吐了吐舌头,说:“万幸我没叫他打死。”纳头就拜。智深搀起周通,劝道:“刘太公就一个女儿,要靠她养老送终。你就退了这门亲事,另娶一位压寨夫人吧。”周通不敢不听,答应下来。刘太公退了彩礼,感激不尽,下山去了。
  周通、李忠留智深在山寨住了几日,想让他当寨主。智深见二人不是爽快之人,一直不答应。这天,二人摆酒为智深饯行,喽啰禀报,山下有客商经过。李忠说:“待我们下山劫来财物,送给大哥当盘缠。”便和周通点起人马,下山去了。智深憋了一肚子气,山寨明明有金银,你们不送给我,倒要抢人家的送我。他一看,桌上的杯、壶都是金银打造的,就把服侍他的喽啰打翻,绑起来,塞上嘴,再把金银酒器踩扁,包进包袱。他来到后山,见山势险峻,无路可下,就把禅杖、包袱先扔下去,然后抱着头滚下山坡。
  李忠、周通抢来客人的财物,兴高采烈地回到山寨,却见到处一塌糊涂。到山后一看,原来智深是滚下山的。李忠要去追赶,周通说:“就是赶上,我俩也不是他的对手,索性做个人情,将来好见面。”李忠别无良策,只好如此。
  第五章 倒拔垂杨柳 鲁智深下了桃花山,一口气奔了六七十里,肚中早饿了,却又前后没有村店。正焦急时,忽听前面有铃声响,便大步赶去。过了一座赤松林,顺着山路行不了半里,就见一座败落寺院,蛛网蒙着的匾上,写有四个金字:“瓦罐之寺”。智深进了寺,找到后院,方在一间破屋里找到几个老和尚。智深讨斋吃,和尚们说:“我们还饿着,哪有东西与你吃?”智深闻到煮小米的香气,找了去,只见灶上煮着一锅小米粥,没找到碗筷,便扯了把草,把供桌擦了擦,端起锅,倒上小米粥,用手捧来吃。众和尚赶来,乱抢着吃。智深吃了几口,问:“你们怎么饿狼一般?”一个老和尚说:“我们这瓦罐寺,本来香火旺盛,去年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和尚与一个道士,将寺院霸占,终日吃酒玩女人,年轻的和尚跑得动,都远走高飞了。剩下我们几个老得走不动的,只好留下来。我们饿了几天,今天好不容易化了些小米,不想师父又来抢着吃,让我们吃什么呢?”
  智深问明那和尚叫崔道成,绰号生铁佛,道士叫邱小乙,绰号飞天夜叉,便提了禅杖去寻。智深找到方丈房后面,一株槐树下,摆一张桌子,崔道成、邱小乙和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吃酒,便质问:“你们为何把个寺院整成这样?”崔道成说:“师父,那几个老和尚的话听不得,是他们吃喝嫖赌,把寺院整破败了。”智深信以为真,返身去问老和尚。老和尚说:“他们明明有女人陪着吃酒吃肉,我们连粥都没得吃,师父你说,到底是谁搅坏了寺院?”智深又赶过去,崔道成、邱小乙一人提一把朴刀,杀上前来。智深一天没吃饭,且又赶了几十里路,怎及二人酒足饭饱,以逸待劳?三人斗了一阵,智深抵挡不住,只有倒拖禅杖,逃出山门。
  智深腹中无食,身上无力,想想包袱还在寺里放着,无法去讨,憋了一肚子火。这时,赤松林中有人探出头来,“呸”的一声,说:“晦气,等了半天,却是个和尚。”又缩回头去。智深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破口大骂。那人跳出来,挺朴刀来战智深。二人斗了几十个回合,那人跳出圈子,说:“你姓甚名谁?听声音好耳熟。”智深报出姓名,那人拜倒下来,说:“哥哥,认得史进吗?”智深细细一看,果然是九纹龙史进。二人到松林中坐下,智深问:“兄弟,你怎么也劫起路来?”史进说:“那天哥哥打死郑屠,小弟逃出渭州,到了延安府,又未寻到师父,到北京住了几日,用尽了盘缠,回不了家乡,才干这没本钱的生意。哥哥怎么做了和尚?”智深把如何出家的事说了。史进说:“哥哥还没吃饭吧?我还有几个夹肉烧饼。”智深吃了烧饼,请史进一道去瓦罐寺讨包袱。
  来到寺前,崔道成和邱小乙还坐在寺前桥上。智深大叫一声,杀向前去。崔道成挺朴刀接住厮杀。史进也杀过去,与邱小乙杀作一团。不上十几回合,二人便分别杀死二贼。那女子见势不好,吓得跳了井。二人寻到后院,可怜那几个老僧,因见智深败逃,生怕崔道成、邱小乙来找麻烦,一齐上了吊。智深找到自己的包袱,又找出些金银,送与史进。二人又找到厨房,见有酒有肉,放开肚子吃了个饱。随后,放了一把火,把个千载古刹烧作一片平地。
  二人赶了一夜路,天色微明时,来到一个小镇,进得一家村店。二人吃了酒饭,智深问:“你到哪里去?”史进说:“我只有回少华山投奔朱武入伙。”二人离了镇子,走了几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智深说:“咱们该分手了,洒家投东京去,若有便人,可给我来个信。”
  智深独自行了八九日,来到东京,见六街三市,热闹非常,赔个小心问路人:“大相国寺在何处?”那人说:“过了前面州桥便是。”智深来到山门,见相国寺金碧辉煌,壮观无比。智深走进山门,见了知客,呈上书信。知客见智深生得凶猛,手提禅杖,腰挎戒刀,先有几分胆怯,便引了智深来到方丈。智深见了智清,施了礼。智清看了智真的书信,心中先有几分不快,让智深先去歇息,唤来职事僧人,说:“我这个师兄把个二次大闹禅堂的醉鬼推给我。若不收他吧,碍着师兄的面皮,若收下他吧,在这东京地面闹出事来,不是耍的。”知客说:“智深全不似出家人模样,本寺如何容得他?”都寺说:“弟子想起来,酸枣门外那片菜园,时常被一伙破落户侵害,还有些军人在里面放马,谁也奈何不了他们。倒不如让智深去管那菜园。”
  智深吃过饭,来见长老,长老安排他去看管菜园。智深不高兴了,说:“师父叫我来讨个职事僧做,怎么让我看菜园?”首座说:“当职事僧也得一步步来,你有了功劳自会升一级。”智深便答应下来。书记僧自去写了榜文,张挂在菜园门前。次日,智深便去上任。
  菜园附近住着二三十个不成材的破落子弟,为首的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青草蛇李四,全靠到菜园偷菜卖糊口。这天,他们见菜园门前挂一道榜文,说是相国寺派鲁智深来管菜园,任何人不得再来骚扰。泼皮们一商量,定下一计,要给鲁智深来个下马威,好任由他们偷菜。智深同管菜园的和尚办清交接,来到菜地。泼皮们赶了来,远远叩拜,给智深请安。智深不知是计,走了过去。旁边有个粪坑,张三、李四一人抱住他一条腿,想把他扔粪坑里去,却如蚂蚁摇泰山,哪里搬得动分毫?智深哈哈一笑,一抬腿,反把二人扔进粪坑。众泼皮大惊,转身欲逃,智深说:“谁敢逃我把谁扔粪坑里!”众泼皮再不敢动。张三、李四探出头来,叫道:“师父饶了我们。”智深见二人一身臭粪,满头白蛆,喝道:“你们把他俩捞上来。”众泼皮捞上张三、李四,到池子里给二人洗干净,匀了件衣裳与他们换了,再来拜智深。智深说:“凭你们几个鸟人想戏弄洒家?当年洒家跟西夏作战,千军万马也没放在眼里。”
  次日,众泼皮凑了些钱,买了十瓶酒,牵了一口猪,来请智深。智深让众泼皮收拾了,在一株垂杨树下摆开席面。众人正吃喝着,忽听树上老鸹叫,泼皮们有的说:“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有的去找梯子,要上树去拆老鸹窝。智深说:“你们捣什么乱?”张三说:“老鸹叫,怕不吉利。”智深把僧衣脱了,来到树下,把树晃了晃,俯下身来,双手抱住树身,猛一使劲,就把树连根拔了出来。众泼皮一齐拜倒,说:“师父真是罗汉之体,没有万斤力气,如何拔得起?”智深说:“这算什么,明天看洒家使兵器。”
  从此,这些泼皮对智深服服帖帖,不仅不敢祸害菜园,还经常买酒肉请智深吃。过了几天,智深感到过意不去,就买了好酒猪羊,回请泼皮。因天气炎热,酒席就摆在院中槐树下。智深高兴,取出禅杖,使得车轮一般,呼呼生风,众人一齐喝彩。
  智深正使到好处,忽听墙外有人喝彩:“使得真好!”李四说:“若是此人说好,师父使得一定好了。”智深问:“他是什么人?”李四说:“他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智深高叫:“何不过来一块坐坐?”林冲跳过墙来,两个就在槐树下相见了,一同坐下。林冲问:“师兄法名唤做什么?”智深说:“洒家是关西鲁达,只为杀的人多,出家为僧。小时候曾来过东京,见过令尊林提辖。”林冲大喜,就拜智深为兄。智深问:“教头今日怎么来到这里?”林冲说:“我和妻子到隔壁岳庙还香愿,听得这里有人使棒,就让丫鬟陪妻子去烧香,我就等在这里,不想正遇师兄。”智深说:“我初到东京,正没个说话的,跟你结为兄弟,真是太好了。”说着,他让泼皮给林冲斟酒添菜。林冲刚喝三杯,只听丫鬟锦儿在墙豁子边高叫:“官人不好了。娘子在五岳楼碰见个花花公子,拦住了去路。”
  林冲别过智深,跳出墙豁,匆忙赶到五岳楼,只见一伙人拿着弹弓、吹筒、黏竿站在栏杆边,扶梯上一个后生正拦着娘子。林冲快步上前,扳过那人肩头,挥拳正要打,却认出是顶头上司高俅的义子高衙内。这小子仗着高俅的势力,在东京城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无人敢管,是有名的“花花太岁”。他见林冲管到他头上,喝道:“关你甚事,要你多管?”跟随高衙内的闲汉有认识的,说:“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宝眷,多有冲撞。”闲汉们劝了林冲,又去哄高衙内,总算把高衙内哄走了。
  林冲和妻子、丫鬟转过廊下,就见鲁智深手提禅杖,带着泼皮赶了来,说:“兄弟,我来帮你打架。”林冲说:“那小子却是高太尉的衙内,调戏我妻子。我本想教训他一顿,高太尉正是我的顶头上司,只好饶他这一回。”智深说:“你怕他是本官,我却不怕,啥时我撞见那小子,非请他吃三百禅杖不可。”
  第六章 误入白虎堂 高衙内自那日见了林冲娘子,又被林冲撞散了,回到府中,一连几天,闷闷不乐。有个帮闲的富安,绰号干鸟头,猜知高衙内的心事,为他设下一条计来。
  林冲在家中,心情不畅。这天,忽听有人喊:“林冲兄在家吗?”林冲一看,却是殿帅府的虞侯陆谦。陆谦说:“连日不见林兄,请到小弟家中小酌。”林冲与他自幼同窗,多年的交情了,怎疑有诈?便跟上陆谦离开家门。二人路过樊楼,陆谦说:“小弟家中什么也没准备,不如到樊楼买些现成的酒肉吃。”那樊楼高大宏伟,为天下第一名楼。二人便上了楼,占了个雅间。陆谦点了几样名菜、果品,二人饮了几杯,林冲尿急,出来小解,即见锦儿气喘吁吁地奔来。林冲忙问:“怎么了?”锦儿说:“官人和陆虞侯走了不一会,一个汉子奔来,对娘子说:‘林教头和陆谦吃酒,突然犯病,一头栽倒不会动了。’娘子慌忙赶到陆家,谁料又碰上那个花花太岁,把娘子堵在楼上。”林冲疾步赶到陆谦家,上了楼,只听娘子说:“清平世界,你如何欺侮良家妇女?”又听高衙内说:“娘子,小生一心想着你,就是铁石心肠,你也该回心转意。”林冲高叫:“娘子开门,我来了!”娘子听出是林冲的声音,忙来开门。高衙内大吃一惊,慌忙打开窗户,跳墙走了。林冲进了门,猜知是陆谦和高衙内定下圈套,不由怒气冲天,把陆家打了个稀烂。
  林冲把娘子、锦儿送回家,拿了把尖刀,直奔樊楼,陆谦早不见影踪。又到陆家门前等了一夜,也不见他。林冲怒气难平,回到家,娘子劝道:“我不过受了惊吓,并没受到污辱,官人千万别胡来。”林冲说:“可恨陆谦这小子,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也来骗我。若是撞上高衙内,也叫他吃我一刀!”陆谦躲在殿帅府内不敢回家,林冲探得明白,在殿帅府前连等几天,也没等到陆谦。第四天,鲁智深找上门来。林冲说:“家中没准备,不如与师兄上街吃几杯。”二人上了街,吃了一日酒。以后二人每天会面,不是你请我,就是我请你,林冲倒把陆谦的事放了下来。
  高衙内回到府中,又惊吓,又思念林冲娘子,竟一病不起,日渐憔悴。高俅派老都管来探病,陆谦、富安出主意,要设法害了林冲性命,夺来林冲娘子,方能使衙内病愈。老都管向高俅献上陆谦、富安的计策。高俅迟疑片刻,又唤来陆谦、富安二人,细细商议了,下了决心,为了这个宝贝过继儿子,也顾不得林冲是个得力的军官了。
  这天,林冲与鲁智深上街,走到阅武坊口,见一条大汉,穿一件旧战袍,手持一把宝刀,上插草标,自言自语地说:“不遇识者,可惜了我这口宝刀。”二人只顾说着话往前走。那汉子又叹道:“好一口宝刀,不遇识者。”二人仍未理会。那汉子又说:“这么大个东京竟没有一个识得军器的。”林冲转回头,那汉子嗖地抽出刀来,顿觉寒气逼人。林冲说:“拿来我看。”汉子递过刀,林冲一看,脱口说:“好刀!你要多少钱?”汉子说:“要价三千贯,实要二千贯。”林冲说:“这刀也值二千贯,只是没个买主。你若肯一千贯卖时,我就要了。”汉子说:“罢了,黄金当生铁卖了。”林冲说:“跟我上家拿钱去。”智深就告辞回去了。
  林冲回到家,将钱折成银子,汉子拿上银子就走了。林冲暗忖:听说高太尉有口宝刀,轻易不肯让人看,今日我也买了口宝刀,有机会跟他比一比。
  第二天半晌午,两个当差的找上门来,说:“林教头,高太尉说你买了一口好刀,要跟你比一比。”林冲边换衣服边问:“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当差的说:“我们新近才来。”林冲心中嘀咕着,哪个多嘴的,我昨天才买了宝刀,今天高太尉就知道了?二人引林冲进了殿帅府,来到大厅,说:“太尉在后堂。”引着林冲又过了几道门,来到一个大堂前。当差的说:“你等一会儿,我们去禀报。”两人进去好一阵子不见出来。林冲生疑,仔细一看,檐口匾额上有四个青色大字:“白虎节堂”。猛然省悟,白虎堂是军机重地,怎敢到此?正欲转身离去,却见高俅走进来。林冲慌忙施礼,太尉喝道:“你怎敢擅入白虎节堂,莫非想刺杀本官?”林冲躬身说:“是太尉派人叫小将来比刀的。”太尉说:“我哪派人叫你了?来人,给我把这小子拿了!”两边耳房里拥出几十个人,把林冲拖翻绑了,要斩林冲。林冲大叫冤枉。太尉想了想,命人把林冲送到开封府,让滕知府审理明白,开刀问斩。
  滕知府连忙升堂审理,问林冲为何手持利刃,刺杀高太尉。林冲跪在阶下,述说了与高衙内的纠葛,以及买刀、误入白虎堂的前后经过。滕知府早知高衙内的劣迹,情知林冲受了冤枉,寻思:若开脱了林冲,高俅权势熏天,炙手可热,他得罪不起。若依了高俅,林冲又委实冤枉,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他拿不定主意,只好把林冲收监,宣布退堂。
  林冲的岳丈张教头得知女婿被诬下监,连忙来到开封府,上下使钱打点。一个当案的师爷,姓孙名定,人称孙佛儿,就去见滕知府,见知府正在为难,就说:“谁不知高衙内无恶不作,高太尉权势凌人?开封府是皇帝的,不是他高家的,怎能由他想杀就杀,想剐就剐?”知府吃了一惊,喝道:“休得胡说。”孙定笑道:“眼见得林冲是冤枉的了,大人拿不定主意,我们又无处捉拿那两个当差的,无有证据,也不好为林冲翻案。大人只消把‘擅入白虎堂’的‘擅’字改成‘误’字,就可免了他的死罪。”
  滕知府依计,几次到殿帅府找高俅为林冲求情。高太尉不便再坚持要林冲性命。滕知府就升了堂,打了林冲二十脊杖,命文笔匠刺了林冲面颊,发配沧州牢城,差两个公人押送前往。
  两个公人是董超、薛霸。二人押着林冲出了开封府,张教头与众家邻舍迎上来,请公人到州桥酒店吃酒。吃了几杯,张教头取出银两,送与公人,请他们路上照顾些林冲。林冲说:“泰山在上,小婿吃这场冤枉官司,全是高衙内撞见令爱引起的。小婿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只怕高衙内再打令爱的主意。如今之计,小婿只有休了令爱,泰山为她另觅佳婿,这样,才能断了那小子的想头。”张教头怎肯愿意?好说歹劝,林冲执意要休妻。张教头只好说:“我把小女接回家,让她等着贤婿。”
  林冲向酒家借来纸笔,写下休书。娘子和锦儿赶来。见到休书,娘子放声大哭,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林冲和张教头救了半晌,娘子才苏醒,仍哭个不住。张教头请邻舍妇女先把女儿搀回去,又叮咛林冲:“我会照料好女儿的,你放心去好了。遇有方便人,千万寄个书信回来。”
  董超、薛霸将林冲关到使臣房,回家收拾行李,却见巷口酒店的酒保找来,说:“一位官人在小人店里请你们。”二人来到酒店,那官人却是陆谦。陆谦已备好酒席,喝了几巡酒,陆谦取出十两黄金,说:“二位端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要麻烦二位。”陆谦说明用意,让二人半路上结果了林冲,剥下脸上的金字,回报高太尉,事成之后,还有二十两黄金的重赏。董超、薛霸听说是高太尉要买林冲的命,怎敢不答应?
  二人各自回家,带上行李,提了水火棍,到使臣房押上林冲出了城。当时正值六月盛夏,林冲初挨棒时,因使了钱,只伤了皮肉,没动筋骨,走了几天,棒伤被汗水泡发了,一步走不了四指远。薛霸一路骂不绝口,林冲苦苦哀求,董超又来充好人,让他慢慢走。这天黄昏,三人来到一个村店投宿。林冲取些碎银子,让店小二准备酒饭。二公人把林冲灌醉,就到厨房烧了一锅滚开水,倒在木盆里,端到房中,二公人各自捉住林冲一只脚,猛的按到开水中。林冲大叫一声:“哎呀!”双脚都烫肿了。
  天色刚交四更,董超、薛霸便起了身,收拾酒饭吃了。林冲双脚疼得难忍,直发晕,再找鞋时,却又找不到。董超扔来一双新草鞋,让林冲穿。林冲脚上满是燎浆泡,只得忍疼穿了新草鞋。三人行不几里,林冲脚上的泡被草鞋磨烂,鲜血淋漓,更走不动。薛霸举棍要打,董超又装好人,搀上林冲,又走几里,天色微明,只见前面烟笼雾罩,有一座险恶林子。这座林子就是有名的野猪林,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要去处。那时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吃了冤枉官司,仇家买通公人,在这林子里送了性命。二人带上林冲进了野猪林,董超说:“今天起得早了,瞌睡上来了。”薛霸说:“我也走不动了,就在林子里歇一歇。”林冲倚着一棵大树坐下来,二公人却拿根绳子把他绑在树上。薛霸拿起水火棍,说:“不是俺俩跟你有冤仇,是高太尉派陆虞侯让我俩取你性命。反正你早晚是一死,倒不如趁早了结,我俩好回去复命。”林冲泪如雨下,苦苦哀求,二公人更不搭理,举棍劈头打下来。忽听松树后雷鸣般一声大喝,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把个禅杖一格,两条水火棍飞到九霄云外。
  林冲睁眼看时,却是鲁智深。智深举起禅杖,要打杀二公人。林冲忙喊:“不可动手。是高太尉派陆谦要他们取我性命,他们怎敢不从?”智深抽出戒刀,割断绳子,说:“听说贤弟吃了官司,洒家又无处救你。自你发配沧州,我就远远跟着。昨夜他们装神弄鬼,烫伤你的脚,我就想打死他们,又怕客店人多,声张起来。今日一早,我便先赶到这里救你,正好他们要杀你,我就先打死这俩小子!”林冲又劝了一阵,智深说:“洒家不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把你俩都剁作肉酱!”董超、薛霸呆若木鸡,这才回过神来。智深命他俩搀上林冲,走出林子,找了一家小酒店,要了些酒饭。四人吃过饭,智深说:“洒家放心不下,送你到沧州。”二公人暗暗叫苦,却又无法可想。智深雇了一辆车子,让林冲坐上,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二公人一句话说不好,智深非打即骂,二公人只得依着他。走了十七八天,林冲背上的棒伤、脚上的烫伤也好了个差不多。这天,智深说:“兄弟,此去沧州只有七十里了。我已打听清楚,一路上都有人家,再无险恶去处。洒家和你分手,后会有期。”林冲说:“师兄回去,可见我的泰山,跟他说我一路平安。师兄的救命之恩,林冲不死必报。”智深取出几十两银子,留给林冲,又给解差几两碎银,指着路边一株松树,说:“你两个休再生歹心,摸摸头有这树硬吗?”说罢,他抡起禅杖,只一下,就把松树拦腰打断。二公人伸出舌头,半晌缩不回。智深说声:“兄弟保重。”拖了禅杖,自回东京。二公人说:“好厉害,一禅杖打断一棵大树。”林冲说:“这算什么?相国寺菜园的一株垂杨柳,他连根也拔了起来。”二公人这才知道和尚是相国寺的鲁智深。
  三人行到晌午,见路边有一个小酒店,进去坐了。酒保却只给别人上菜,不理他们。林冲不耐烦,敲着桌子叫:“你们店好欺客,见我是个犯人,就不理睬,我又不白吃你们的。”店主人走来,说:“我是一片好意。我们这里有个柴进柴大官人,江湖上人称小旋风,是大周柴世宗的子孙,太祖皇帝赐予他家誓书铁券。柴大官人专爱结交天下好汉,我若卖与你酒肉吃,你吃得脸红了,见了他,他认为你有钱,就不助你。”林冲对公人说:“我在东京时,就听过柴大官人的名字,我们何不投奔他?”二公人想,反正也亏不了我们,乐得去吃白食,便答应下来。林冲问明道路,三人出了酒店,走不二三里,过了一座石桥,早望见绿柳阴中那座庄院。
  三人来到庄前桥头,有四五个庄客坐在桥上乘凉。林冲上前施礼,说明要见柴大官人。庄客说:“你没福,大官人今天早上打猎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也许会投东庄歇宿。”林冲三人只好寻旧路返回。走不半里路,只见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中间簇拥着一位年约三十四五岁的官人。那官人来到近前,勒住马问:“带枷的是什么人?”林冲施礼答:“小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得罪了高太尉,发配沧州。听说此地柴大官人招贤好客,前来投奔,却因福薄,没有遇上。”那官人滚鞍下马,走上几步,说:“柴进有失远迎。”倒地就拜。林冲慌忙回拜。柴进携着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到大厅,分宾主坐定。柴进说:“久闻林教头大名,想不到今日得见。”备下酒席,为林冲接风洗尘,让董、薛在下首陪了。
  四人吃了一阵酒,不觉红日西沉。庄客来报:“洪教师来了。”柴进说:“再抬一张桌子来,叫他来一道吃酒。”接着,一个歪戴头巾、挺着胸脯的人走来。林冲寻思,庄客叫他洪教师,想来是柴进的师父。急忙起身施礼,说:“林冲参见教师。”柴进引见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请相见了。”林冲就拜了下去。那人傲然道:“休拜,休拜。”既不还拜,又不搀扶。柴进心中好生不快。林冲拜罢,请洪教头上坐,洪教头也不谦让,就去上首坐了,反把林冲挤到下首。柴进更不喜欢。
  洪教头大咧咧地问:“大官人为何厚待这配军?”柴进说:“他是有名的教头,不比一般人,师父怎么轻慢他?”洪教头冷笑道:“大官人只好习枪棒,江湖上的阿狗阿猫就自称枪棒教师,来大官人庄上打秋风,大官人何必忒认真?”林冲心中虽不快,却也作声不得。柴进说:“凡人不可貌相,不可小看了他。”洪教头跳起来,说:“我偏不信他!他若敢和我使一棒,我才承认他是真教头。”柴进笑道:“也好,林武师就跟他使一棒。”林冲说:“小人不敢。”洪教头误认为林冲本事平常,便要跟林冲使棒。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武功,二来要林冲赢了那小子,便说:“先吃酒,待月亮上来再说。”
  吃不了几杯酒,月亮升起来了,照得厅堂外面空场如同白日。柴进看出林冲的心思,说:“这位洪教头也来不久,此间无有对手,林武师休要推辞。”洪教头早跳到空场上,取一根棒,使个旗鼓,叫道:“来,来,来!和你使一棒!”林冲说:“大官人休要笑话。”走出厅堂,拿条棒,说:“师父请指教。”洪教头恨不得一口吞了林冲,使出山东大擂棒法,来打林冲,林冲举棒招架,二人在月亮地里交手,斗不了四五个回合,林冲跳出圈子,说:“我输了。”柴进说:“还没分出胜负来,你怎认输?”林冲说:“只因脖子上有这枷,行动不便。”柴进说:“我倒忘了这事。”叫庄客取来十两银子,对二公人说:“麻烦二位把林教头的枷开了,白银十两相送。”董、薛就给林冲开了枷。
  洪教头以为林冲不过如此,再次抡棒抢入来。柴进叫:“且慢!”让庄客取一锭二十五两大元宝,放在地上,说:“这锭银子是彩头,谁赢了是谁的。”洪教头一心想得到这大银,使招举火烧天势,打了过来。林冲已猜知柴进一心想让他赢,便使招拨草寻蛇势,迎了上去。
  洪教头劈头一棒打下,林冲望后一跳。洪教头赶上一步,又一棒打来,林冲闪开,见洪教头脚步已乱,就把棒从下往上一挑。洪教头措手不及,正待躲闪,林冲将身一转,那棒直扫到洪教头小腿上。洪教头扑通倒地,挣扎不起。众人一齐大笑,几个庄客扶起洪教头。洪教头羞愧难当,灰溜溜地走了。柴进自与林冲把盏,又送上那锭大银,林冲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第七章 雪夜上梁山 柴进留住林冲就是五六天,每天好酒好肉款待。又住五六天,二公人催促要行。柴进写了两封书信,送林冲二十五两银子,二公人五两银子,请三人吃了一夜酒。天明,柴进交代:“州官是我的朋友,管营、差拨也得过我不少好处,你递上信,自会照料你,冬天的棉衣我也会派人给你送去,多加保重。”
  三人拜谢过柴进,不到晌午,来到沧州。沧州虽是小地方,也有六街三市,热闹非常。三人来到州衙,见了知州,公人递上公文,知州验看了,写了回信,董超、薛霸自回东京,把林冲发下牢营。众犯人来看林冲,劝他送些人事给管营、差拨,否则那一百杀威棒打得你七死八活,平日待你又刻薄万分。正说着,差拨到了,林冲忙起身,作了个揖。差拨大怒,骂道:“贼配军,见了我竟不下拜,你仗谁的势力?看你一脸饿纹,一辈子不得发迹!”待差拨骂罢,林冲掏出五两银子,赔着小心,说:“烦请差拨与管营照看。”差拨问:“这银子是给我们俩的?”林冲又掏出十两银子,说:“这是给管营的。”差拨又换了一副嘴脸,说:“我一看就知你是个好汉,高太尉冤枉了你,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当个大官。”林冲这才递上柴进的书信。差拨说:“这一封书信就顶十两黄金,我自会看顾你。”林冲暗叹:有钱能使鬼推磨,今日我才相信。
  差拨见了管营,只送上五两银子,又递上柴进的书信。管营传林冲来点视,林冲跪在厅下,管营说:“遵太祖武德皇帝遗训,新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棍!”林冲说:“小人路上染病,至今未愈。”管营说:“看你面皮黄瘦,定是有病,先寄下这一百杀威棒。”差拨说:“天王堂无人看守,可差这配军去管天王堂。”管营就下了批文,让林冲去看天王堂。林冲离了点视厅,差拨说:“这是对你十分照顾了。到天王堂每日只要扫地、烧香就行了。”林冲谢了,又拿出几两银子,说:“麻烦你把枷开了。”差拨就叫人给林冲开了枷。
  林冲接了天王堂,每日只要扫扫地、上上香就算忙完了。他又上上下下使了钱,满牢营没人不说他好的,也无人管他。转眼间到了深秋,柴进果然派人送来寒衣与银两。一天,林冲闲逛了回天王堂,忽听有人喊:“林教头,你怎么在这里?”林冲扭头看,认得是李小二。那李小二原是东京一家酒店的酒保,因偷了主人的钱财,被主人拿了,要送官治罪。林冲碰上,替小二求情,主人便免了他官司。林冲又与他些盘缠,他就离开了东京,已有好几年不见。林冲说了他的冤枉官司,问:“你怎么也在这里?”小二说他离开东京,流浪到沧州,投奔一家姓王的店主当酒保。因他在东京大酒店里干过,做得一手好菜,王家酒店顾客盈门。店主喜欢,就招他为婿。如今老两口死了,他们小两口就在牢营对面开了一家茶酒店,今天正碰上恩人。他把林冲请到店里,夫妻二人对林冲比对亲爹还亲。林冲的被褥棉衣,都是王氏拆洗,又时常送些酒菜与林冲吃。林冲也时常给二人一些银两当本钱。
  又过了一阵,早到了隆冬天气。一天,一个客人闪身进门,随后又闪进一人,好似伴当。那客人进了一间雅座,递过一锭银子,说:“去给我把管营、差拨请来。”李小二听这人是东京口音,行动鬼祟,心中有些犯疑,去牢营请来管营、差拨。管营、差拨问那人姓名,那人也不说,只叫小二安排酒菜。吃了十多巡,那人说:“你出去,不叫你不要进来。”小二离去,心中更是疑云丛生,唤过妻子,悄声说:“这个人不地道,我听他说了‘高太尉’三字,别是与恩人有关系,你去后面听听他们说什么。”王氏说:“你把恩人叫来,让他认。”小二说:“恩人性如烈火,若是什么陆虞侯,在店里闹出人命来,我们须吃官司。”王氏就到阁子后面偷听。
  约有一个时辰,管营、差拨先走了,随后那人也和伴当离开店门。王氏说:“他们说话声音很轻,听不真切。我从板缝里看到,那客人掏出一包金银,交给管营,管营说:‘包在我们身上,好歹结果了他。’”二人正说间,林冲走进门来。小二把事说了。林冲问清那人相貌,正是陆谦,上街买了把尖刀,四处寻找,一连找了几天,也没见到陆谦的影儿。第六天,管营把林冲唤去,说:“城东十五里,有一座大军草料场,原是一个老军看管,每逢送草料的来了,都要送些常例钱。平常人花多少钱也难谋到这个美差,我看在柴大官人的面子上派你去。”
  林冲来找李小二,说:“管营不仅没害我,还派我去看草料场,不知是福是祸?”小二说:“草料场是个肥差事,只要恩人没事就好。只是离得远了,不能常照顾你,恩人有空可常走动。”
  次日,天色阴沉,飘下鹅毛般的大雪来。差拨引了林冲,来到草料场,跟老军说,让他换林冲去看天王堂。老军交了钥匙、账目,指着墙上挂的一个大葫芦,说:“往东三里有个市镇,想吃酒了到那里去沽。”差拨和老军离去,林冲生着火,烤了一阵,仍感到身上冷。便用花枪挑了葫芦,往东走了三里,果然有个市镇。走进村头酒店,问小二:“认得这个葫芦吗?”小二说:“原来是草料场新来的军爷。”当下斟三杯酒,切一盘牛肉,算是为林冲接风。林冲吃了,又买几斤牛肉,吃了十多碗酒,临走时,又打一葫芦酒,用花枪挑了,剩下的牛肉包上,揣在怀里,回草料场。
  这时天已黑透,雪越下越大了。林冲开了锁,走进去,见大雪把草厅压塌了,扒开断墙,只扯出一条棉被来。这么大的雪,到哪里过夜呢?他想起路边有一座山神庙,便扛起花枪,来到庙里,用石头顶上门,把被子铺在地上,裹住下身,喝着葫芦里的冷酒,就着怀中的牛肉,仍觉浑身发冷。
  突然,一片火光将庙中映得通红。林冲跳起身,扒门缝看去,却是草料场起火了。他正想开门去救火,只听脚步声响,影影绰绰有三个人奔过来。三人推庙门,因有石头顶着,没推开。只听一人说:“这条计好吗?”又一人说:“多亏管营、差拨费心。待我回去,禀明高太尉,保你们做大官,这回张教头没说的了。”又听人说:“小人爬进去,放了四五处火,现在怕烧得差不多了。”又一人说:“就是烧不死他,烧了草料场也是死罪。”又听一人说:“待会儿火住了,你们去捡他几块骨头,我回去也好交差。”
  林冲听得分明,庙外正是陆谦、富安与差拨三人。老天有眼,大雪压塌了草厅,不然此时岂不葬身火海?他轻轻搬开石块,猛然大开庙门,提花枪冲了出去。三人见林冲自庙中杀出,吓得浑身打颤,双腿抽筋。差拨转身想逃,被林冲一枪杆打翻,赶上几步,一枪把富安搠倒。陆谦方逃两三步,林冲迎上去,劈胸揪着,摔翻在雪地里,一脚踏上他胸脯。陆谦高叫:“饶命!都是高太尉让我这么干的。”林冲怒喝:“我与你自幼相交,情同兄弟,你几次三番害我,怎与你无干?且吃我一刀!”说着,撕开陆谦外衣,只一刀挖出心肝。差拨爬起来想逃,林冲抢上前一刀杀死,割下三颗人头,摆到山神前供桌上,将葫芦里的冷酒一饮而尽,提上花枪,向东走去。
  走到四更,林冲越走越冷,只见前面疏林中,露出一盏灯光。他走上前,却是几间草屋。叫开门,里面有几个人正烤火。他赔了个小心,请让他也烤烤火,几个人就让出个空来。林冲烤了一阵,仍挡不住身上冷,抬眼看到旁边放有一桶酒,就说:“我买几碗酒吃好吗?”一个老庄客说:“我们让你烤烤火就满不错了,你这人怎得寸进尺?这酒还不够我们吃的,不卖。”林冲火起,用枪尖一挑,一块火炭飞到老庄客脸上,把胡子都烧了。众人大怒,来打林冲,被林冲一顿拳脚,打得抱头鼠窜。林冲找个水瓢舀那酒吃,吃了半桶,提枪出门。走不上几里,酒劲上来,醉倒在雪地里。
  庄客们找了二三十人,来打林冲,见林冲走了,顺雪地上的脚印追下去,把个醉得不省人事的林冲捆上,带回庄,吊在门楼上,一阵好打。这时,一位官人走来,问:“你们打什么人?”庄客说:“这人要偷粮食,被小的抓来。”林冲看去,那人正是柴进,便叫:“大官人救我!”柴进认出林冲,惊问:“林教头怎么落到他们手里?”庄客见主人认识林冲,吓得一哄走了。柴进亲手放下林冲,说:“这里是我的东庄。”二人来到草堂,林冲说了陆谦定计,火烧草料场,他如何死里逃生,诛杀三贼之事。柴进叹道:“林兄的命运竟这么苦。”命人取出一套新衣,让林冲换了,又安排酒席,给林冲压惊。
  林冲在柴进的庄上住了六七天,听到些风声,说是管营状告林冲放火烧了草料场,又杀死三名官人,上面已下令通缉他。他便对柴进说:“我得走了,别连累了你。”柴进略一思索,说:“山东济州府,有一处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间有一座宛子城,里面有三个头领,为首的叫白衣秀士王伦,二头领叫摸着天杜迁,三头领叫云里金刚宋万,手下有七八百小喽啰,官府奈何他们不得。我对三个头领有恩,今给你写一封书信,你可去投奔他们。”
  林冲有国难投,有家难奔,只有上山落草这条路了,便答应下来。柴进为林冲写好书信,又收拾了些银两衣物,打做一个包袱。林冲怕被关卡认出,柴进已有主意。
  次日,柴进带了几十个人,让林冲混在里面,骑上马,出庄佯装打猎。路上碰到关卡,柴进说:“林冲就在里面。”哨官说:“大官人取笑了。”放开关卡。柴进一行人过了关卡,林冲辞别柴进,投奔梁山泊去了。
  林冲独自行了十多日,一路上大雪不止。这天黄昏,林冲见前方湖畔处有家酒店,便走了进去,要了酒菜,向酒保打听去梁山泊的路途。酒保说:“此去梁山泊,虽只几里路,却无旱路,尽是水路。”林冲说:“你可与我觅船去。”酒保说:“大雪天,时已黄昏,上哪觅船去?”二人说着话,只见有一人身穿皮袄,正背着手观看雪景。林冲独自吃了一阵,吃得半醉,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感慨一番,同酒保要来笔砚,往那粉墙上题了一首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写毕,林冲掷了笔,又吃了一会酒。赏雪那汉子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出其不意地拦腰抱住林冲,说:“好一个林冲,官府正出三千贯赏钱拿你,不想你落到我手里!”林冲吃了一惊,忙说:“我不是林冲,我姓张。”那人说:“你题的诗还在那里,如何抵赖?”林冲说:“你真要拿我?”那人却松开手,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实不相瞒,我就是山上头领朱贵,人称旱地忽律。这个酒店,就是山寨的眼线。”
  朱贵说完,请林冲进了后面暖阁,重新上了酒菜,问:“林教头为什么打听山寨道路?”林冲长叹一声,说出自己的遭遇。朱贵说:“柴大官人于山寨有恩,既是他荐你来,明日我送你上山。”
  次日一早,朱贵叫起林冲,二人梳洗了,吃了些点心。朱贵打开后窗,取一张弓,搭一支响箭,望湖面上空射去。林冲问:“这是干什么?”朱贵说:“这是号箭,山寨那边听得箭响,才放船过来。”林冲看时,对面一只小船,箭一般驶来。
  朱贵与林冲上了船,不一会划到山下,二人上了山,过了三道关口,进了聚义厅,里面坐着三个头领,正是王伦、杜迁、宋万。林冲与头领们见过礼,呈上柴进的书信。王伦请林冲坐了,边看书信边思忖:我是个不第秀才,因得罪了官府不得不和杜迁、宋万占山落草。从柴进书信上看,这林冲是个十分有本领的人,他若看出我不如他,这山寨岂不是他的?王伦想罢,吩咐摆下酒席,款待林冲。吃了几巡酒,王伦说声:“来人。”一个喽啰捧出一个盘子,上放五十两银子,两疋绸缎。王伦拱手说:“山寨狭小,不堪林教头歇马,些小薄礼,请笑纳,望林教头改投大寨,以免误了前程。”
  朱贵有几分不快,说:“柴大官人于山寨恩深如海,他荐来的人,哥哥怎往外推?”杜迁、宋万也一再劝说王伦留下林冲,也好壮大山寨的实力。林冲苦求半晌,王伦方说:“既如此,你得拿投名状来。”林冲说:“请拿纸笔来。”朱贵说:“哥哥不知,山寨的投名状,是要你去杀一个人,割下人头来,就是投名状。”林冲说:“这也不难。”王伦说:“给你三天时间,若拿不来投名状,别怪我不容人。”
  次日早上,林冲吃了饭,由一个小喽啰引路,坐船渡到岸边,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一个行人。第二天,小喽啰引他到南山路上埋伏,半下午时,过来一队客商,足有三四百人。林冲见他们人多势众,无法下手。当日回去,王伦说:“明日还有最后一天,若拿不来投名状,你就不要上山来了。”
  第三天,林冲随喽啰到东山路上设伏,晌午时,一个汉子挑着挑儿走过来。林冲叫声“惭愧”,挺手中朴刀跳了出去。汉子惊叫一声,扔下担儿逃了。喽啰说:“没有人头,有财物也可抵投名状。”正说着,一个大汉赶过来,高叫:“强盗,还我财宝来!”林冲看时,那大汉身材魁伟,脸上生老大一块青记,手提朴刀杀过来。二人你来我往,足足斗有三四十回合,不分胜负。忽听山上有人高叫:“二位好汉住手!”林冲跳出圈子,望山上看时,却是王伦等三人。三人下了山,渡过湖来。王伦说:“二位好刀法,真使得神出鬼没。这位是俺兄弟豹子头林冲,青面汉,你高姓大名?”汉子说:“洒家是杨老令公之后,名叫杨志,流落关西。年轻时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府制使。因皇上要修建艮岳,让我们十个制使去太湖押送花石纲,因遇风打翻了船,我逃脱在外。近日闻听已赦免了罪行,收拾了一担珠宝,上京打点。请把担子还我。”王伦说:“你跟俺上山,吃几杯水酒如何?”杨志说:“洒家也不上山,只请你还了俺的担子。”林冲说:“早在东京,我就久闻青面兽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幸得相遇,怎能让你走了?”
  杨志为了讨还财宝,只得跟随众头领上了山寨。王伦摆下酒席,宴请杨志,寻思:看这杨志武艺不弱于林冲,若把他留下来,就可跟林冲互相牵制,便说:“这位豹子头林冲,原来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因得罪高俅,被害得走投无路。杨制使若到东京,总是脱不出高俅手下,怎有用武之地?不如留在山寨,也当一位头领。”杨志说:“洒家是杨老令公之后,世代将门,怎能上山落草?”坚持要走。王伦劝不下他,只得留他吃了一日酒,当夜留宿在山寨上,次日早上,送他下山。
  杨志回到东京,到各有关衙门打点了,各衙门都批文准他官复原职,最后来到殿帅府,高俅却说:“十个制使押运花石纲,九个都回来了,偏偏你失陷了,不来自首,却又出逃,虽然已赦了你的罪名,绝不再用你!”一笔把所有的公文都批倒了。
  杨志的珠宝已用尽,盘缠也花光,眼看连吃饭、住店的钱都没有了。又过了几天,他实在无法可想,随身只有那口祖传的宝刀了。 第八章 比武大名府 杨志拿了宝刀,插个草标,在马行街等了半天,无人问价钱。他来到天汉州桥,也无人问。这时,街上的人叫着:“大虫来了。”纷纷躲避。杨志好不奇怪,京师地面,怎会有老虎?这时,只见一个黑大汉醉醺醺地走上桥来。黑大汉名叫牛二,是著名的泼皮,外号没毛大虫。牛二走过来,问:“你卖什么?”杨志说:“卖刀。”牛二问:“多少钱?”杨志说:“三千贯。”牛二说:“什么鸟刀要这么多钱?我三十钱买把刀,也能切肉。”杨志说:“我这刀是宝刀,第一,可砍铁剁铜不卷刃,第二,吹毛可断,第三,杀人不沾血。”牛二就到桥头香椒铺讨来二十文一当三的铜钱,摞在桥栏杆上。杨志看准了,一刀剁下去,二十个铜钱剁成四十半。牛二又揪了一撮头发,杨志往刀口上一吹,头发竟断为两截。牛二又让杨志去杀人,杨志说:“天子脚下,怎可随意杀人?找条狗杀了吧。”牛二说:“你方才说的是杀人,不是杀狗。你若有胆,就把我杀了吧。”杨志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杀你?”牛二说:“你不杀我,就得把刀给我。”杨志转身要走,牛二扑上去,又踢又打,把杨志打恼了,喀嚓一刀把牛二杀了。
  杨志来到开封府,投案自首。官府派人验了尸,取了附近人的证词,将刀封了入库,将杨志押入监牢。
  州桥附近的商号、住户念杨志为他们除了一害,凑了钱为他上下打点。官府也念杨志是条好汉,有意开脱他,断了二十脊杖,刺配北京大名府。杨志脸上文了金印,由张龙、赵虎押出衙门。州桥附近的两个大户又带头凑钱,一半送与杨志当盘缠,一半送与二公人,请他们路上好好照顾杨志。
  三人来到北京大名府,投到留守司衙门。那留守名叫梁中书,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极有权势。当年在东京,他曾见过杨志,见杨志发配到此,备问情由,杨志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梁中书就写了回文,打发了张龙、赵虎,把杨志留在身边。梁中书见杨志十分殷勤,有心抬举他做个副牌军,每月可领一份饷银,但又怕众将不服,便传下令去,来日到东郭门外较场比武。
  次日一早,较场上旌旗招展,刀枪罗列,军兵队伍整肃,将军威风凛凛。正将台上,站两个都监,一个叫李天王李成,一个叫闻大刀闻达,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梁中书端坐演武厅,众将见过礼,梁中书传令操演军兵,顿时金鼓齐鸣,声震天地。五队人马按衣甲、旗号的颜色操演一阵。梁中书又传令:“唤副牌军周谨。”
  周谨出了阵,卖弄精神,跃马舞枪,使了一阵。梁中书又传令:“唤东京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应声而出。梁中书问:“你敢与周谨比武吗?”杨志说:“恩相差遣,敢不从命。”杨志当下结束停当,提枪上马。二人正要比试,闻达说:“且住!刀枪没眼,万一有个死伤就不好了。你们各穿黑衫,去掉枪头,上包氈片,蘸了石灰,谁身上白点少谁胜。”梁中书说:“如此最好。”
  二人领命,各换了黑衫,去掉枪头,包上氈片,蘸了石灰,上了马,杀作一团。斗了约五十回合,看周谨时,如同一头梅花鹿,身上斑斑点点,杨志仅左眉下有一个白点。梁中书要革去周谨的差使,让杨志顶替。李成心中不忿,说:“周谨枪法生疏,弓马娴熟,再让他跟杨志比箭。”梁中书传下令来,再让二人比箭。
  杨志带上弓箭,上了马,来到演武厅前,李成发给二人每人一个盾牌,各绾在左臂上。杨志说:“你先射我三箭,我再射你三箭。”周谨听了,心中暗喜,恨不能一箭把杨志射个透明的窟窿。梁中书一声令下,青旗挥动,战鼓震天。杨志拍马望南跑去,周谨随后赶来,一箭朝杨志后心射去。杨志用弓梢一拨,将箭打落在地。周谨第二箭射来,杨志镫里藏身躲过。周谨第三箭射来,杨志一伸手,把箭抓在手里。该杨志射周谨了。周谨扔了弓箭,举着盾牌,拔刀就走。杨志赶上,虚扯了一下弓弦。周谨忙用盾牌挡,却挡了个空。周谨暗忖,这小子只会使枪,不会射箭。杨志再赶上来,把箭瞄向周谨的后心,又一想,我何必伤他性命?就把箭抬高了一些,射了出去。周谨不曾提防,正中左肩,一头栽下马来。
  梁中书当即让军政司除去周谨的姓名,改为杨志。杨志一马跑到厅前,向梁中书谢职。却听一人大叫:“休要谢职,我和你比一比。”杨志看时,此人生得七尺开外身材,圆面大耳,唇厚口方,颏下一部络腮胡。此人向梁中书施了礼,说:“周谨生病未愈,所以败给杨志。杨志若能胜了小将,别说顶替周谨的副牌军,就是小将这正牌军也让给他。”梁中书看时,是正牌军索超。索超性如烈火,每逢出战,惯爱打头阵,人称急先锋。李成也走来,说:“恩相,杨志原在东京当过制使,周谨怎是对手?正好与索超正牌比试。”梁中书想,正好叫杨志胜了你们,叫你们死而无怨,就传令让二人比武。
  李成把索超叫到一边,说:“周谨是你徒弟,已输了一阵,你要再输了,他就看不起咱们大名府的军官了。我的盔甲、马匹都借给你,小心,休要折了锐气。”索超谢了,自去结束。
  梁中书一声令下,金鼓震天动地响起来。众将鸦雀无声,静立观战。
  索超顶盔贯甲,手持蘸金斧,胯下李成的那匹雪白马,从左方冲出阵来。杨志身披镔铁甲,手提浑铁点钢枪,胯下梁中书的火炭赤千里嘶风马,从右方冲出阵来。二人直斗了五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梁中书瞪着两眼看呆了;众将军喝彩不迭;士兵们面面相觑,就是上过战场的也没见过这种厮杀;连久经战阵的闻达、李成也连声称好。闻达生怕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忙让旗牌官拿着令字旗,上前将二人分开。二人正斗到好处,各自要逞英雄,怎肯住手?直到梁中书传下令来,二人方拨马跑回本阵。
  李成、闻达向梁中书禀报:“二人武艺高强,都可重用。”梁中书大喜,让二人来到演武厅前,一人赏一锭大元宝,一套衣料,命军政司将二人都升做管军提辖,让军兵们先回营,随后,在演武厅中设宴,请大小军官入席。
  时光荏苒,春去夏来,到了端午佳节。梁中书在后堂设家宴,吃了一会儿酒,夫人问:“相公身为一军统帅,功名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说:“我又不是木头人,怎不知老泰山的提携之恩?”夫人说:“既然你没忘我父亲的恩,怎把我父亲的生辰忘了?”梁中书说:“六月十五是泰山的生辰,我怎会忘?我已差人买了十万贯的金银珠宝,为泰山庆寿。只是一点让我为难。去年为泰山买的许多珍宝,半路上被贼人劫去,至今未获,今年让谁去护送好呢?”夫人说:“就让他去。” 第九章 七星小聚义 山东济州府郓城县新到任一位知县,名叫时文彬。他一到任上,听说四乡多盗贼,决心要整顿治安,就把本县的两个巡捕都头唤来。马兵都头名叫朱仝,生得如同关公的模样,人称美髯公,手下有二十名马弓手,二十名士兵。步兵都头名叫雷横,紫棠面皮,络腮胡须,能跳两三丈远,人称插翅虎,手下有二十名长枪手,二十名士兵。时知县吩咐:“郓城县临近梁山泊,那伙盗贼打家劫舍,滋扰百姓,抗拒官军。四乡里盗贼也很猖狂。我命你们两个每夜出城巡逻,一个出东门,一个出西门,若遇贼人,立即拿下,不可惊扰乡民。东溪村山上有株红叶树,你们可到树下会合,采几片树叶来报,表示你们已巡城一周。若敢偷懒,重重责罚。”
  当夜,雷横带了部下,出了西门,一直巡察到东溪村山上,采了红叶望回走。走不二三里,见路旁灵官殿因没人管,每日关着庙门,今夜开了,莫非里面有盗贼?与部下悄悄走进去,只听鼾声如雷,一个大汉赤条条的睡在供桌上。雷横一声令下,手下一拥而上,把大汉捆成粽子一般。雷横见天色尚早,说:“我们押着这小子到东溪村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再回城。”
  东溪村的保正名叫晁盖,能双手托起村前河边千余斤重的镇河石塔,人称托塔天王,最爱仗义疏财,结识天下好汉。雷横一伙押着大汉叫开庄门,士兵把大汉吊在门房里,来到草堂。晁盖匆忙起身,赶来接待,雷横说出在灵官殿抓一大汉,吊在门房里,特来讨些点心吃。晁盖就命庄客把酒饭开在后厅。晁盖陪雷横吃了几杯酒,说:“我去净个手就来。”晁盖手提灯笼,来到门房,见汉子高高吊起,生一张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便问:“汉子,我东溪村中不曾有你。”汉子说:“我是外乡人,来投奔托塔天王晁盖。因天晚了,就在村头灵官殿里睡下,不想却被官兵当贼拿了。”晁盖问:“你找晁盖有什么事?”汉子说:“我来送他一套富贵。”晁盖说:“我就是晁盖。待一会儿我来送官兵,你就唤我舅舅,我自会救你。”
  晁盖回到后厅,又陪雷横吃了几杯,天色渐渐亮起来。雷横起身告辞,晁盖送到门前,众士兵解下大汉,大汉见了晁盖,忙叫:“娘舅救我。”晁盖装模作样地细细打量,恼怒地说:“这不是王小三吗?你为什么去做贼?”雷横劝道:“保正息怒,令甥实不曾做贼,因他赤条条睡在灵官殿里,形迹可疑,我才把他拿了。”晁盖气越大,抓条棍子要打大汉,口中说:“我叫你不学好!”雷横忙夺下棍,命士兵放开大汉。晁盖取出十两银子谢过雷横,又取些银两分赏给众士兵。雷横引了部下自去了。
  晁盖把大汉引到后厅,取出衣裳让大汉穿了。大汉施了礼,说:“我叫刘唐,因这搭朱砂记,江湖上唤做赤发鬼。我打听明白,大名府梁中书准备了十万贯珠宝的生辰纲,要赶蔡太师六月十五生辰。这笔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闻听哥哥是个真好汉,特来投奔哥哥,取这套富贵。”晁盖说:“你先歇息一会儿,好从长计议。”
  刘唐躺在客房里,怎么也睡不着。平白无故被雷横捆吊半夜,又被他们骗去晁大哥的酒饭与银两,这些官兵真他娘的比盗贼还可恶!他越想越气愤,跳下床来,到兵器架上抓了条朴刀,一溜烟赶了上去。
  雷横与部下说说笑笑回城去。走不几里,忽听身后一声大喝:“那都头不要走!”雷横回头看时,却是刘唐赶上来,忙挺着朴刀喝问:“你小子赶来做什么?”刘唐说:“你诬良为盗,吊了我半夜,又敲诈我娘舅的银子。识相的把银子留下。”雷横说:“银子是你娘舅送我的,你凭什么让我把银子留下?”刘唐晃晃手中刀,说:“就凭它!”二人斗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败。这时,路边的一个篱笆门开处,走出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来,用两条铜链一隔,把刀挡开,说:“二位好汉不要斗了,我有话说。”二人一看,此人生得眉清目秀,白面长须。雷横认识,此人姓吴名用,字学究,广有计谋,人称智多星,现在东溪村教书。吴用向刘唐说:“你为什么和雷都头争执?”刘唐、雷横争先恐后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吴用暗忖,我与晁盖相处多年,也没听说他有个姐姐,哪来的外甥?是了,里面定有重大秘密。便故作不知,两面相劝。二人怎能听劝?又要相斗。这时,晁盖闻讯赶来,方劝住刘唐,劝走雷横。
  吴用说:“令甥武艺高强,雷都头眼看性命难保,被我用铜链隔开了。只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令甥?”晁盖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到敝庄,跟你慢慢商议。”吴用把铜链送回房,关照主人:“我今日有事,放学生一日假。”便同晁盖、刘唐来到庄上。
  三人来到后厅坐下,晁盖为二人引见了,说了刘唐的来意,最后说:“昨夜我梦见北斗七星落在我房脊上,斗柄一颗小星化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是大吉大利之兆。今日请教授来,就是商议此事。”吴用说:“我见刘唐兄赶得蹊跷,已猜个七八分了。此事人多不行,人少还不行,这些庄客一个也用不上,只我们三个也干不成,总要七八条好汉才行。”晁盖说:“莫非要应梦中星辰之数?”吴用点点头,沉思片刻,说:“我想起三个人来,有他们入伙准成。”晁盖问:“谁?”吴用说:“石碣村的阮氏三雄。大哥叫立地太岁阮小二,二哥叫短命二郎阮小五,三弟叫活阎罗阮小七。”晁盖说:“我也早听说过三阮的名字,这就派人请他们来。”吴用说:“不可,须得我亲自走一遭才行。事不宜迟,今夜就去,明天晌午可到。”
  吴用连夜登程,次日晌午赶到石碣村,先找到阮小二,又分别找到阮小五、阮小七。吴用见三阮穷途潦倒,先有几分高兴。四人来到一家酒店坐下,吴用伪称他在一个财主家教书,主人办筵席要用十多条十四五斤重的金色鲤鱼。三阮说无法办到。吴用故作惊诧,说:“这么大个梁山泊,怎么没有鱼?”三阮说梁山泊为强人占领,本不足惧,新近又来一个豹子头林冲,武艺高强,官兵都拿他们没办法,谁敢到泊子深处去捕鱼?只能在近处捉些小的。阮小七又说:“要是能像山寨好汉那样,大碗吃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论套换衣裳,这辈子也没白来人世走一遭。”吴用更是高兴,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出生辰纲一事,劝说三人入伙。三阮听说有十万贯的金银珠宝,且又是不义之财,便答应下来,当场立誓,要泄露秘密,天地不容,死于非命。
  吴用当夜就住在石碣村。次日,三阮便跟吴用来到东溪村。晁盖当即设筵,款待众好汉。刘唐、吴用、三阮,再加上他自己,共是六人。次日一早,六人来到后堂。晁盖已备下香烛、纸马,煮好了猪羊供品,六人焚化了香表,对天立誓,谁要有私心,天诛地灭。祭罢天地,六人落座,散福饮酒。一位庄客来报:“有位道人要见保正化斋。”晁盖说:“打发他几升米就是了。”庄客说:“小人给他钱、米他都不要,非让保正亲手给他。”晁盖说:“你再多给他一些。没见我正陪客人吃酒,哪有空去见道士。”
  不一会儿,那庄客又跑来说:“再给多他也不要,一定要见保正。他自称一清先生,不为钱米而来。”晁盖说:“再多给他几斗米。就说我没空见他。”
  庄客去了一阵,只听厅外闹闹嚷嚷,一个庄客飞跑来报:“那道士动怒打人,都拦不住他。”晁盖说:“众弟兄少坐,我去看看。”晁盖来到庄门前,见道士已打翻十多个庄客,正往里闯,便问:“晁盖已给你许多粮米,你为什么还要行凶打人?”道士说:“我看十万贯只等闲,怎稀罕几斗米来?”晁盖一惊,说:“我就是晁盖。”道士打量他一阵,施了礼,说:“保正休怪,我有话说。”晁盖说:“请到厅中吃茶。”
  二人到厅中吃了茶,道人说:“这里不是说话处。”晁盖领他到一个小阁子里,道人说:“我复姓公孙,单名胜,苏州人士,自幼学得枪棒,又跟罗真人学会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江湖上人称入云龙。我早听说保正的大名,无缘相见,如今打听到十万贯的富贵,献给保正,当见面礼。”晁盖笑道:“是不是生辰纲?”公孙胜大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晁盖说:“猜的。”公孙胜说:“这套富贵,保正不要错过。”
  二人正说着,突然一个人进来,劈胸揪住公孙胜,说:“好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说这无法无天的事!”公孙胜猝不及防,吓得面如土色。晁盖说:“吴贤弟休要取笑,请相见了。”二人互相拜了,说些久仰之类的客气话。晁盖又唤来三阮、刘唐与公孙胜见了。众人来到后堂,晁盖命重整杯盘,再添菜肴,庆贺聚义。吴用说:“今日我们七人聚义,正应了晁保正的梦,这一套富贵,定然唾手可得。刘唐兄弟明天就去打听他们走哪条路。”公孙胜说:“不用去了。我已打听清楚,他们走黄泥冈大路来。”晁盖说:“冈东十里安乐村,有个好汉,叫白日鼠白胜,我曾给过他银钱。”吴用说:“那道白光,是否就是此人?”众人商议,是软取还是硬取,吴用说:“我已定好计,软来软取,硬来硬取,不论是斗智斗武,这套富贵飞不出我们手。” 第十章 智取生辰纲 梁中书备好礼物,已到五月中旬,便把杨志叫来,命令他押送生辰纲。杨志问:“恩相如何押送法?”梁中书说:“用十辆太平车装上礼物,车上插上‘献贺太师生辰纲’的黄旗,每辆车让一名军健保护,三日内便要起身。”杨志说:“照这样,我不能去。这一路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恩相去年的生辰纲不就是这样失陷的吗?”梁中书说:“我多派兵保卫不就行了?”杨志说:“你派兵再多也没用,当兵的一见强盗,先顾自己性命,谁给你卖命?”梁中书说:“这么说,生辰纲就不送了?”杨志说:“送得送,但是要听我的。”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梁中书说:“就听你的。只要你送到生辰纲,我保你受皇帝封赏。”杨志谢过,去挑了十名健壮的军人,把礼物打做十个担子。第二天,梁中书说:“夫人也有一担礼物,送给内宅女眷,怕你不知内宅道路,她派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侯跟你一同去。”杨志说:“谢都管是府上的老管家,权势极大。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提辖,怎能管得了他?当兵的好办,不听话我可打可杀,他老人家要跟我捣蛋,我可没办法。恩相,他去我不去。”梁中书说:“我让他们都服从你的命令。”杨志说:“要是这样,我愿领军令状。”梁中书就叫来谢都管和虞侯,说:“一路上你们三个要听杨提辖的号令,不得跟他闹别扭,千万不可再出事。”
  次日五更,十一个军士都扮作脚夫,挑上十一担礼物。杨志和老都管扮成客商,挎了腰刀,提了朴刀,两个虞侯扮作随从,往南行来。常时正值五月中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开头几天,十五人天不亮就趁凉快赶路,中午热得很了就歇下来,到下午太阳落了再赶一段路。六七天后,路上人烟越来越少,又都是小路,杨志却要大伙太阳高了再赶路,中午越热越要走,天不黑就早早投店歇息。十一个军人都挑着重担,又累又热,见了树阴就想歇。杨志赶去,又叫又骂,再不听话,就用藤条抽打。两个虞侯只背着随身行李,也热得受不了,走不动路,杨志就骂:“你们也不懂事,不帮洒家赶他们快走,倒也慢腾腾的不肯走!”虞侯不服气,顶撞:“前几日都趁凉赶路,为什么这几天越热越赶路?”杨志说:“前几日地面安宁,如今来到强人出没的地方,你们不想要命我还想要呢!”虞侯没法,只好向老都管诉苦。老都管说:“恩相让我们听他的,没办法,先忍耐几天吧。”半下午时,杨志又早早投了客店。十一个军士又热又累,藤条伤痕火辣辣的疼,都去找老都管诉苦。老都管说:“你们忍几天,到了东京,我自会重赏。”军人才没得话说。
  如此走了十来天,一行十五人,倒有十四人把杨志恨之入骨。这时已到六月上旬,天气热得火烧一般,杨志催得更紧。这天,太阳一竿子高了,杨志才叫打火做饭,待吃过饭,好容易赶了二十来里路,太阳已高挂中天,天气热得像蒸笼。军士见了树阴就想歇,杨志赶上去就用藤条抽打,说:“走过前面冈子再歇。”一行人上了冈子,见冈上都是松树,军士扔了担子,都奔到树阴下歇凉。杨志挥舞着藤条,打起这个,那个坐下,打起那个,这个又坐下。军士们说:“别说打,你就是拿刀把我们砍做七八段,我们也走不动了。”老都管汗流浃背的赶来,喘吁吁地说:“让他们歇歇吧,都是父母生的骨肉之体,这么热谁能受得了?”杨志说:“这里叫黄泥冈,正是强人出没的地方,怎么敢在这里歇?”虞侯说:“只会拿这话吓唬人。”老都管说:“就让他们歇歇吧,过了晌午再走。”杨志说:“过了冈子,七八里路也没人烟,在这里歇,非出事不可。”
  杨志又骂又打,军士们又叫又嚷,就是不起来。老都管说:“杨提辖,你是个该死的人,不过是个芥菜子儿大的小官。当年我在太师府,多少大官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你怎么这样逞能?别说我是都管,就是个乡下老人,你也该听我几句。”杨志说:“你一直住在官府内宅,怎知路上的凶险?”老都管说:“四川两广我都去过,也没见过什么凶险。”杨志说:“那是太平年月,如今怎么好比?”老都管怒道:“你说这话该割舌头!”二人正争吵,只见那边松林里有人向这边探头探脑。杨志便提着朴刀赶过去,喝道:“这小子好大胆,敢来打探我的货物。”那边松林里一溜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树阴下,见杨志赶来,跳了起来,乱叫:“强盗来了!”杨志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说:“我们是小本生意,没有钱。”杨志说:“偏我有钱?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人说:“我们是濠州贩枣子的,要上东京卖。听人说冈上有强人,反正我们也没钱,只有些枣子,就上了冈。”杨志说:“原来你们也是客人,我只说遇上了强人,就赶来看看。”那些人说:“客官拿些枣子吃。”杨志说:“不必。”杨志走回去,老都管说:“是贼人,我们走。”杨志说:“是一伙贩枣子的。”老都管说:“他们都是没命的。”杨志说:“别取笑,没事最好。”众人都笑了,杨志也插了朴刀,找树阴坐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桶走来,边走边唱: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汉子上了冈,找个阴凉歇了担子。一个军士问:“挑的什么?”汉子说:“是酒。”“挑往哪里?”“到前面村子卖。”“多少钱一桶?”“五贯。”众军士就商量着凑钱买酒吃。杨志骂道:“不准买,多少英雄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你们竟敢胡乱买酒吃,好大胆!”汉子说:“我又没非卖给你不可,你胡说些什么!”
  这边正在争吵,贩卖枣子的客人过来了,问:“你们吵什么?”汉子说:“这位客官说我酒里有蒙汗药。”贩枣子的说:“既然他们疑心,就卖给我们。”汉子说:“不卖,不卖,别把你们麻翻了。”贩枣子的说:“他们说你,我们可没说。反正你挑到哪里也是卖,我们又不少给你钱。”汉子说:“就卖给你们一桶。”
  贩枣子的取来椰瓢舀酒吃,又捧来些枣子下酒,不一时,把一桶酒吃尽了。贩枣子的问:“只顾吃了,还没问价钱。”汉子说:“五贯。”一个客人数钱,另一个客人掀开桶盖,舀酒就吃,汉子去赶,又来一个客人去舀酒。汉子夺下瓢,倒回桶里,说:“好不懂事!”客人说:“我们没还价,饶一瓢又有什么关系?”
  众军士见别人吃酒,心里更加痒得难受,齐找老都管,让老都管跟杨志讲情。杨志见贩枣子的吃了没事,何况这一桶也吃了一瓢,也就不再阻挡。军士凑了钱去买酒,汉子起初还拿架子,说:“我酒里有蒙汗药,不卖!”众军士连赔好话,贩枣子的又在一旁说情,汉子才说:“好吧,卖与你们。方才他们吃了一瓢,这桶就便宜些,四贯五好了。”贩枣子的把瓢借给军士,又送他们几捧枣子下酒。军士舀了酒,先请老都管吃了,又请杨志吃。杨志心中过意不去,只吃了半瓢。众军士和虞侯便把一桶酒分吃了。汉子收拾了空桶,担上走了。
  过了一会儿,杨志感到有些头晕,那七个贩枣子的拍手大笑,说:“倒了!倒了!”杨志吃了一惊,再想站起,四肢软绵无力,老都管跟众人早都昏迷不醒了。他才知中了计。那些贩枣子的,把枣子扔下来,十一担珠宝分装到七辆车上,向杨志说声:“打扰了。”推着车子下了冈。原来,这七个贩枣子的就是晁盖等七人装扮,担酒的汉子就是白胜。那酒担来时,两桶都是好酒,他们先吃一桶,刘唐从另一桶舀了一瓢吃,是做样子的,说明这一桶也是好酒。吴用把药下到瓢里,也来舀酒,白胜夺过倒入酒桶,这药就下进去了。这就是吴用的计策高明之处。
  杨志吃的酒少,中毒较轻,虽然心里明白,却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晁盖七人劫走了生辰纲。待药性过去,杨志站起身来,见老都管也有些清醒了,怒骂:“都是你这个老混蛋自作主张,不听忠言,害得我失陷了生辰纲,有国难投,有家难奔!”老都管心里已清楚,只是说不出话来,加上愧对杨志,悔恨万千。杨志暗忖,好不容易才得到梁中书的赏识,混上个一官半职,这一回算完了,跳进黄河也难洗清,就来到个悬崖边,要跳下去,又一转念,父母生我七尺之躯,我怎能白白死了?便大步走下山去。
  老都管与众军士醒过来,一个个叫苦不迭,后悔没听杨志的金玉良言。众人商量怎么回去交差,老都管却说:“反正杨志走了,咱们就把事推在他身上,说他勾结强人,麻翻咱们,劫走生辰纲,不知到哪里快活去了。”众人齐声说好,返回大名府,向梁中书报告,老都管又派虞侯到济州府,向当地官府报案。
  杨志往南走了半天,又累又饿,这才想起走得匆忙,只拿了兵器,却忘了包袱,身上一个钱也没有。当晚,他忍饥挨饿睡在一座树林中。第二天,他饿得受不了,来到一家村店,要酒要肉,饱吃一顿,抹抹嘴,提刀就走。老板娘追出来,说:“你怎么吃饭不给钱?”杨志说:“先赊着,回来给你。”小二赶上来,被杨志一拳打翻。正要走,一条大汉拿着条棒赶来,说:“吃白食的小子哪里去!”小二也跑回去,叫来几个人,各持兵器,准备厮杀。杨志就挺朴刀,斗那汉子。斗了二三十回合,汉子不是对手,小二他们一伙正要齐上,汉子却跳出圈子,问:“那汉子,你先通个名来。”杨志说:“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青面兽杨志。”汉子扔了棒,拜下去,说:“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杨志问:“你是谁?”汉子说:“我师父是豹子头林冲,我叫曹正,江湖上人称操刀鬼。我原住东京,因做生意折了本钱,回去不得,就在此落了户,开个客店。那妇人是我妻子,小二是我妻舅。刚才跟你打,见你手段和我师父不相上下,原来是杨制使。”杨志说:“原来是林教头的徒弟。我和你师父会过面,他在梁山泊入伙了。”曹正咬牙说:“我听说了,都是高俅那王八蛋害的。”曹正把杨志请回店,摆酒款待。杨志说了他的遭遇,曹正说:“如此,杨制使就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杨志说:“官府马上就会追捕我,别连累了你。我打算去投梁山泊,找你师父,可是王伦当初邀我入伙,我不愿意,如今脸上又多了两行金印,怎有脸去见他?因此进退两难。”曹正说:“我也听说王伦心胸狭小,不能容人,我师父入伙,被他百般刁难。依我说,这附近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宝珠寺,寺里的住持还了俗,聚了几百人,打家劫舍。为头的叫金眼虎邓龙,制使不如夺了二龙山,占山为王。”杨志说:“这倒不错。”
  杨志在曹正店里住一宿,第二天借了些钱,拿了朴刀,直奔二龙山。走到天晚,无处投宿,见有一座树林,走了进去。林中坐着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一身都是花绣,见了杨志,骂道:“你小子从哪里来?”杨志听和尚口音也是关西人,忙问:“你是哪里的和尚?”和尚也不回话,抡起禅杖打过来,杨志挺朴刀相迎,二人斗了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和尚跳出圈子,说:“且住!”杨志住了手,和尚问:“青面汉子,你是什么人?”杨志说:“我是青面兽杨志。”和尚问:“是你杀了牛二?”杨志指着脸,说:“请看金印。你是谁?”和尚说:“我是老种相公帐前提辖鲁达,因打死镇关西,当了和尚,法号智深,江湖上人称花和尚。”杨志说:“我听说你在大相国寺,怎么来到这里?”智深说:“因高俅那小子要害林冲,我在野猪林救下林冲一命,护送他到沧州。那两个公人认出了我,回去跟高俅一说,高俅便派人来捉我。亏得泼皮们通报,被我走脱,流落江湖。前不久在孟州十字坡,被一个妇人麻翻,险些儿丢了性命,原来却是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夫妇。他们让我来投二龙山,可恨邓龙那小子不叫我入伙,我和他打起来,被我一脚踢翻,逃回山上,任我叫骂,再不敢出来。我正在这里生闷气,不想却遇到你。”二人相拜了,在林子里坐了一夜。杨志说:“邓龙不出战,我们也攻不上去,不如到曹正那里商议一下。”二人来到曹正的酒店,曹正听说鲁智深是师父的恩人,慌忙摆酒款待。智深说了打二龙山的事,曹正说:“二龙山山势险恶,邓龙要不出战,一万人马也难攻上去,咱们只可智取。”三人商议一阵,曹正想出一个主意,智深、杨志连说:“妙计。”
  第二天,智深、杨志、曹正带上曹正的小舅与六七个庄客,直奔二龙山。半下午,一行人来到那座林子里,智深脱了衣裳,曹正把他绑了,绾个活扣让庄客牵着。一行人簇拥着智深来到二龙山下。二龙山小头目问:“你们来干什么?”曹正说:“我在山下开个小酒店,这和尚来店里吃醉了,说要杀死大王,踏平二龙山。我把他灌得烂醉如泥,绑了献与大王。”小头目飞报邓龙。邓龙被智深踢中小腹,至今还疼,说:“快把那和尚押上来,取出他的心肝,做醒酒汤。”小头目下了山,打开关,众人进了关,来到山顶殿前,两个小头目搀着邓龙坐上交椅,邓龙骂道:“你这秃驴,一脚踢得我好苦,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庄客把绳头一拽,智深挣开了绳索,从曹正手里接过禅杖,喝声:“小子别走!”扑向邓龙。邓龙还没站起来,连头带椅子被打了个粉碎。杨志等人早挥动朴刀,砍翻几个喽啰。曹正叫道:“降者免死!”几百喽啰见大王已死了,都扔下兵器,跪了一地。曹正叫人把邓龙几个的死尸扛到后山,一把火烧化了,就立智深、杨志为寨主,占了二龙山。
  济州知府接到虞侯报案,吃惊不小,不多日又接到东京太师府的公文,也接到大名府梁中书的书札,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头上这顶乌纱飞了。他唤来三都巡捕使臣何涛,命令:“我限你十日之内破案,拿获杨志与七个贼人,并卖酒的汉子。要是到时候拿不到,就要祸及于我,我先把你小子充军到雁飞不到的去处!”他唤过文笔匠来,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的字样,空着州名。
  何涛退下去,唤来众公人,公人们见头领如此,无不面面相觑。何涛说:“平时你们得我许多好处,如今这个案子,你们倒不肯为我出力。”众公人一个主意也拿不出来。何涛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妻子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出苦恼,妻子也愁得不行。
  夫妻正说话,何涛的弟弟何清来了。何涛没好气地说:“你不缺钱花,不会来找我。”他妻子忙把小叔请到厨房,安排些酒肉,说:“小叔,你哥哥正烦恼,你别打扰他。”何清说:“再不好我也是他弟弟,怎么如此对待我?”嫂子说出何涛限期破案的事。何清说:“这有什么了不起,我早知道是谁犯的案了。”那妇人慌忙说给何涛听,何涛办了一桌酒肉,取出十两银子,何清才说:“那天我去北门外十里的安乐村王家客店赌博,来了一伙七个贩枣子的客人。写店簿时,为首的那人说:‘我姓李。’我却认出他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第二天,我同店主到邻村去赌,碰见个汉子挑两个桶。主人问:‘白大郎,哪里去?’那汉子说:‘卖醋去。’汉子走后,店主说:“他叫白日鼠白胜,也是赌客。’当初我也没在意,后来听说,黄泥冈上一伙贩枣子的客人劫了生辰纲,不是晁保正又是谁?如今只要抓获白胜,这伙人往哪里跑?”
  何涛带了几个做公的,连夜赶到安乐村,叫开白胜家门,把他夫妻都绑了,从床下挖出一包金银,押到济州城来。天明后,知府升堂,审理白胜。白胜起初不招,怎抵官府大刑?不一时被打得皮开肉绽,只得招出晁盖,其他六人俱不知姓名。知府把白胜夫妇打入死牢,写下公文,命令何涛立即赶往郓城县,着令郓城县立即捕捉晁盖等七名正犯,起获赃物,押赴济州发落。
  何涛点起二十名得力部下,带上梁府的两个虞侯去认明罪犯,星夜来到郓城县,让他们都藏在客店里,不可暴露,带上一个亲随,来到县衙门。此时,恰逢知县退了早衙,他便到对门一家茶坊吃茶等候。他问茶博士:“今天县衙谁值日?”茶博士指着衙门说:“就是那位宋押司。”何涛看去,衙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不高,面目黧黑,双目炯炯,三绺胡须。此人姓宋名江,字公明,排行第三,天性孝顺,最讲义气,扶老济困,挥金如土,所以,满县人称他为孝义黑三郎,江湖上则称他及时雨,又称呼保义。何涛站起身,叫道:“押司,请来吃茶。”宋江走过来,问:“老兄从哪里来?”何涛说:“我是济州府的巡捕使臣何涛。押司高姓大名。”宋江说:“小吏姓宋名江。”何涛说了些久仰大名之类的客气话,说明来意,取出公文递过去,说:“烦请押司转呈时知县。”宋江暗吃一惊。晁盖是他结拜兄长,如今犯下弥天大罪,幸亏今天他值日,被他撞上何涛,便说:“晁盖本是刁顽奸民,全县人没一个不骂他的,捉他们如同瓮中捉鳖。不过,县老爷正在吃饭,饭罢少歇片刻就升堂理事。这封公文至关重要,我给你通报,你亲手交给他。”何涛连声称是。宋江又说:“我回去处理些私事就来,你先少坐片刻。”宋江回到住处,骑上快马,飞也似直奔东溪村。
  晁盖七人劫了生辰纲,三阮分了财宝,已回石碣村。晁盖四人正在后园葡萄架下吃酒,庄客来报,说:“宋押司飞马而来,要见保正。”晁盖迎出来,宋江说:“哥哥,你们的事发了。白胜被济州府拿下,供出你们七人。府里派一个何巡捕,带着公文来捉你们,万幸正赶上我值日,你们快走吧!”晁盖大吃一惊,谢了宋江,说出众好汉姓名,领他到后园,跟吴用、公孙胜、刘唐见了面。宋江就匆匆走了。吴用问:“这是谁?怎么慌慌张张就走了?”晁盖说:“他就是及时雨宋江。要不是他来报信,今夜我们要吃官司了。”他说出白胜被打入死牢等事。众人大惊,吴用说:“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们把珠宝金银收拾了,赶到石碣村,跟三阮会合,然后到梁山泊入伙。”晁盖说:“此计好是好,只怕王伦不收留我们。”吴用说:“我们有的是财宝,多献上一些。”
  宋江回到住处,拴了马,来到茶坊,领何涛来到衙门,时文彬刚刚坐堂。何涛呈上公文,时文彬看了,大吃一惊。宋江说:“白天去捉他们,只怕走了消息,必须夜里去捉。”时文彬当即唤来朱仝、雷横,命令他们带上一百人马,夜间配合何涛去捕捉晁盖等人。天黑后,何涛、朱仝、雷横各带部下,赶到东溪村外观音庵,商议如何攻打晁家庄。朱仝说:“咱们兵分两路,我带人到后门埋伏,你们从前门打进去,我就可见一个捉一个。”雷横心中明白,朱仝和晁盖最好,想卖人情。
  众人依计行事,快到晁盖庄上,只见一缕火起,很快就烈焰腾空,金蛇狂舞。众兵士点起火把,发一声喊,直冲过去,却找不到一个人。这时,后门外也喊起来,叫前面捉人。这是朱仝、雷横故意大惊小怪,想把晁盖惊走。
  官军来到时,晁盖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完,听得官军来到,命庄客四下放起火来,与公孙胜等提朴刀,往后门冲来。朱仝故意放开一条路,让晁盖等人冲出去,然后独自追了上去。雷横赶来,故意东张西望,拖延时间。朱仝赶上晁盖,说:“我故意追你,好让别人不再追来。你可到梁山泊安身。”晁盖谢了朱仝。朱仝听雷横也追过来,故意栽倒在地。雷横赶来,朱仝说:“天黑路滑,失脚栽倒,闪了左腿。”兵士扶起朱仝,朱仝又说:“三个贼人往东走了,你们快去追。”兵士见都头闪了腿,谁还敢追?虚张声势的乱追了一阵,都空着手回来了。众人直闹到四更,抓了几个邻舍和没走的庄客,回到县衙复命。知县问明,邻舍俱不知情。庄客则供出吴用、刘唐、公孙胜、三阮。时文彬就写了一道公文,让何涛回济州复命。
  何涛回到济州,向知府报告了盗贼逃到石碣村。知府知道石碣村地势险恶,到处是水港芦荡,又派出一个捕盗巡检,点起五百军马,并许多公人,由何涛率领,直奔石碣村。人马来到湖畔,夺得许多民船,让会水的军士划上,分头捉拿三阮,却一个也不见。何涛见湖中到处都是港汊,生怕兵力分散,被贼人各个击破,就让一些军士看管马匹,大队人马分乘百十条船,去搜捕三阮。
  行了几里水面,芦荡中划出一只船来。有人说:“这就是阮小五。”何涛命令放箭,阮小五手拿船桨,一头钻入水中。又行不多远,前面又过来一只小船。有人说:“立在船头的就是阮小七。”何涛命人赶上去。阮小七用点钢枪一撑,小船飞也似穿过小港汊。众官兵赶了一阵,水面越来越窄。何涛命令下船上岸,岸上到处都是芦苇,找不到路。何涛命两三个人划船去探路,多时不见回来,又派五个人去探路,也是多时不回。何涛见天色已晚,心中焦急,自己上了船,让几个精明的公人划船,行了约五六里,见岸上有个人提把锄头走过来。何涛问:“你见到两船公人吗?”那人说:“他们正在那边树林里跟人厮打。”何涛让船拢了岸,两个做公的刚上去,那人挥动锄头,一锄一个都打死了。何涛吃了一惊,正要上岸,突然水中钻出一个人来,抓住何涛的双腿,一下子拉进水里。岸上那人提着锄头赶上船来,把几个做公的尽数打死。水中那人倒拖着何涛上了岸,却是阮小七,提锄头的就是阮小二。兄弟俩把何涛捆成一团,扔进船舱,把尸首扔到水里。芦荡中又钻出几个人来,各划小船而去。
  巡检带着官兵,等到天黑,也不见何涛回来,正在焦急,只见一阵风刮来,随后芦叶起了火,顺风直烧过来。众官兵慌忙上船,却因船多水窄,挤成一团,大火转眼间就烧到船上。再看水面上又来了几只小船,上面堆了柴草。燃着烈火,钻进船队里,火越烧越大了。官兵无路可逃,只好跳进水里,水中到处是烂泥,官兵陷进去,拔不出腿来。这时,许多好汉杀出来,把官兵都搠死在烂泥里。阮小二从船舱里提起何涛,骂道:“你是济州府的害民的蠢虫,本该把你碎尸万段,还要让你给知府那狗官捎话:别说你一个小小的知府,就是蔡太师亲自来,我也搠他二三十个透明的窟窿!”阮小七接过何涛,扔在船中,划到大路口,说:“五百人马都死完,你这样回去无法交差,我给你留个记号。”说着,拔出尖刀,割下何涛的两只耳朵,放他走了。
  众好汉会合一处,带着许多渔人,来到朱贵酒店,说明来意。朱贵射出响箭,山上划过船来,接众人渡过湖,王伦已开了关,领众头领迎下山来。众人施罢礼,来到聚义厅。晁盖说明来意,王伦却说:“先不忙说入伙的事。”命人杀猪宰牛,款待晁盖等人。待到席终,王伦请晁盖等去客房歇息。晁盖说:“看来,王头领已答应我们留下。”吴用冷笑道:“王伦根本不想收留我们。你说出种种事情,他只是默默不语,要真想留咱们,当时就该议定座次。杜迁、宋万是粗人,看不出来,你看那林冲,早有不平。明日我察言观色,略施小计,让他们火并!”
  次日清晨,林冲来访,晁盖七人迎接了,众人落了座。林冲果然一肚子不快,对王伦的作为极为不满。吴用巧舌如簧,口说:“休要为我们伤了山寨和气。”却一直煽动林冲的怒火,使林冲一触即发。林冲别过众人,不一时,小喽啰来请,说:“山寨头领请众好汉去山南水寨亭子上筵席。”晁盖说:“这事怎么办?”吴用安排:“我煽动林冲火并王伦,咱们各带短刀,看我眼色行事。”
  辰牌时分,七人暗带短刀,前去赴席。席上,晁盖一提入伙的事,王伦就支吾过去。饮到午后,王伦命人捧出一个盘子,上放五锭大银。王伦说:“众好汉来小寨入伙,我感谢不尽,只是山寨狭小,怎容下许多生龙活虎?这些薄礼请收下,烦好汉另投大寨歇马。”晁盖说了许多好话,请求王伦收留他们。王伦却一味推却,说什么也不留他们。林冲勃然大怒,喝道:“我上山时,你也一再不愿收留,如今晁兄与众好汉来投,你又说出这种话来,是何道理?”吴用忙劝道:“林头领息怒,只怪我们不该来,坏了山寨的义气,我们走吧。”林冲说:“我今日放不过他!”王伦骂道:“你小子又没吃醉,竟敢以下犯上!”林冲骂:“你不过是个不第秀才,没半点真才实学,怎能当寨主?”吴用说:“晁兄,我们只好走了。”
  晁盖七人站起来,要下亭子。王伦留道:“请等席终了再走。”林冲一脚踢翻桌子,一步蹿过去,一把揪住王伦,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吴用一摸胡子,虚拦住林冲,说:“不要火并。”晁盖、刘唐就拉住王伦,三阮、公孙胜拦住杜迁、宋万、朱贵。林冲用刀指着王伦的鼻子,骂道:“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人,要你有什么用!”王伦吓得连叫:“我的心腹快来!”杜迁等想来救王伦,却被三阮等假装拉架拦下来。林冲又骂一阵,照心窝喀嚓一刀,把王伦搠翻在地。林冲又一刀,割下王伦的脑袋。杜迁等跪下来,愿听晁盖的号令。吴用拉过交椅,推林冲坐下,说:“今天我们立林教头为山寨之主,谁不服,跟王伦一样下场。”林冲却说:“我是为了王伦不肯收留众好汉才火并了他。要我坐了首位,我只有一死,以表明心迹。”林冲就推晁盖坐首位,吴用谦让一番,就让晁盖当了寨主。吴用坐了第二位,公孙胜坐了第三位,林冲坐了第四位,以下是刘唐、三阮、杜迁、宋万、朱贵。 第十一章 怒杀阎婆惜 何涛逃回济州,向知府报告了兵败经过,知府大怒,派团练使黄安率领一千人马攻打梁山泊。吴用巧摆连环阵,杀得官军大败,除了少数人侥幸走脱,大部官军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连黄安也被生擒活捉,押入后山牢房。
  晁盖在梁山站稳脚跟,想起要不是宋江报信,只怕早被官府捉拿砍了头,又想起朱仝暗做手脚,故意放了他,这天大的恩情,不能不报。他一面派人去济州府搭救白胜,一面唤过刘唐,让吴用写了一封感恩戴德的书信,取出二百两黄金,命刘唐改扮了,去郓城县拜谢宋江、朱仝。
  济州知府连吃两次败仗,没拿到贼人一根汗毛,被上司参了一本,革了职。新知府一上任,便发下公文,严令各县防备梁山泊贼人。郓城县接到公文,宋江看了,吃惊不小,想不到晁盖等把事情弄得更大了,要是被人知道是他通风报信,只怕性命难保。宋江满腹心事,从县衙出来,到对面茶坊吃茶,只见一个大汉风尘仆仆地走来,扭着脸直盯着衙门口。宋江心中一动,跟了出来,走了二三十步,大汉偶一回头,宋江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又不敢问。大汉也盯了宋江一会儿,到路边店铺一打听,忙赶上宋江,说:“押司,借个地方说话。”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拣个雅间坐了,大汉倚了手中朴刀,解下身上包袱,跪下就拜。宋江慌忙答礼,问:“足下高姓?”大汉说:“我和哥哥在晁保正庄上见过一面,我就是赤发鬼刘唐。”宋江大惊,说:“贤弟好大胆,竟敢到县衙前找我。”刘唐说:“你的救命之恩比泰山还重,我怎怕一死?晁盖哥哥再三拜上恩人,让小弟送来黄金一百两,另一百两酬谢朱仝、雷横。”刘唐打开包袱,取出黄金、书信。宋江只拿过书信,收了一根金条,用书信包了,放在招文袋里,叫刘唐把金子依旧包了,然后让酒保上酒上菜。宋江说:“山寨初创,处处要用钱,我家中也不缺钱用,你拿回去,就算我存放在山寨中。我收下这一根金条,就算领了晁盖哥哥的盛情。你也不要去找朱仝、雷横,雷横好赌博,要是把金条拿到赌场上,这事就暴露了。再说,他二人本不知我报信,这一来,知道的人就多了。我也不留你,别让人认出你来,你可连夜回山寨,转达我对晁盖哥哥和众头领的敬意。”刘唐说:“山寨号令严明,我要这么回去,要吃责罚,哥哥一定要把金子收下。”宋江就找酒保借来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说:“你拿上我的书信,就可回去交令了。”刘唐收了书信,借着朗朗月色,连夜回梁山泊了。
  宋江心事更重,低着头回住处。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押司,哪里去!”宋江回头,见是阎婆,心中又添几分不快。
  原来,数月前,有姓阎的夫妻带着女儿婆惜来郓城投亲不遇,花光盘缠,阎公又染病死了,阎婆母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阎婆就托说媒的王婆,给婆惜寻个主儿,得些钱财,好埋葬阎公。王婆就找上宋江,与宋江做媒。宋江掏出一锭银子,让阎婆买棺木,埋葬了阎公,只当做好事,并不愿娶婆惜。阎婆深深感恩,非要把婆惜嫁给宋江,当小妾也行。宋江被缠不过,只好买一座小楼,与婆惜成了亲。宋江一早一晚要练习拳棒,加上衙门里公事忙,很少回家过夜。阎婆惜年纪轻轻,守不住闺房寂寞,就跟县衙门书办小张三张文远勾搭上了。
  阎婆扯住宋江,非让宋江回家。宋江无法,就跟阎婆回了家。一进门,阎婆就叫:“女儿,三郎来了。”阎婆惜以为是张三郎来了,慌忙迎下楼,再一看是宋三郎,气得“哼”了一声,扭头上了楼。阎婆把宋江推上楼,备了酒菜,让女儿陪宋江饮酒,就下了楼。阎婆惜躺在床上,把个脊梁对着宋江,理也不理。宋江没趣,独自吃了几碗酒,就在婆惜脚头睡下。宋江已听得传言,说婆惜和张文远明铺暗盖,见婆惜如此对待他,更加深信不疑,怎能睡得着?好容易挨到五更,宋江便穿衣起床,匆匆离去。来到县衙前,见有一盏灯亮着,却是卖汤药的王公。宋江坐下,吃了一碗醒酒汤,想起曾许给王公一具棺材,伸手摸那金条,招文袋却未带在身上。金条无关轻重,倒是晁盖那封书信,要是落到别人手中,就要招来杀身之祸。宋江连忙起身,往家奔去。
  阎婆惜一夜也未睡好,见宋江离去,想整好床铺,美美睡个黎明觉。她一抬眼,看到床头上搭着的招文袋,伸手拿过来,一摸,沉甸甸的,掏出东西一看,是一封书信里裹着一根金条,不由大喜,好给张三郎买好东西吃。她也认识几个字,打开一看,却是梁山泊强人写的,信上写明送给宋江黄金一百两,拜谢救命之恩。婆惜更加高兴,就凭这封书信,就可让宋江俯首帖耳,乖乖地交出一百两黄金。她正打着如意算盘,宋江却赶回来,四下一找,不见招文袋,猜知是婆惜拿了,就向婆惜要。婆惜说:“你想要招文袋,须依我两件事。”宋江说:“依你,依你。”婆惜说:“第一,你以后不要回来,不论我怎么着,不许你管。”宋江说:“好,好。”婆惜又说:“你把晁盖给你的一百两黄金都给我。”宋江说:“我只收下一根金条,根本没收一百两黄金。”婆惜说:“我不信猫儿不吃腥。”任凭宋江磨破口舌,婆惜只是不信。宋江一看,婆惜的被窝里露出招文袋的带子,上前就夺。婆惜死死抱住不放,眼看要被宋江夺去,婆惜就叫:“黑宋江杀人啦!”
  宋江被她这一叫,顿时起了杀人之念。招文袋上拴着一把裁纸刀,宋江拔出刀来,往婆惜脖子上只一割,登时鲜血飞溅,又一刀,把人头割下来,又把书信在灯上点着烧了。
  他下了楼,阎婆说:“你们争吵什么?”宋江说:“你女儿对我太无礼,被我杀了。”阎婆不信,上楼一瞧,女儿果然身首异处。宋江说:“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吧?”阎婆说:“我怎敢抱怨押司?只求押司把她埋葬了,给我养老送终就行了。”宋江答应下来,二人一同出门,去给婆惜买棺材。
  走到县衙门前,天色已亮。王婆突然揪住宋江,向站在衙门前的公人喊:“来人呀,宋江杀人啦!”宋江吓得抖成一团。公人们却因宋江平时待他们好,没人动手。卖汤药的王公忙出面劝解,宋江趁机一溜烟逃了。阎婆就击动堂鼓,大喊“冤枉”。时文彬升堂,问明缘由,派人去验了尸,就命公人去捉宋江。
  宋江明知干刀笔吏这一行当要担风险,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事要连累父亲、兄弟,三年前让父亲到县衙告他忤逆,脱离了父子关系,有县衙公文为证。公人们到了宋家庄,宋太公拿出公文,说:“因宋江不孝顺,我已把他赶出家门,他的事与老汉没关系。”公人们明知公文是表面文章,谁也不去说破,回到县衙复命。
  张文远恨宋江杀了他的姘头,撺掇阎婆去喊冤:“全县人都知道宋江是孝义黑三郎,他怎会忤逆不孝?这个公文是障眼法,只管找宋太公要人。”张文远也说:“阎婆要是告到上司,说大老爷包庇宋江,只恐对老爷前程不利。”时文彬无奈,只得再派朱仝、雷横前去宋家庄。二人带了四十名公人,见到太公,说:“我们奉了老爷的命令,来搜一搜。”太公说:“老汉三年前就和他断了来往,要搜尽管搜。”朱仝说:“我把着前门,雷都头,你领人去搜。”雷横领人进庄,虚应故事地搜了一遍,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搜过来了,宋江确实不在。”朱仝说:“你们把好门,我再搜一遍。”
  朱仝来到佛堂,闩上门,挪开供桌,掀起一块地板,找到根绳头,拉了几下,地下铜铃声响,宋江从地窖里钻出来,见是朱仝,吃了一惊。朱仝说:“哥哥别怕,这个地窖还是你告诉我的。我和雷横奉命来拿你,我怕他不顾兄弟情分,把他稳在前面,自己来见你。地窖里虽隐蔽,躲在里面也不是常法,万一走漏消息,跑也没处跑,你最好出去躲避一时。”宋江说:“我寻思,有三个地方可以安身: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处,二是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是白虎山孔太公处。”朱仝说:“要走今夜就走,以防夜长梦多。”朱仝回到庄前,说:“果真不在这里。”便让太公取出公文,抄了一份。太公安排些酒肉,取出二十两银子,谢过公人。
  二人回到县衙,向时文彬报告:“把宋家庄搜了几遍,也没找到宋江。”又呈上公文抄件。时文彬也有心开脱宋江,说:“知道了。”便写公文呈报知府,发一道缉捕文书,缉拿宋江。张文远不服气,但县衙里里外外的人都跟宋江有交情,都来说他的不是,况且婆惜已死,何必再当恶人?张文远只得作罢。朱仝又凑些钱,送与阎婆,叫她别到州里告状,事闹大了,与她也没什么好处,阎婆得了钱财,只得拉倒。
  当夜,宋江拜辞了父亲,由弟弟铁扇子宋清护送,直奔沧州柴进庄上。庄客说大官人去东庄了,又问宋江姓名,宋江如实报出,庄客把宋江兄弟领到东庄,通报了,柴进慌忙迎出来。二人对拜了,宋江又让宋清也见过柴进,三人进了庄,到正厅里坐下。柴进问:“兄长怎么有空来到敝庄?”宋江说明杀了阎婆惜,前来躲避一阵。柴进说:“兄长放心,就是杀了朝廷命官,柴进也敢藏在庄里。”
  说罢,柴进请宋江兄弟去洗澡,待二人洗罢澡,后堂里已摆好酒筵。柴进请宋江坐了首席,自己对席,让宋清坐了侧席。三人吃到天晚,宋江说:“酒够了。”柴进哪里肯依?命人点上灯烛,一直吃到初更。宋江要去小解,柴进命一个庄客提着灯笼给宋江照路。宋江到东廊尽头净了手,返回时,兜了个大圈子,从走廊另一头回去。此时他已有八分酒意,脚步不稳。廊下有个大汉,因犯了疟疾,用一把铁锨铲了些炭火,正在烤火。宋江一脚踏去,正踩到锨把上,把锨里的炭火掀了大汉一脸。
  大汉大怒,跳起来,一把抓住宋江,挥拳要打。庄客劝道:“休要无礼!这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大汉冷笑道:“我初来时,也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宾客,如今却疏远了我。”说着,仍要打宋江。庄客上前来拉,正拉不开,只见几个庄客簇拥着柴进飞也似赶来。柴进问:“怎么回事?”那庄客就把宋江踩了锨把之事说了。柴进笑道:“大汉,你不认识这位著名的押司?”大汉说:“著名?他能有郓城县宋押司名气大?”柴进指着宋江说:“他就是及时雨宋公明。”大汉慌忙跪下,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兄长。”宋江搀起大汉,问:“足下高姓大名?”柴进说:“他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来此有一年了。”宋江说:“江湖上到处传说武二郎的名字,不想却在这里相见。”宋江就携着武松,一同入席。
 第十二章 景阳冈打虎 宋江见武松身材魁伟,相貌英俊,一表人才,便问:“二郎如何也在这里?”武松说:“小弟在清河县,因吃醉酒,跟衙门里一个小官儿争吵,一拳把他打昏,只当他死了,便逃出来,投奔柴大官人。后来听说那小子又被救活了,正想回家探望家兄,不想发了疟疾。刚才被哥哥那一吓,出了身冷汗,倒觉得病好了。”
  从次日起,宋江便和武松形影不离,又出钱给武松做了一身新衣。武松初来时,柴进也曾热情相待。但他性子刚强,庄客有些不周之处,他动手就打。庄客纷纷找柴进告状,时间一长,柴进虽不赶他走,待他却疏远了。他平生最敬佩宋江,如今宋江天天和他一道,他的老毛病也改了,庄客自然也不说他坏话了。
  二人相伴着住了十多天,武松一心想回家看家兄,柴进、宋江留不住他,柴进就送他些银子。他谢了柴进,收拾了行李,提一条哨棒就要走。柴进摆酒为他饯行,宋江兄弟送他五六里路。武松再三相拦:“大哥留步,请回吧。”宋江坚持要送,又送了几里。大路旁有个小酒店,宋江说:“我们吃几杯再分手。”
  三人进了店坐下,要了酒菜,吃了几杯,看看太阳落西。武松说:“哥哥若不嫌武二粗鲁,就受武二四拜,拜为义兄。”宋江大喜,武松就拜了四拜。宋清取出十两银子,由宋江送与武松。武松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三人出了酒店,武松流着热泪,跟宋江分别,心中暗想,能结识宋江这种豪杰为兄,也不枉为人一世了。
  武松走了几天,来到阳谷县地面。这天晌午,肚子饿了,见前面有个酒店,挑着酒旗,上写“三碗不过冈”五个大字。武松走进去,倚了哨棒,坐下来。店主人放了三个碗,一双筷子,一盘菜,倒上一碗酒。武松一饮而尽,说:“好酒。有什么下酒菜,卖些来吃。”主人切了二斤熟牛肉,端上来。武松又吃两碗酒,店主人却不再倒了。武松敲着桌子说:“主人家,添酒。”主人说:“要肉只管切,要酒不再添了。客官没见酒旗上写着‘三碗不过冈’?”武松问:“什么叫‘三碗不过冈’?”主人说:“我这酒名叫‘出门倒’又叫‘透瓶香’。客人吃了三碗,就会醉,过不了景阳冈。”武松说:“胡说八道,快添酒!”主人拗不过他,添了三碗。武松吃了,还要添,说:“你不添酒,我把你这酒店倒转过来!”店主只得又给他添酒。武松连吃十八碗酒,放声大笑,说:“什么‘三碗不过冈’,我吃了十八碗,也没事!”提了哨棒就走。
  主人说:“客官哪里去?”武松说:“我又没少给你酒钱,你管我?”主人说:“景阳冈上出了个老虎,伤了几十条人命。如今官府出得有告示,往来客人只许在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平时不许过,更不许单身客人过。客官不信,我把告示抄下来了,一看便知。”武松一阵冷笑,说:“我就住在清河县,跟阳谷县紧挨着,景阳冈也走了二三十遭,怎没见过老虎?别是你小子见我身上有几两银子,吓我住下,夜里好害我性命,谋我钱财。”主人说:“我一片好心,反落个驴肝肺。你不信,走你的!”
  武松大步走去,走不几里,来到冈下。路边有一株大树,刮去一片树皮,上写“景阳冈有虎伤人,单身客人不得过冈”等字样。武松看了,又是一阵冷笑,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山上走。这时已到申牌,正是初冬天气,日短夜长,一轮红日渐渐平了西。又走不远,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庙门上贴着告示,盖着红彤彤的大印,武松看了,方信山上真有虎。想回到酒店住了,又怕被主人嘲笑,转念一想,怕他个什么,只管上去看看有没有虎。
  武松的酒劲涌了上来,踉踉跄跄地到了冈上,太阳已落下西山。他四下一张望,别说老虎,连只兔儿也没见到,放下心来。又走过一片树林,一株古松下,有一块光溜溜的大青石。武松倚了哨棒,在大青石上睡下来。他刚刚躺倒,忽然一阵狂风刮来,风过后,从那树林中呼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来。武松惊叫一声,翻身起来,顺势抓过哨棒。老虎又饥又渴,猛地向武松扑来。武松一闪身,闪到老虎背后。老虎前爪伏地,用后爪猛掀过来。武松又纵身避开。老虎雷鸣般吼了一声,震得山摇地动,把铁棍般的虎尾扫来。武松又躲开了。老虎吃人,全仗着这一扑,一掀,一扫,三般功夫用完,力气已用去一半。老虎又吼一声,转过身来。武松双手抡起哨棒,用尽平生之力,向虎头打下。谁料空中喀嚓一声响,哨棒却打到松树枝上,把树枝打断,哨棒也断为两截。
  老虎咆哮一声,再次扑来。武松望后一纵身,退出十多步,老虎恰巧落在他面前。他忙把半截棒扔下,疾出双手,就势抓住老虎的顶花皮,把老虎头使劲朝地上按。老虎想挣扎,怎能挣得分毫?武松抬起右脚,向老虎面门上、眼睛上一阵乱踢。老虎疼得连声怪叫,双爪把地上扒出个坑来。武松趁势把虎头按在坑中,虎更没了力气。武松左手死死揪住虎头顶花皮,抽出右手,紧握铁拳,用尽平生之力,往老虎耳门上打了六七十拳。老虎七窍都流出血来,不会动了。武松只怕老虎不死,拾起半截棒,又打了一阵。他想把死虎拖下冈,却拖不动分毫。原来方才使尽了力气,这会儿手脚都酥软了。
  武松坐在青石板上歇了一阵,一步步挨下冈。行不至半里多,却见枯草丛中又钻出两只老虎来。武松大惊,这回完了!那两只老虎却站起来,说开了人话:“你这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敢手无寸铁,独自过冈?”武松方知是人装扮的,反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说:“我们是本地猎户。冈上老虎伤人,连我们猎户也伤了七八个。知县老爷严令我们限期捕捉,我们吃了几次棍棒,也没能捉到。今夜该我们上山,我们带十多名民夫埋伏在这里,附近下了伏弩,你却大咧咧地从冈上过来了,到底是什么人?”武松说:“我是清河县的武二郎。刚才在冈上树林旁,撞上老虎,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猎户怎肯相信?武松说:“你们看我这身血迹。”猎户又惊又喜,把民夫叫过来。
  众人点燃火把,手持钢叉,远远跟在武松身后,提心吊胆地上了冈子,来到青石旁,见老虎果然死做一堆。众人大喜,派一人先下山去报知当地保正,然后把死虎抬下冈来。冈下早等了几十个人,见到死虎,一阵欢呼。众人用兜轿抬上武松,来到一家大户,保正和许多大户已等在那里。众人把武松请进草堂,把死虎也抬进来。武松虽然打了几十拳,踢了几十脚,伤痕却只集中在几处地方,众人数数,只有三个拳痕,两个脚痕,便齐声叫道:“好一位壮士,三拳两脚就打死了老虎。”众人问明武松的姓名籍贯,一面派人到县衙报告,一面摆酒为武松庆功。
  天明后,大户让木匠打一具虎床,放上死虎。附近的大户又牵羊担酒,来与武松贺功。武松吃了酒饭,知县已派人来接他。众人把他请上一乘凉轿,给他披红挂花,把死虎抬在前面,前呼后拥地赶往县城。
  阳谷县的百姓听说冈上老虎被一壮士打死,万人空巷,来看打虎英雄。众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缝里挤过去,来到县衙,知县早在大堂上等候。众人簇拥着武松与死虎来到大堂,知县把武松打量一番,便问:“壮士,你是怎么打死老虎的?”武松就把那“三拳两脚”的架势演练一遍。知县大喜,当堂赏酒三杯,又命人搬出一千贯赏钱。武松说:“我是托老爷的福荫,侥幸打死老虎,怎能领赏?这些猎户为打虎吃尽了苦头,就把赏钱给他们吧。”知县对武松的义气更加佩服,便依了他。他就把赏钱当场分给猎户。知县见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忠厚仁义,就说:“清河与阳谷搭界,本县保你当个都头如何?”武松谢了,知县就命押司立了公文,当天就让武松当了步兵都头。众大户都来与武松贺喜,轮流请武松吃酒,直吃了三五天。
  过了几天,武松上街闲逛,身后有人说:“武都头,你发迹了,就把我忘了。”武松转身一看,叫声:“你怎么也在这里?”跪倒就拜。那人正是武松的哥哥武大郎。武大郎搀起武松,说出来阳谷县的经过。
  武松与武大郎虽是一母所生,长相却相差许多。武松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武大郎却身材矮小,面目丑陋,清河县百姓给他起个绰号,叫做“三寸丁谷树皮”。武松自幼父母双亡,是哥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所以武松对哥哥如同对父母一般敬重。武松性情刚烈,路见不平,挥拳就打,武大郎为此不知受了多少连累,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几趟县衙。武松惹下大祸出逃,更使他终日提心吊胆。
  清河县有个潘大户,潘家有个丫鬟,名叫潘金莲,生得面目姣好。大户几次纠缠她,她嫌大户年老,不仅不从,还要告诉主人婆。主人大怒,情愿倒赔嫁妆,要把她嫁给个最丑的人。那天,他见到卖炊饼的武大郎,认为武大郎是清河县最丑的人,就把潘金莲嫁给了武大郎。武大郎自娶了潘金莲,就没过上清静日子,那些浮浪子弟整天在门前转悠,大叫:“好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武大郎常怀念兄弟,若是老二在家,谁敢到门前胡闹?没办法,他只好搬到阳谷县来。那天武松夸功游街,武大郎就猜个八九不离十,清河县的壮士,除了老二,谁能打死老虎?却因他个子矮,挤不进人群,没有看到武松,直到今天才见到。
  武大郎欣喜非常,说:“今天不做买卖了,跟我回家去。”武松问:“哥哥家在哪里?”武大郎说:“前面紫石街。”武松替哥哥挑了炊饼担子,跟哥哥来到家。武大郎叫开门,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迎出来,问:“这么早便回来了?”武大郎说:“老二,来见过你嫂嫂。”武松让潘金莲坐了,拜了四拜。武大郎欢欣地说:“景阳冈上打虎的壮士,正是我这位兄弟。”潘金莲说:“我也听说了,想去看,却迟了一步,想不到却是叔叔。”
  潘金莲请武松上了楼,陪武松坐下,支使武大郎去打酒买菜。潘金莲上上下下打量武松,越看越喜爱,寻思,我若嫁给这么个好汉,也不枉当一世女人,可我那“三寸丁谷树皮”……她眉开眼笑地问:“叔叔青春多少?”武松说:“虚度二十五岁。”“比奴大三岁。婶婶在哪里?”“小弟还未成亲。”“叔叔何不搬来住,也省得你哥哥受人欺负。”“哥哥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
  二人正说着,武大郎买东西回来,喊潘金莲到厨房收拾。潘金莲不快地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正陪叔叔说话,怎顾得上收拾?你去请隔壁王干娘收拾吧。”武大郎去隔壁茶馆请来王婆,收拾了酒菜,端上楼来。三人坐下吃酒,潘金莲只把两眼在武松脸上扫来扫去。武大郎是老实人,看不出来,武松把哥哥当老爹敬重,也把嫂嫂当成娘,没放在心上。潘金莲边殷勤地给武松斟酒布菜,边再三劝武松搬回家住。武大郎不知妻子的本意,只当成嫂嫂疼小叔,也怂恿武松搬来住。武松挡不住哥嫂的盛情,就答应下来。
  武松回到衙门,向知县说明已找到哥哥,要搬到哥哥家住。知县说:“这是孝悌行为,我不拦你。”武松谢了,收拾了行李,叫一个士兵挑到哥哥家。武大郎请来个木匠,在楼上隔了一间房,让弟弟住。潘金莲比绊倒拾个金元宝还高兴。武松要让县里派一个士兵来服侍,潘金莲却说:“士兵腌腌臜臜,要他来干什么?自有我来服侍叔叔。”
  自此,武松就住在哥哥家。每天早起,有嫂嫂给他烧好洗脸水。到衙门应卯回来,嫂嫂已做好热茶饭,把武松服侍得周周到到。武松感谢嫂嫂,买了疋彩缎给嫂子做衣裳。潘金莲以为武松对她有意,常用风言浪语来挑逗武松,武松也没留意。
  转眼间过去一个多月,已是十一月天气。这天,彤云密布,雪花飞扬。武松从衙门应卯回家,哥哥出门卖炊饼没回来。潘金莲买了些酒肉,让王婆收拾了,升着火盆,等武松回来。武松一进门,潘金莲忙过来帮他掸身上的雪。武松谢了嫂嫂,脱了油靴,换上暖鞋。潘金莲请武松上楼烤火吃酒。
  武松进了屋,潘金莲把门一闩,借给武松敬酒之机,数次用语言挑逗武松。武松心中已猜知几分,只是装呆。潘金莲更加按不住心中的欲火,又动手动脚。武松一把推去,几乎把潘金莲推一跤,暴睁双眼,说:“武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伤风败俗的猪狗。嫂嫂如此不知廉耻,武二认识嫂嫂,拳头却不认识嫂嫂。”潘金莲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我跟你开玩笑,到当起真来,好不识人敬重。”
  武松回到房里,呆坐着生闷气。半下午时,武大郎回来,见潘金莲两眼哭得红溜溜的,问:“你怎么了?”潘金莲恶人先告状,说:“你那好兄弟调戏我。”武大郎说:“我兄弟不是那种人。”就去问武松。武松也不吭声,换了油靴,戴上斗笠,径自出门去了。潘金莲撒开泼,把武大郎骂个狗血喷头。不多时,武松领个士兵回来了,让士兵挑起行李就走。武大郎赶上,说:“老二,你怎么搬走了?”武松说:“哥哥别问,说出来丢你的人。”潘金莲却吵吵骂骂,武大郎不知说什么好。
  知县到阳谷任上已二年多了,赚了些金银,想送上京城打点一番,图个好升迁。因为路上不太平,就把武松唤来,说:“你为我把礼物送到东京亲戚家,回来我重重赏你。”武松出了衙门,回到住处,叫一个士兵跟了,买了酒肉果品,来到哥哥家,恰逢武大郎卖炊饼回来。武大郎把弟弟请进家,武松吩咐士兵收拾了酒肉,端到楼上。潘金莲竟想入非非,莫非武二又想我了?慌忙重新梳妆,换了身鲜艳的衣裳,来迎武松。
  三人在楼上坐了,吃了五巡酒,武松让士兵倒一碗酒,双手捧上,敬给哥哥,说:“小弟蒙县老爷差遣,要到东京办事,明天起程,多则两月,少则四五十天。哥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只恐被人欺负。从明天起,哥哥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以省口舌。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回来自会跟他算账。哥哥肯听我的话,请饮了此杯。”武大郎说:“兄弟所言极是,我依你。”接过酒一饮而尽。士兵又斟第二杯酒,武松敬与嫂嫂,说:“嫂嫂是个精细人,不需小弟多说。哥哥老实厚道,全靠嫂嫂做主。嫂嫂要把好家,岂不闻:‘篱笆牢固,钻不进野狗’?”潘金莲怎能不知武松话中有话?又羞又恼,指着武大郎骂:“都是你这个混混沌沌的赖汉子,跟外人胡言乱语,欺负老娘。老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什么篱笆牢不牢的,别说野狗,就是只蚂蚁也钻不进来!”武松说:“但愿嫂嫂心口如一。”潘金莲推开酒杯,嘟嘟囔囔哭着下楼去了。
  武松和哥哥又吃了几杯,拜别哥哥。武大流着泪说:“兄弟早去早回。”武松不禁心酸,说:“哥哥不做生意也罢,我会送钱来。”武大把弟弟送到门外,依依不舍而别。
  第十三章 杀嫂祭长兄 武松走后,武大郎依兄弟之言,每日做的炊饼只有过去一半多,晚出早归。潘金莲整整骂了三四天,武大郎只当没听见,由着她骂。时间一长,她不再吵闹,每天约摸武大该回家了,就收了帘子,关上大门。
  过了新年,天气渐暖。这天潘金莲去收帘子,失手滑落叉竿,正打在一个过路人头上。这人站下来,正要骂人,扭脸见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小娘子,把个怒目金刚变作个笑脸弥勒。潘金莲深深道个万福,赔个不是。那人整整头巾,深深还礼,连说:“不要紧。”茶坊的王婆恰巧看见,取笑说:“谁叫你从这儿过?打得好!”那人却笑着说:“是我不好,冲撞了小娘子。”
  这人复姓西门,名庆,原来是个破落财主,也不知怎么,近年忽然暴发,成为全县的首富。他不仅开了几家大生意,还专门包揽讼词,谁掏了银子,再没理,也能打赢官司。别说平头百姓,就是衙门的官吏,也得让他几分。
  潘金莲关了门,西门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不一时,又踅了回来,到王婆茶坊里坐下,打听那小娘子是谁的老婆。王婆故意卖关子,让他猜,猜了好几个人也没猜对,王婆才说出她是武大郎的老婆。西门庆连叫:“可惜,好一块肥羊落到狗嘴里。”
  过不多时,西门庆又来到王婆茶坊。王婆早猜中他想些什么,故意说:“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吃了一口,说:“王干娘的梅汤做得好。”王婆说:“老身做了一辈子媒,怎么做不好?”西门庆就请王婆做个媒,王婆东拉西扯,没个正话。天色晚了,王婆点上灯,西门庆又来了。王婆又给他做了一盏和合汤,欲擒故纵地挑逗他。
  次日天明,王婆刚开门,就见西门庆在街上来回走。暗忖:老娘给他鼻子上抹点儿糖,叫他看得见,舔不着,非叫他小子多送些钱来不可。西门庆来到茶坊,王婆故作不见,只管扇炉子。直到西门庆喊:“王干娘,点两盏茶来。”王婆才出来,又牛头不对马嘴地跟西门庆闲扯了一通,西门庆只好笑着走了。这一天,西门庆在紫石街上少说转了七八十来趟,又来到茶坊,摸出块银子,说:“给干娘当茶钱。”王婆收了钱,说:“大官人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吃着茶,再也存不住气,问:“我有一件心事,你要能猜着,输给你五两银子。”王婆笑着说:“我一猜就准,你是惦记着隔壁那人。”西门庆央求王婆弄手段,把那女人勾搭上,许给王婆许多好处,王婆才说:“要勾搭那女人,须有五件事、十面光,才行。”西门庆忙问:“哪五件事?”王婆说:“潘、驴、邓、小、闲。”“什么是潘、驴、邓、小、闲?”“要有潘安的相貌。”“我长得仪表堂堂。”“要有驴儿般大的家伙。”“我的家伙不算小。”“要有邓通的钱财。”“我虽没有金山,也是阳谷县的首富。”“要能在女人面前赔小心。”“我会低声下气。”“要有水磨功夫,不能着急。”“我自会慢慢来。”随后,王婆又说出十面光,西门庆言听计从,问:“此计何时可行?”王婆说:“只在今天。大官人别忘了许我的好处。”西门庆说:“不敢失信。”
  西门庆依王婆的计,到街上买了绫罗绸缎,又买了十两好棉线,叫个跟班,扛了包袱,来到茶坊。王婆收了东西,让西门庆等着,从后门来到武大家,说:“大娘子有历书吗?借我看看,选个裁衣日。”潘金莲问:“干娘裁什么衣裳?”王婆说:“有个财主,送我一套寿衣料子,放了一年多,也没做。今年逢上闰月,又觉得身体不济,想挑个好日子做了。”潘金莲说:“干娘要不嫌我手笨,拿来我给做。”王婆说:“久闻娘子一手好针线,只是不敢相央。”潘金莲说:“这有什么。你拿历书去挑个吉日,我就动手。”王婆说:“大娘子肯帮忙,就是福星,不用选日子了。我想到你这边做,茶坊又无人照管。”潘金莲说:“明天我到你那边做。”王婆谢了,回去对西门庆说了。西门庆留下五两银子,就告辞了。
  次日吃过早饭,武大挑着担儿上街了,潘金莲就来到茶坊。王婆请她吃了道白松子茶,抹净桌子,搬出绫罗绸缎来。潘金莲用尺量了,就裁开来,接着动手缝。王婆不住喝彩:“我活了六十七,还没见过这种好针线。”中午,王婆安排了酒菜,下了一斤面,二人吃了,下午又缝了一阵,看看武大郎快回来了,潘金莲回了家。
  武大回来,见妻子脸儿红红的,问她在哪儿吃了酒。潘金莲说出事情经过。武大说:“街坊邻居,我们也有用她的地方。你明天带些钱,回请她一顿,不要失了人情。她要不肯时,你就拿回家做。”
  次日,潘金莲来到茶坊,做到中午,拿出钱来,让王婆买酒菜。王婆说了些客气话,上街买了好酒菜与时新果品,殷勤相待。第三天,潘金莲又过来,正做着活,西门庆一摇三摆地来了。王婆把他迎进来,给二人引见:“这是送我衣料的大官人。这位大娘子手真巧,做的活儿如同织布机织出一样。”二人见了礼,西门庆连夸潘金莲好针线。潘金莲想起那天叉竿失手打了这人,过意不去。西门庆故作大度,王婆趁机称赞西门庆家有多少钱财,开了多少个生意。潘金莲不做一声,低了头只顾做针线,对西门庆有了意思,只是不便出口罢了。
  到了中午,王婆说:“难得大官人来一趟,请你出些钱,好好招待一下大娘子。”潘金莲嘴里说着:“怎让大官人花钱,我还是回家吃吧。”却就是坐着不起身。王婆要了西门庆的银子,说:“娘子陪大官人坐着,我买些菜就来。”潘金莲说:“干娘,免了。”还是不起身。王婆与西门庆对视一眼,已瞧出七八分了。不多时,王婆买来酒肉果子,收拾了,端到卧房桌上。潘金莲说:“干娘与大官人吃,我可不敢当。”仍是不起身。王婆说:“这是大官人专为娘子准备的。”就斟了酒,敬二人吃。西门庆又大献殷勤,不住给潘金莲布菜。三人吃了一会酒,王婆说:“酒吃完了,大官人再拿些钱,我再买一瓶去。”西门庆掏出手帕,说:“里面有五两多银子,你都拿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王婆说:“娘子陪大官人吃酒,我去买瓶好酒来。”潘金莲说:“不用了。”依旧不起身。王婆出来,反扣房门,在茶坊门口坐了,只等房内演好戏。
  西门庆给潘金莲斟酒,袖子一甩,把筷子扫到桌下。他俯下身去拾筷子,顺势在潘金莲的小脚上捏了一把。潘金莲不仅不恼,反而笑问:“你真要勾搭我?”西门庆扑通跪下,说:“娘子救小生一命。”潘金莲去搀西门庆,西门庆把潘金莲抱了,就在王婆床上弄起来。二人正弄得高兴,忽听门响,王婆闯了进来,大惊小怪地说:“你这婆娘,我请你来做衣裳,你却在我家偷汉子,武大知道了,须连累我,不如我先去告官。”潘金莲赤条条地跳下床扯住王婆的裙子,央求道:“干娘饶了我。”西门庆也说:“干娘别高声。”王婆奸笑道:“要我饶了你们也行。从今天起,你们瞒着武大,天天到我这里来。若是一天不来,我就对武大说了。”潘金莲说:“依你,依你。”王婆又说:“大官人许我的好处,可不能忘了。”西门庆说:“绝不失信。”从此,西门庆、潘金莲日日在王婆家寻欢作乐,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街坊邻居早看出苗头,只瞒着武大一人。
  一天,西门庆正和潘金莲在王婆房中弄那事儿,王婆却和人在茶坊门口闹了起来。原来,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名叫郓哥,家中只有一个老父,全靠他挣钱口。这郓哥聪明伶俐,专弄些不按时令的稀罕果子奉献西门庆。西门庆一高兴,随便赏点儿钱,足够爷儿俩开销的了。这天,郓哥弄了一篮雪梨,想找西门庆敲个小竹杠,四下里寻不着,经人指点,找到王婆茶坊,说:“来找西门大官人。”王婆说:“我这里没啥西门东门的大官人。”郓哥嬉皮笑脸地说:“全县人都知道,你当我不清楚?你吃了肥肉,也让我呷口汤。”说着就往里闯。王婆夺过篮儿,扔到街上,雪梨滚了一地,随手抓过郓哥,劈头几下,凿起几个栗暴。郓哥边哭边收拾了篮儿,骂道:“老咬虫,你打了我,只怕卖炊饼的哥哥不愿意。”
  郓哥咽不下这口气,来到街上,寻到武大郎。先是转弯抹角地骂武大戴了绿头巾,当了王八,把武大气得哇哇叫,然后才说出潘金莲由王婆牵皮条,跟西门庆勾搭成奸。武大恼得当时就要去捉奸,郓哥劝下他,定下捉奸计,武大听了,连连点头。
  武大回到家,见了潘金莲,虽一肚子火气,也没发作。潘金莲平日欺负惯了武大,如今做了亏心事,收敛了不少。两人各怀鬼胎,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武大上了街,郓哥已等在那里。二人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依计一前一后前往王婆茶坊。郓哥到了门前,大骂王婆“老猪狗”。王婆冲出门,要打郓哥。郓哥一低头,照王婆小腹撞去,把王婆顶在墙上动弹不得,随手把篮儿扔了出去。武大见了暗号,快步跑进茶坊,把卧房门使劲敲,高叫:“捉奸了,捉奸了!”
  西门庆一听“捉奸”,吓得慌忙穿上衣裳,钻进床下。潘金莲一听是老公的声音,讥笑道:“你平日只说你拳脚多厉害,难道怕那‘三寸丁’?”西门庆定下神,猛地打开门,朝武大一脚踢去。武大身躯矮小,正中心口,“哎哟”一声,滚出多远,西门庆趁机一溜烟跑了。郓哥一见捉奸不成,也吓得慌忙逃窜。
  武大躺在地上,呻吟不止。潘金莲和王婆见不是头,就把武大从后门搀回家。潘金莲也不管武大死活,每日仍到茶坊和西门庆玩乐。武大眼看要活不成,便对潘金莲说:“你挑唆奸夫窝胸踢我一脚,我死了不要紧,等我兄弟回来,看你们怎么办?”潘金莲这才想起丈夫还有个英雄了得的兄弟,慌忙跑到茶坊,对西门庆说了。西门庆得知景阳冈打虎的英雄竟是武大的弟弟,也慌了手脚,拔腿想溜。倒是王婆老奸巨猾,说:“事到如今,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若想当露水夫妻,西门大官人就向武大赔礼,为他养病,待武松回来,只让武大不提此事,你们二人的事也就算完了。若想当长久夫妻,不如堵住武大的嘴,待娘子孝满,大官人明媒正娶过去,武二再厉害,小叔总不能不让嫂子改嫁。”西门庆咬着牙说:“就这么办,我那药房里有现成的砒霜。”王婆说:“大娘子,我教你如何下药……”潘金莲说:“法子倒很好,只是到时候我的手脚都软了,没法收拾。”王婆说:“你一敲墙,我就过去。”
  西门庆从自家的药房里包来砒霜,又送来几样其他药。潘金莲拿回家,假装后悔,痛哭流涕,连向武大郎赔不是。武大也怕老婆下毒手,就用好话安慰她,怎知老婆已领了王婆的毒计?潘金莲说:“我去给你买治心口疼的药。”又去了王婆茶坊。待到天黑,潘金莲回家,先烧一大锅开水,舀了一盆,端上楼,当着武大的面,把几味药倒在小碗里,用开水一冲,搅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端药就灌。武大吃了一点,说:“这药好难吃。”潘金莲说:“良药苦口,能治病就行。”硬把药给武大灌下去。随后,她把武大放倒,用被子捂严,骑了上去。武大喊:“闷死我了。”潘金莲说:“一发汗就好。”不一会儿,药力发作,武大叫了几声,猛一挺,再也不动了。潘金莲敲了敲墙,王婆走过来,用盆盛了开水,端上楼,用抹布把武大七窍的淤血洗净,用衣裳蒙上脸,二人把尸体抬下楼,放在门板上。王婆又给武大梳了头,穿上衣服鞋袜,用一片白绢蒙了脸,再上楼,把一切可疑的东西收拾干净,自回茶坊。潘金莲惊天动地,嚎了半夜。
  天色未亮,西门庆就来到茶坊。王婆告诉他一切了当,他掏出银子给王婆,让买棺材。王婆说:“还有一件事,土工头儿何九叔,是个精细人,须防他看出破绽。”西门庆说:“我去找他,他敢不听我的话。”天明后,王婆去买棺材及香烛纸马。街坊四邻都来吊唁。潘金莲装模作样地哭诉:“我那苦命的丈夫心口疼,昨夜三更不幸撒手走了。”众人都猜出武大死得不明白,一来畏惧西门庆势力大,二来没有凭证,谁敢挑明?只是劝她节哀自重,各自离去。
  王婆去请何九叔,何九叔先派两个伙计来做准备。王婆又请来两个和尚,晚上伴灵。巳牌时分,何九叔望武大家去,刚走到紫石街口,就被西门庆拦下,领到一家小酒店,进了一个雅间。二人坐下,西门庆点了酒菜,请何九叔吃。何九叔心中犯疑,此人从来看不起我们这行下贱的人,今天突然请我吃酒,必定大有文章。吃了半个时辰,西门庆掏出十两银子,说:“请九叔收下,武大的事,请多关照。”何九叔惧怕西门庆,不敢推辞,心中更加有数。
  何九叔来到武大家,先暗地里问伙计:“武大怎么死的?”伙计说:“他老婆说他害心疼病死的。”何九叔进了门,潘金莲挤出几滴泪,说:“可怜丈夫心口疼,撇下奴去了。”何九叔一打量潘金莲,暗忖,原来武大老婆这么漂亮,西门庆这十两银子,看来会咬手。他掀开武大的蒙脸白绢,仔细一看,忽然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栽倒在地。
  伙计忙来扶何九叔。王婆说:“他中邪了,快拿水来。”喷几口凉水,何九叔悠悠醒来,伙计借块门板,把他抬回家。老婆坐在床头,忍不住放声痛哭。何九叔却悄声说:“别伤心,我没事。那武大分明是被毒死的,我又不能声张,一边是奸徒西门庆,一边是打虎好汉武二郎,两边都得罪不起。武二回来,此事难有好结果,我只好装作中邪。”老婆说:“我也听说了,乔老头的儿子郓哥捉奸,闹了茶坊。你可派伙计去给武大入殓,问清楚啥时候出殡。要是等武二回来出殡,这事便好办,若是立即出殡,或是火化,定有文章。你可去送殡,偷两块骨头,跟这十两银子收好,就是证据。”何九叔就依老婆的话去办。不出何九叔老婆所料,武大只停尸三天,王婆就一力撺掇,让抬出火化了。何九叔提一百纸钱,跟着武家邻居送葬。来到火化场,何九叔烧了纸钱,就让伙计点火。不一会,就完了事。王婆和潘金莲到斋堂招待送葬的邻居,何九叔就偷了块骨头,用凉水一浸,已看出中毒迹象,慌忙藏了。回到家,他把送葬人的姓名写在纸上,包了骨头,连那锭银子一块儿用布袋装了,收藏起来。
  潘金莲回到家,做了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放到供桌上。从此,少了武大这个眼中钉,二人干脆就不再到王婆茶坊胡弄,就在家里明来了。众邻居见了,哪个敢问?
  斗转星移,光阴迅速,早到了三月初头。武松在东京办妥事情,要了回信,赶回阳谷县。一路上,他只觉得心神不安,回到县衙,向知县交代明白,回到住处,换了衣裳,匆匆赶回紫石街。众邻居见了,都吃了一惊,暗忖:这个都头回来了,看来要出事了。
  武松来到哥哥家,一眼就瞧见灵床,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高叫:“嫂嫂,我回来了!”西门庆和那婆娘正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一叫,吓得屁滚尿流,慌忙提上裤子,从后窗跳出去。潘金莲慌忙洗去脸上的脂粉,拔去头上的首饰,抓过孝衣孝裙套上,才假哭着从楼上下来。武松问:“嫂嫂先别哭,我哥哥是几时死的?得了什么病?吃的谁的药?”潘金莲假哭着说:“他从你走后一二十天,突然害心疼病,病了八九天,求神问卜,什么药都吃过,也没治好,撇下我好苦。”王婆生怕潘金莲漏了底,匆匆赶来,帮她说话。武松问:“我哥哥从来没心疼病,怎么生这病死了?”王婆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保长久没事?”潘金莲说:“多亏干娘帮忙,要不然我真没法料理后事。”武松问:“我哥哥埋在哪里?死了几天了?”潘金莲说:“我们又没坟地,只好火化了。再有两天,就该断七。”
  武松已知此事有鬼,沉吟半晌,回到住处,换了素服,腰系麻条,暗带一把尖刀,叫一个士兵跟着,到街上买了祭品,回到哥哥家。他让士兵安排好祭品酒菜,点起香烛,哭拜在地,说:“哥哥阴魂不远!你活着懦弱,死得也不分明,要是负屈含冤,就给我托个梦,兄弟给你报仇!”潘金莲也假哭着,陪祭了。武松哭罢,就找两张席子,让士兵睡在门旁,自己睡在灵床前。潘金莲自回楼上睡了。到了半夜,武松怎么也睡不着,坐了起来,叹道:“哥哥活着时懦弱,死了也不敢显灵。”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来,寒彻骨髓,长明灯忽然暗下来,纸灰乱飞,只见灵床下钻出一个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武松看不仔细,想上前去问,冷气却突然散了,人也不见了。武松想,方才这事似梦非梦,定是哥哥死得不明,却因我的阳气太盛,把他冲散了。
  天明后,武松又细细问了哥哥死前死后的情况,潘金莲照事先安排好的话一一回答。离了家门,武松问士兵:“你认识何九叔吗?”士兵说:“都头打虎时,他也曾给你贺喜,就住在狮子街巷内。”士兵把武松领到何家门口,武松说:“你先回去。”武松掀起帘子问:“何九叔在家吗?”何九叔刚刚起床,听出是武松的声音,头巾也没顾上戴,急忙取过那布袋,藏在身边,出来迎接,问:“都头几时回来的?”武松说:“昨天回来的。有几句话问九叔,请挪尊步。”
  二人来到巷口酒店坐下,武松要了酒菜,也不说话,只顾吃酒。何九叔已猜知武松的心意,暗捏一把汗。吃了几杯,武松突然抽出刀来,插在桌上,吓得他面色青黄,大气不敢出。武松说:“小子粗鲁,但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只要把我哥哥的死因如实说出,没你的事,要有半句谎话,我这刀可不是吃素的。”何九叔掏出布袋,取出骨头、银子和那张名单,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武松问:“你知奸夫是谁?”何九叔说:“卖梨的乔郓哥曾和大郎去捉奸,问他便知。”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殖,跟何九叔去找郓哥。郓哥一见武松,就说:“我老爹全靠我养活,我可没工夫陪都头打官司玩。”武松就递过五两银子,让郓哥养家用,三人便来到巷口的酒楼上,吃了几杯酒,乔郓哥就说出捉奸的经过。
  武松带着二人来到县衙,击鼓喊冤。知县升了堂,武松说:“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嫂通奸,下毒药害死。他二人就是证人,请老爷为小人做主。”知县却说:“武松,你也是个都头,须知王法。自古道:‘捉贼见贼,捉奸见双。’你又没捉到双,你哥的尸首又烧了,就凭他二人的话,有几分可信?”武松取出骨头、银子和名单,说:“这是物证。”知县说:“此事慢慢说。”武松哪里知道,昨夜西门庆已送来银子,把上上下下都打点了。知县虽喜爱武松,却更喜爱白花花的银子,武松的官司上哪里打得赢?
  第二天,武松催知县捉拿人犯,知县却把骨殖、银子和名单都驳下来。武松回到自己房里,让士兵好生照料何九叔与郓哥,带了几个士兵,上街买了文房四宝,又买了些酒菜,拿回家里。潘金莲已知武松告状被知县驳回,放下心来。武松说:“明天亡兄断七,我不在家,多亏邻居帮忙,今天我备一杯酒,谢邻居。”就让士兵在灵床前点起蜡烛,备好纸钱,安排好酒菜,再让两个士兵把住门,出门请客。
  武松先请来王婆,又请来开银铺的姚文卿,开纸马铺的赵仲铭,开酒店的胡正卿等邻居。几个人一进武家,瞧出苗头不对,再想走,却被士兵把住门,只许进不许出。武松请众人落座,命士兵斟下酒,说了几句客气话,请众人吃酒。众人心中如揣个兔儿,突突直跳,谁能吃得下?武松自吃了几杯酒,命士兵收拾了桌子。众人想走,却被武松拦下,说:“众高邻都在这里,武松有几句话说。谁会写字?”姚文卿说:“胡正卿写得一笔好字。”武松唰地抽出刀来,暴睁双眼,说:“冤有头,债有主,众高邻做个见证!”伸左手抓住潘金莲,用刀指定王婆,喝问:“老猪狗,我慢慢问你。淫妇,你如何害死我哥哥,快如实说来!”潘金莲说:“你哥哥是害心疼病死的,碍我什么事?”武松把刀往桌上一插,抓着潘金莲,隔桌子提了过来,放翻在灵床前,用脚踏了,又拔出刀,指着王婆问:“老猪狗,你说!”王婆脱身不得,便说:“都头息怒,我说就是。”武松让士兵取出文房四宝,磨了墨,对胡正卿说:“麻烦你听一句,记一句。”胡正卿拿过笔,说:“王婆,大家心里都清楚,你实说了吧。”王婆说:“叫我说什么?”武松说:“前前后后我都知道了。你不说,我先零剐了这淫妇,再慢慢杀你!”说着,就把刀在潘金莲脸上蹭了几蹭。潘金莲慌忙叫道:“叔叔,放开我,我说。”
  潘金莲早已魂飞魄散,从叉竿打了西门庆的头,王婆扯皮条,到如何毒死武大,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胡正卿一句不漏地记了下来。王婆无奈,只好招认。胡正卿也如实记下。武松让二人按了指印,画了押,又让四邻签了名,叫士兵把王婆绑了,与潘金莲一齐按跪在灵床前,叫声:“哥哥灵魂不远,兄弟为你报仇雪恨!”劈头揪翻潘金莲,按在地上,扯开衣裳,一刀砍下去,剜开胸膛,口中衔刀,取出心肝,供在灵床上,又一刀割下脑袋来。武松包了人头,收了刀,说:“众高邻且到楼上坐,武二一会儿便回来。”让士兵看好门,独自离去。
  武松把人头掖在腰里,直奔西门庆的药房,叫主管:“你出来,我跟你说句话。”主管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武松把他领进一条小巷,抽出刀来,问:“你要想活,跟我说实话,西门庆在哪里?”主管说:“他跟朋友在狮子桥酒楼吃酒。”
  第十四章 醉打蒋门神 武松来到狮子楼,问酒保:“西门大郎在哪里吃酒?”酒保说:“在临街的雅间里和一个财主吃酒。”武松上了楼,找到那雅间,从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另一人坐着客位,两边各有一个歌妓陪酒。武松解开包,取出人头,右手使刀挑开门帘,左手把人头向西门庆劈脸掷去。西门庆认出武松,惊叫一声,跳到窗槛上,见下面街上行人如梭,跳不下去。武松飞身蹿上桌子,一刀砍去。西门庆一闪身,飞起一脚,正中武松手腕,那刀直落街心。西门庆心中暗喜,右手虚指,左手一拳朝武松心窝捣来。武松一低头,从他胳膊下钻过去,左手掐住他后颈,右手抓住他左脚,喝声:“下去!”把西门庆扔到街心,摔了个半死。武松提起人头,跳了下去,抓过刀来,见西门庆直翻白眼,一刀切下头来,把两个人头绾在一起,奔回家,供在武大灵前,取酒浇奠了,说:“哥哥,兄弟杀了奸夫淫妇,为你报了仇,望你早升天界!”
  武松请众邻居下了楼,说:“武二因与哥哥报仇,虽合情理,却犯了王法。武二这一去,死活不知,烦高邻把家中物件变卖了,让我在牢中用。我这就去衙门自首,还请高邻作个证。”说完,他烧化了哥哥的灵牌,提上两颗人头,押上王婆,直奔县衙投案。
  武松在狮子桥头杀了西门庆,轰动了县城,满街都是观看的人。早有当坊里正报与知县,知县大惊,慌忙升堂。武松一行来到堂上,跪了下来,把尖刀、人头放在阶下,取出口供,诉说一遍。知县问王婆,也没改口。四家邻居,再加上何九叔、乔郓哥,都取了口供。随后,派仵作衙役,押上一干人到紫石街、狮子桥验明尸身,填了尸格,回到县衙,知县命人取两面长枷,枷了武松、王婆,分别押入男女牢房,把证人押在门房里。
  西门庆一死,知县倒想起武松的许多好处来,顾活不顾死,便唤刑房押司,说:“本官念武松是个义烈汉子,想救他一命,你把供词重新改一遍。”押司也和武松有交情,就把武松等人的供词改为:“武松因祭兄,嫂子不让,推翻灵床,武松与嫂子斗殴,失手将嫂子杀死。西门庆因与该妇通奸,前来救护,二人扭打至狮子桥头,武松斗杀了西门庆。”押司改定,读给武松听了,知县写下公文,将一干人犯解东平府发落。当地一些大户凑了些钱,赠给武松。手下的士兵也打酒买肉,为武松送行。
  东平知府陈文昭看了公文,心中猜出个差不多。他也想开脱打虎的英雄,又把公文改了一遍,把武松的罪名改得更轻,派心腹人送往东京刑部。然后,他放了姚文卿等六个证人,反把西门庆的妻子看押起来。不多日,刑部批回公文:“王婆哄诱通奸,唆使淫妇害死亲夫,又令淫妇不许武松祭亡兄,以致武松杀二命,拟凌迟处死。武松虽系为兄报仇,却杀奸夫淫妇,念其自首,免其死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奸夫淫妇,虽该重罪,已死不论。其余人等,释放回家。”陈文昭就依公文,当堂判武松刺配孟州,在脸上文了两行金印,脊杖四十,却是做做样子,板子举得高,落得轻。又从大牢里提出王婆,钉上木马,推到十字街口,零刀剐了。
  武松换了刑枷,看着剐了王婆,便由两个公人押解起程。二公人念武松是个好汉,一路上小心服侍。武松包里有银子,逢村过店,就买酒买肉,请公人吃。武松自三月初杀人,坐了两个多月牢,赶了几程路,已到六月盛夏,天气炎热,三人只是一早一晚趁凉快赶路。行有二十来天,三人来到一个岭上,二公人要歇凉,武松一张望,说:“岭下有个酒店,买酒吃去。”二公人随武松下了岭,见山坡下有十多间草房,挑出一面酒旗。路上正走个樵夫,武松问:“借问这里叫什么地名?”樵夫说:“这是孟州道,前面就是有名的十字坡。”
  三人来到坡前,见一株大树,四五个人合抱不过来,上面缠满了藤子。转过大树,见酒店门前坐着一个女人,看模样非同寻常,武松已暗起戒心。那女人见了三人,站起身来,招呼:“客官请进。本店有好酒好肉,还有肉包子。”三人进店坐下,二公人说:“反正这里没人看见,我们为都头去了枷,痛痛快快吃几碗。”便揭了枷上封皮,开了枷。女人笑容可掬地问:“客官打多少酒?”武松说:“不要问多少,只管打来,切上三五斤肉。”女人提来一大桶酒,切了两盘肉,放了三个碗。三人吃了几巡酒,女人又端来几笼肉包子。武松掰开一个,问:“酒家,这包子馅是人肉的还是狗肉的?”女人笑嘻嘻地说:“客官真会说笑话,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会有人肉包子?我家的包子祖传是牛肉的。”武松说:“我听江湖上朋友说:‘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剁成包子馅,瘦的扔了去填河。’”女人说:“这是你捏造的。”武松说:“我见这馅里有几根毛,就像人小便处的毛一样,所以起疑。”女人冷笑着寻思,这小子作死,老娘不去寻你,你却来戏弄老娘,等会儿看老娘的手段!
  武松也寻思,这女人不怀好意,看我怎么耍她!就说:“你这酒没劲,有好酒换些来。”女人说:“有上好的酒,只是浑些。”就从里面换了酒来。武松说:“这酒好,只是要热吃。”女人就把酒烫了,斟了三碗,二公人一饮而尽。武松说:“再切盘牛肉来。”女人一转身,武松把酒泼到墙角,咂着嘴说:“好酒!”女人转过身来,拍手叫道:“倒了,倒了!”二公人只觉天旋地转,倒在地上。武松也闭了眼,倒在凳旁。她说:“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来人,把他们拖到剥皮亭去!”里面出来几个伙计,先抬走了两个公人。她捏了捏武松的包袱,把东西都收了。伙计出来抬武松,怎么也抬不动。她说:“没用的东西,老娘亲自动手,把你剥了,当牛肉卖!”说着,脱了个光膀子,把武松轻轻背起。武松就势双手抱定她,双脚勾住她双腿,把女人压倒在地。她挣扎不得,杀猪般嚎起来。伙计急待向前,武松大吼一声,俱吓得不敢动了。
  这时,一个汉子挑柴回来,忙放下柴,说:“好汉息怒,且饶了她,我有话说。”武松站起来,左脚踏住女人,握住双拳。那人拱手问:“好汉高姓大名?”武松说:“我是阳谷县都头武松。”那人说:“莫不是景阳冈打虎的武松?”武松说:“正是。”那人拜下来,说:“她是我妻子,不知怎么冒犯了都头,请都头恕罪。”武松说:“你夫妇也不是平常人,尊姓大名?”那人说:“我是菜园子张青,我妻子叫母夜叉孙二娘。”
  武松放开孙二娘,让她穿起衣裳。二人请武松后堂坐了,张青说:“我们在此开这个酒店,专干黑道买卖,见那有钱的、肥胖的客商,用蒙汗药麻翻了,图了钱财,把肉剁馅包了包子。我多次吩咐妻子,三种人不可害:第一,出家人。他们不曾受用过,害他怎的?第二,走江湖的妓女。她们赔多少小心,方赚点钱,实在不容易。第三,流放的配军。内里有不少吃冤枉官司的英雄好汉。上一次,来了个胖和尚,被我妻子麻翻,我见那禅杖非同一般,忙救过来,却是鲁智深鲁大师。我跟他结拜了,他去二龙山,跟青面兽杨志夺了宝珠寺,在山上落草。那一次,我晚回来一步,被她杀了个头陀。生得如你一般魁伟,落下戒箍、一双雪花镔铁戒刀和僧衣、度牒。今天不知她怎么又冲撞了武都头。”孙二娘说:“武都头一直戏耍我,我才要麻翻他们。”武松说:“你那两眼一直不离我的包袱,我就知你们开的是黑店,怎能不想探个水落石出?嫂子,是我冲撞了你。”张青大笑。武松让他们放了解差。张青问:“都头犯了什么罪?刺配哪里?”武松将为兄报仇,杀死嫂子与西门庆,刺配孟州的事说了一遍。张青说:“依我看,倒不如把那两个公人做翻,你在我这里住几天,然后到二龙山找鲁大师落草。”武松说:“我一辈子专打硬汉。二公人一路上待我小心恭敬,若害了他们,良心上不安。我也早知道鲁、杨二位的大名,有机会就去拜访。”张青见武松如此义气,让孙二娘用解药灌醒了二解差。
  张青夫妇请三人到后院葡萄架下坐了,命人摆设酒宴,为武松接风。武松说出在柴进庄上见到宋江之事,叹道:“连宋公明这样的英雄豪杰,如今也逃跑在外。”
  次日,武松要走,张青夫妇怎肯放?留他住了三天。武松感谢张青的盛情,拜张青为兄。临走,张青又置酒为武松送行,送武松十两银子,送二公人几两碎银。武松把十两银子一齐给了公人。二公人与武松不到晌午便赶到城里,来到衙门,投了公文。知府写了回文,就把武松发放本处牢营。武松来到牢营,见牌楼上写着“安平寨”三字,便被带到单身牢房。
  众犯人来看武松,劝他:“你要有人情书信与使用的银两,早些拿出来。待会儿差拨来了,便送他,不然,吃杀威棒时,打得格外狠。”正说着,差拨来了,众犯人一哄而散。差拨见了武松,张口就骂:“你也长着两只眼,也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也该知道些时务!到了我这里,猫儿你也打不了!”武松说:“银子老爷有,留着自己买酒吃。你要好言来讨,倒能给你些。你要硬讨,分文不给,你能把老爷再发回去?”差拨大怒,扭头走了。几个军汉赶来,把武松带到点视厅,管营喝令为武松去了枷,兜翻了打一百杀威棒。武松说:“闹个什么,要打就打狠些,别打人情棒,打得不痛快。”
  众军汉正要下手,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赶来。这人头缠白布,用白绢把一条胳膊吊在脖子上,在管营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管营问:“武松,你路上生病了吗?”武松说:“没有,我能吃能喝还能走。”管营说:“这人害了热病,烧得直说胡话,把他禁到单身牢房去!”几个军汉把武松押到单身牢房,众囚徒来问他怎么没挨打。武松说:“我也不知道。”囚徒说:“这顿棒不打,只怕晚上要来害你。”接着,说出种种酷刑来。正说着,一个军汉提着盒子进来,打开盒子,取出一壶子酒,一盘肉,一盘面,一大碗汤,说:“管营请都头吃点心。”武松寻思,别是我吃了再来对付我,不管他。便吃了个干干净净。看看天晚了,那人又送来盒子,有酒有肉有鱼有饭。武松暗忖,吃,死也落个饱死鬼。又吃个干净。不一时,又来了两个人,一人搬个大澡盆,一人提一桶热水,说:“请都头洗浴。”武松洗了澡,二人又送来藤床、凉枕,吊起蚊帐,请武松歇息。武松虽满腹狐疑,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天明了,武松才开房门,二人又来了,侍候武松梳头洗脸,送来早饭。武松刚放下筷子,又递上一杯香茶。吃罢茶,那人说:“这里不好安歇,请到隔壁去。”武松想,可能要动手了,看他用什么手段,坦然跟了去。二人把武松领到一处小院,开了一个房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都是新安排的家具。武松更加奇怪。一连三天,顿顿有酒有肉,把武松服侍得周周到到,也没人管他,任他在安平寨里逛。他见天气炎热,众囚徒都在火炉般的太阳下做苦工,却让他自由自在,更是百思不解。他来到天王堂,见香炉旁有个青石墩,上面有个眼,是插旗杆用的,就在石上坐了一会儿。
  这天中午,那人又送来酒饭。武松一心要问个明白,拦住那人。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武松一再逼问,那人才说:“是小管营吩咐的,让你好好养息半年三个月再说话。”武松说:“小管营是什么样人?”那人说:“就是都头来那天,包着头吊着胳膊的。”武松说:“要打我杀威棒时,也是他为我说的情?”那人说:“正是。”武松问:“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啥这么照顾我?”那人说:“他使得好拳棒,人称金眼彪施恩。”武松说:“你请他来,我要见他。”那人不敢去。武松说:“他不来,我就不吃他的饭。”那人见武松发狠,只好去了。
  施恩赶来,见了武松就拜。武松还了礼,说:“我是你们管的囚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施恩说:“久闻兄长大名,兄长到来,招待不周,不敢相见。”武松说:“不知过半年三个月有什么话说?”施恩想支吾过去,武松再三追问,施恩才说:“小弟有事想求兄长,只怕兄长一路辛苦,没有力气。”武松说:“去年我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的老虎,也被我三拳两脚打死了。”施恩坚持要让武松养息。武松便领施恩来到天王堂,指着那青石墩说:“这石墩有多重?”施恩说:“怕有四五百斤。”武松说:“看我弄动它不能。”众囚徒都围过来看。武松说:“你们躲开。”把衣裳褪下,掖在腰里,把那石墩轻轻抱起来,丢到地上,打下一尺多深。他又抓住那个眼,一手提起来,往空中一掷,掷起一丈多高,双手接了,放回原处,脸色不红,大气不喘。施恩拜下来,说:“兄长真是天神!”众囚徒也拜下来,七嘴八舌地说:“真是神人!”
  施恩把武松请到私宅大厅里坐下,经武松再三催问,方说出一番话来。那孟州东门外,有一个繁华的镇子,名叫快活林,施恩仗着一身武艺和一班子囚徒,开了个酒店。各个店铺、赌场、钱庄,以及赶生意的妓女,都要送他常例钱,每个月少说也弄个几百两银子。近来有个张团练,带来一个大汉,名叫蒋忠,外号蒋门神,身高九尺,武艺高强,自吹:“在东岳泰山打擂,三年无对手。”他来夺快活林,施恩不让,就把施恩打伤了,两个月下不来床,至今还没痊愈。施恩本想带人去夺回来,张团练又是他父亲的顶头上司,一腔仇恨,不能得报。他久闻武松英雄了得,所以武松一到,处处照护武松,想等武松养息壮了,请武松为他报仇。
  武松哈哈大笑,说:“我平生只打硬汉、不明道德的人。走,我这就去把那小子打死,我抵他命!”施恩慌忙劝武松不要打草惊蛇,让蒋门神有了准备。武松怎肯听?坚持马上就去。施恩正劝不住,老管营走出来,请武松到后堂说话。到了后堂,老管营请武松坐,武松说:“我是罪人,怎敢坐?”施恩父子再三劝说,武松才对面坐下。老管营一声喊,不一时摆了一桌酒席,父子俩轮番为武松斟酒。吃了几杯,老管营盛赞了武松的武艺、品德,让施恩拜武松为兄。武松高兴,吃得大醉,由仆人扶回房去睡了。
  第二天,武松要去打蒋门神,施恩却说:“小弟已派人探听明白,那小子今天不在家,哥哥明天再去。”吃饭时,施恩只让武松多吃菜,酒只几杯。回到客房,两个仆人服侍武松洗浴,武松问明,却是施恩怕武松昨日吃多了酒,今日身体不适,误了正事。
  天明起来,武松梳洗了,用一张小膏药贴了脸上的金印,收拾利索,施恩就来请他去吃饭。吃罢饭,施恩让他骑马去,他不肯,又说:“我去打蒋门神,你得依我‘无三不过望’。”施恩弄不明白,武松说:“出得城后,每见一个酒店,我得吃三碗酒。”施恩说:“一路上有十几家酒店,就得吃三十多碗,别吃醉了。”武松大笑,说:“我吃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去年要不是吃醉了,怎能打死景阳冈上的老虎?”施恩说:“真不知哥哥是这种本事。路上酒店没什么好酒,小弟就派两个仆人,带上美酒佳肴,先走一步,哥哥再慢慢地吃着前去。”施恩安排了仆人,与武松走了。老管营又挑选了一二十个大汉,命他们暗地接应武松。
  武松和施恩出了城,每见一个酒店,早有仆人等着,请武松吃了三碗酒。一路上武松吃了几十碗酒。看看快到快活林,施恩不便再走,让一个仆人为武松领路,进了镇子,仆人指着前面说:“丁字路口的酒店就是。”武松让他躲开了,独自走去。他本来只有六七分醉,却装出大醉的样子,东倒西歪地往前走。路过一处树林,见一个金刚般的大汉,坐在林中交椅上乘凉,已猜知是蒋门神了。
  来到了丁字路口大酒店,门前酒旗上写着“河阳风月”四个大字,两旁对联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武松进了门,见柜台后坐着个小娘子,猜知是蒋门神新娶的妾。旁边排着三个大酒缸,半截埋在土里,缸里都有大半缸酒。五六个酒保正忙着待客。武松目不转睛地瞧那妇人,坐下来,敲着桌子说:“主人家!”酒保过来,问:“客人要多少酒?”武松说:“先打些来尝尝。”酒保送来酒,武松呷了一口,说:“不好,去换好的。”酒保换来酒,武松还嫌不好,酒保让妇人再换,武松仍嫌不好。酒保忍气吞声,又换一次,武松才慢慢喝了几口,又问:“你们主人姓啥?”酒保说:“姓蒋。”武松说:“为啥不姓李?”妇人说:“这小子吃醉了,想找事。”酒保说:“别听他放屁。”
  武松叫:“酒家,你让那女人来陪我吃酒。”酒保喝道:“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说:“主人家娘子陪我吃酒也不要紧。”妇人大骂:“挨刀的,该死!”就要出来打武松。武松把布衫褪下,掖在腰里,箭步抢上,抓住那妇人扔进酒缸里。酒保一拥而上,被武松一拳一个,打得倒地不起。只有一个机灵的,屁滚尿流地走了。武松知他是去向蒋门神报信,随后赶去。走不多远,蒋门神如飞赶来。他见武松脚步踉跄,欺他酒醉,扑了过来。武松双拳打出,虚晃一招,转身就走。蒋门神扑上去,武松忽然转身,左脚飞起,正中蒋门神小腹,疼得他捂住肚子弯下腰来。武松再转身,右脚踢去,正中蒋门神额角,跌翻在地。武松施的这一绝招,就是“玉环步,鸳鸯脚”,轻易不施,施则必胜。武松一脚踏上蒋门神胸脯,挥拳就打。蒋门神挣扎不动,大叫“饶命”。武松说:“你依我三件事,我就饶你。”蒋门神忙说:“别说三件,三百件我也依你。”
  武松说:“第一,你立即把快活林还给原来的主人施恩。”蒋门神说:“依你。”“第二,你请来当地有头脸的人物,当众向施恩赔罪。”“依你。”“你立即离开孟州,再让我撞见,见一次打一次。”“依你。”武松一把提起蒋门神来,蒋门神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脖子歪到一边,额角流出血来。武松说:“别说你,就是景阳冈上的老虎,我只三拳两脚就打死了。快些交割!”蒋门神这时才知对手是武松,只有诺诺连声。
  施恩带着壮汉赶来,见武松已取胜,围住武松欢呼。武松说:“蒋忠,本主已来了,你一面搬,一面请人来赔罪。”武松带人来到店里,妇人刚从酒缸里爬出来,脸都磕破了,那两个酒保还在酒缸里挣扎。武松坐下来,让酒保把那妇人搀出去,快活林的头面人物已相继赶来。武松请众人坐了,让施恩坐了首位,蒋门神坐在施恩下首。吃了几碗酒,蒋门神当众向施恩赔了礼。武松说:“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说施恩的快活林被蒋忠夺了,来打抱不平,若不是看众位的面子,我一顿就把这小子打死了。今天他必须离开,再碰见我,景阳冈上的老虎就是他的榜样。”蒋门神哪敢做声,羞愧满面,谢了众人,觅了一辆车子,装了行李,起身走了。
  从此,众人敬佩武松英雄了得,谁不拜见他?快活林的生意更加兴隆,施恩的买卖比以往增加了三五成。施恩出了这口气,把武松当亲爹般孝敬。
  第十五章 血溅鸳鸯楼 转眼间过了一个多月,炎热渐退,秋风生凉。这天施恩正和武松闲坐,谈论些拳棒,就见几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说:“都监相公有令,闻知武都头是好汉,让我们来请他。”来人递过一封书信。施恩看了,暗忖,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武松又是囚徒,也属他管,只得去。就让武松换了衣巾,上了马,跟那些人去了。
  武松来到都监府,下了马,跟着军汉来到大厅,参见了张蒙方。张蒙方夸赞武松一番,要武松跟他当亲随,在厅前廊下,收拾一间耳房,让武松安歇。从此,武松就跟随张蒙方,大小官员与豪绅要见张蒙方,都要先给武松送礼,武松就买了个藤箱,把东西锁在里面。
  转眼间到了八月仲秋,张蒙方在后院鸳鸯楼下摆设家宴,饮酒赏月,让武松也来饮酒。武松见张蒙方女眷都在席上,立着饮了一杯,就要走。张蒙方却说:“我把你当成自家人,坐下一起吃。”武松只得斜着身子坐下。张都监让丫鬟给武松敬酒,吃了几杯,又让换大银钟来。武松吃了半醉,渐渐忘了礼数,只顾痛饮。看看月亮渐高,张都监又唤一个心爱的丫鬟,让她唱个对景的曲子。那丫鬟放开歌喉,唱一曲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仲秋》。张都监说:“武松,这丫鬟名叫玉兰,不仅聪明伶俐,能歌善舞,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我把她许配给你,择个吉日,让你们成亲。”武松再三谢辞,张都监却坚持要把玉兰配给武松。
  武松又饮了十多杯,怕酒后失礼,谢了都监、夫人,回到自己房里。他只觉得有些腹胀,就拿条哨棒,来到庭院中,使了一阵棒。看看月上中天,时近三更,正想回房歇息,忽听后堂一片叫喊:“有贼!”武松忙提哨棒赶去捉贼,见了玉兰。玉兰说:“那贼往花园去了。”武松赶往花园,黑暗中扔出条板凳,把他绊了一跤,随即跳出七八个军汉,不由分说把他绑了。张蒙方喊:“把贼拿来!”军汉一步一棍,把武松打到大厅。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蒙方却变了脸,大骂一通,命人到武松房里搜查,从床下藤箱中搜出许多金银器皿,约有一二百两。武松见了,目瞪口呆,有理难言,只有叫屈。张蒙方命人把赃物封了,把武松押在机密房中,派人对知府说了,又上下使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升堂,军汉把武松押到衙门。武松要辩白,知府怎容他分说?命人按倒就打。武松只得屈招了,知府便命人给他戴上重枷,押入死牢。武松至此方知张蒙方蓄意陷害他。那些狱卒得了张蒙方的好处,给他双脚砸上镣,双手上了铐,终日里折磨他。施恩得到消息,忙赶回城,跟父亲商量了,带上银子找康牢头。康牢头说:“实不相瞒,这事是张团练和张都监定的计,蒋门神就在张团练家中躲着。上上下下,蒋门神都使了钱,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一个当案叶孔目不肯,所以不敢动手。狱里你放心,我自会照护武松,你快托人去求叶孔目。”施恩给他留下一百两银子,又托人找叶孔目,送了一百两银子。
  叶孔目早知武松是好汉,吃了冤枉官司,就对知府说出快活林事情的经过,劝道:“张都监、张团练得了蒋门神的好处,倒让大人做恶人。武松就是真偷了许多金银,也不该死罪。”知府就让叶孔目把武松的罪名改轻了。
  施恩通过康牢头,三次到监牢探望武松,给武松留下银子,又打点了狱卒,自此武松身上的刑具都放松了。
  到六十日限满,知府升堂判决,赃物归还原主,把武松脊杖二十,刺配恩州。打脊杖时,因老管营使了钱,打得不十分重,取刑枷枷了武松,押出衙门。二公人押着武松出了城,走不多远,路旁酒店里走出施恩来,又包着头,吊着胳膊。武松问时,却是蒋门神又夺了快活林,打伤施恩。施恩请二公人吃酒,二公人不吃,送银子,二公不要,只是恶言恶语催武松快走。施恩取出两件棉衣,一兜银子,包了,拴在武松腰里,又把两只热鹅挂在枷上,暗中提醒武松,这两个公人不怀好意。
  三人行不数里,武松听公人悄声说:“他两个还不来?”心中暗自冷笑,自顾撕熟鹅吃。走不了五里,武松把两只鹅都吃尽了,只见前面路旁等着两个大汉,各挂腰刀,手提朴刀。二人与公人递个眼色,就跟在三人后面走。又走不了几里,来到一条大河边,河上有座桥,牌楼上写“飞云浦”三字。武松上了桥,站下来说:“我要净手。”那两个提朴刀的便赶上来。武松喝道:“下去!”一脚先踢中一个,翻跟头栽下水中。另一个转身想跑,武松又是一脚,也栽下水。两个公人大惊,往桥下就走。武松叫声:“哪里去!”一使劲,把枷挣开,快步赶上,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两个大汉才挣到岸边,武松上去先砍翻一个,把另一个劈头扭住,问他们的来路。那汉子忙说:“我俩是蒋门神的徒弟,师父和张团练让小人同公人一齐害好汉。”武松问:“蒋门神现在哪里?”那人说:“我师父和张团练在张都监家中鸳鸯楼上吃酒。”武松手起刀落,把那人也杀了。就在两把腰刀中挑好的带上一把,提着朴刀,奔回孟州城来。
  武松进了城,天色已晚,就来到张都监家后墙外,越墙而进,藏在马房里。待到马夫回来,武松用腰刀逼住马夫,问:“张都监在哪里?”马夫战战兢兢地说:“他正和张团练、蒋门神在鸳鸯楼吃酒。”武松一刀把马夫杀了,脱下旧衣扔了,换上施恩送的新棉衣,拿了朴刀,越墙而进。因是熟门熟路,他摸到厨房,两个烧火丫头正抱怨侍候他们一整天,到现在还不能歇,武松上去,一刀一个结果了。
  武松来到鸳鸯楼,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只听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还在说话。三人等得焦急,只是不见回报。武松听了,不由怒火万丈,箭步抢入,先一刀剁翻蒋门神,又一刀结果了张团练。张都监慌忙抓过一把椅子,抡起来斗武松,被武松一把接住,就势一推,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被武松一脚踢翻,也割下人头,接着又把张团练的头也割下来。他见桌上有酒有肉,连吃了几盅酒,在死尸上割下一片衣襟,蘸上鲜血,在粉墙上写下八个大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接着,把金银酒器踩扁了,揣在怀里,正要下楼,却听楼下夫人说话:“楼上官人吃醉了,快去人搀扶。”
  只听得楼梯声响,两个军汉奔上来,武松拦住去路,一刀一个也杀了。夫人在楼下问:“楼上怎么大惊小怪?”武松奔下来,把夫人一刀剁翻,割人头时,却割不动,再看刀口都砍缺了。武松换上朴刀又寻了一遍,找到两三个仆妇,也都搠死在房里,方心满意足,离开都监府。
  此时城门已闭,武松便翻过城墙,脱了鞋袜越过护城河。听得城里才打四更三点。走了一阵,天色已麻麻亮。武松一天一夜未歇片刻,背上棒伤也阵阵作疼,望见一片树林里有一座小庙,就奔进去,解下包袱当枕头,躺倒就睡。刚要合眼,庙外伸进两把挠钩,把他搭住,拥进四个人来,一条绳子绑了。四人夺了包袱朴刀,把武松拖到村里。路上说:“这汉子一身血迹,别是做了贼来。”四人把武松拖进一间房中,绑在柱子上。武松一看,灶旁放着两条人腿,不由暗暗长叹,看样子,要死个不明不白,倒不如投案自首,还能落个英雄名声。
 第十六章 大闹清风寨 武松正叹息,只见一男一女走进来。却是张青与孙二娘。二人慌忙放开武松,到客厅坐下说话。原来,此处是张青的又一处酒店,所以手下伙计不认识武松。二人问武松如何这般狼狈相,武松就把醉打蒋门神到血溅鸳鸯楼的经过说了一遍。张青就领武松到客房睡觉,两口子忙到厨房安排美味佳肴,款待武松。
  天明后,都监府躲得性命的才奔出来,叫来军兵,前前后后一看,共杀死一十五人,慌忙报到府衙。知府大惊,见墙上血字留名,忙下令紧闭四门,搜捕正凶武松。飞云浦保正也来禀报,桥上河边四人被杀,共是一十九条人命。知府就悬赏三千贯,捉拿武松,窝藏不报者,与犯人同罪,行文各州府,一同缉捕。
  伙计探听明白,飞报张青。因此案牵涉两位朝廷命官,兵丁、差役倾巢而出,四乡都不得安宁。张青对武松说:“不是当哥哥的胆小,不敢留兄弟,只怕兄弟有个闪失,当哥哥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上回我给兄弟说了,花和尚鲁大师和青面兽杨志占二龙山落草,兄弟不如投奔他们去。”武松说:“哥哥说得是,我就去投奔他们。”张青便写下一封书信,举荐武松入伙。孙二娘却说:“叔叔这样走怎么行?脸上两行金印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依我说,叔叔不如扮了那头陀去。”孙二娘拿出那头陀的僧衣,让武松换了,就像比着武松的身材做的。她又为武松散开头发,戴上铁戒箍,正好遮住脸上的金印。武松接过双戒刀,抽出一看,是上好雪花镔铁打造。孙二娘又把武松抢来的金银酒器留下,给他一包银子,把度牒、书信一齐包了,给武松背上。
  武松辞别了张青夫妇,顺大路投东而行。此时正值十月天气,转眼天就黑了。武松趁着月色,上了一座山岭,忽听一阵笑声。他循声寻去,见有一座坟庵,约有十多间草屋,一个道人正搂着一个女人在窗前赏月嬉笑。武松大怒,这出家人搂着女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他祭祭刀!武松寻到大门,上前就敲。一个道童探头喝问:“什么人大惊小怪?”武松一刀杀了那道童。道人大叫一声,抡着双剑杀过来。武松抽出双戒刀上前迎敌。斗了十多合,武松卖个破绽,让过道人双剑,返身一刀砍下道人的头来。那女子走出来,连向武松称谢。武松问明女子是岭下张家的女儿,被道人杀了父母兄嫂抢上岭来。因这岭叫蜈蚣岭,道人就自称飞天蜈蚣王道人。武松搜出道人的积蓄,约有一二百两金银,给了那女子,让她下岭,吃了些现成酒肉,一把火烧了坟庵。
  走了十多天,武松见路过的城镇乡村到处都贴着捉拿他的告示,他已扮作行者,一路上无人盘问。这时已是十一月天气,寒风刺骨,武松一路买酒买肉吃,也敌不住严寒。这天,他见一座险峻的高山下,有一家酒店,门前有一道溪水,便走进去,要酒要肉。店家说:“酒倒有,肉却没了。”武松吃了几碗寡酒,大呼小叫要吃肉,店家只是说没有。二人正争吵,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大汉领着三四个人走进来。店主忙笑脸相迎,搬出一个青花瓷瓮,又端出两只熟鸡、一大盘精肉来。店主打开瓮盖,一阵酒香飘来,武松闻出正是上等好酒,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大叫:“有这些好东西,你为什么不卖给我?难道我没银子?”店主说:“这是他们自己拿来的,只是借我的店吃酒。”武松大骂:“放屁!”店主说:“没见过这种出家人,真蛮横!”武松喝叫:“老爷没白吃你的,怎蛮横?”店主说:“还有出家人自称老爷的。”武松跳起来,一掌把店主打得鼻青脸肿,栽在地上半晌起不来。
  那大汉大怒,跳起来喝道:“你这出家人真不本分,怎么动手就打人?”武松说:“我打他,碍你什么事?”大汉更怒,骂道:“你这鸟头陀,敢顶撞我!”二人越骂越恼火,大汉见他想动手,箭步蹿出门外,立好架子。武松赶出来,大汉劈面就是一拳。武松抓住大汉手腕,大汉想挣扎,怎能挣开,被武松一扯,扯到怀里,按倒在地,一脚踏上脊背,打了二三十拳,提起来,丢进溪里。跟随的人哪个敢上前?慌忙下水救起大汉,搀上投南而去。武松进了店,见店主已躲了,不客气地又吃又喝,不一时把酒、鸡吃了个干净。
  走不了几里,一条黄狗蹿过来,对着武松叫。武松大醉,就拔出一把戒刀追狗。那狗见武松凶恶,只沿着溪边逃,武松一刀砍去,砍了个空,驻足不住,栽进溪里。虽然天寒水浅,不足一二尺深,武松却在水里爬不出来。
  这时,岸上土墙边转过一个大汉,提一条哨棒,带十多人赶来。内有人认识武松,说:“这水中的贼头陀,就是方才打了小哥哥的。”话音未落,方才那挨打的汉子也带几十人赶来。众人一起下手,把武松横拖倒拽,拉上岸来,绑得结实,推进一座庄院,绑在柳树上,取一捆藤条,慢慢拷打。刚打了几下,一个人走过来,问:“你们弟兄又打什么人?”两个大汉叫声“师父”,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那人上前掀起武松的头发,不由惊叫:“这不是我兄弟武二郎?”武松睁开眼,认出正是宋江。宋江喝叫:“快解下来,他就是我常跟你们说的景阳冈打虎的武松。”弟兄二人慌忙解开武松,给他换了干衣裳,来到堂上,宋江问起武松如何当了行者。武松把经过说了,那二人慌得跪下就拜。
  武松问起宋江怎么在这里。宋江说:“这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他们小弟兄两个,一个叫毛头星孔明,一个叫独火星孔亮,跟我学了几天拳脚。他们听说我在柴大官人庄上,几次派人去请,我来这里住了半年了。正说到清风寨花荣那里去住几天,不想又碰上贤弟。”孔太公听说打虎英雄来了,也出来相见,吩咐大摆筵席,款待武松。当晚,宋江与武松同榻而眠,说了想念之情。天明后,孔太公又让人杀猪宰羊,安排筵席。晚上席散,宋江问武松:“兄弟打算到哪里安身?”武松把到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伙的事说了。宋江说是等天好了要上清风寨,二人可同行一程。
  二人在孔太公庄上住了十来天,宋江与武松要走,孔太公不放。又住了三五天,宋江一定要走,孔太公安排筵席为二人饯行,临行又各送纹银五十两。二人不收,孔太公不肯,只好收下,拜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直送了十多里,方才作别。
  宋江和武松走了一天,次日又走半天,来到瑞龙镇,一打听,该从这里分手。宋江找一家酒店,要了酒菜,边吃边叮嘱武松,到二龙山落草,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受了招安,到边疆杀敌,也能封妻荫子。吃了酒饭,二人来到路口,宋江又一再嘱咐武松少吃酒,休惹事,二人便各奔西东。
  宋江往东走了几天,来到清风山下,见那山景色秀丽,只顾观看,错过宿头。看看天色已晚,心中慌乱,高一脚低一脚往东撞去。走到一更天,踩着一条绊索,跌翻在地。四下里一声喊,钻出十几个小喽啰,把宋江捆了,夺了包袱、朴刀,押上山来,绑在聚义厅的将军柱上。只听喽啰们说:“待会儿大王醒了,剜出这牛子的心肝,做醒酒汤。”宋江暗叹,想不到我的命如此不济,竟然要断送在这里。
  二更多天,那大王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说:“把二位大王请来同吃。”不一时,又走出二位大王,分两边坐了。这三个好汉,领头的叫锦毛虎燕顺,第二位五短身材,叫矮脚虎王英,第三位生得白净俊俏,叫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人坐好,传令开剥宋江。一个喽啰口中衔着尖刀,用凉水往宋江心窝一泼,正要动手,宋江长叹一声,说:“可惜我宋江死在这里!”燕顺忙问:“他说什么?”喽啰说:“他说:‘可惜宋江死在这里。’”燕顺忙问:“你认得宋江?”宋江说:“我就是宋江。”燕顺疾走几步,来到宋江对面,问:“你是哪里的宋江?”宋江说:“我是济州府郓城县的宋江。”燕顺大惊,夺过喽啰的尖刀,把绳割断,脱下身上红袄,披在宋江身上,抱到当中虎皮交椅上坐了,与王英、郑天寿跪下就拜。宋江搀起三人,三人说了好多仰慕的话,命喽啰们服侍宋江歇下,半晌午时四人才起来。宋江说了他的遭遇,又说武松如何了得,投二龙山去了。三位头领直跺脚,若得武松到清风山来,那该多好。
  宋江在山寨住了几天,已到腊月上旬。山东风俗,腊月要上坟。这天,喽啰来报,有一乘轿子,后面跟七八个军汉,挑两个盒子,看样子是上坟烧纸的。王英是个好色之徒,听说有轿子,想来里面坐的是女人,就点起几十个喽啰要去抢。宋江等劝不下,只好让他去了。没两三个时辰,王英回来了,把轿里的女人直接带到后寨自己房中。宋江说:“王兄弟爱贪女色,不是英雄的行为,咱们去劝劝他。”便带上二人赶到王英房中。那女人身穿素服,不施脂粉,天生妖媚。王英正把她按在床上,欲强行求欢,见宋江三人赶来,只好放开,请三人落座。宋江问:“娘子,你是谁家女眷?为什么上山?”女人道了万福,说:“奴是清风寨知寨的夫人,上山为母亲上坟,请大王饶命。”宋江问:“花知寨怎么不陪你来?”女人说:“奴的丈夫不是武知寨花荣,是文知寨刘高。”宋江劝王英:“但凡江湖上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惹人耻笑。这娘子是朝廷命官的夫人,你就放了她吧。”王英说:“如今的世界,都是那些贪官污吏弄坏了,哥哥管他干什么?”宋江跪下劝:“贤弟若要压寨夫人,日后宋江为媒,纳送彩礼,为贤弟娶一个。”三人搀起宋江,燕顺不顾王英不快,让人送女人下山,女人连拜宋江:“谢大王。”宋江说:“我不是大王,是路过的客人。”轿夫抬上女人,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飞也似下了山。
  宋江在山寨又住了几天,要作别下山,三个首领留不住,送了些金银,把他送到山下路口,一再说:“哥哥回来,一定到山寨多住几日。”
  清风寨离青州只百十里,地处要道,因此在清风镇上设立清风寨镇守。宋江来到清风镇,打听明白,南边的寨是刘高的,北边的寨是花荣的,便来到北寨,向门军说明来意。门军进寨禀报,不一时,一位少年将军迎了出来。那将军正是花荣,因他神箭无双,江湖上把他比作汉朝的飞将军李广,送他绰号小李广。花荣拜了宋江,命军汉接了宋江的包袱、朴刀,扶住宋江,来到大厅,请宋江坐了,又拜四拜。二人说了些久别思念之情,花荣摆酒款待宋江。
  酒宴上,宋江说了清风山上救刘高妻子一事。花荣皱眉说:“兄长救这女人干什么?”宋江说:“好歹她是你同僚的夫人。”花荣说:“单凭小弟一人镇守清风寨,远近强人怎敢无视青州?近日上面派这个穷酸来做正知寨,只知巧取豪夺,搜刮民财,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小弟每每又受这家伙的气,恨不得杀了这赃官。这女人更坏,净给那家伙出主意,残害良民,贪图贿赂。让那女人受些污辱,送那家伙一顶绿头巾戴戴,正是大快人心。”宋江劝道:“冤仇宜解不宜结,贤弟可隐恶扬善,把眼光放远些。”
  宋江在花荣寨中住着,花荣每天差亲信陪宋江到各处游玩。清风镇虽小,也有勾栏瓦舍,茶楼酒馆。宋江玩了一月有余,已过了新年,又到元宵。
  为庆元宵,清风镇的居民在土地大王庙前扎了一座灯山,准备了各种社火,家家门前,点灯结彩。这天天气晴朗,花荣为防意外,点起军兵,命他们晚上去维持秩序,又派人严守寨门,以防强人混进寨来作乱。晚饭后,宋江要去看灯,花荣说:“小弟职役在身,不能前往,就派两三人陪兄长前去。兄长早些回来,小弟设家宴请兄长共庆佳节。”
  明月东升,宋江带了花荣的三个亲信,来到土地大王庙看了灯山,又满街闲逛,慢慢向南走。四人来到一座大院前,见一大群人围住一伙舞大头的,不时喝彩。宋江身材矮,看不到,亲信就分开众人,帮宋江挤进正中。宋江看那大头舞得好,开怀大笑。这院正是刘高的衙门,刘高夫妻正往外看,那女人认出宋江,跟刘高一说,刘高便派出一群人去捉宋江。宋江转身想逃,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怎能逃得了?被绑上带去见刘高。那三人见不是头,慌忙逃回禀报花荣。
  刘高喝问:“你这家伙是清风山的强盗,怎敢来此看灯?”宋江说:“我是郓城县张三,是花知寨的老朋友,不是强盗。”那女人说:“你还想赖吗?”宋江说:“那时我已跟你说明是客人,不是大王。”女人说:“当初在山上,我叫你大王,你哪里理我?”宋江说:“是我一力救你下山,你怎恩将仇报,诬良为盗?”女人大怒,骂道:“这种贼骨头,不打怎肯招!”刘高就命人放翻宋江,把宋江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又命人把宋江锁了,明日送青州治罪。
  花荣得报大惊,忙写一封书信,派人送去,请刘高放人。刘高拆开书信一看,花荣写的却是刘丈。刘高大怒,撕了书信,骂道:“那强人已招是郓城县张三,怎么又变成刘丈?难道我会因他是同姓便放了他?把来人赶出去!”
  亲信回去禀报花荣,花荣大怒,点起几十名军士,骑上马,提了枪,冲进刘高衙门。刘高夫妇躲得不知去向,花荣命人救出宋江,护送回来。
  待花荣走了,刘高才出来,点起几百人马,派两个教头领着,去花荣寨中抢张三。教头武功虽高,却自知不如花荣,天色尚未大亮,花荣坐在正厅,两扇大门敞开着,众人没一个敢往里进。花荣大喝:“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你们当兵的无关。你们两个教头,今日看看花知寨的神箭。先看我射左边门神的骨朵头!”说完,一箭射来,正射中门神的骨朵头。花荣又说:“看我射右边门神的盔缨。”又一箭,正中盔缨。花荣搭上第三支箭,说:“看我射那穿白的教头心窝!”那教头惊叫一声,转身就逃,众军士一哄散了。花荣到后堂探看宋江,恼怒地说:“拼上这官不当,我也要跟这家伙争个长短。”宋江说:“可恨那妇人恩将仇报,强指为贼。不是兄弟相救,明天被那家伙送到青州,白丢了性命。”二人商议一番,宋江说:“你虽救了我,那家伙怎肯罢休?必然要告到知府那里。今夜我就上清风山,他们没了证据,只能说是文武之间互不服气,也没办法你。”待到天黑,宋江偷偷出了寨门,一步一挨,奔往清风山。
  两个教头逃回去,禀报花荣神箭厉害,谁也不敢上前送死。刘高本事虽不济,却有点鬼名堂,就派两个教头带几十人,去清风山路上埋伏,务要捉拿张三。约摸二更时分,人马已把宋江捉来。刘高一面命打造囚车,监了宋江,一面派人连夜赶赴青州,报知知府。
  这知府复姓慕容,双名彦达,仗着妹子是徽宗天子的贵妃,在青州横行霸道,贪赃枉法,残害百姓,无所不为。他看了刘高的文书,就命兵马都监黄信去捉拿花荣,并郓城县张三一同押解青州治罪。
  黄信使一口丧门剑,武艺高强。青州有三座险恶的山,就是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黄信夸口要拿尽三座山的强人,所以人称镇三山。他领了慕容彦达的令,带领五十名健壮军汉,来到清风寨。刘高命人推出宋江,让黄信看了,二人定下计来,捉拿花荣。
  次日一早,黄信命人安排筵席,布下埋伏,前去花荣寨中,说:“知府大人听说你们文武知寨不和,派我前来排解,我已命他设下筵席,请你前往。”花荣不知是计,跟黄信来到刘高衙中。三人相见了,叙礼落座,黄信命人闩上门,把盏劝酒。吃了几巡,黄信见花荣全无戒备,把酒杯一摔,两边拥出几十个军汉,把花荣按倒捆了。花荣怒问:“我有何罪?”黄信笑着说:“请花知寨看一个人。”刘高便命人把宋江推出来,二人面面相觑。黄信说:“我是奉命行事,是刘高告了你。”花荣说:“没关系,见了知府大人,我自有话说。”黄信说:“既然如此,我把你押到那里,你自去和知府大人分辩。”
  黄信把花荣也打入囚车,往青州府奔来。行不了三十里,只听前面树林里几十面铜锣齐鸣,开路的军汉惊叫连声:“不好了,有强人挡路!”
第十七章 智收霹雳火 黄信让刘高看守囚车,挺丧门剑,催坐下马,前去迎敌。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位好汉拦住去路,大喝:“留下三千两黄金的买路钱,放你过去!”黄信大叫:“镇三山在此,休得无礼!”燕顺说:“哪怕你是镇万山,也要三千两黄金买路钱!”黄信说:“我是朝廷命官。”燕顺说:“别说你是个兵马都监,就是当今天子不交买路钱也休想过去!”黄信拍马舞剑,杀过去。三个好汉一齐迎敌。黄信斗了十几回合,不是对手。刘高虽然顶盔贯甲,手持三股叉,却只会念弥陀,胆都吓破了,怎敢上来援助?黄信战不过三人,只好拨转马头,落荒而逃。众喽啰杀得官兵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刘高魂飞魄散,连逃都不会逃了。花荣大喝一声,挣开囚车,又把宋江的囚车也打破了,救出宋江。小喽啰一拥而上,擒了刘高,簇拥着宋江、花荣,得胜回山。
  三位头领请宋江、花荣坐了,把刘高剥得赤条条的,绑在将军柱上,置酒给宋江、花荣压惊。二人拜谢了三位头领,花荣担心地说:“黄信逃回清风寨,只怕会为难小弟的家小。”燕顺说:“哥哥放心,黄信也是条好汉,不会为难夫人的。万一他拿了宝眷,也得从这条路走。”宋江指着刘高骂:“我与你小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听那女人的话,三番两次陷害我?”花荣说:“哥哥跟他啰唆什么?”上前一刀,剜出刘高的心肝。宋江说:“不杀了那女人,难出我心中这口恶气。”王英说:“抓来那女人,也让我快活快活。”
  黄信逃回清风寨,紧闭寨门,严加防守,又写了公文,派人连夜送回青州。慕容彦达看了大惊,忙请来本州兵马统制秦明。秦明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因他性如烈火,声如雷霆,人称霹雳火。秦明见了知府,互相施过礼,知府拿出黄信的公文让秦明看了。黄信正是秦明的徒弟,秦明大怒,连夜点起一百兵马,四百步兵,天明启程攻打清风山。
  清风山的好汉点起人马,正要去打清风寨,忽听秦明领军到来,骇然大惊。花荣却说:“众哥哥别慌,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便说出计策,宋江说:“好计!就这么办。”花荣便跨马提枪,带上弓箭,率领喽啰下山迎敌。秦明来到山下,摆开阵势,擂鼓挑战。只见花荣引人马下山来,秦明大喝:“花荣,你也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为何反叛朝廷?我特来捉你!”花荣说:“我怎敢反叛朝廷?实是被刘高挟嫌诬告,官报私仇,逼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权且避难。”秦明怎肯听信?舞动狼牙棒,来取花荣,二人直斗了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败。花荣拨马往山下小路走去。秦明拍马赶来。花荣取出弓箭,扭身射去,正将秦明盔缨射落。秦明一愣神,花荣已率小喽啰上了山。
  秦明大怒,下令攻山。众军一声呐喊,向山上冲去。转过几个山头,只见山上檑木、炮石乱打下来,折了三五十人,只得退下。秦明怒火更盛,绕山而行,寻找道路。到得午时,只听西边锣响。秦明赶到西边,什么也没找到。接着,不是东山旗号招展,就是南山锣鼓齐鸣。秦明率领人马,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却未找到一个强人。看看天色晚了,官军人困马乏,正欲下寨做饭,山上火把通亮,锣鼓齐鸣。秦明又领兵冲去,山上点箭射下,又伤了些人马。军士刚要做饭,又有一队火把下山来。秦明再赶时,火把又熄灭了。秦明更怒,下令放火烧山,只听山上笛声悠扬,十几个火把照耀下,花荣正陪宋江饮酒。秦明想攻上去,又怕花荣的弓箭,只好在山下大骂。
  秦明正叫骂,却见后面山上火炮火箭一齐打来,把众官兵烧得东躲西藏。黑暗处,又不知埋伏有多少弓弩手,箭如飞蝗。众官兵见有一条山沟,纷纷跳进去躲避,谁料上面一声响亮,大水直冲下来,官兵大部被淹死,侥幸爬上来的,被喽啰用挠钩拿了,活捉上山。
  秦明火气冲天,寻条小路,向山上冲去,行不多远,扑通一声,连人带马跌入陷坑,两边几十把挠钩把他搭住,活捉上来,绳捆索绑,押上山去。到了山寨,正好天亮。
  花荣迎上来,解开秦明的绑绳,跪下就拜。秦明说:“我既被擒,该杀就杀,为什么拜我?”花荣说:“多有冒犯,望请恕罪。”秦明问:“为首的好汉是谁?”花荣说:“他是花荣的哥哥,郓城县宋江。”秦明惊问:“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说:“正是。”秦明慌忙跪拜,说:“想不到今天得见义士。”宋江慌忙起身答礼。秦明问:“兄长怎么腿脚不便?”宋江说了被刘高拷打之事,秦明连连跺脚,说:“只听一面之词,害了多少好汉。秦明回去定向知府说明此事。”燕顺就叫杀牛宰马,款待秦明。被俘的军士也与酒肉。
  吃了几杯酒,秦明起身,请头领还他衣甲、兵器、马匹,想回青州。燕顺说:“你损兵折将,怎能回去?不如在此落草,强似受那贪官的气。”秦明说:“朝廷不曾亏待我,我怎能背叛朝廷?你们可以杀我,我绝不肯落草。”花荣劝道:“我也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却被贪官逼到这一步。兄长不肯落草,请稍坐片刻,待席终了再走不迟。”秦明不肯坐,花荣又劝:“你劳累一天一夜,就是你不吃,也得把马喂饱。”秦明就坐下来。五位好汉轮番敬酒,把秦明灌得大醉。
  直到次日天明,秦明才醒来,梳洗罢,吃了早饭,众好汉还了秦明衣甲、兵器、马匹。秦明上了马,拜别众人,离了清风山,来到青州城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城外的几百户人家,被烧成一片瓦砾,遍地鲜血,死尸难以计数。他催马来到城河边,却见吊桥高高拽起,大叫:“城上放下吊桥,让我进城!”
  慕容彦达站出来,指着秦明大骂:“反贼,昨夜你率人马来攻城,枉杀了许多平民,烧了许多房屋,今天又想来赚城。我已派人奏明朝廷,早晚拿住你,碎尸万段。”秦明大叫冤枉,知府说:“我亲眼见你杀人放火,你还想抵赖?为何你那五百人没一个逃回来的?我已把你家眷杀了,你若不信,请看人头!”秦明看时,士兵用枪挑出妻子的脑袋,连声叫苦。知府一声令下,城上乱箭射下来,秦明只得拨马而逃。
  走不十多里,五位好汉迎上来。秦明气得大叫:“不知是哪个千刀万剐的冒我的名,杀人放火,害死我一家老小,使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宋江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到山寨慢慢说。”上了山寨,众好汉让秦明中间坐了,五人跪下,请秦明恕罪。宋江这才说:“这条计是我定的,只有如此,才能断绝你的退路,上山入伙。”秦明跺脚道:“这条计也忒毒了,断送了我一家老小。”宋江说:“花荣有个妹妹,很是贤惠,我给你们做个媒。”秦明见事已至此,众人对他如此敬爱,只有死心塌地落草。
  六位好汉依次坐了,奏乐饮酒,边吃边谈起攻打清风寨的事。秦明说:“这事容易。黄信是我的部下,又是我的徒弟,我独自前去,一席话说他入伙,顺便取了花知寨的家眷,拿了那泼妇,作晋见之礼。”
  黄信败回清风镇,日夜提防,严守寨栅,左等右盼不见青州救兵到来。这天,忽听门军来报:“秦统制单人匹马来到寨前。”黄信到寨门上看了,果然如此,命人开了寨门,放了吊桥。秦明进寨,黄信把他请进大厅,叙礼罢,问秦明为什么单人前来。秦明说了兵败被俘、上山入伙的经过,劝道:“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结识天下好汉,谁不敬佩他?贤弟没有家小拖累,何不上山入伙,省得受那些贪官污吏的气。”黄信说:“我听师父的。但我却从未听说过宋公明也在清风山呀!”秦明说:“被你押解的郓城县张三就是宋公明。”便说出刘高夫妇如何陷害宋江、花荣的事。黄信后悔得直跺脚,说:“我要知道他就是宋公明时,我自会放了他。听了刘高一面之词,险些儿坏了他性命!”二人正说着,门军来报,说是有两支人马开到寨前。秦明、黄信迎出来,却是宋江、花荣、燕顺、王英等人。宋江传下号令:“不得伤害一个寨兵、百姓,只杀刘高一门老小!”众好汉进寨,王英先抢了那妇人,花荣杀了刘高满门。众喽啰把刘高所有的家财抢了一空,装上车子,拉回山寨。花荣又取了家眷,清风寨的军汉,愿上山的上山,不愿上山的留下。
  回到山寨,众好汉落座。燕顺问:“那泼妇在哪里?”王英说:“哥哥,这回一定把她给我做压寨夫人。”燕顺说:“好。你先叫她来,宋大哥要问她话。”王英把泼妇带来,宋江喝问:“我好意救你下山,你为什么恩将仇报,陷害我?”妇人痛哭求饶,燕顺说:“不用问了!”一刀把她砍为两段。王英大怒,抓过一把朴刀,要跟燕顺拼命。宋江忙拦住,劝道:“这女人该杀。王兄弟,我尽力救她下山,她还让丈夫害我,你留她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已许下你一头亲事,定会让你满意。”众人也纷纷相劝,王英才无话可说。
  次日,宋江为秦明和花荣的妹妹主持了婚礼,满山寨热热闹闹,吃了几天喜酒。这天,喽啰来报,说是慕容彦达已奏知朝廷,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征剿清风山。宋江说:“这个山寨不宜久守,不如去投奔梁山泊晁天王。”秦明说:“好是好,也该有个引荐呢!”宋江把晁盖等打劫生辰纲,他为晁盖报信一事说了,又说出刘唐寄书送金,被阎婆惜藏了书信,这才杀了她的经过。秦明大喜,说:“兄长是他们的大恩人,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起程。”
  众好汉收拾了数十辆车子,装上金银财宝。喽啰们不愿去的,发给银两,任他们另投别主,愿去的,就和秦明的部下编成队伍,也有好几百人。打上官军的旗号,前往梁山泊。宋江和花荣带四五十人押着乘坐家眷的车子为前队,先走一步。秦明、黄信为第二队,燕顺等三人为第三队,每队隔开二十里。
  走了六七天,宋江的第一路人马来到一处山下,名叫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模样,道路正从两山间穿过。花荣见山势险恶,说:“山上必有强人。”话音未落,只听两山锣鼓齐鸣,各有一支人马冲下山来。花荣忙做好迎战的准备,宋江又派人飞马报告第二队,让秦明火速赶来接应。
  两边山上各下来一个少年壮士,都使方天画戟,带着百十个喽啰。不同的是,一个壮士白盔白甲,胯下白马,众喽啰一片雪白,另一个红盔红甲,胯下红马,众喽啰一片火红。二人说了几句话,就在大路上动开手,两杆方天画戟各展神威,斗了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败。宋江远远看了,连声喝彩。那两杆戟上,一杆缚着金钱豹子尾,一杆缚着金钱五色幡,正斗着,纠缠在一起,二人使尽力气,也扯不开。花荣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将缚着豹尾的绒绦射断,双方的喽啰齐声高叫:“好神箭!”
  二人不再斗,纵马赶来,在马上躬身施礼,说:“请问神箭将军大名。”花荣说:“这位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我是清风寨小李广花荣。”二人滚鞍下马,跪地就拜。宋江、花荣下马搀扶,问二人姓名。穿红的说:“我叫吕方,人称小温侯,因做生药生意赔了本,就占了对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这位壮士来到,要夺山寨,跟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天厮杀。”穿白的说:“我叫郭盛,人称赛仁贵,因贩水银在黄河翻了船,回不了家乡。听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了山头,特来找他比戟,斗了十多天,不分胜败。”宋江说:“我跟你们讲和好吗?”二人便握手言和。正说着,秦明率人马赶来,接着燕顺等也到了。吕方请七位好汉上山,杀牛宰马,设筵款待。次日郭盛设筵。宋江劝二人一同到梁山泊聚义,二人欢天喜地,当下答应了。
  次日,宋江带了燕顺为前队,带了十多名随从,先一步下了山。走了两天,晌午见路边有个大酒店,宋江说:“让孩儿们买了酒吃。”宋江和燕顺先进店,随从们喂上马,也进了店。店里只有三副大座头,再有几个小座头,一个人先占了一副大座头。宋江看时,那人八尺身材,淡黄脸,没胡髭。宋江叫过酒保,说:“我的随从多,请那个客人换大座头给我们。”酒保去劝那人换座,那人不换,还破口大骂。燕顺动怒,被宋江劝下。酒保又向那人赔小心,那人拍着桌子大叫:“就是当今皇上来了,老爷也不换,再啰唆,拳头不认人!”燕顺忍耐不住,说:“不换就不换,你吓他干什么?”那人提起短棒,说:“我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只让两个人,其余的都当做脚下的泥!”燕顺见那人拿棒,抓起条板凳,就想打架。
  宋江忙起身,挡在中间,说:“都不要闹。我问你,你只让哪两个人?”那人说:“一个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大官人,另一个是郓城县及时雨宋公明。除了他两个,大宋皇帝也不让!”宋江朝燕顺暗笑,燕顺放下板凳。宋江问:“二人你都见过吗?”那人说:“我在三年前曾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只是没见过宋公明。”宋江问:“你想见黑三郎吗?”那人说:“我正找他,他兄弟宋清托我捎信给他。”
  宋江说:“我就是宋江。”那人仔细端详了宋江一阵,拜了下来,说:“险些儿跟哥哥错过,白到孔太公庄上走一遭。”宋江把那人拖入里间,问:“我家中有什么事?”那人说:“我叫石勇,人称石将军,在大名府放赌为生,因打死人逃到柴大官人庄上,我闻听哥哥大名,前去投奔,见了四哥宋清,他说哥哥在孔太公庄上,让哥哥急速回家。”宋江心中疑惑,问:“你在我家住了几天?见到我父亲吗?”石勇说:“我只在庄上住了一夜,没见太公。”宋江把上梁山入伙的事说了,石勇也要一同去,宋江就叫燕顺过来与石勇相见。宋江敬石勇三杯酒,石勇就从包袱里取出书信来。
  宋江看罢信,放声大哭,捶胸顿足,又往墙上撞头。燕顺、石勇忙拦住,宋江哭昏过去,半晌方苏醒。宋江哭着说:“老父病故,我不能尽人子之道,简直如同畜生。我只得连夜赶回奔丧,你们自己上山去吧。”燕顺说:“太公既殁了,哥哥回去也见不到了,不如先引我们上了山,再回去奔丧也不晚。”宋江说:“我既已知此事,心如火焚,怎能耽搁?我给你们修书一封,你可带了石勇一同上山。”宋江借了笔砚,一面哭一面写书信,封皮也不粘,交与燕顺,挎一口腰刀,要了石勇的短棒,滴酒不沾唇,出门就走。
  燕顺、石勇等吃了酒饭,走了三五里路,寻个大客店歇了。次日辰牌,后队人马陆续赶到。燕顺说了宋江回家奔丧的事,拿出书信。花荣、秦明看了,商议,既已至此,已没了退路,只好持书上山。
  九位好汉把人马并作一队,渐近梁山泊,寻大路上山。忽听水面上锣鼓震天,众人看去,对面山上彩旗飘扬,两只大船飞驶而来,当先船头上,站着豹子头林冲,后面船头上站着赤发鬼刘唐。林冲喊:“你们是哪里的官军,敢进犯我梁山泊?”花荣、秦明下了马,说:“宋公明哥哥举荐我们入伙的。”林冲说:“既有宋哥哥书信,请到朱贵酒店,先把书信看了,再相见。”一只小船摇来,上来两人,说:“跟我们来。”再看大船上,白旗招动,一阵锣响,两只船一齐去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山寨如此用兵,官兵谁敢近前?
  众人跟着二渔人绕路来到朱贵酒店。朱贵迎接众人,命令宰了两头黄牛,备下分例酒,看了书信,射了一支响箭。对岸摇过一只船,朱贵让把书信先报上山去。第二天,军师吴用来到酒店,与众人见过了,一一问清。不一时,二三十只大船驶来,吴用、朱贵请众好汉与人马、车辆上船,来到对岸金沙滩。晁盖已率众头领迎下山来,大家相见了,来到聚义厅,左边一溜交椅上,坐着山寨原有头领,白胜已由吴用设计救出,也在山上。右边一溜交椅上,坐着新上山的好汉。晁盖命焚起一炉香,众人立了誓,便命人安排筵席,又让众头目拜见了新头领。秦明、花荣说了宋江在清风寨的遭遇,又说吕方、郭盛二人比戟,花荣一箭射断绒绦的事。晁盖听了,似乎不信。酒到半酣,众好汉出来散步游玩。行至第三关上,只听空中鸿雁鸣叫。花荣寻思,看来晁盖不信我的箭法,我何不趁此机会逞逞手段?转眼一看,有个随从身带弓箭,便借过来,说:“看我射那第三只雁的雁头。”说完,一箭射去,果见第三只雁的雁头中箭,直栽下来。晁盖至此方对花荣的神箭深信不疑。吴用赞道:“将军别说比小李广,直可比养由基!” 第十八章 铁牛斗白条 宋江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往家赶,这天半下午,赶到村头张社长酒店,进去歇歇脚。张社长说:“多日不见押司,今日归来是喜事,怎么愁容满面,闷闷不乐?”宋江说:“宋江不孝,老父病殁,未能在床前侍候。”张社长大笑,说:“令尊方才在我店里吃酒,走了只有半个时辰,你怎么说这话?”宋江说:“四弟书上写得分明,老父于今年正月初病殁,专等我奔丧。”张社长说:“哪有这事!”宋江弄不清怎么回事,坐到天黑,赶回家去。
  庄客见了宋江,慌忙跪拜,宋江问:“太公呢?”庄客说:“太公每日望眼欲穿,盼押司归来,方才从张社长店里吃酒回来,现正歇息。”宋江扔了短棒,直奔后堂,见了宋清,大骂:“你这忤逆畜生,老父健在,为什么说他殁了?害得我差点儿寻死,哭了几个昏迷!”宋清正解释不清,宋太公走出来,说:“三郎,是我让四郎如此写的,你别怪他。我听说白虎山多强人,怕他们请你入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恰逢石勇前来,我就让四郎写了那封书信。”
  宋江忧喜掺半,拜了父亲。太公说:“今闻朝廷册立太子,大赦天下,所有大罪,俱减一等。你的事到了官,不过是充军流放。”宋江问:“朱仝、雷横来过吗?”宋清说:“他二人出差了,县上新添两个都头,是赵得、赵能兄弟。”爷儿仨正说着话,忽听庄外一片高叫:“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叫声苦,往墙上靠张梯子,向外一看,约有百十个公人围住庄院,火把之中,正是赵得、赵能。赵得叫太公交出宋江,若不然连太公一齐捉去见官。太公想抵赖,赵能却说有人见了宋江,到县里报告了。宋江让父亲下来,自己上了梯子,说:“二位,我的罪已减了,请进庄少叙三杯,天明我跟你们见官。”
  赵得、赵能进了庄,宋太公置酒款待,又送些好看银子。二人也没为难宋江,次日天明,押解宋江到县衙。知县时文彬本来一心想开脱宋江,如今阎婆已死,张文远也不想再跟宋江做对头,加上宋江深得民心,全县不论士农工商、贩夫走卒,都为宋江鸣冤叫屈,宋太公又花钱上下打点了,时文彬就把罪状全改轻了。宋江被押到济州府,知府因大赦天下,把宋江判了脊杖二十,刺配江州。临行前,宋太公对宋江说:“江州是鱼米之乡,我花钱给你买来这个地方。但愿你早日刑满,返回故乡,父子共乐天伦。可此去正路过梁山泊,你千万不可入伙,当了不忠不孝的忤逆人。”宋江连连叩头,说:“仅遵父命。”二差人是张千、李万。宋清送二人些银两,让二人路上善待宋江。
  走了一天,当晚落店住下。宋江买了酒肉请张千、李万吃了,说:“明日我们正从梁山泊路过,只怕山上好汉下山来夺我,惊吓了你们。我们明日可早些儿走,多绕几里路。”二公人连忙答应了。次日三人五更起来做饭,天未明就抄小路动身。走了三十来里,前面山坡转过一伙人来,领头的好汉正是赤发鬼刘唐,挥刀就要杀二公人。宋江忙拦住刘唐,说:“把刀给我,我杀他们。”刘唐递过刀,宋江却往自己脖子里抹去。刘唐一伙慌得前拦后抱,夺下刀来。刘唐问:“哥哥怎么反要自杀?”宋江说:“你们不是爱我,是害我。临行前老父一再叮嘱不要做不忠不孝之人,你们要杀公人,我不如自杀。”刘唐说:“我也不敢自作主张。请哥哥到前面见了吴学究与花知寨,再作商议。”
  不多时,吴用与花荣飞马赶来,下马施了礼,吴用说:“我知兄长的用意,只不留在山寨便了。晁哥哥多日不见兄长,要跟兄长见一面,请到山寨少坐,便送你们登程。”宋江说:“宁可我死,不得害他二人。”
  行了一程,来到湖岸边,早有船等在那里。一行人渡到金沙滩,用轿抬了宋江,直到断金亭,晁盖与众头领已迎下来,接到聚义厅。施礼落座,晁盖说:“自从贤弟救了我们,众弟兄每天思念大恩,无由得报。前不久又举荐众豪杰上山,使山寨更加壮大。”宋江说:“小弟本想上山探望兄长,不想碰到石勇下书,谎言老父病殁,骗我回家,虽然吃了官司,却免了死罪,发配江州。今日既见到哥哥,也了却了心愿,请哥哥再送我下山。”晁盖说:“请稍坐。”就传众头领都来拜见宋江,安排筵席,为宋江把盏。酒至数巡,宋江又要告辞。晁盖说:“给公人些银子,让他们走了,回去只说你被山寨抢走,官府也不会治他们罪。”宋江说:“这话休提。家中老父在堂,不曾孝敬一日,怎敢违背老父的教训?我要落了草,上逆天理,下违父训,不忠不孝,虽生不如死。哥哥若不放我下山,就把我杀了吧!”说罢,泪如雨下,拜倒在地。晁盖等忙搀起他来,说:“请住一日,明天送你下山。”
  吃了一天酒,次日宋江要下山。吴用说:“我有个生死之交,现在是江州牢里两院押牢节级,名叫戴宗。因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称神行太保。兄长到江州,可持我的书信跟他结识。”众头领苦留不住,设筵饯行,送一包金银给宋江,又送二公人二十两银子。吴用与花荣送宋江渡过对岸,又送了二十里,方才作别。
  三人走了半个来月,见前面有一座山岭。二公人说:“过了这揭阳岭,就是浔阳江,过了江就是江州。”宋江说:“我们赶过岭去,寻个住处。”三人翻过岭,见岭脚下有个酒店。宋江三人正走得饥渴,进店坐下,后面屋里走出一个大汉,宋江说:“切二斤熟牛肉,打一角酒来。”大汉说:“我们这里风俗,要先钱后饭。”宋江打开包袱取银子,大汉眼都看直了,接过银子,切来牛肉,送来酒。三人刚吃一碗,二公人就栽倒了。宋江想去搀扶,也头晕眼花,一头栽倒。大汉暗自高兴,几天没生意,今天送来个肥的,便将三人先后拖入后面剥皮亭,把包袱收了,就到门前等伙计回来开剥。
  这时,岭下有三个人奔来。大汉问:“大哥,哪里去?”领头的汉子说:“我们来接一个人,等了几天,也没等到,别是路上耽搁了。”大汉问:“等什么人?”汉子说:“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汉说:“是不是郓城县的宋江?”汉子说:“正是。我听说他吃了官司,发配江州,必从这里路过,等了四五天,也没见一个囚徒过来。”大汉说:“不瞒哥哥,今天我倒拿住两个公人和一个囚徒。”汉子慌忙说:“快领我看看。”大汉领三人来到后院,汉子看了,却又不认识,就让大汉取出公文一看,惊叫道:“真是鬼使神差让我来到这里,差点儿误了我哥哥性命!”
  大汉慌忙用解药救醒宋江,四人跪倒就拜,宋江问:“四位是谁?我不是做梦吧?”汉子说:“我叫李俊,专在扬子江中撑船为生,人称混江龙。这卖酒的专在此做私商,叫催命判官李立。这二人是亲兄弟,贩卖私盐为生,水性极好,一个叫出洞蛟童威,一个叫翻江蜃童猛。”宋江问明方知到阎罗殿转了一遭,也暗自庆幸。李立说:“把那两个公人做了,哥哥也不需去受苦。”宋江说:“梁山泊留我都留不住,我怎肯连累家中老父?”李俊说:“哥哥是义士,怎肯胡行?你快救起公人。”李立把公人扛出来,用解药救醒。
  当晚李立置酒款待众人,留下过了一夜。第二天,李俊、童威、童猛把宋江三人领到李俊家,四人结拜了,留宋江住了几天。临行,李俊又送公人些银两。
  三人走了半天,半下午时来到一个镇上,见一群人看卖膏药的使枪棒,三人也挤进人群观看。那人使了一阵,宋江喝彩:“使得好!”那人拿过一个盘子,请看客赏些钱,却空转了一圈,没一个给钱的。那人又转了一圈,仍没讨到一个钱。宋江取出五两银子,说:“我是个犯人,没多少钱,这点银子,略表薄意。”那人接过银子,叹息道:“这么有名的揭阳镇,倒没一个人抬举咱,难得这位恩官,本身吃了官司,倒赏咱五两银子,却胜似五十两。恩官请报高姓大名?”宋江说:“这值什么?”正说话,人丛中冲出一条大汉,喝骂:“哪儿来的囚徒,敢来灭俺揭阳镇的威风?”挥拳就打宋江。宋江闪身躲过,说:“我又没用你的钱,碍着你什么事?”大汉说:“我已吩咐不许给他钱,偏偏你来多事!”说着又是一拳。使枪棒的那人一步冲上来,一手揪住大汉头巾,一手抓住大汉后腰,一跤摔翻。大汉刚要挣扎,被那人一脚踢翻,自知不敌,边逃边叫:“你两个不要跑!”
  宋江问:“教头高姓大名?”那人说:“我是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江湖上人称病大虫。恩官高姓大名?”宋江说:“我叫宋江,山东郓城人氏。”薛永倒地就拜。宋江把他搀起来,说:“少叙三杯如何?”薛永收拾起枪棒。四人来到一家酒店。店家却说:“小郎吩咐了,谁卖东西给你们吃,就打碎谁家的店。”连走几家,都是如此说。宋江说:“既然如此,我们只好走了,不然那家伙还会来闹事。”薛永说:“我这就去算店钱,过几天去江州找哥哥。”宋江又给他二十两银子,二人别了。
  宋江三人一直找到天黑,没有一家酒店、客店敢留他们。三人又累又饿,只好出了镇子,顺大路前行。看看天色越来越黑,正在着慌,见远处透出灯光来。三人拐上小路,高一脚低一脚绕过一片林子,见是一座庄院。宋江前去叫门,向庄客说明前来投宿。庄客禀明太公,请三人到草堂坐下。太公命人摆下酒饭,请三人吃了,送到客房安歇。宋江出来小解,远远看见太公引几个庄客,提着灯笼四处巡视,不由暗叹,这位老人家不知操多少心。正想着,忽见一人奔进来,正是镇上闹事的大汉。太公问:“你又跟谁打架了?怎么这般模样?”大汉说:“被一个卖膏药的和一个配军打了。我哥哥呢?”太公呵斥:“你们不听我的话,终日惹是生非,回去睡觉,积些阴德!”大汉说:“不出这口气,我不甘休!我非把他们捆起来扔进江里不可!”太公苦劝不下,大汉自去找哥哥。宋江暗暗叫苦,太公善良,不会告诉那家伙,但庄客怎敢不说?慌忙回屋,叫起解差。二公人慌了神,忙给宋江开了枷,三人挖开后墙,逃之夭夭。逃不多远,忽听呼哨声响,扭头看时,一串火把追过来。三人慌不择路。跑了一阵,却见白茫茫大江拦住去路。宋江连声长叹,如此命苦,倒不如留在梁山泊。
  三人正走投无路,却见芦苇丛中摇出一只小船来。宋江忙叫:“艄公,快来救我们,多给船钱。”艄公问:“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来到这里?”宋江说:“有强人追赶我们。”艄公把船拢岸,三人上了船,艄公摇橹,小船直奔江心。
  岸上人赶来,为首两条大汉,各拿一把朴刀,后跟二十余人。二人大喊,让艄公把船拢岸,要捉那囚徒。艄公却说:“这是我的衣食父母,怎肯给你?”宋江正暗自高兴,艄公忽从舱板下抽出一把铜刀,喝道:“你三个想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宋江大惊,问:“你想怎样?”艄公说:“想吃板刀面,老爷一刀一个,把你们剁下水去。想吃馄饨,你们乖乖地脱光衣裳,跳下江去。”宋江哀求:“放过我们性命,银子都给你。”艄公说:“老爷是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既要钱,又要命,快给老爷跳下去!”这时,一条大船摇来。一个大汉手持钢叉,站在船头,喝问:“前面是谁?敢在江里行事?”艄公说:“原来是李大哥。”大汉说:“船上是什么货?有油水吗?”艄公说:“穆家兄弟赶着一个配军与两个公人,来到船上。”大汉惊叫:“莫不是我宋公明哥哥?”宋江听声音耳熟,忙叫:“快来救宋江!”大汉叫:“真是我哥哥!”忙摇拢船,宋江看时,却是混江龙李俊,摇船的是童威、童猛二人。艄公问:“这黑矮子就是山东及时雨?”李俊说:“不是他是谁。”艄公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差点儿害了哥哥性命。”宋江问:“好汉高姓大名?”李俊说:“他叫船伙儿张横,专在江里干这稳善的生意。”张横打火点灯,认清宋江,倒身就拜,说:“哥哥,饶恕小弟的罪过。”李俊把船向岸边摇去。宋江惊恐地说:“使不得,他们正要捉我。”李俊说:“那是穆家哥儿俩,我叫他来拜哥哥。”船拢了岸,穆家兄弟迎上来,问:“你们怎么认识他?”李俊大笑,说:“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跟你们每天念叨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二人扔了朴刀,跪地拜下来,说:“方才冒犯哥哥,望请恕罪。”宋江扶起二人,问:“二位壮士大名?”李俊说:“他们一个叫没遮拦穆弘,一个叫小遮拦穆春。我们这里有三霸。揭阳岭上,是我和李立一霸;揭阳镇上,是他弟兄一霸;浔阳江里,是张横、张顺弟兄一霸。”
  一行人来到穆家庄,已是五更天。穆太公与众好汉相见了,穆弘安排筵席,穆春搀出薛永来。昨夜穆春与众庄客捉了薛永,毒打一顿,如今倒成了朋友。席上,张横说他兄弟张顺水上功夫最好,可在水下伏七昼夜,吞吃生鱼虾。因张顺遍体雪白,在水中游动,如同白条鱼,人称浪里白条。张顺现在江州,当了卖鱼的经纪人。张横想让宋江给张顺捎封书信,席终,就请李俊代笔。宋江在穆家住了三天,怕误了期限,不顾众人苦留,执意要行。穆太公送宋江一盘金银,又送解差一些。一行人将三人送到江边,上了渡船,扯满帆,不一时到了对岸。宋江依旧戴上枷,直到江州府衙,正赶上知府升堂。
  知府名叫蔡得章,是当朝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人称蔡九知府。此人极贪婪,惯爱搜刮民财,所以蔡京让他到富裕的江州来。二公人投了公文,蔡九看了,批下公文,让把宋江押送牢城。公人把宋江送到,办了交接。差拨前来点视新到犯人,宋江自用银子打点了,又让他转送管营一些。打杀威棒时,宋江说路上生了病,也就免了。管营见宋江原是县吏,就让宋江到公事房抄写公文,与一般犯人比,有天壤之别。
  宋江来了半月,这天,差拨说:“江州大小官吏你都送了银子,怎么不给戴宗?听说他很生气,这几天就要来找你。”宋江说:“别人都给,就是不给他,看他怎么办!”差拨说:“话我已说到,你别受他羞辱。”宋江说:“你放心,我还想叫他送我银子呢!”二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在点视厅大呼小叫,怒骂新到的配军。差拨慌忙溜了,宋江坦然前往。戴宗见了宋江,一阵大骂,宋江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戴宗大怒,命人打宋江。众军汉都得了宋江的钱财,一窝蜂般跑个净光。戴宗更怒,跳起来就要打。宋江问:“你要打我,也得有个罪名。”戴宗说:“你在我手下,咳嗽一声就是死罪。”宋江冷笑着问:“我若不给你钱就该死,那梁山泊军师吴用的朋友该什么罪?”戴宗大惊,忙拉住宋江,问:“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事的?”宋江说:“我是郓城宋江。”戴宗说:“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说:“正是。”戴宗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到城里找地方说话。”
  宋江回房取了吴用的书信,带了些银子,便和戴宗一同进了城。二人上了一家酒楼,找了个雅间坐了。宋江递过书信,戴宗看罢,跪拜了,才说:“我只听说牢城新来个姓宋的配军,没想到会是哥哥,多有冒犯。”宋江说:“我想找你,又不方便,只有激怒你来找我。”二人只恨相见太晚,吃着酒,说不尽的心里话。忽然,楼下一阵吵闹,就见酒保慌忙赶来,说:“李铁牛来闹事,麻烦院长去劝劝。”戴宗说:“又是这家伙无礼,兄长稍坐,我去去就来。”说完下了楼。不一时,戴宗领着个黑大汉上楼来,宋江问:“这大哥是谁?”戴宗说:“他是我手下的狱卒,姓李名逵,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惯使两把板斧,乡里唤他李铁牛,江湖上人称黑旋风,因打死人逃到这里。他脾气暴躁,人们都怕他。”李逵问戴宗:“这黑矮子是谁?”戴宗又好气又好笑,说:“哥哥,这家伙就这么粗鲁。”李逵说:“我怎么粗鲁?”戴宗说:“你该问这位官人是谁,直接问黑矮子,还不粗鲁?我给你实说,他就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义士哥哥。”李逵说:“是不是及时雨黑宋江?”戴宗喝骂:“这家伙敢如此没大没小!还不赶快下拜!”李逵说:“要真是宋哥哥,我就拜,要不是,我拜个撮鸟!你别拿我开玩笑。”宋江说:“我正是黑宋江。”李逵拍着手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跪倒就拜。宋江搀起李逵,请李逵坐下吃酒。李逵喊酒保换大碗,连吃几碗。宋江问:“你为何在楼下吵闹?”李逵说:“我有二十两大银,押成十两小银,要找主人借十两小银,去赎那大银,可恨主人不借给我。我正要跟他打架,戴哥哥叫我上楼来。”宋江取出十两银子送李逵,说:“你拿去赎大银吧。”戴宗要拦时,李逵已把银子揣进怀中,说:“等我赎回大银,到城外请宋哥哥吃酒。”一溜烟下楼了。
  戴宗埋怨道:“他哪有什么大银?定是赌输了,借银子去赌博。若再赌输了,上哪儿弄银子还兄长?”宋江说:“十两银子算什么,由他输去吧。我看这人倒是条忠直好汉。”二人又吃了一会儿,戴宗要请宋江看看江边的景色,便与宋江出了城。正走着,只见李逵用衣襟兜了许多银子,如飞跑来,后面有许多人远远跟着,让李逵放下银子。戴宗一把抓住李逵肩头,喝叫:“你这家伙为什么抢人家的银子?”李逵说:“碍你鸟事!”扭脸看时,却是戴宗、宋江立在旁边,不由羞愧满面,说:“哥哥休怪,今天输了宋哥哥的银子,没钱请宋哥哥,干出这事来。”宋江要过银子,说:“你们过来,银子还你们。”那群赌徒一个个鼻青脸肿,既舍不得银子,又怕李逵打,只站得远远的,说:“我们的银子还了我们,李大哥输的我们不要了。”宋江说:“那十两银子就算我给你们养伤的。”众赌徒这才敢过来,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宋江说:“我们吃三杯去。”戴宗说:“前面有座琵琶亭,是唐朝白居易的古迹,正好观江景。”来到琵琶亭,三人坐了,酒保端上酒菜,李逵说:“用大碗吃,不耐烦小杯。”戴宗喝道:“真不像话,不要吵嚷,只顾吃酒!”宋江让酒保给李逵换了大碗。李逵开怀大笑,说:“真是好哥哥,知道当兄弟的性格,结拜了这位哥哥,这一辈子也值了。”宋江吃了几杯酒,想吃醒酒酸辣鱼汤,酒保就端上三份鱼汤来。宋江见器皿精美,大加赞赏,只吃几口,却不再吃了。李逵也不用筷子,下手抓了鱼,连肉带刺都吃了,淋了一桌鱼汤。戴宗吃了几口,也放下筷子,说:“这鱼腌了,怪不得仁兄不爱吃。”李逵说:“你们不吃我吃。”又把宋江、戴宗的鱼抓来吃了。宋江吩咐酒保:“给这位大哥切二斤牛肉。”酒保说:“本店只有羊肉。”李逵抓起碗来,泼酒保一脸鱼汤。戴宗喝问:“你又捣什么乱?”李逵说:“这小子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给我吃。”宋江说:“只管切来,我给钱。”酒保忍气吞声切来二斤羊肉,李逵大把抓来吃了。
  戴宗问酒保:“方才的鱼汤不鲜了,有没有新鲜鱼?”酒保说:“今天的活鱼还在舱里,得等鱼行经纪人来了才敢卖。”李逵跳起来,说:“我去讨几条鲜鱼。”说完,不顾戴宗阻拦,跑了出去。戴宗苦笑道:“这种人不懂一点儿礼节,让人害羞。”宋江却说:“我倒喜欢他不会弄假。”
  李逵来到江边,见八九十只渔船都靠岸拴着,大喝一声:“给我两条活鱼!”渔人说:“经纪人未来,谁敢开舱?你没见鱼贩都在等着?”李逵说:“什么经纪人,我就知道要鱼!”说着,一步跳上船。江中渔船的船尾开口,用竹笆挡住,江水可自由进出,鱼就养在里面,因此就常有鲜鱼。李逵一拔竹笆,舱中的鱼就逃了。李逵连拔几条船的竹笆,也没捉到一条鱼。渔人都拿竹篙打李逵,李逵大怒,脱下布衫,双手接去,早抢过五六条竹篙,扭瞆般扭断了。渔人尽吃一惊,把船都撑到江心。李逵有气无处出,挥舞两根断竹篙,打得鱼贩子四处奔逃。
  李逵正打得兴起,一个人从小路走来。众渔人说:“经纪人来了。”那人大怒,喝道:“这黑大汉敢如此无礼!”李逵就奔那人,挥篙就打。那人一把夺过竹篙,李逵却一把揪住那人的头发。那人搂住李逵的腿,想把李逵掀翻。李逵一推,就把那人推开。那人又照李逵肋上擂了几拳,却如挠痒痒一般。那人又飞脚来踢,却被李逵把头按下去,大拳头擂鼓般照那人脊梁上打来。那人正挣扎不动,李逵却被宋江抱住腰,戴宗抓住手。那人脱了身,上了江边渔船。
  戴宗埋怨:“不叫你来讨鱼,你又跟人打架,打出人命你去偿命!”李逵说:“我自抵他。”宋江劝道:“少说几句,且去吃酒。”李逵拾起衣裳,正要走,背后有人骂:“黑杀才,我跟你见个输赢!”却见方才那人只穿了条短裤,撑一条船,在江边大骂千刀万剐的黑杀才。李逵大吼一声,扔了衣裳,箭步蹿上船。那人把篙一点,船便如风吹败叶,转眼间到了江心。李逵水性不甚好,当时着了慌,那人扔了竹篙,揪住李逵,双脚一晃,小船翻个底朝天。那人揪住李逵的头发,直往江水里浸。李逵刚挣出头来,又被按下去。宋江见那人一身雪白的皮肉,心中一动,问渔人:“这白大汉叫什么?”渔人说:“他叫张顺。”宋江说:“我有他哥哥张横给他的书信。”戴宗叫:“张二哥不要动手,有尊兄张横的家书在此,放了黑汉,上岸来说话。”
  张顺上了岸,向戴宗施个礼,说:“院长休怪。”戴宗说:“你把那黑汉救上来,我让你会见一个有名的人。”张顺下了水,向李逵游去。李逵正探头探脑地向岸边挣扎,张顺早到身边,抓住李逵的一只手,踩水游向岸边,肚脐都露出水面。众人一齐喝彩:“真是好水性。”张顺把李逵提上岸,李逵哇哇直吐清水。
  戴宗邀张顺也到琵琶亭坐下,问:“二哥,你认得我?”张顺说:“我早认得你,只是无缘跟院长打交道。”戴宗指着李逵问:“你认识他吗?”张顺说:“怎么不认识李大哥?只是没跟他打过架。”李逵说:“你把我淹够了。”张顺说:“你把我打苦了。”李逵说:“你休在陆上撞见我。”张顺说:“我只在水里等着你。”戴宗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四人哈哈大笑。
  戴宗又把张顺与宋江引见了,张顺拜倒在地。宋江说了与张横相识的经过,说张横的书信没带在身边,现在牢营里放着。张顺听说宋江爱吃鲜鱼,就要去讨鱼,李逵也要跟去。戴宗说:“刚才你江水还没吃快活?”张顺笑着,拉上李逵,说:“跟我一齐去,看谁敢不给鱼。”二人来到江边,张顺一声呼哨,渔船都靠了岸。张顺问:“谁有金色鲤鱼?”众渔人争先恐后地拿出鱼来,足有十多条。张顺挑了四条大的,用柳条穿了,先让李逵拿去整治。吩咐手下人开舱卖鱼,然后回到琵琶亭。不一会儿,鲜鱼汤烧好,又蒸了一条,剩下两条让宋江拿回去吃。
  四人吃到天黑,张顺把宋江送回牢营,宋江取出张横的书信,张顺拿上,告辞走了。宋江又给李逵五十两银子,李逵与戴宗也告辞离去。宋江把鱼送给管营一条,自己吃了一条。因多放了盐,半夜里口渴,喝了些凉茶,不到四更,肚里就闹开来。
第十九章 江州劫法场 不到天明,宋江就跑了二十几趟茅房,直拉得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倒地不起。因他平时舍得银子,此时人们都来看望他,为他烧汤煮粥。次日,张顺又送来两条金色大鲤鱼。宋江说:“我贪吃鱼坏了肚子,你给我买一剂止泻六合汤就行了。”张顺把鱼送给管营、差拨,上街买来药,自有众人为宋江煎药。李逵、戴宗备了酒肉来请宋江,见宋江如此模样,二人自吃了,到了晚上告别回去。
  过了六七天,宋江病体方愈,进城去找戴宗、李逵,四下里找不到,就信步出了城,来到江边,又未找到张顺。他闷闷不乐,四下闲逛,见江边有一座大酒楼,楼檐外挂一块匾额,上书“浔阳楼”三个大字,却是苏东坡的手笔。宋江早听说过此楼天下有名,就来到门前,一对朱红的华表上,各挂一面粉牌,上书一副对联:“人间无此酒,世上有名楼。”他上得楼来,找一个临江的雅间坐了,凭栏举目,江天尽收眼底,一派诗情画意,不由连声喝彩。酒保送来几样菜蔬、果品,开了一樽蓝桥风月美酒。宋江见不仅菜肴精美,那盘盏也是上等瓷器,暗忖,我虽是个流放的罪犯,看了这青山绿水,吃了这美酒佳肴,也算值得了,不由开怀畅饮。不多时,就吃了个半醉,想起自己的身世,更怀念年迈的老父,不禁潸然泪下,感恨伤怀。他站起身,见四面粉壁上留有不少题咏,诗意顿生,向酒保借来笔砚,找了片空白处,挥毫题了一首《西江月》: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哪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写罢,他笑了一阵,又吃了几杯酒,兴犹未尽,又题下四句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题罢诗,又大书五个字:“郓城宋江作”。掷了笔,手舞足蹈,自歌自唱,直吃得大醉,扔下块银子,踉踉跄跄地回到牢营,一觉直睡到五更,将昨日浔阳楼题诗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江州北岸有个无为城,城里住着个因贪赃被罢官的通判黄文炳。这黄文炳除了会巴结上司、陷害贤能、大饱私囊之外,一无所长。为了东山再起,过不了几天,就要过江给蔡九送些礼物。这天,他又带了两个仆人,备一份厚礼,坐自家的船过江来,正赶上蔡九宴请过路的大官,不敢进去,就在附近闲逛。逛到浔阳楼,四处观望,见墙壁上题有不少诗词,有触景生情的,也有胡说八道的,有精妙异常的,也有狗屁不通的,他看了只是冷笑。突然,他看到宋江题的诗词。初看下来,宋江只是个庸才,没什么了不起。再看一遍,觉得此人很有抱负。看了三遍,细细品味,妈妈的,这不是给老爷送了顶乌纱帽吗?那宋江竟敢“血染浔阳江口”、“敢笑黄巢不丈夫”,明明是要起兵造反,夺取天下。他当即叫来酒保,问清题诗人的年龄相貌,何时题写,就把诗词抄下来,吩咐酒保不要刮去。
  当夜,他也不回无为,就在船上对付了一夜,第二天,老早就起来,耐着性子等到早饭后,命仆人挑了礼物直奔府衙。蔡九刚退了早堂,待吃了早饭后,方命黄文炳进来。黄文炳献了礼物,蔡九命他坐下,他迫不及待地说出昨日在浔阳楼见到宋江的反诗一事。蔡九听说是凶徒所题,也没放在心上。黄文炳又问:“太师有没有书信来?”蔡九说:“家尊不久前有书信寄来,说是京师流传四句童谣:‘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忙说:“这童谣正应在宋江身上。‘家木’,是宝盖头下一个木字,‘点水工’是三点水旁一个工字,不是宋江是谁?纵横三十六,或是应六六之数,或是三十六人,在山东造反。这宋江正是山东人。”蔡九仍不以为然。黄文炳又逐字逐句分析了诗词,蔡九大惊,当即传来戴宗,命他立即把配军宋江拿来。
  戴宗吓得心惊肉跳,传齐一班公人,去城隍庙会合,自己偷偷在腿上绑了甲马,做起神行法,眨眼间来到牢营,找到宋江。宋江全然不记此事,吓得不知怎么办,戴宗就让宋江装疯,蒙混过去。戴宗回到城隍庙,手下人刚刚到齐,便来到牢营。宋江坐在茅房里,一身沾满屎尿,大叫:“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老丈人给我一颗八百斤的金印,叫我杀尽江州人。”众公人七嘴八舌地说:“眼见此人是个疯子,胡言乱语,算什么造反?”戴宗就回去报告了蔡九。蔡九说:“此人既然是疯子,就算了。”黄文炳却说:“不对,若是疯子,写不出这种诗词来。”蔡九就传管营、差拨,问:“宋江是何时疯的?”二人不敢说谎,只好说:“宋江是近日疯的。”黄文炳说:“来时不疯,此时才疯,眼见是装疯。”蔡九就命戴宗立即把宋江抓来。戴宗无奈,只得再次前往,让手下人用箩筐把宋江抬到府衙大堂。宋江初时仍胡言乱语,吃了一顿板子,不得不招认醉后误题反诗,被打入死牢。
  蔡九退了堂,黄文炳又献计:“这种十恶不赦的反贼应立即报知太师老大人,若是斩,立即正法,若是解往京师,也要立即行文到京。迟则生变,夜长梦多。”蔡九就写下书信,准备一担珠宝,唤来戴宗,说:“六月十五是家尊的生辰,如今已是六月初,你把这担礼物与这封书信立即送往东京太师府,不可误了家尊生辰,回来我有重赏。”
  戴宗回去,安排李逵:“知府命我立即去东京为太师送寿礼,我顺便找门路搭救宋大哥。从今日起你要戒赌戒酒,日夜陪着宋大哥。若是宋大哥挨了饿,吃了苦,回来我割下你这颗人头!”李逵说:“哥哥放心,铁牛一定照办。”戴宗安排好,又跟宋江道了别,在腿上绑了四个甲马,挑了礼物如飞般直奔东京。当晚投店歇了,只吃素食,次日一早又走。将近中午,走了几百里路,直走得汗流浃背,如同水洗。戴宗正热得难忍,见前面湖畔有一座酒店,就走进去,放下挑子,坐了下来。酒保问:“客官吃什么?”戴宗说:“我不吃荤,只要三碗酒,几样素菜。”酒保就端来三碗酒,一碗麻辣炖豆腐与几盘素菜。戴宗又饥又渴,不一会儿就把酒菜吃了,只觉天旋地转,栽到桌下。
  这店正是朱贵所开。他见戴宗挑子沉重,便命酒保麻翻戴宗,收起挑子。两个伙计来抬戴宗,搜出书信,朱贵看了,吓得魂飞天外。又搜出戴宗的腰牌,上面雕着银字:“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救醒戴宗,问:“你既是戴宗,为什么送信害宋哥哥?”戴宗道:“蔡知府让我给太师送寿礼与家书,我正想到东京营救宋哥哥。”朱贵问:“宋哥哥到底犯了什么罪?”戴宗就说了宋江在江州的经过。朱贵说:“就请院长上山,跟军师商议如何搭救宋哥哥。”
  朱贵把戴宗送上山,见了吴用。吴用看了书信,大吃一惊。晁盖大怒,要点起人马去攻打江州,救出宋江。吴用劝道:“梁山泊距江州路途遥远,大军一动,必为官府侦知,打草惊蛇,反害了宋哥哥性命。”众头领忙问怎么办。吴用想了想,说:“此事只可智取。”便让戴宗马上去济州请圣手书生萧让和王臂匠金大坚。
  戴宗扮成庙里的太保,来到济州,找到萧让,说:“东岳庙重修岳楼,请先生去题写碑文。先给先生五十两银子安家,写成后另有重谢。”萧让说:“我只会写不会刻。”戴宗说:“我还要请金大坚先生。”萧让说:“我给你领路。”二人走到半路,碰到金大坚。戴宗送了五十两银子,说:“请金先生去东岳庙刻碑文。明日二位就起程,我先走一步,在泰安恭迎二位。”次日一早,萧让邀上金大坚,东往泰安。约莫走了七八十里,只听一声呼哨,山坡上跳下矮脚虎王英,率四五十人,拦住去路,要买路钱。二人挺朴刀来战王矮虎,王矮虎斗了几合,转身就走。二人追不多远,忽听山上锣响,左有杜迁,右有宋万,背后赶来郑天寿,王英又转身杀回,众好汉一拥而上,擒了二人。郑天寿安慰二人:“你们别怕,我们是梁山泊好汉,请二位上山入伙。”萧让说:“我们是读书人,山寨要我们有什么用?”杜迁说:“我们吴用军师跟二位是老朋友了,特让戴宗前去相请。”傍晚时分,众人来到朱贵酒店,吃了酒饭,连夜渡湖登山,见了众头领。二人说:“我们上山没关系,官府知道了,我们的家眷要受连累。”吴用说:“贤弟不必担忧,明天一早宝眷就接来了。”
  次日一早,二人的家眷都接到。吴用才说出请二人的用意:叫萧让模仿蔡京的语气、笔迹修书一封,命蔡九把宋江打进囚车,押解东京正法;叫金大坚模仿蔡京的图章,刻下一枚。二人很快完成,吴用看了,在书信上盖了图章,叫戴宗持假书信立即赶回江州。
  戴宗走了半天,吴用忽然大叫不好。众头领忙问什么事。吴用说:“是我一时疏忽,用错了印,不仅宋哥哥性命难保,连戴院长也要连累进去。”金大坚说:“我没刻错印。”吴用说:“如今天下盛行苏东坡、黄鲁直、米芾、蔡京四家字体,许多人都能模仿,这也没什么,只是那颗图章,刻的是‘翰林蔡京’的字样。蔡京已当了多年太师,怎能再用当年的图章?再说,这封书信是父亲写给儿子的,蔡京怎能在给儿子的书信上落名呢?”晁盖说:“立即派人把戴宗追回来。”吴用说:“再快的马也赶不上他。如今只好如此如此,方能救二人性命。”晁盖依计,点起四路好汉,不分日夜,直奔江州。
  戴宗按期回到江州,见了蔡九,呈上伪造书信。蔡九看了,并未生疑,赏酒三钟,赏银二十五两,戴宗谢了离去。蔡九又命打造囚车,挑选押送宋江的军兵。戴宗买了酒肉,回牢探看宋江,说明此事。
  不上一两天,囚车已打造好,蔡九正准备派人押送宋江到东京,黄文炳又来了。蔡九说明接到父亲回书,让把宋江押送东京正法。黄文炳说:“这么快就收到回书?”蔡九说:“戴宗会神行术,日行八百里,当然快了。你要不信,回书在此。”黄文炳一看,便叫道:“大人,你上当了,这书信是假的。”蔡九说:“明明是我父亲的笔迹和图章,怎会是假的?”黄文炳说:“太师老大人官居一品,位极人臣,怎能不懂礼仪,在给你的书信上用刻了名字的图章?”蔡九不由生疑,唤来戴宗,问:“你到我家,见了什么人?”戴宗说:“我到东京,天已黑了,来到太师府,把礼物和书信交给门公,第二天一早领了回书,便匆匆赶回,没见到什么人。”蔡九问:“门公生得什么模样?”戴宗说:“天黑看不多清,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好像生有胡子。”蔡九拍案而起,呵斥:“你编得好谎话!门公老王死了,小王接替,根本就没生胡子!再者,我家家规森严,一封书信要经过三四人之手,方能转到我父亲那里,我父亲写了回书,也要经三四人之手,方能转到门公手里,最少也要三四天。你给我如实供来,是谁伪造假书,意欲何为?”戴宗大叫冤枉,黄文炳走出来,指出书信中的破绽。蔡九说:“若不是黄通判看破,我几乎中了你的奸计!”黄文炳说:“这种贼人,不打怎肯招供?”蔡九就命人痛打戴宗。戴宗被打不过,只好招认:某日路过梁山泊,被蒙汗药麻翻,待醒来,山寨头领已做好圈套,强留礼物,又给我书信一封。我怕没法交差,只好将错就错。黄文炳说:“休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分明是他与梁山泊贼寇勾结,做就的圈套,要在路上劫下宋江。大人为防后患,必须先斩后奏,将戴宗和宋江尽快斩了,以防梁山贼寇劫狱。”蔡九便把戴宗也打入死牢,命人尽快择日行刑。戴宗入了死牢,跟宋江相对叹息,四行热泪直流。李逵说:“我把二位哥哥劫出去。”宋江说:“兄弟别胡来。江州有千军万马,我们二人又受了重刑,你怎能救出我们?反连累了你。”
  那位处理此案的孔目姓黄,和戴宗交情很深,无法救戴宗,只有设法让戴宗多活几天,就对蔡九说出种种理由,近几天都不宜行刑,只有五天后才行。蔡九听了,虽急着处死宋江、戴宗,也只得答应了。双方谁都没想到,正因为推迟这几天,梁山好汉才能及时赶到江州。
  待到第六天早晨,蔡九派人到城中心十字街口打扫了法场。早饭后点起五百士兵和刽子手,守在大牢前。半晌午时,亲自当监斩官的蔡九来到大牢,提出宋江、戴宗,让黄孔目写了亡命牌,插在二人背后,让二人拜了狱神,吃了长休饭,永别酒,前呼后拥着推出牢门,直奔刑场。只待午时三刻,开刀问斩。
  就在这时,东街上来了一伙玩蛇的乞丐,被士兵阻挡,吵闹不休。西街上过来一伙使枪棒卖膏药的,也要过去。南街上过来一伙挑担的脚夫,闹闹嚷嚷。北街上过来一伙商贩,拥着两辆车子,硬要通过刑场赶路。四下里闹成一片,众士兵只好分头阻拦。正闹着,司时官报:“午时三刻到!”蔡九传令:“行刑!”两个刽子手捧着鬼头刀走向刑场,正待动手,北街上忽然响起几声锣响,就见乞丐、卖膏药的、脚夫、商贩,各持兵器,杀向士兵。
  忽听半天空里一声霹雳,只见一个脱光膀子的黑大汉,挥动两把板斧,从房上跳下来,手起斧落,两个刽子手已被砍翻,又向蔡九杀去。众士兵纷纷拦截,早有十多人葬身斧下,蔡九只好拨转马头逃命要紧。黑大汉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分兵丁、百姓,见人就砍。晁盖猛然想起,戴宗曾说过有个黑旋风李逵,最佩服宋江,便喊:“那位好汉是不是黑旋风?”李逵正杀得高兴,也不理晁盖,两把斧子乱砍过去。几个好汉冲进刑场,割断宋江、戴宗身上的绑绳,背起二人。晁盖不识道路,便命令跟着李逵杀出城去。众好汉跟着李逵来到江边,李逵仍逢人就杀。晁盖仔细一看,前面是一条大江,不见一艘渡船,不由连声叫苦。李逵却说:“不要慌,且到这里来。”
  江边有一座白龙庙,庙门紧闭。李逵一斧把门劈开,众人都跟了进去。宋江才睁开眼,放声大哭,说:“晁哥哥,莫非是梦中相见?”晁盖劝住宋江,说:“恩兄不肯留在山上,又受了多少危难。那黑汉是不是李逵?”宋江说:“正是他。”李逵见了朱贵,认出是同乡,高兴非常。花荣说:“李大哥只顾乱杀,把我们领到这绝路上,若是官兵追来,怎么办?”李逵说:“咱们再杀回去,把那蔡九也砍他娘的!”戴宗喝道:“胡说!江州城里有七八千人马,再杀进去就出不来了。”阮小七说:“对岸有几只船,我们弟兄游过去,把那船夺来渡江。”
  正说着,上游下来三艘大船;每条船上都有几十个人,人人手持兵器。船上有人问:“你们是什么人?”宋江一看,却是张顺,大叫:“兄弟快救我。”三艘船靠了岸,却是张顺、张横、李俊、二童、二穆、李立、薛永等好汉,率领穆家的庄客和私盐贩子数十名。张顺说:“我听说二位哥哥吃了官司,又找不到李逵大哥,无法可想,就过江找了李俊大哥等人,正要杀奔江州劫牢,不想却在这里遇到哥哥。”宋江引见:“这位是晁天王晁盖哥哥。”众好汉互相拜了,共是二十九位好汉相聚白龙庙。
  忽然,只听战鼓震天,人喊马嘶,官兵追杀出城,前是马队,后是步兵,约有几千人。李逵赤着脊梁,舞动双斧率先冲出去。晁盖说:“一不做,二不休,杀过去!”众好汉齐声大吼:“杀!”
 第二十章 遇难还道村 晁盖见李逵赤膊上阵,深恐李逵有失,除留下几个喽啰照护宋江、戴宗外,率二十五位好汉、百多名喽啰、庄丁、盐贩冲出庙门迎战。前队官军见李逵凶神恶煞般抢杀过来,都知他双斧厉害,忙勒住马,扎下阵脚,准备用乱箭射死他。花荣见势不妙,边取弓箭,边率黄信、吕方、郭盛拼命赶去,救应李逵。说时迟那时快,不待官军弯弓搭箭,花荣已箭如连珠,抢先射出,前面的官军纷纷落马。官军见花荣神箭难挡,慌了手脚,拨转马头就逃,反冲入后队步兵中,自相践踏。众好汉趁机追杀过去,只杀得江州兵马大败亏输,死伤无数,逃进城中,紧闭城门,只把檑木炮石打下来。众好汉拖上李逵,返回白龙庙,分头上船,驶向江北。
  众好汉来到穆家庄,穆太公设筵款待。宋江谢了晁盖与众好汉相救之恩,咬牙切齿地说:“可恨黄文炳那混蛋,几次三番找蔡九搬弄是非,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请众位弟兄做个天大的人情,攻下无为城,杀了那混蛋!”晁盖说:“偷城劫寨,只可一次,只怕无为城中已有准备,难以攻打。不如先回山寨,再调兵马攻打。”宋江说:“若是回了山寨,再难回来。眼下江州尚不知我们到底有多少兵马,回没回山寨,无为城也不会提防。只要城里有人接应,拿下无为,易如反掌。”薛永说:“我常在江湖上行走,熟悉无为城,我去打探。”
  两天后,薛永领着一条汉子回到庄上,说:“这位兄弟名叫侯健,是有名的裁缝,又跟我学拳弄棒。人们见他生得黑瘦,叫他通臂猿。近日黄文炳家请他做衣裳,正好做内应。”侯健说:“黄文炳家紧挨着城墙,隔壁住的是他哥哥黄文烨。黄文炳无恶不作,人称黄蜂刺。黄文烨却修桥补路,惜老怜贫,人称黄佛子。黄文炳陷害宋哥哥时,曾被黄文烨痛骂。”宋江便请穆太公准备数百个布袋、数百捆芦柴,吩咐众好汉分头行事,叮嘱:“此去只杀黄文炳一家,不许动黄文烨与百姓一分一毫。”
  当夜初更,宋江等好汉乘船来到无为城下,让人把布袋装上沙土。二更天,宋江命放起带铃鹁鸽,白胜就在城上竖起一根缚着号带的竹竿。宋江便让手下在此堆放沙袋,挑上芦柴,沿沙袋登城。白胜禀报:“薛永、侯健已潜入黄文炳家,石勇、杜迁已埋伏在城门附近。”宋江让把芦柴堆放在黄家兄弟中间的菜园中,薛永点着火,侯健就去黄文炳家敲门,叫道:“大官人家失火,有东西搬来暂放。”大门刚开,众好汉杀了进去,把满门良贱四五十口尽数杀死,只是不见黄文炳。石勇、杜迁看见火起,各持尖刀,杀死门军,大开城门。一些军民赶来救火,李逵大喝一声:“梁山好汉全伙在此!”抡双斧杀过去。众人一见,四下逃散。无为的官兵早知梁山好汉闹了江州,顾命要紧,谁敢出战?众好汉一哄出了城,登船返回穆家庄。
  江州城守军隔江望见无为城烈焰冲天,慌忙报告蔡九。黄文炳正和蔡九商议如何谎报劫法场一事,出来一看,正是他家的位置,就辞别蔡九,借官船赶回江北。船到江心,无为的火势更猛,把江面都映红了。这时,一条小船迎头摇来,直撞向官船。随从大喝:“什么船,敢撞官船?”一个大汉高叫:“去江州报失火的船。”黄文炳钻出舱,问:“哪里失火?”大汉说:“黄通判家。梁山好汉杀了他家满门。”黄文炳叫了声苦,大汉拿出挠钩,去搭官船。黄文炳见势不对,急忙跳江逃命,不料水下钻出一个人,将他一把抓住,扔上小船。小船上的大汉正是李俊,潜伏水下的是张顺。二人擒了黄文炳,李俊说随从:“你们回去转告蔡九那贪官,梁山好汉暂时不杀他那驴头,早晚来取!”
  李俊、张顺把黄文炳押到穆家庄,剥光衣裳,绑在柳树上。宋江取来一壶酒,为众人把盏称谢。宋江喝骂:“我与你又无杀父之仇,你如何多次陷害我,定要把我置之死地?你与黄文烨一母所生,他为什么尽行善事,你偏处处作恶?我今日要拔掉你这根黄蜂刺!”黄文炳自知难逃一死,只求给他一刀来个痛快的。宋江说:“你想痛快死,偏叫你慢慢死!哪位兄弟替我动手?”李逵说:“我来!”
  李逵点起木炭火盆,拿把尖刀,从黄文炳腿上割起,割下一条肉,放在火盆上烤烤,下酒吃了。就这样,李逵割一块肉,烤吃一块肉,直到再割不下成条的肉来,才一刀剜出黄文炳的心肝,再一刀割下人头。厨子用心肝做成醒酒汤,众好汉吃了,才觉解恨。随后,众人收拾了穆家的家财,放了一把火,连同穆太公一同返回梁山。
  人马走了三天,来到黄门山下,只听山上锣鼓齐鸣,四位好汉领着三五百喽啰拦住去路。为首的好汉说:“你们大闹江州,劫掠无为,杀了无数官军百姓,我们已等候多时。懂事的,把宋江留下来,饶了你们。”宋江下了马,跪在地上,说:“宋江被人陷害,幸得四方豪杰救了性命,请高抬贵手。”四位好汉慌忙扔了兵器,滚鞍下马,跪拜下来,说:“我们弟兄四人早听说山东及时雨的大名,只恨不能相见。俺听说宋江在江州吃了官司,正准备去搭救,却又听说众多好汉劫了法场,大闹无为,猜知哥哥必从此过,又不认识哥哥,所以出言相诈。小寨略备薄酒,请众好汉盘桓片刻。”宋江搀起四位好汉,四位好汉自报姓名,依次为:摩云金翅欧鹏,神算子蒋敬,铁笛仙马麟,九尾龟陶宗旺。宋江、晁盖率众头领上了山,四位好汉盛情款待。宋江说:“宋江已投了晁天王,欲上梁山聚义。四位能否舍了此处,同赴梁山?”四位好汉齐声说:“情愿执鞭随镫。”次日,四位好汉收拾了财宝,放火烧了山寨,同赴梁山泊。
  一行人马走几天,上了梁山,晁盖以宋江于山寨有恩为由,要让宋江坐第一把交椅,宋江极力推辞,仍由晁盖为大头领,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其他好汉也排定座次,共是四十位头领。
  众头领坐定,排好筵席,大吹大擂,吃酒庆贺。宋江说:“可恨黄文炳那混蛋,说是‘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应在我身上。如今看来,宋江历尽艰险,终上梁山,莫不正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李逵跳起来,叫道:“哥哥正上应天意,我们有这么多兵马,就反他娘的!晁盖哥哥做了大宋皇帝,宋江哥哥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丞相,公孙道士做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上东京,夺了皇位,岂不比在这水泊里快活!”戴宗呵斥:“铁牛,你小子又胡说八道!凡事要听头领哥哥的命令,再胡言乱语,先割了你这颗头,号令众人!”李逵摸着脖子说:“哎哟,割了这颗头,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出来?我只吃酒吧。”
  众好汉连日吃酒庆功,到第三天,宋江突然说:“我有件大事,必须马上办。若是江州公文到了郓城,老父与兄弟宋清定吃官司。我这就回家一趟,把老父、兄弟接来。”晁盖说:“我已想到这一点,只是众弟兄刚从江州归来,养息几天后,就点起人马把伯父和四郎接来。”宋江说:“不劳众弟兄辛苦,倒不如我独自回去,悄悄把老父、兄弟接来。”众头领苦苦相劝,宋江怎肯听?就挎口腰刀,拿条短棒,独自下了山。
  次日黄昏,宋江回到家,宋清开了门,慌慌张张地说:“你们闹了江州,县里已得到消息,派赵得、赵能住在庄上,看定老父和我,只等江州公文来到,就动手拿人。哥哥快走,回山寨调人马来救老父。”宋江转身就走。走不多远,只听身后人声喧哗,灯笼火把一大串,直追过来。宋江慌不择路,摸着黑只顾逃。逃了一阵,月亮升起来,宋江一看周围,不由大叫“完了!”原来,他逃到了还道村。这里一圈环山,只有一条路进出,被人堵住村口,插翅难逃。宋江见追兵已近,只好进了村,转过一片林子,见一座古庙,一头钻进庙里,四下看看,无处可躲,又听人声嘈杂,已到庙外,只有掀开帐幔,躲进神橱,蜷伏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赵得率人追进庙里,用火把一照,没处藏人,就去掀帐幔。神庙中突然刮出一股狂风,把火把吹熄。赵得怕得罪神明,忙出了庙。赵能不放心,又把枪伸进神橱去搅,神橱中又刮出一阵风,吹起沙子尘土,把眼也迷了,只得出来。二人守定村口,待天亮后再搜查。
  宋江正无计脱身,忽听脚步声响,却是两个青衣道童从后廊走来,掀开帐幔,说:“娘娘法旨,有请宋星主。”宋江不敢做声。道童又说:“娘娘有请。”宋江仍不敢动。道童再次说:“宋星主不要迟疑,娘娘久等了。”宋江这才听出却是女道童,便钻了出来,说:“我是姓宋,却不是什么星主。”女童说:“娘娘法旨不会错,请星主跟我们进宫。”宋江随女童来到殿后,见有一道角门,不知此殿何时又修了后门,便跟女童出了门,见四下里尽是茂林修竹,一条通道笔直,两旁种着合抱不交的大松树。宋江又忖,早知庙后有这种去处,何必在神橱中受怕。又走了一里多,见一座青石桥,两边是朱红栏杆,岸上种着奇花异草,桥下流水潺潺。过了桥,有一座高大的棂星门,门里是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宋江又忖,我自幼生长在此,怎么不知道还道村还有这么恢弘的宫殿?女童领着宋江上了月台,宋江拜伏阶下。娘娘传下法旨:“卷帘,请星主进殿说话。”宋江进了殿,女童搀宋江在锦墩上坐下,娘娘问:“星主别来可好?”宋江起身再拜,不知如何回答。娘娘命敬酒。一女童捧宝瓶,一女童执玉杯,敬了三杯酒。宋江怕失体面,接了跪下饮了。又一女童捧出一盘枣子,宋江用指尖拈了三枚,吃下后,把枣核握在手中,谢辞:“臣不胜酒量,请娘娘免赐。”娘娘说:“可把那三卷天书取来赐给星主。”女童捧来三卷天书,宋江收了天书,藏在袖中。娘娘说:“你要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玉帝因你凶心未退,暂罚你下界。这天书只可与天机星共看,功成之后,就焚烧了。来日再当重会。”
  宋江谢了娘娘,跟随女童出了宫殿,来到桥上。女童说:“星主请看,桥下有二龙戏水。”宋江探头一看,却被二女童望桥下一推,只觉脑袋撞上什么东西,大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他钻出神橱,看看月光,约摸三更,伸手摸摸袖子,内有三卷天书,口中有酒香,手中还握着三个枣核儿。宋江左思右想,猜不透内中奥妙,转身细看时,那尊神像与梦中娘娘一般无二,出了庙门看,门匾上刻着四个金字:“玄女之庙”。宋江方知是九天玄女娘娘显圣,又猜不透娘娘为什么叫他星主,天机星又是谁。
  突然,杀声四起。宋江急忙闪身树后。几个士兵跪在庙前,乱叫:“娘娘救命。”宋江正疑惑,又听有人吼:“小子哪里逃!”就见赵能屁滚尿流般奔来,后面一人,赤膊短裤,挥动双斧,大步赶来,正是黑旋风李逵。赵能绊在树根上,栽倒在地。李逵赶上,喀嚓一斧砍作两段。又有二人赶来,一个是欧鹏,一个是陶宗旺,各挺朴刀,杀向士兵。后面又赶来三人,前面是刘唐,后面是石勇、李立。六人杀尽残敌,聚到一处,说:“宋哥哥怎么不见?”石勇说:“那棵大树后面躲着一个人。”六人围过去,宋江才说:“多谢众弟兄救我。”刘唐说:“哥哥独自下山,晁哥哥放心不下,吴军师就让戴宗暗地跟随,又让我们六个随后接应。戴宗转回告知,哥哥被赵得、赵能赶到还道村,我们就杀过来。”
  正说着,只听人喊马嘶,晁盖率领花荣、秦明等十多位好汉赶来。宋江谢了众头领。晁盖说:“我已把老伯父和四郎接上山了,请贤弟放心。”宋江随众头领回山寨,设宴答谢弟兄。席间,公孙胜说:“小弟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怕老母挂念,请晁宋二位哥哥准许小弟回家探母。”晁盖、宋江答应了,公孙胜扮作云游道人下了山。突然,有人放声大哭。众好汉看时,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黑旋风。
 第二十一章 沂岭杀四虎 李逵哇哇大哭,说:“你们这个去接爷,那个去看娘,偏俺铁牛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俺也要把老娘接来享几天福。”宋江说:“你要接老母得依我三件事。第一,不能带双斧,以免被人认出来;第二,你速去速回,悄悄把老母接来;第三,不许吃酒。”李逵一一答应,挎口腰刀,提条朴刀就下了山。宋江放心不下,就让石勇暂时替朱贵照管酒店,命朱贵暗地跟随李逵,随时接应。
  李逵一路上没吃酒,也没惹事,不几天就来到沂水县城。十字街头,一群人围着看什么,李逵也挤进去看,见是官府的悬赏告示,上面画一个黑大汉。突然,有人拉上他就走,说:“张大哥,我有事找你。”再看时,却是朱贵。朱贵把李逵拉进一个酒店的后院,埋怨:“那是捉拿你的告示,你也敢凑热闹?”李逵问:“你怎么也来了?”朱贵说:“宋哥哥放心不下,让我暗中跟来了。”朱贵唤来一人,说:“这是我弟弟笑面虎朱富,这店是他开的。”李逵说:“我一路没吃酒,浑身无力,到家了,该开戒了。”朱贵不敢不允,就让朱富端来酒菜。直吃到四更时分,朱贵怕他误事,让他立即回家接老母。
  李逵不走大路,抄小路直奔百丈村,天色微明时,已走出几十里。突然林子里跳出一条大汉,用锅灰搽了脸,手持两把板斧,高叫:“梁山好汉黑旋风在此!懂事的,留下买路钱!”李逵暗笑,挺手中朴刀杀了过去。斗不几回合,那汉子不是对手,转身想逃,李逵赶上,一刀搠中小腿,栽倒在地。李逵踏住那汉子,夺下斧头,骂道:“爷爷才是真正的黑旋风,你这个小子敢坏爷爷的名声!”举斧就要劈下。那汉子忙叫:“爷爷饶命,你杀了小的一个,就是杀了小的娘儿俩。”李逵问:“怎么说?”那汉子说:“小的名叫李鬼,家中只有一个九十岁的老母。小的无钱养活她,就冒爷爷的大名,劫点钱财,孝敬老母。所以你杀了小的,就是杀了小的娘儿俩。”李逵暗忖,我回家是接老母享福,终不能杀了他饿死他老母。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太岁竟动了恻隐之心,放了李鬼,扔下十两银子,说:“爷爷看你是个孝子,饶你小子一命。你拿这银子当本钱,做个生意,养活老母,再撞到爷爷手中,定不饶你。”李鬼收了银子,连连叩头,一跛一拐地走了。
  李逵又过了几座山,天色已近晌午,又饥又渴,山中又无酒店饭馆。转过一架山角,溪边有一处房屋,李逵前去叫门,出来一个妇人。李逵赔个小心,请妇人给他做顿饭。妇人说:“家中有米,却无酒肉。”李逵说:“没有酒肉,有些菜就行了,做三升米的饭,自会给你钱。”妇人去溪边洗菜,李逵到屋后小解,却见李鬼拐着腿走过来。妇人问:“你是怎么了?”李鬼说:“倒霉,今天碰上真李逵了,被他在腿上搠了一刀,是我骗过他,他给我十两银子。”妇人说:“方才来了一个黑大汉,莫不是什么黑旋风?”李鬼说:“找点麻药麻翻他,他包里有的是银子。”李逵暗自冷笑,闪进后门等着。不一时,李鬼探头探脑地走进门,被李逵一把揪住头发,一刀杀了。再找那女人,四下里不见了影踪。李逵来到厨房,见饭已快熟了,就拖过李鬼的尸体,用刀割下肉,放在灶火上燎得半生不熟,当菜来下饭。吃饱了,搜出李鬼的银子,放一把火。
  走到百丈村,太阳已经平西。李逵推门进屋,见娘的两眼瞎了,就说:“娘,铁牛回来了。”老母说:“儿啊,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害得我日夜想你,把两眼都哭瞎了。”李逵不敢说当了强盗,扯谎说:“娘,铁牛当官了,接你老人家享福去。”老母正高兴,老大李达回来了,说:“娘,别听铁牛的。他闹了江州,劫了法场,上梁山当了强盗,官府赏三千贯钱捉他,别被他连累了。”李逵说:“干脆,哥哥跟我一起上山享福去。”李达想打李逵,又明知打不过,转身就走。李逵猜知哥哥怕受连累,报官去了,就往床上扔了五十两银子,背上老母就走。李达领着几十个壮丁赶来,见李逵已接走了老母,床上又有五十两银子,慌忙藏了,说:“他已走了,快告诉保正。”众人又往回奔去。
  李逵怕人赶来,背着老母,只拣小路走,待到月亮东升,已来到沂岭上。老母说:“铁牛,我渴了,给我找点水喝。”李逵放下老母,搀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奔下山沟,双手捧水喝了几口,却找不到盛水的东西。四下一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泗州大圣祠,来到祠里,见有一座石香炉,伸手去搬,却是连座刻在一起的。李逵性发,连座搬起,把座磕断,搬着香炉来到溪边,扯把草把香炉洗净了,舀上水端上岭去。到岭上一看,老娘却不见了。借着月光仔细一找,地上有点点血迹。李逵大惊,忙提上朴刀顺血迹找去,在一个山洞旁见有两只小虎正啃一条人腿。李逵大怒,挺朴刀冲过去,一刀一个,把两只小虎杀了。他提刀冲进山洞,却是空的,正要出来,母老虎回来了,把尾巴往洞中一搅,退进洞来。李逵拔出腰刀,狠狠捅进母虎肛门,母虎疼得狂吼一声,向前一蹿,栽下悬崖。李逵出了洞,忽听一声怒吼,公虎向他扑来。他挺刀迎上去,趁着虎扑之势,一刀从虎下巴上直划到虎腹,公虎落地,挣都没挣一下,倒地死了。
  李逵四处寻找一遍,再不见虎踪,就到泗州大圣祠睡了一觉。天明后,他拾了人腿和骨头,挖个坑埋了,大哭一场,走下岭来。几个猎户见他一身血迹,独自过岭,惊问:“你好大胆,不知岭上有虎?”李逵说:“我是外乡过路人,不知岭上有虎,背着老母过岭,可怜老母被虎吃了,我连杀四虎,为老母报了仇。”众猎户看李逵的模样,不像说谎,跟他来到岭上,找到四条虎尸。众猎户扛起虎尸,拥着李逵,来到曹太公庄上。曹太公一面置酒款待李逵,一面派人报知当坊里正。保正和众大户牵羊抬酒,来给李逵贺功。曹太公问:“壮士高姓大名?”李逵扯个谎:“我姓张,没名,人称张大胆。”众人称赞:“要不大胆,怎能杀了四虎?”
  四乡的百姓听说有人连杀四虎,都来看杀虎的好汉。李鬼的老婆逃回娘家,恰在附近,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就让人悄悄把里正和曹太公叫出来,说:“那人正是梁山强盗黑旋风,昨日杀了李鬼,烧了房屋,被我逃出来。”曹太公不辨真假,与里正一商量,定下计来,回到屋里,问李逵:“壮士是到县里领赏呢,还是就在此处讨些钱去?”李逵说:“我还要赶路,不去县里,你们有赏,就给我些,没赏,也就算了。”曹太公见李逵不敢到县里领赏,已知他是黑旋风,就与众大户轮番敬酒,热一杯,冷一杯,把李逵灌得烂醉。众人一齐动手,把李逵连板凳捆在一起,又派人到县衙报信。知县就派都头李云率三十名士兵来押解李逵。
  朱贵得到消息,慌忙与朱富商量,如何搭救李逵。朱富为了难,那都头李云人称青眼虎,正是他师父,若救了李逵,必然要害李云。朱贵劝弟弟,事到这一步,什么也顾不得了,先救李逵要紧,不行的话,逼着李云一同上梁山落草。朱富无奈,就让几个伙计收拾了财物,护送妻子儿女连夜先走,又煮了熟肉,炒了菜蔬,备了几坛酒。朱贵带有蒙汗药,下到酒里,又拌到肉里菜里,哪怕不吃酒、不吃肉的也要麻翻。
  次日天不明,二人带几个伙计,挑了酒肉菜蔬,迎到一个偏僻的山口,坐下等候。半晌午时,李云率士兵押解李逵走来。李鬼老婆、曹太公和几个大户、众猎户因捉李逵有功,跟在后面,到县里领赏,再后面是几百看热闹的百姓。朱富迎上李云,施礼说:“徒弟特来为师父贺功。”朱贵端一杯酒敬去。李云虽不吃酒,挡不住朱贵兄弟再三相劝,勉强吃了一杯。朱富就让摆下大碗,请众士兵吃。接着,他又劝李云:“师父不吃酒,徒弟备有好肉,多吃几块。”李云又吃了几块肉。不一时,士兵就把酒肉一扫而光,一个个栽倒在地。李云吃得少,心中虽清楚,手脚也不会动了。朱贵忙割开李逵的绑绳,李逵拾起一条朴刀,见人就砍,不上片刻,就杀了李鬼老婆、曹太公等几十人。朱贵带伙计杀了三十名士兵,见李逵在追杀百姓,忙去拦下来。李逵仍不解恨,要杀李云,朱富拦住,说:“他是小弟的师父,我们已害苦了他,怎能再害他性命?”
  一行人走不几里,朱富说:“不好,我师父醒来,必来追我们,追不上,回去就要吃官司,我得等他。”李逵也留下来。二人坐在路边等李云。不上半个时辰,李云追上来,挺朴刀要杀朱富。李逵忙迎上去,跟李云斗了七八个回合。朱富见李云不是对手,忙上前用朴刀格开二人,说:“师父,不是徒弟行事毒狠,实因哥哥朱贵领了宋江哥哥的命令,照护黑旋风。李大哥被你拿了,我哥哥无法回山寨交差,只好出此下策。师父不如一同到梁山入伙,强似回去吃官司。”李云说:“你们害得我再也回不去,好在我没家小,只好跟你们一同上山了。”三人赶上朱贵,一同上了梁山。李逵说出此行经过。晁盖、宋江齐声说:“你杀死四虎,又为山寨引来两只虎,功劳不小。”
  吴用安排,朱贵兄弟掌管一个酒店,又让石勇、二童、李立各带十来个伙计在水泊四面开酒店,以探听消息、接应入伙的好汉;命杜迁把守三关;蒋敬掌管山寨钱粮;陶宗旺当总监工,开挖港汊,修筑道路;金大坚刻各种印鉴;侯健督造衣甲旗号;李云监造房屋;马麟督造战船。山寨众好汉各司职守,操练人马,驾驶战船,一天比一天兴旺。 第二十二章 血染翠屏山 这天,晁盖想起公孙胜回蓟州探母,多日不回,就派戴宗去请。戴宗打扮作官差模样,绑了甲马,做起神行法,直奔蓟州。路上,戴宗收了锦豹子杨林。杨林对蓟州一带很熟悉,二人一同前往。半晌午,二人来到一座险峻的山下,地名饮马川。山上好汉下来劫路,却与杨林是老相识。那好汉双眼血红,人称火眼狻猊邓飞。又一位好汉高大白净,人称玉幡竿孟康。邓飞二人把戴宗二人领上山,见过大头领,人称铁面孔目裴宣。裴宣宴请二人,戴宗劝三位好汉到梁山入伙,三位好汉高兴地答应了。戴宗让三人收拾好东西,待他从蓟州回来,就领三人上梁山。
  戴宗、杨林来到蓟州,城里城外找了好几天,也没问到公孙胜的下落。这天下午,二人正在四处打听,只见几个小牢子簇拥着一个牢头走过来。这人身材高大,面皮微黄,一身好武艺,人称病关索杨雄,现任本府两院押牢,兼作刽子手。今天处斩犯人,杨雄领了知府的赏赐与众大户献的花红绸缎,由小牢子捧着,送他回家。正走着,来了一群破落户,为首的叫踢杀羊张保,假装给杨雄贺功,两三人突然抱牢杨雄,众泼皮一拥而上,抢了银两花红,转身就逃。一个卖柴的年轻汉子走过来,扔了柴担,一跤放翻张保,拳打脚踢,又打倒几个泼皮。杨雄挣脱,率小牢子追赶泼皮,大打出手。
  戴宗见那汉子武艺高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叫上汉子,与杨林三人来到一座酒楼上,置酒相待。汉子自报姓名:他叫石秀,与叔叔来此贩马,叔叔不幸病故,流落此间,打柴为生。因他惯爱打抱不平,打架不顾性命,人称拼命三郎。戴宗报出姓名,对石秀说,若是石秀想入伙,他可保举石秀上梁山,又送石秀十两银子。石秀正想说出心里话,跟戴宗入伙,却见杨雄率几十人找上来。因官府出五千贯赏钱通缉戴宗,戴宗怕被众公人识破,忙拉上杨林,趁乱走了。
  杨雄见了石秀,忙上前施礼,说:“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请教高姓大名?”石秀报出姓名。杨雄大喜,说:“久闻拼命三郎见义勇为,今日才得相会。那二人是谁?”石秀含糊回答:“是我的两个老朋友,见节级等来到,以为是张保带人来打架,慌忙走了。”杨雄就让酒保排下大碗,叫手下人一人吃三碗酒,都走了。他就和石秀另置酒对饮。杨雄问清石秀无家无业,要跟石秀结拜。杨雄二十九岁,石秀二十八岁,当下拜了,以兄弟相称。杨雄又邀石秀住到他家,也好照顾石秀的生活。二人正说得高兴,一个老汉领着五六个人找上来。这老汉是杨雄的丈人,姓潘,人称潘公。潘公说:“我听说你跟人打架,找几个人帮忙。”杨雄说:“不劳泰山操心,这位兄弟帮我把那些泼皮打了个落花流水。”石秀拜了潘公,潘公让那些人走了,三人坐下吃酒。杨雄问清石秀是屠户出身,潘公说:“老汉年轻时也是屠户,如今干不动了。”
  三人吃罢酒,石秀把柴卖给酒店,跟杨雄、潘公回家。杨雄叫过妻子潘巧云,与石秀叔嫂相见了,另收拾一间房子,让石秀住。次日,潘公与石秀商量,让石秀在后院巷子里开一个肉铺,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石秀答应下来,收拾了一间房,安排下刀斧砧板,又垒起猪圈。潘公找来旧时的两个伙计,给石秀打下手。石秀买来十多头猪,择个吉日开张,生意很兴隆,杨雄一家都高兴。转眼间过了两个多月,已到初冬。这天石秀买猪回来,见肉铺上了门板,心里猜疑是潘巧云嫌他,就向潘公交代账目。潘公猜知石秀的用意,说:“我女儿原嫁给王押司,王押司病故才改嫁给杨雄。今天正是王押司的二周年,所以不杀生,做两天功课。请叔叔不要猜疑。”
  第二天,潘公对石秀说,报恩寺的和尚要来做功课,请石秀帮忙接待。半下午时,一个道人挑来经担,铺设坛场,布置法器。石秀就到厨房帮忙安排斋饭。杨雄说:“今晚我到牢里当值,家中的事就麻烦兄弟多操些心。”杨雄走后,石秀里里外外忙。黄昏时,一个年轻英俊的和尚走进门,石秀请和尚坐了,唤来潘公,跟和尚相见。那和尚俗名裴如海,人称海和尚,是潘公的干儿子,送潘公许多礼物。潘巧云不敢穿重孝,换一身淡素衣裙,下楼跟海和尚见了。二人眉来眼去,恨不得立时搂成一团。潘公年老眼花,看不分明,石秀远远见了,已猜出几分。
  潘公熬不得夜,让石秀照料法事,早早睡了。海和尚说报恩寺新建了水陆堂,想请潘巧云去随喜。潘巧云就答应下来。石秀心中更是不快,见二人想动手动脚,就走来冲散了。海和尚有些心虚,就说去叫众僧,出门去了。不多时,海和尚领来众僧,石秀敬了茶,和尚们就击鼓敲钹,吟诵经文。海和尚卖弄精神,摇动铃杵,发牒请佛。潘巧云袅袅婷婷,拈香祭拜,把和尚们眼都看直了,一个个心猿意马,那经都念得七颠八倒。石秀暗自冷笑,这种功德做了,还不知是福是祸呢!功德做罢,石秀摆上素斋。潘巧云陪和尚们吃斋,与海和尚尽情说笑。斋罢,和尚们继续做功德。石秀看不惯,推说肚子疼,自去睡了。待到三更时分,和尚们都有些困乏,潘巧云趁机叫过海和尚,悄声商议,让海和尚明天跟潘公说,请他去看水陆堂。海和尚却有些怕石秀,潘巧云说:“睬他怎地,又不是亲骨肉!”海和尚才放下心来。石秀透过门缝看得一清二楚,暗自生闷气,杨雄如此英雄,却娶了这种淫妇,忍气回作坊去了。
  第二天,海和尚换了一身新衣来了,找潘公说起水陆堂之事。潘巧云说:“我娘生前曾许下血盆心愿,我要替娘去还愿。”潘公说:“明天买卖开张,只怕柜上无人照料。”潘巧云说:“让石叔叔照料就行了。”潘公就答应下来。杨雄晚上回来,潘公说:“明天我和女儿到报恩寺还愿去。”杨雄怎知其中奥妙?答应了。
  五更时分,杨雄起身到衙门画卯。石秀自去照顾买卖。潘巧云浓妆艳抹,打扮得格外妖媚,让丫鬟迎儿也打扮了。潘公告知石秀,让石秀照管好门户。石秀话中有话地说:“让嫂嫂多烧些好香。”潘公雇了一乘小轿,让女儿坐了,自己与迎儿跟在轿后,前往报恩寺。
  海和尚早急不可耐,守在寺门恭候。潘巧云下了轿,由海和尚领着,参礼了三宝,烧了纸,焚了香。仪式已毕,海和尚把潘公父女领到自己房中,先拜了茶,又摆了素酒斋饭。那贼秃有意在心,故意弄来些有力气的酒,很快把潘公灌醉。海和尚就让两个师兄把潘公扶到一个僻静的房里睡下,又劝潘巧云。如今没外人在旁,两人说笑几句,海和尚请潘巧云去看佛牙。他把潘巧云领到自己的卧房,支走迎儿,就胡天胡地弄了起来,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心满意足。二人又商量,每逢杨雄夜晚到衙门当值,就让迎儿在后门摆一个香桌儿,烧香为号,海和尚就可前来私会。海和尚再买通报晓的胡头陀,五更时来后面巷里敲木鱼,以免他睡过了头,被人撞破。二人商议已定,潘巧云再整云鬓,重匀粉面,下了楼,命迎儿唤起潘公,乘了轿子,返回去。
  次日,潘巧云买通了迎儿,海和尚也买通了胡头陀。当晚,杨雄该当值,早早走了。初更时分,迎儿在后门摆下香桌儿,点起香。不一会儿,海和尚装扮成读书人来了,与潘巧云颠鸾倒凤,巫山云雨,不在话下。五更时,胡头陀就来到后面巷子,敲响木鱼,海和尚就起身离去。潘公未晚先睡,自被瞒过。石秀自那日起就睡在作坊里,二人也没放在心上。就这样,二人明铺暗盖,通奸月余,自思无人知晓。
  石秀是个精细人,早就疑心二人有奸情,每夜操着心,却又不见和尚来。不久胡头陀的木鱼声引起他注意。后面是条死巷,这头陀怎么隔三差五的来这里敲木鱼?这天又听木鱼声响,石秀忙起身,就见一个人从后门走出来。石秀已明白了。到得天明,石秀卖了肉,吃罢早饭,上街讨了几家账,就到衙门来寻杨雄。
  走到州桥边,杨雄走过来,说:“兄弟哪里去?”石秀说:“正要寻哥哥。”二人进了一家酒楼。石秀低头寻思如何开口,杨雄看出不对劲,就问:“兄弟怎么闷闷不乐?”石秀说:“哥哥待我如同亲兄弟,有句话不知敢说吗?”杨雄有些急躁,说:“兄弟今天怎么尽说客气话?有话但说不妨。”石秀就把海和尚如何与潘巧云通奸之事一一说明。杨雄大怒,恨不得当时把这淫妇杀了。石秀劝道:“哥哥休要焦躁,今天回家,只做不知,明日装作当值,到夜来偷偷踅回家,定能将贼秃淫妇一举擒获。”杨雄称是。石秀一再叮嘱,千万不要露出口风,恐那淫妇知觉。两人饮了几杯,出了酒楼,几个虞侯寻来,说:“杨节级,知府大人在后院,让你使枪棒。”杨雄让石秀先回家,跟虞侯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杨雄使了几路枪棒,知府高兴,赏了杨雄十大钟酒。众教头又相邀,直吃到天黑,杨雄大醉,由公人搀送回家。潘巧云与迎儿见家长醉了,服侍他睡下,为他脱衣脱鞋。杨雄见妻子坐在床前,不由恼怒异常,骂道:“贼妮子,浪货,待我拿了那秃驴,把你们一齐杀了!”潘巧云心中如擂鼓,怎敢吱声?见杨雄睡着了,思索一阵,猜知是怎么回事,反倒拿定了主意。后半夜,杨雄醒了,要吃茶,见女人坐在床前呜呜咽咽地哭,忙问:“你哭什么?是不是我喝醉酒说你什么了?”潘巧云说:“你没说什么。”杨雄一再追问,女人才说:“我说了,怕丢你的人。我们把石秀当成亲兄弟,留在家中,起初他还老实,后来,他趁你去当值,几次问我:‘嫂子,你一个人睡觉不孤单吗?’我也没敢跟你说。昨天我洗脸,他悄悄过来,摸我的脖子,问:‘嫂子,你怀孕了吗?’你是蓟州的英雄,我怕坏了你的名声。”杨雄咬牙切齿地想,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我险些儿上这小子的当了。
  天明起来,杨雄去对潘公说:“泰山,昨晚杀的猪腌起来,把家伙收了,生意不干了。”潘公就照着做了。石秀一看潘公的举动,当即就猜出是杨雄酒后失言,被那浪女人骗了。想与杨雄争辩,又怕邻居知道,让杨雄丢脸。不再管这事,又怕贼秃淫妇越弄越大胆,害了杨雄的性命。便向潘公交清了账目,带了行李和一把尖刀,就在附近的一家客店住下,时刻操心杨雄的事。
  过了三五天,这天黄昏,石秀见小牢子搬了杨雄的铺盖走了,知道杨雄今夜当值,就早早睡下,四更天起了床,埋伏在巷口。快到五更时,胡头陀来了,石秀跳出来,用刀勒住他脖子,逼他脱下衣裳,然后一刀割断脖子,敲起木鱼报晓。不一时,海和尚走出来,被石秀一跤放翻,拉到胡头陀身边,逼他脱得赤条条的,然后捅了几刀,把刀塞到胡头陀手里,卷了二人的衣裳回店。
  天色未明,住在巷底的王公担了一担糕粥出来赶早市,绊到死尸上,摔了个跟斗,把一担糕粥都撒了。爬起时,摸到死尸,不由惊叫起来。附近人家开门一看,一个和尚与一个头陀都一丝不挂地死在当路,就拉上王公到府衙见官。王公诉说了事情的经过,知府派人前往验尸,认出是海和尚和胡头陀,根据现场情况推断:二人显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知为什么发生争执,头陀杀死和尚,畏罪自杀。知府接到报告,就稀里糊涂地结了案。
  杨雄正在堂上,已猜知此事是石秀所为。待知府退了堂,就去找石秀,石秀正在州桥等他。他把石秀请进酒楼,叫了酒菜,先向石秀赔了不是,当即要去杀妻。石秀把他领回住处,让他看了和尚、头陀的衣裳,安排杨雄,明天如此如此,方能水落石出。
  潘巧云听说和尚、头陀被杀,不知所以,只有暗暗叫苦。杨雄当晚回来,也没说什么,就上床睡了。天明起来,杨雄说:“我夜间做了个梦,梦见金甲神人来怪我,说我许的愿没还,你和迎儿收拾了,吃过饭跟我还愿去。”潘巧云说:“你许的愿你自己还不就行了?”杨雄说:“这是媒人给咱们说媒时许的愿,当然该咱们一起去还。”
  吃罢早饭,潘巧云和迎儿梳妆打扮,杨雄说:“我去买香烛、雇轿子。”就去找石秀。石秀说:“你可依计而行,我在那里等你。”杨雄买了香烛、雇了轿子回到家,让潘巧云坐上,安排潘公:“我们去还愿,泰山照看好门户。”就抬出去。出了东门,直走了二十里,来到一座山下。这山名叫翠屏山,很荒凉。杨雄悄声安排轿夫:“抬到半山上,回来多给你们钱。”到了半山,潘巧云下了轿,说:“怎么不见寺院?”杨雄说:“跟我走,就在前面不远。”便带了潘巧云和迎儿望山上走。走到一个僻静处,石秀已等在那里。杨雄说:“你说我兄弟调戏了你,你们就在这里对质吧。”潘巧云情知不好,慌忙支吾:“那些小事,不提也罢。”石秀扔出和尚、头陀的衣裳,说:“到底怎么回事,请嫂嫂跟哥哥说个明白。”潘巧云这才知道海和尚是被石秀杀的,想叫喊,却被杨雄一把摔翻,捆在树上,塞住了嘴。石秀递过一把尖刀,说:“你只问迎儿便知。”杨雄用刀逼住迎儿,迎儿便把潘巧云与海和尚通奸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杨雄一刀割下人头,又问潘巧云,刚一掏出她嘴中的东西,她就喊救命,杨雄先割了她舌头,再给她来个大开膛,把心肝五脏掏出来,挂在树上,问石秀:“我们杀了这两个贱人,倒痛快,但事情迟早要被官府知道,怎么办?”石秀说:“事到这一步,我们去投梁山入伙。那天跟我说话的人,一个是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戴宗劝我去入伙,还给我十两银子。”杨雄又担心地说:“我是官府的人,他们会要?”石秀说:“宋江、戴宗都是官府的人,怎么不要。”杨雄要回去收拾些银钱。石秀说:“不能再回去了,我这有十两银子,你再把她二人的首饰收拾了,五个人的盘缠也够了。”二人收拾好,正要走,忽听有人叫:“好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杀了人,又想去投梁山反贼,跟我见官去!” 第二十三章 火烧祝家店 二人大吃一惊,却见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出一个人来,跪地就拜,说:“哥哥上梁山,也带上小弟。”杨雄一看,却是时迁。时迁轻功第一,惯会飞檐走壁,专爱偷鸡摸狗,人称鼓上蚤。一次他在蓟州犯了案,被官府拿了,全靠杨雄极力维持,救下他来。杨雄问:“你怎么在这里?”时迁说:“这几天没活儿,穷极了,来这盗墓,哥哥跟石秀兄一来我就看到了。”石秀说:“梁山正广招天下好汉,也不差他一个。”三人走了几天,来到郓州地面,已离梁山泊不远。这天晚上投店,要酒要肉,小二说:“酒还有,肉卖完了。”时迁让小二量了五升米,自去淘米做饭,小二送来酒,先去睡了。时迁说:“二位哥哥要吃肉吗?”杨雄说:“哪里有肉?”时迁到厨房端来一只鸡。石秀问:“这鸡从哪里来的?”时迁说:“小弟去河边淘米,见屋后笼子里有这只鸡,就偷来杀了。”杨雄笑骂:“还改不了偷鸡摸狗的老毛病。”
  小二睡不着,又起来到店前店后看一遍,见笼里鸡没了。找到厨房,见有半锅鸡汤,来到杨雄房里,又见一桌骨头,不由大怒,说:“你们这伙客人,怎么把店里的鸡偷吃了?”时迁说:“我们是路上买的鸡。”小二说:“我们的鸡怎么没了?”时迁说:“野猫拉了,鹞鹰抓了。”石秀劝道:“别吵了,我赔你银子。”小二说:“这是报晓鸡,你赔十两银子也不行!”时迁动了怒,说:“老爷不赔你又能怎么样?”小二说:“别想在这里找便宜,这里是祝家庄,庄主祝朝奉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店是祝家店,是庄主开的。你们敢闹事,就把你们当梁山泊贼人抓了送官!”时迁一巴掌把小二打个跟斗,说:“老爷三个正是梁山好汉,你能怎么着?”小二叫声:“有贼!”转眼间奔来几条大汉,各拿兵器,要擒三人。三人一拳一个,都打翻了,众人一哄而散。三人背上包袱,抢了朴刀出了店,石秀又转身放了一把火,眼看那店着得没救了。
  三人拣大路逃去,却见四处都是灯笼火把,不知有多少人前堵后追。不一时,一二百人赶来,把三人团团围住。三人挺朴刀迎战,片刻间便放翻了十多人。众人见三人厉害,发一声喊,四下逃窜。时迁去追,不防路边草棵中突然伸出几把挠钩,把他拖翻了。杨雄去救,却见两把挠钩伸来,正逃不脱,被石秀用朴刀磕开,拉上就走。
  二人好不容易冲出重围,走到半晌午,见路边有个酒店,进去吃酒歇脚。酒保端上酒菜,二人正要吃,走进一个大汉。这大汉穿戴很阔绰,一张脸却生得凶恶丑陋。大汉吩咐店主:“大官人让你们把东西挑到庄上交纳。”店主点头哈腰地说:“一会儿就送去!”那大汉正要走,杨雄却认出他来,叫道:“小郎,你怎么在这里?”那大汉转过身来,略一愣怔,跪倒就拜,说:“恩公怎么来了?”杨雄搀起大汉,为石秀引见:“这位兄弟名叫杜兴,因生得凶恶,人称鬼脸儿。前几年在蓟州打死人,我见他是条好汉,尽力斡旋,救了他的命。”石秀与杜兴拜了,杜兴说:“我自离了蓟州,来到这里,被一位李大官人收留,当了主管。”石秀说:“这位李大官人,是不是江湖上人称扑天雕的李应?”杜兴说:“正是。”
  杨雄便说了如何在翠屏山杀妻,如何与石秀、时迁三人去投梁山,昨夜又如何火烧祝家店,大闹祝家庄,时迁如何被擒。杜兴说:“这事不要紧。我们李家庄与祝家庄、扈家庄结成生死同盟,一庄有事,两庄接应。你们跟我到庄上,我请李大官人为你们讨人。”二人大喜,请杜兴吃了几杯酒,就跟杜兴来到李家庄。李应问明情由,让账房先生写了一封书信,用了印,派一名仆人持书信去祝家庄要人。晌午时,那仆人独自回来,说是祝龙不肯放人。李应又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派杜兴前去要人。半下午时,杜兴又独自回来,怒冲冲地说:“祝龙、祝虎、祝彪真不是东西,不仅撕了大官人的书信,还扬言要把大官人当梁山泊贼寇捉了一并送官。”
  李应大怒,当即命人取披挂、备马,要亲自去讨人。杨雄、石秀连忙相劝,不要为了他们而与祝家庄抓破脸皮。李应为争这口气,怎肯听?披挂好,直奔祝家庄。杜兴忙点起几十名庄客,各持器械跟上去。杨雄、石秀也提上朴刀,一同前往。到了祝家庄,李应见庄门紧闭,吊桥高拽,便高叫让祝朝奉出来说话。庄门开处,却见祝彪全副披挂,跨下火炭赤马,手提点钢枪,迎了出来。李应喝问:“我与你爹是生死之交,你们庄有事找我,我从来不打折扣,立即照办。今日为了一个普通人,我两次修书,都被你们把人赶出来,是什么道理?”祝彪说:“时迁已招认是梁山泊贼寇,看在我爹与你多年相交的面子上,且饶你一回,再不识好歹,把你一同捉了送官!”李应大骂:“你小子怎么翻脸不认人?”祝彪挺枪冲来,李应拍马迎上,二人你来我往大战十多个回合。祝彪不敌,拨转马头就走。李应不舍,随后赶上。祝彪收了枪,返身一箭射来,正中李应左肩,大叫一声,栽下马来。祝彪回马来杀李应,杨雄、石秀挺朴刀抵住,杜兴趁机带人抢回李应。祝彪不敌二人,拨马就逃。二人追到庄前,寨墙上乱箭射来。二人身无盔甲,只好退回李家庄。李应用药敷了箭伤,颇感过意不去,说:“二位请别见怪,我已尽了力。”杨雄、石秀谢了李应,当晚在庄上住下,次日一早告辞了,直奔梁山泊。
  二人来到一座新盖的酒店,要了酒菜,向酒保打探往梁山泊的路途。一个大汉过来,问:“二位从哪里来?问梁山泊干什么?”石秀说:“我们从蓟州来,想到梁山泊入伙。”大汉说:“你是拼命三郎?”石秀说:“我正是石秀。”大汉施了个礼,说:“我就是石将军石勇。前不久戴院长从蓟州回来,向我提到过你的大名。这位好汉是谁?”石秀引见道:“他是病关索杨雄。”石勇说:“久闻大名。”二人相拜了,石勇命人重整酒菜,请二人吃了,射出一支响箭。不一时,山寨里划来一只船,渡二人过了湖。
  二人上了山,先见了戴宗、杨林,又见过晁盖、宋江与众头领。晁盖命摆酒为二人接风。吃酒间,二人与戴宗说了分别后的事,渐次说到时迁也跟二人来入伙,走到祝家店,因偷一只鸡与店家发生争执,大闹祝家庄,时迁被捉的经过。晁盖听了,不由大怒,喝令:“把杨雄、石秀绑了,斩首号令!”刀斧手一拥而上,霎时间拿翻杨雄、石秀,就要推出聚义厅,开刀问斩。
第二十四章 登州大劫牢 山东海边有个登州府,城外有座山,山上的豺狼虎豹常出来伤人,知府便命令当地里正和猎户立下文书,限期捕捉野兽,捕捉不到者,重打二十,长枷枷了,当街示众。
  登州山下有一家猎户,兄弟二人,兄名解珍、弟名解宝,武艺高强,都使双股浑铁点钢叉,人称两头蛇、双尾蝎。因众猎户推他们为第一,知府把二人唤去,限三日内交一只老虎,二人只好立下文书。回到家,二人穿了虎皮衣,拿了钢叉,来到山上,下好窝弓,守了一夜,一无所获。第二夜,又是如此。第三夜四更时分,二人正困得打盹,忽听窝弓声响,睁眼看时,一只老虎中了药箭,正在翻滚挣扎。二人忙提叉赶去。老虎见有人来,使足力气向前一蹿,却一头栽倒,顺着山坡滚下山去。二人见山坡陡峭,无法下去,认出山下是当地里正毛太公的后园,便绕路下了山,来到庄前叫门。毛太公穿衣起床,把二人请进客厅,问明情由,命庄客备下酒菜,请二人吃酒。二人急着要虎,毛太公却说:“既然死虎在老汉的后园中,跑不掉它,天明后再去抬也不晚。”
  吃到天明,毛太公领上二人,前往后园。后园门上着锁,庄客用钥匙怎么也打不开。毛太公说:“多日不开,想是锁簧锈了,拿锤来砸。”庄客取来锤,狠狠几下,把锁砸开。二人进了后园,四下寻找,哪有虎?毛太公说:“贤侄眼花看错了吧。”二人仔细一看,山坡上草被压断,洒有点点血迹,就说:“老虎明明被你们藏了。”毛太公说:“你们也见了,那锁锈得打不开,老汉如何藏了?”解珍说:“伯伯,请把虎还我们,不然要害我们吃限棒。”毛太公说:“你们吃限棒碍我什么事?”解宝说:“你想赖我们的虎。你也立了文书,却又没本事捕虎,拿我们的虎送官府请赏。你敢让我们搜一搜吗?”毛太公说:“我好意请你们吃酒饭,你们反倒赖我。我家怎容你们撒野?”二人大怒,闯入大厅,见东西就砸。毛太公高叫:“解珍、解宝白日抢劫!”众庄客一拥而上。二人见庄上早有准备,便打出门去,却见毛太公的儿子毛仲义骑着马,带着十多人赶来。
  毛仲义问:“怎么回事?”二人说了事情的经过。毛仲义赔笑说:“我父亲上了岁数,你们别跟他一样,跟我来,我帮你们找虎。”二人跟着毛仲义进了庄。毛仲义一声令下,庄门紧闭。那十多人掏出锁链、铁尺,却是穿便衣的公人,转眼间便将二人拿下。原来,毛太公借请吃酒饭稳住解珍、解宝,毛仲义趁着天未明已把死虎送到府里,猜知二人必要打砸,就带上十多个化了装的公人赶回来,生擒了二人。
  府里的一个孔目名叫王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与小舅子勾通,早把衙门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解珍、解宝一送到,知府立即升堂,严刑拷打。二人吃打不过,只好招认:“去毛太公庄上赖老虎,白日抢劫。”知府便命给二人上了重枷,押入死牢。牢头名叫包吉,已得了毛家的银子,又受了王正的嘱托,已存心害死二人。他命二人跪下,喝骂:“你们就是两头蛇、双尾蝎?到了老爷手里,要把你们变成一头蛇、单尾蝎!”便命小牢子押上二人。
  到了牢房,小牢子悄声问:“你两个认识我吗?我是你哥哥的妻弟。”解珍说:“我们只兄弟二人,没有哥哥。”小牢子说:“孙提辖是你们表哥。”解宝说:“他是我们姑舅表哥。喔,你是乐和?”乐和说:“我正是乐和,我姐姐嫁与孙提辖为妻,我就在这牢里。因我唱得好曲子,江湖上叫我铁叫子。姐夫也教我几手拳脚。”二人跟乐和认了亲戚,乐和说:“牢头包吉收了毛太公的银子,早晚要暗中结果你们。我想救你们,却又孤掌难鸣。”解珍说:“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个姑表姐姐,嫁与孙提辖的弟弟孙新为妻,人称母大虫顾大嫂。他们夫妻开一家酒店,还兼放赌。麻烦你给她带个信,姐姐必会救我们。”
  乐和锁了牢门,到街上买了几个烧饼夹上牛肉,暗中送给解珍、解宝吃了,出了东门,直奔十里牌。顾大嫂正坐在柜台后面招呼生意。乐和施个礼,问清店主姓孙,便自报了姓名。顾大嫂把乐和请到里屋,上了茶,问:“听说舅舅在州里公干。一向不曾拜会,今天什么风把舅舅吹来了?”乐和便说出毛太公陷害解珍、解宝之事,如今二人下在牢里,早晚性命难保,请顾大嫂设法营救二人。顾大嫂大惊,忙命伙计去请孙新。
  孙新的祖上是军官,驻扎登州,就在这里落了户。兄弟二人,哥哥孙立,是本府的兵马提辖,他则开酒店为生。兄弟二人都善使竹节钢鞭,人们便把他们比做尉迟恭,孙立称病尉迟,孙新称小尉迟。孙新闻讯回来,取出些银子,交给乐和,说:“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解珍、解宝,我们夫妻商量了,自会通知你。”乐和接过银子,自回牢中为解珍、解宝打点。
  顾大嫂性急,说:“今夜我们就去劫牢,救兄弟。”孙新说:“这怎么行?且不说城中有许多兵马,劫出人后咱们也得有个地方安身。再说咱们人手也不够,我得把邹渊、邹润叔侄请来帮忙。”顾大嫂说:“登云山又不远,你快去请。”
  这叔侄是小叔大侄子,年纪差不多,邹渊心性高傲,不肯服人,人称出林龙;邹润脑后上一肉瘤,一天性起,一头撞断一株松树,人称独角龙。二人在登云山聚集了几十人,打家劫舍。孙新找到二人,二人便跟孙新下了山。顾大嫂早杀猪宰羊,备好酒席。
  顾大嫂请二人到后屋落座商议如何劫牢。邹渊说:“我手下虽有八九十人,靠得住的只有二十来个。待干了这事,这里就安不得身了。我有个地方,不知你们肯去不肯去?”顾大嫂说:“只要能救我兄弟,什么地方我也跟你去。”邹渊说:“如今梁山泊十分兴旺,我有三个好友在那里入伙,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一个是火眼狻猊邓飞,再一个是石将军石勇。我们救出你兄弟,一齐上山入伙。”顾大嫂说:“谁不去我乱枪戳死他!”邹润说:“我们劫了牢,登州军马追来怎么办?”孙新说:“我哥哥是兵马提辖,登州城除了他,再没厉害的了。明天我把他请来,让他跟咱们一齐干。”
  第二天,孙新派几个伙计,推一辆车儿,来到提辖府,谎称:“主母生病垂危,主人让我们来请大官人和大娘子。”孙立连早饭也顾不上吃,骑上马,乐大娘子坐上车,慌慌张张赶赴十里牌。孙新在门口远远望见兄嫂来到,迎了上去。孙立下了马,问:“兄弟,婶子害什么病?”孙新说:“她这病害得奇怪,请哥嫂到里面说话。”一面安排伙计款待跟随孙立的军汉。
  孙立夫妇进了房,不见病人,却见顾大嫂与邹氏叔侄走进来。孙立问:“婶子生什么病?”顾大嫂说:“伯伯,我害的是救兄弟的病。”孙立诧异地问:“什么是救兄弟的病?”顾大嫂说:“伯伯身为官员,怎么装聋作哑?岂不知我那两个兄弟,也是你的兄弟?”孙立说:“我不知怎么回事。”顾大嫂就说出解珍、解宝被毛太公陷害之事,说:“我们决定前去劫牢,救出二人,投梁山泊入伙。先跟伯伯打个招呼,到时候免得伯伯吃冤枉官司。”孙立忙说:“我是军官,怎能做这种事?”顾大嫂说:“伯伯不肯,今天我就把这条命跟伯伯拼上了!”说完,拔出双刀,邹氏叔侄也各抽出短刀。孙立忙说:“不要着急,此事须慢慢计较。”顾大嫂说:“伯伯不肯去,我们自己去。”孙立说:“我们也得探清牢中虚实,回家收拾一下行李。”顾大嫂说:“不必了,你那乐和阿舅在牢中给我们通风,我们劫牢时,你取行李也不晚。”孙立叹道:“罢罢罢,你们都去,我不去也要受连累吃官司,也不用再商议了。”
  随后,邹渊去登云山收拾财物,就把二十多个心腹领来。孙新进了城,到牢里叫出乐和,将情况说清,约定了劫牢的时间。
  次日,邹渊把人领来,孙新也挑了七八个靠得住的心腹伙计,与孙立部下的十多个军汉,共四十余人。孙新杀猪宰羊,请众人尽吃一个饱。黄昏时分,顾大嫂扮成送饭的妇人,贴身藏了尖刀,先走一步。孙立兄弟、邹渊叔侄各带了人,分两路进城。
  看看时辰将到,乐和提了水火棍,守在牢门口。忽听有人叫门,问:“什么人?”外面是顾大嫂的声音:“送饭的妇人。”乐和开了门,领顾大嫂往里走。包吉见了,说:“不许她进去。”乐和接过饭,开了牢门,把饭送给解珍、解宝,说:“你姐姐已进来了,只等前后相应。”说完,乐和就给二人开了镣铐。不一时,只听小牢子禀报:“孙提辖敲门,要进来。”包吉说:“他管他的兵马,管不了我们,不给他开门。”顾大嫂踅过来,大叫:“我兄弟在哪里!”抽出刀来,直逼包吉。包吉见不是头,转身就逃。解珍、解宝提着枷迎上来,包吉躲避不及,被解宝一枷把脑袋打个粉碎。顾大嫂手起刀落,早戳翻了三五个小牢子。众人发一声喊,从牢里打出来。孙立、孙新接住四人,往府衙杀去,邹渊、邹润已从衙门出来,提着王正的人头。衙里的公人赶出来,却见孙立立马横枪,守在当路,谁敢上前?众人杀出城来,直奔十里牌。乐大娘子上了车,由顾大嫂护送先行,众好汉又杀奔毛太公庄上。
  毛仲义与毛太公庆寿,合家老小正在饮酒,众好汉齐声呐喊,杀了进去,把毛家满门老小杀得孩伢不留。然后搜出毛家的金银财宝,包了十来个大包袱,后槽牵出七八匹好马,驮上包袱,一把火把庄院烧个精光。众人赶上先行的车仗,直奔梁山泊,来到石勇店里。
 第二十五章 三打祝家庄 刀斧手正要推出杨雄、石秀,宋江忙问:“哥哥,两位好汉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大寨,为什么反要杀他们?”晁盖说:“咱们梁山好汉自火拼王伦后,以忠义为主,下山的从未折半点锐气,一个个都有豪杰的光彩。这两个小子,却用梁山的名义去偷鸡吃,连我们也蒙受羞辱。先斩他两个号令,再点起人马,扫荡祝家庄!”宋江劝道:“哥哥,那时迁原是偷鸡摸狗之徒,也不是杨、石二位兄弟故意玷污山寨。再说,我们纵然从未到祝家庄借过粮,他们也吹毛求疵,与山寨为敌。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去剿灭他们,也能筹他个三五年的粮草。小弟不才,请领一支人马,带几名弟兄下山,若不能洗荡祝家庄,誓不还山!”吴用也劝:“公明哥哥说得对,怎可斩自家兄弟?”戴宗说:“宁可斩了小弟,也不可杀他二人,绝了贤路。”众头领一齐求情,晁盖方免了二人。二人谢了罪,宋江抚慰二人说:“山寨号令严明,就是宋江犯了军令,也不容情。新近又立了铁面孔目裴宣为军政司,赏功罚罪,已定下条令,请二位贤弟见谅。”杨雄、石秀再拜谢罪,晁盖让二人坐在杨林之下,重新摆酒庆贺。
  次日,众好汉齐集聚义厅,商议如何攻打祝家庄。军政司裴宣调动人马,吴用、刘唐、三阮、吕方、郭盛助晁盖镇守山寨,宋江、花荣、李俊、穆弘、李逵、杨雄、石秀、黄信、欧鹏、杨林等头领率三千喽啰、三百马军为第一队,先行下山;林冲、秦明、戴宗、张横、张顺、马麟、邓飞、王英、白胜等也率三千喽啰、三百马军,随后接应;宋万、郑天寿接应粮草。
  宋江与众头领率军开赴祝家庄,距独龙山一里多路安营扎寨。宋江说:“我听说祝家庄的道路很复杂,须派人先探明道路,方可进兵。”李逵跳出来说:“小弟闲了多时,没有杀人,让我先走一趟。”宋江说:“探路不是冲锋陷阵,是当奸细,你去不得。石秀,你曾到过那里,你和杨林走一趟。”石秀便扮作卖柴的,杨林扮作驱祟的法师,一前一后离了营寨,寻路进庄。石秀挑柴先行,越走见道路越曲折复杂,四处相似,树木茂密,难以辨认,便歇下挑子来。不一时,就听法环声响,杨林缓缓过来。石秀悄声说:“路太难认,我已记不得前几天跟李应来的路。”杨林说:“别管他,咱们只拣大路走。”
  石秀挑起柴,走不多远,见一个小村庄,庄前有几家酒店,每个店门前都摆着刀枪,来往的人都穿着黄背心,写着大大的“祝”字。石秀不敢大意,向一个老人施了礼,问:“老人家,这里怎么家家门前摆刀枪?”老人问:“你是哪里人?只可快快离开。”石秀说:“我做生意赔了本钱,只好砍柴来卖,不知此处风俗。”老人说:“这里马上就要成战场了,俺这里是祝家庄,庄主祝朝奉就住在独龙冈下,跟梁山泊结下了冤仇。梁山人马已开来,驻扎庄外。祝朝奉传下号令,每户人家的精壮后生发与刀枪、号坎,随时准备上阵厮杀。”石秀说:“这村有多少人家?”老人说:“只祝家庄治下,也有一二万户,还有东西两庄接应。东村是扑天雕李大官人,西村是扈太公,庄主有个女儿,唤做一丈青扈三娘,十分厉害。”石秀急问:“我该怎么办?”老人说:“我们庄的路途难认,江湖上传言:‘好个祝家庄,尽是盘陀路。容易入得来,只是出不去。’”石秀放声痛哭,拜倒在地,哀求道:“我情愿把柴送与老人家,只求老人家指一条活路。”老人说:“我怎能白要你的柴?你跟我来,先吃些饭。”
  石秀随老人进了家。老人倒两碗酒,盛一碗饭,让石秀吃了。石秀再次问路,老人指点说:“你不管路宽路窄,只要逢白杨树转弯,就是活路。逢别的树转弯,走来走去,还在原处打转,有些地方还埋伏着竹签与铁蒺藜,扎着脚,就被活捉了去。”石秀拜谢了,请教老人尊姓,老人说:“此地人人都姓祝,就我一家复姓钟离。”石秀说:“老人家的大恩,日后必厚报。”正说着,忽听外面闹嚷,说是拿住了一个奸细,石秀跟在老人身后偷看时,正是杨林。杨林被剥得赤条条的,五花大绑着,被几十名军人押过来。石秀暗叫不好,忙闪身门后,又见祝彪率几十人马巡逻过来。老人说:“他叫祝彪,祝家三子数他最厉害。他已聘定一丈青为妻。”石秀谢了老人,正要走,却见几个官军骑马而来,挨门吩咐:“今夜看红灯为号,齐心合力,捉拿梁山贼人,官府有赏。”老人说:“这个官人是本处捕盗巡检。今晚你走不得,就在我家住下。”石秀谢了老人,到屋后扒点柴草,铺了睡下。
  宋江左等右盼不见石秀、杨林回来,又派欧鹏前去打探。欧鹏遥远听得庄里拿住一个奸细,报告宋江。宋江救人心切,顾不得许多,便要进攻。李逵抢先杀过去,杨雄带人紧紧跟上。宋江率大队人马,杀奔祝家庄。到了独龙冈下,天已黄昏,庄门吊桥高拽,四下不见一点灯火。李逵脱得赤条条的,要下水过河,被杨雄扯住。李逵就拍着双斧,破口大骂:“祝家贼,你出来,你黑爷爷在这里!”庄上只是不应。杨雄忙报宋江,宋江猛然醒悟,忙传令:“速速退兵。”
  话音未落,只听庄里一声炮响,独龙冈上灯笼火把一片通明,门楼上箭如雨下。后路李俊大叫:“来路被堵,必有埋伏!”宋江忙命四下寻路,李逵挥舞双斧,却找不见一个敌军。独龙冈上又是一声炮响,四下里喊杀声震天动地。宋江率人马走了一阵,却又回到原处,许多喽啰还被竹签扎伤了脚。宋江正焦急,却见石秀奔来,说:“哥哥别慌,教军人只拣白杨树就转弯,别管它路宽路窄。”宋江传下令,人马走有五六里,只见前面敌军越来越多。宋江问石秀,石秀指着半空中一盏灯笼说:“他们有灯笼为号,我们奔向哪儿,灯便扯向哪方。”花荣弯弓搭箭,嗖地射去,正将那灯射下来。敌军失去指挥,顿时大乱。石秀在前面带路,杀出村口,却见远处火把通明,杀来一支人马。石秀上前打探,原来是林冲、秦明等头领率第二队人马赶到了。
  众好汉前后夹攻,杀散伏兵,合兵一处,在村口扎下寨来,天色已明。宋江查点人马,不见了黄信,却是夜间被芦苇丛中伸出的挠钩拖翻,让祝家庄活捉去了。宋江哀叹,庄还不曾打,就被活捉去两位兄弟。杨雄提议,让宋江探访李应,讨个主意。宋江便命林冲、秦明等守寨,备了缎疋羊酒,选了一匹好马,带上花荣、杨雄、石秀及三百人马,直奔李家庄。
  李家庄庄门紧闭,吊桥高拽,如临大敌。宋江高声说明来意,杜兴在门楼上见杨雄、石秀都在,就坐只小船过来,向宋江施礼。宋江慌忙下马答礼。杨雄说:“这位兄弟就是鬼脸儿杜兴。”宋江说:“请杜主管转告李大官人,说宋江略备薄礼,专程拜访。”杜兴回到庄里,向李应说了。李应说:“他们是造反的人,咱们是良民,怎能与他相见?你就说我大病在床,不能行动,难以相见。所赐礼物,不敢收受。”杜兴出庄,转达了李应的话。宋江已猜知李应的心思,杜兴说:“我主人确实患病。我在这里多年,知道这里虚实。祝、李、扈三庄联盟,祝彪伤了我主人,李家庄不会去救应。扈家庄的女将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十分厉害,你们只须提防他们就是了。祝家庄有两座山,前门在独龙冈前,后门在冈后,若攻打须两路夹攻。前门的盘陀路,可见白杨树转弯。”石秀说:“今天他们把白杨树都砍了。”杜兴说:“虽然砍了树,仍留有树根。只可白日攻打,不可黑夜进兵。”宋江谢了杜兴,率人马回寨。
  众好汉坐在大帐中,宋江说了李应不肯相见一事。李逵说:“好意给他送礼,他却不敢见哥哥。我带三百人打开那鸟庄,揪着他头发来见哥哥。”宋江忙转过话题:“我们两位兄弟被捉,不知死活,众兄弟还须齐心协力再打祝家庄。”众好汉齐声说:“愿听哥哥将令。”李逵抢着打先锋,宋江却不让他打先锋,带了马麟、邓飞、欧鹏、王英四人亲自打先锋,戴宗、秦明、杨雄、石秀、李俊、张横、张顺、白胜,准备水路用人,林冲、花荣、穆弘、李逵分两路策应。
  宋江带人马杀奔独龙冈,一眼见庄门前立着两面白旗,分别写着:“填平水泊擒晁盖,踏破梁山捉宋江。”宋江勃然大怒,发誓:“我若打不破祝家庄,永不回梁山!”宋江待后路人马到齐,让他们攻打前门,自领人马去打后门。当人马来到冈后,忽听西面有人马杀来,宋江让马麟、邓飞堵住后门,自带欧鹏、王英前去迎敌。只见山坡上冲下几十骑人马,当中簇拥着一员女将,正是一丈青扈三娘,骑着青鬃马,舞着日月双刀,杀奔宋江。宋江说:“都说这员女将厉害,谁敢跟她交战?”话音未落,王英已拍马挺枪,迎了上去。二人刀来枪往,斗了十多回合,王英的枪法渐渐乱了。原来王英是个好色之徒,见扈三娘生得美丽,竟忘了是在性命相拼的战场上,眉来眼去吊起了膀子,所以乱了枪法。一丈青恼怒异常,紧逼几刀,杀得王英拨马要逃。扈三娘纵马赶上,将王英一把抓住,活捉过去。
  欧鹏忙挺枪去救王英,却又斗不过扈三娘。邓飞远远看到,拍马舞链赶来相助。祝龙在门楼上见了。大开庄门,引三百庄丁,来捉宋江。马麟忙舞双刀迎住祝龙。邓飞唯恐宋江有失,不敢离开左右。双方四人分两处正杀得难解难分,秦明率人马斜刺里杀来,直奔祝龙,替下马麟。马麟就带人去抢王英,一丈青撇了欧鹏,迎战马麟。二人四口刀,直使得寒光闪闪,冷气飕飕,把宋江的眼都看花了。祝龙与秦明斗了十多回合,怎是秦明对手?祝家庄的教师乐廷玉暗带铁锤,跃马挺枪杀出来。欧鹏忙挺枪迎战,乐廷玉也不交手,斜刺里冲去。欧鹏纵马赶上,乐廷玉返身一锤,将欧鹏打下马来。邓飞却舞铁链杀上,小喽啰忙将欧鹏救下。祝龙斗不过秦明,回马就走,乐廷玉撇了邓飞,来战秦明。二人斗了一二十回合,乐廷玉诈败,拨马就走。秦明舞棍赶去,不防荒草中拽起绊马索,将马绊翻。草中埋伏的人活捉了秦明。邓飞慌忙冲上去搭救,见绊马索拽起,想要回马,四下里挠钩齐伸过来,也被活捉了去。
  欧鹏有伤,只剩下马麟一人,顾不得再斗下去,慌忙护住宋江,望南逃去。乐廷玉、祝龙、一丈青穷追不舍。宋江走投无路,眼看就要被擒,穆弘、杨雄、石秀各领一支人马赶来接应,接着花荣也赶到了。四位好汉截住乐廷玉、祝龙厮杀。祝朝奉远远望见,又派祝彪率五百人马前来接应,混战一团。李俊、张横、张顺想从水下潜进庄,却被庄上乱箭射回。宋江见天色已晚,让马麟护着欧鹏先走,又传令收兵,且战且退。
  宋江怕弟兄迷路被捉,四处寻找一遍,正转时,忽见一丈青飞马赶来。宋江见势不好,拨马便向东而逃,一丈青紧紧追上来,眼看赶上宋江,正要下手,只听一声怪叫:“鸟女人敢追我哥哥!”却是李逵引七八十人杀过来。一丈青见李逵来势凶猛,拨马想走,又遇林冲杀来。二人斗不数回合,林冲逼开两口刀,一把将一丈青生擒过来。宋江见擒了一丈青,却有王英、秦明、邓飞三人被对方所擒,欧鹏带伤,没占半分便宜,只好收兵回寨。
  当晚,宋江便派二十名老成持重的喽啰,四名小头目,押上扈三娘,送回山寨,交他父亲宋太公好好照料。众人只说宋江想娶她当压寨夫人,谁敢不尽心?宋江又让收拾一辆车儿,让欧鹏坐上,回山寨养伤。宋江安排已毕,让众头领歇息,他却独坐帐中,闷闷不乐,直到天亮。
  忽听探子来报,说吴用与三阮、吕方、郭盛率五百人马到来。宋江忙将吴用等迎进寨,吴用一面为宋江把盏,一面犒赏众将士。宋江唉声叹气,说了两次攻打祝家庄,损兵折将的经过。吴用说:“哥哥不必忧愁,天亡祝家庄,旦夕可破。”便说了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顾大嫂、邹渊、邹润、乐和投奔石勇入伙的事。因孙立与乐廷玉是师兄弟,反登州之事尚未传开,孙立献上一计,作为入伙的礼物,五天后便可打下祝家庄。
  二人正在商议,扈家庄扈成牵牛担酒来到,向宋江赔罪,请宋江释放他妹妹一丈青。宋江让扈成放了王英,他自放扈三娘。扈成很为难,因为王英已被祝家庄收押。吴用就安排扈成,只要扈家庄不再接应祝家庄,待拿下祝家庄,自会放他妹妹。扈成拜谢告别。
  孙立等投到梁山时,正逢宋江二打祝家庄,向吴用献了计,就伪造了“登州兵马提辖孙立”的旗号,带了萧让仿写的书信,金大坚仿刻的大印,领了人马,来到祝家庄。乐廷玉见到孙立的旗号,向祝氏三杰说:“孙立是我师兄弟,早听说他在登州当军官,今日怎么来这里?”便带领二十余人,出门相迎。二人下马相见,乐廷玉说:“贤弟不在登州,来这里干什么?”孙立说:“我奉命调到郓州,路过此地,听说仁兄在祝家庄与梁山泊贼寇厮杀,特地前来拜访。”乐廷玉高兴非常,说:“连日交战,已擒了梁山许多头领,只待拿了宋江,一起送官。今得贤弟调来郓州,正如锦上添花。”孙立说:“小弟相助哥哥捉拿反贼。”乐廷玉兴高采烈地把孙立一行人马请进庄,来到大厅,请孙立与祝朝奉父子相见。
  众人见过礼,乐廷玉说:“我这位贤弟叫病尉迟孙立,原任登州兵马提辖,今调郓州。”祝朝奉说:“老夫也是将军治下。”孙立说:“卑小的官职,不值一提,要靠朝奉多多指教。”接着,众人说了些连日厮杀之事,孙立就让顾大嫂和乐大娘子去后宅拜望女眷,又唤来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相见了。祝朝奉父子再精明,见了公文大印,再见孙立又带着家眷,何况是教师的师兄弟,怎有疑心?就令杀牛宰马,款待众人。
  第三天,宋江派人挑战。祝彪出战,却是小李广花荣。二人战不数合,花荣回马就走。祝彪要赶,手下人忙说:“花荣人称小李广,弓箭最准,防他暗算。”祝彪便收兵回庄,说明交战经过。孙立说:“明天看小弟拿他几个来。”
  次日,宋江大队人马杀来,祝氏三杰一同出阵,祝朝奉带上乐廷玉、孙立上门楼上观战。只见祝龙与林冲大战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败,各自回马。接着祝虎大战穆弘,也是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负。随后祝彪又大战杨雄,杀作一团。
  孙立见双方久战不分胜败,就让孙新牵来乌骓马,取来衣甲、兵器。孙立披挂了,腕悬钢鞭,持枪上马,杀出庄去,对阵石秀挺朴刀迎上来。二人大战五十余回合,孙立卖个破绽,生擒了石秀。宋江的军马转身逃散了。祝家三杰见孙立擒了石秀,非常佩服,便命摆酒为孙立贺功。当晚,乐和偷偷来到后牢,与邹渊叔侄通了信儿,邹渊叔侄又与杨林、邓飞见了,悄悄说明计划,众好汉都做好了里应外合的准备,顾大嫂和乐大娘子也把内宅的路摸熟。
  第五天,庄兵来报:“宋江兵分四路,攻打本庄。”孙立说:“他兵分十路也不怕。你们多备下绳索,看我拿活的,拿死的不算本事。”祝朝奉先领众人上门楼上看,见东面是豹子头林冲和李俊、阮小二,领有五百人马,西面是小李广花荣和张横、张顺,也领五百人马,南面是穆弘、杨雄、李逵;宋江自领人马从西面杀来。乐廷玉说:“这些家伙今日大举出动,不可轻敌。我自带一支人马,杀西北这一路。”祝龙要迎战东路,祝虎迎战南路,祝彪要亲手捉拿宋江。祝朝奉大喜,都赏了酒,四人各带人马杀出庄去迎敌。趁此机会,邹渊叔侄身藏大斧,守在牢门附近。解珍、解宝守了后门,孙新、乐和守住前门。顾大嫂先派人护住乐大娘子,暗带双刀,守在后堂。
  待到祝家庄四路人马与宋江大军厮杀起来,孙立便挺枪立马在吊桥上,孙新就把登州的旗号插上门楼,乐和手提长枪,放开嗓子唱起来。邹渊叔侄听到歌声,呼哨几声,抡起大斧,早砍翻守牢的几十个庄兵,打开了囚车,放出七位被囚的好汉。众人寻了兵器,高喊一声,从里往外杀出来。顾大嫂抽出双刀,奔入后房,把祝家女眷一个个全杀了。祝朝奉见势不好,想去投井,被石秀一刀剁翻,割下脑袋。解珍、解宝就到草料堆里放起火,顿时黑烟四起,烈焰冲天。
  祝家庄四路人马见庄上火起,慌忙奔回。孙立拦住祝虎,祝虎方才醒悟,再要转身,吕方、郭盛双戟齐下,连人带马刺翻。众喽啰一拥而上,转眼把祝虎剁成肉泥。庄兵四散逃命,孙立、孙新就把宋江迎进庄来。
  祝龙斗不过林冲,拨马奔后门,却见解珍、解宝正把一个个庄兵杀死,投尸烈火中,拨马想走,却被李逵赶上,一斧砍断马腿,祝龙栽下马来,被李逵又一斧砍下脑袋。祝彪不敢回庄,向扈家庄逃去,被扈成捉了,正要押送给宋江,却被李逵赶来,一斧砍死。李逵又杀向扈成,扈成自知不敌,拨马就逃,投奔延安府去了。李逵杀得性起,冲入扈家庄,把扈家满门杀光,抢了四五十驮财物,一把火烧了庄院。
  宋江占了祝家庄,众头领都来报功。宋江叹道:“只可惜乐廷玉也被杀死。”李逵满身血污赶来,说是杀了祝龙、祝彪并扈太公满门,只可惜教扈成逃了。宋江喝道:“扈成前日已来投降,你为何不听命令,擅自去他庄上杀人?”李逵说:“你忘了我没忘,那天你被那女人杀得屁滚尿流,今天又做人情。你还没跟那女人成亲,就护着大舅子、老丈人。”宋江大怒,喝骂:“你违背命令,本该斩首,先把杀祝龙、祝彪的功折了罪,下次再犯,定斩不饶!”李逵哈哈大笑,说:“虽没了功劳,我也杀个痛快。”
  宋江摆下酒筵,为众头领贺功,要血洗祝家庄,杀个寸草不留。石秀忙劝:“这庄上并不尽是坏人,钟离老人就是仁德之人,不可冤杀了。”宋江就命人请来钟离老人,说:“你对石秀兄弟有恩,要不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把这一带尽数血洗了,如今饶了你们。”宋江赏了老人一包金银,又打开祝家粮仓,每家赏米一石。然后,大赏三军将士,将祝家庄的金银财宝、牛羊骡马尽数带走,仅粮食就夺得五十余万石,三军将士齐唱凯歌,班师回山。
  扑天雕李应的箭伤方好,听说祝家庄被宋江打破,又惊又喜。忽听庄客来报,说是本州知府带三五十军汉前来拜访,忙命杜兴大开庄门,放下吊桥,请知府到大厅坐下。知府问:“祝家庄被攻是怎么回事?”李应说:“小人被祝彪射了一箭,一直在家闭门养伤,实在不知情。”知府怒喝:“胡说!祝家庄已把你告下,说你勾结梁山贼寇,攻打他庄,又收了宋江金银、马匹、羊酒、绸缎,如何抵赖?”李应说:“小人是守法良民,一点也不曾收他的。”知府说:“到得衙门里,你自己去跟他们分辩。”一声令下,众军汉便将李应捆了,接着又捆了杜兴,押出庄来。
 第二十六章 拳打殷天锡 知府与众军汉押着李应、杜兴,行不到三十余里,忽见林子里闯出一彪人马,却是宋江、林冲、花荣、杨雄、石秀。知府大惊,撇下李应、杜兴,率手下人逃命去了。宋江命人追赶,也没赶上,就与李应、杜兴松了绑,牵过两匹马来,说:“请大官人上山躲避一时。”李应说:“事是你们干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宋江说:“到了官府怎会听你分辩?我们走了,必然连累你。你要不肯落草,先躲避一时,过了风头再说。”
  李应、杜兴被众头领簇拥着,想不去也由不得他,只好一齐来到梁山泊。晁盖命人大吹大擂,迎下山来,众好汉都到聚义厅上坐了,与新头领见了礼。李应牵挂家小,要下山去看看,吴用笑着说:“大官人的宝眷已接到山上,贵庄已被烧成平地,你还回哪里去?”李应不信,却见自家庄客和老小都上山来。晁盖、宋江等都伏地请罪,说是为请李应上山,定下的这条计。那知府却是萧让装扮,官兵是戴宗、杨林、裴宣等装扮。李应见断了退路,只好同意入伙。
  次日,众将饮宴庆功。宋江对王英说:“当初我在清风山时,许你一门亲事。我父亲收个女儿,招你为婿。”说罢唤出那干妹子,却是一丈青扈三娘。宋江当场把话说明了,众头领皆大欢喜。扈三娘见宋江义气深重,不好推却,依允下来。宋江当时就命人布置洞房,让王英与扈三娘成亲。众好汉正吃着喜酒,山下酒店派人来报:“朱头领酒店拦住一伙客人,其中一人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晁盖、宋江、吴用忙迎下山,把雷横请到聚义厅,置酒款待,一连留了五天。晁盖问起朱仝,雷横说:“朱仝已改任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很喜欢他。”宋江劝雷横留下入伙,雷横以老母年高为由,婉言谢绝。宋江等苦留不住,与众头领各赠金银,送雷横到山下大路上。
  雷横回到郓城县,先回家见了老母,换了衣裳,来见知县,回了话,自回家中歇息。此后,仍旧每天到县衙画卯,支应公事。一天,他正在街上闲逛,忽听有人喊:“雷都头,多日不见。”雷横回头看,却是闲汉李小二,就说:“我出差了,前几天才回来。”李小二说:“勾栏里新从东京来个女戏子,色艺双绝,名叫白秀英。都头何不去看看?”雷横正没事,便跟李小二来到勾栏,在青龙第一号位上坐了。那戏台上,正跳着加官。李小二见人多,又转身出去了。加官跳完,一个老汉上了台,说:“老汉是东京人氏,名叫白玉乔,只凭女儿白秀英吹弹歌舞,侍候天下的看官。”随着锣声响,白秀英上了戏台,拍一下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说唱了一段《豫章城双渐赶苏卿》的话本。白秀英说唱俱佳,满场观众无不喝彩。
  正唱到当紧处,白秀英突然住了口,拿起盘子,说:“财门上起,利门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说:“我儿去走一趟,看官都会赏你。”白秀英下了台,先到雷横面前。雷横往怀中一摸,却没带一文钱,说:“今日忘带钱了,明天多赏你些。”白秀英说:“官人正坐首位,你要不给,我怎向别人讨?”雷横羞红了脸,说:“今天确实忘带钱了。若带了,赏你三五两也不在话下。”白秀英说:“官人一文也不给,却说三五两,不是让俺望梅止渴吗?”白玉乔便骂:“这是个不懂事的,他要懂事,狗头上也会生角。”雷横说:“你敢骂我?”众人相劝:“骂不得,他是县里的雷都头。”白玉乔骂:“只怕是驴筋头。”雷横再也忍不住,跳上戏台,一把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打得鼻青脸肿,唇绽齿落。众人忙拉开雷横,一哄散尽。
  那白玉乔仗谁的势敢不买雷横的账?原来白秀英在东京时就和知县相好,知县到郓城上任,他父女也跟了来。白秀英见父亲被雷横打成重伤,觅一乘轿抬了,径直来到后衙,找知县告了雷横一状,哭哭啼啼说雷横调戏她,她不从,被雷横打了老子,砸了勾栏。县官就把这婊子当成贞女,当即派人捉来雷横,当众痛打了,披枷戴锁,押在衙门外示众。那婊子要杀鸡吓猴,让满城人都怕她,要把雷横枷在勾栏前凌辱。县官怎肯不依?第二天,就命几个牢子押上雷横,来到勾栏前。那婊子坐在对门茶坊里,见牢子不肯捆翻雷横,当街羞辱,就过去说:“你们不收拾他,我叫太爷收拾你们。”牢子们只好说:“雷都头,没办法的事,让我们胡乱应付一下。”就把雷横按在当街捆上。
  雷横的老母前来送饭,见儿子被羞辱,就哭骂:“你们也和我儿子吃的一饭碗,她的钱就恁好使?”牢子们说:“雷大娘,我们要不应付一下,那女人要砸我们的饭碗。”雷母边解绳索边骂:“我就解了这绳,看这贱人能怎样。”白秀英就骂:“你那老婢子,骂我什么?”雷母说:“你这贱母狗,倒敢骂我!”白秀英边破口大骂,边冲了过去,抓住雷母就打。雷横见母亲被打,不由大怒,把颈上的枷对着白秀英砸下去,只一下,砸了个脑浆迸裂,不会动弹。众牢子押上雷横见知县,知县大怒,验了尸,把雷横下在牢里。朱仝一面精心照料雷横,一面到处使钱、说情。知县虽喜欢朱仝,却更喜欢那婊子,怎肯罢休?就命人把罪名定死,待六十天监满,派朱仝带人把雷横押送济州处决。
  朱仝押送雷横行不十多里,见路旁有一座酒店,就请众人去吃酒。吃到一半,朱仝带雷横到屋后小解,给雷横开了枷,说:“你快走,带上老母投奔他乡。”雷横说:“我走了要连累你吃官司。”朱仝说:“知县恨你打死了他婊子,非要置你于死地。我放了你,大不了流放充军,你快走。”雷横走了好一会儿,朱仝才把枷扔进荒草中,回到店里说:“我一不小心,被雷横逃了,可怎么好?”众人明知朱仝与雷横好,故意放了雷横,也不追赶,只是胡乱出些主意。朱仝估摸雷横已回到家,才领人慢慢回城,向知县禀告被雷横逃脱。知县派人到雷横家一搜,连雷母也不知去向,家中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就回衙门禀报知县。知县有心开脱朱仝,却被白玉乔到州里告一状,只好把朱仝解送济州。济州知府就把朱仝刺配沧州。
  朱仝来到沧州,知府见朱仝貌似关公,十分喜爱,就留在身边听用。这天,知府年方四岁的小儿子见了朱仝,一把抓住朱仝的长髯,说:“我要这胡子抱。”朱仝抱上小衙内到街上玩了一圈,买了些糖果让他吃了。回到衙门,小衙内向知府说:“这胡子带我到街上玩,还给我买糖果吃。”知府说:“既然孩子喜欢你抱,他要跟你玩,你就带他去玩。”自此朱仝每天哄小衙内玩。为了让知府高兴,时常贴钱买糖果让小衙内吃。
  过不了半月,到了七月十五盂兰节,各处要放河灯,超度亡魂。天黑后,奶妈叫住朱仝,说:“夫人吩咐,请你带小衙内去看河灯。”朱仝把小衙内扛在肩上,来到地藏寺看河灯。二人在寺里玩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在背后拉朱仝。朱仝扭头一看,却是雷横。朱仝放下小衙内,说:“你别动,在这等我一会儿,我给你买果子吃。”小衙内说:“你快回来。”朱仝随雷横来到僻静处,问:“你怎么来到这里?”雷横说:“哥哥放了我,我就带老母投了梁山泊。晁盖、宋江念哥哥昔日之恩,让我和吴军师来看望你。”朱仝问:“吴先生呢?”吴用走出来,说:“我在这里。”朱仝问了好,吴用说:“晁宋二位哥哥无日不在思念你的恩德,特命我和雷兄请你上山。”朱仝说:“此话不用提。我熬个一年半载,还回家当良民。”吴用见劝不下朱仝,也就算了。
  朱仝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四下里寻了一遍也没有寻到,又碰到雷横。雷横说:“可能是跟我们来的人把他抱走了。”朱仝焦急万分,说:“小衙内是知府的命根子,快帮我找回来。”吴用也走过来,三人离了地藏寺,出了城,朱仝更加心慌,问:“那人把小衙内抱哪里去了?”雷横说:“那人不太懂事,可能把小衙内抱我们住处去了。”朱仝急问:“那人是谁?”雷横说:“我也不太熟悉,只听人喊他黑旋风。”朱仝听说小衙内落在杀人魔王手里,又急又怕,只催雷横、吴用快走。行有二十里,见前面有一座松林,李逵叫:“我在这里。”朱仝赶过去问:“小衙内呢?”李逵说:“在林子里睡着了。”朱仝慌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却见小衙内的脑袋已被劈成两瓣,不由又惊又怒,回过头来,却不见了吴用三人。朱仝四下张望,月光下,远远见李逵拍着双斧高叫:“来、来、来,跟你斗上几十回合耍耍!”朱仝怎忍得这口气?直奔李逵,李逵转身就走。李逵惯会走山路,专拣崎岖坎坷的路走,翻山越岭,如走平地。这下苦了朱仝,尽管他累得满身臭汗,李逵只在前面一二十步,怎么也赶不上。朱仝走不动了,李逵就转身骂上几句,气得朱仝恨不能一口吞了李逵,拼足力气再赶上去,直赶到天亮,朱仝眼看着李逵下了山,进入一座庄院。朱仝赶进庄,直赶到大厅,也不见一个人影,只见四处插满了兵器,不由心中生疑,放声高叫:“有人吗?”
  话音未落,大厅里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绸裹缎的人来,问:“谁?”朱仝见那人气宇轩昂,不比常人,忙施礼,说明来意。那人说:“久仰美髯公大名,快请坐。”朱仝请教那人高姓大名,那人说:“我是小旋风柴进。”朱仝跪下便拜。柴进搀起朱仝,落座后,朱仝问:“黑旋风怎逃到大官人庄上来?”柴进说:“我有个朋友,叫做及时雨宋江,写来一封书信,让吴用、雷横、李逵住到我庄上,请足下上山,共聚大义。但足下推三阻四不肯上山,所以叫李逵杀了小衙内,断了足下的退路。吴先生、雷兄,快出来向朱大哥赔罪。”吴用、雷横出来,向朱仝赔了罪,再三恳请朱仝上山。朱仝怒气未消,说:“若要让我上山,你们得杀了黑旋风!”李逵跳出来,骂道:“你咬我!晁宋二位哥哥的命令,碍我鸟事?”朱仝要跟李逵拼命,柴进三人拦下。朱仝说:“只要黑旋风在山上,我死也不去。”柴进说:“如果这样,也好办,先把李大哥留在我这里,你们三个先上山。”朱仝说:“如今出了这事,如何得了?我的家眷要受连累。”吴用说:“哥哥放心,此时宋公明早把宝眷请上山了。”朱仝方才放心,跟吴用、雷横辞别柴进,离了庄院。临行时,吴用一再叮咛李逵:“你在柴大官人庄上,切不可惹是生非。待半年三个月后,朱仝消消气,你再回山。”
  李逵在柴进庄上住了一个多月,一天,忽有一人持一封书信来见柴进。柴进看了,大惊失色,说:“我只好去一趟了。”李逵忙问什么事,柴进说了信上的内容:他叔叔柴皇城住在高唐州,新任知府高廉的小舅子殷天锡看中了柴府花园,逼他叔叔搬走,每天吵闹不休。老人家怄气不过,卧病在床,朝不虑夕。他又无儿无女,想必有遗嘱对柴进说。李逵说:“大官人去时,我也跟上。”柴进说:“你要想去就跟我去。”
  柴进就带了李逵与几个从人来到高唐州。柴进让李逵等人在大厅等候,自己来到后院卧房,拜见叔叔。那柴皇城已数日水米不进,面如金纸,气息奄奄。柴进坐在床前,放声痛哭。柴皇城的后续夫人劝:“大官人一路劳累,不要如此悲伤。”柴进擦擦泪,问起事情的始末。夫人说:“高廉是高俅的叔伯兄弟,仗他哥哥的势力,为所欲为。他的小舅子殷天锡,更是横行无忌。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头向他说咱们家的花园好,他就强行闯入内宅看了,逼咱家搬出去。你叔叔说咱们家是金枝玉叶,有太祖皇帝的誓书铁券,任何人不得欺辱。那小子怎肯信?定要赶咱家走。你叔叔要拉他去论理,反被他推倒踢打。你叔叔咽不下这口气,一病不起。咱家就靠你来拿主意了。”柴进说:“婶婶放心,先请医生为叔叔治病,小侄马上派人回沧州,取誓书铁券来,哪怕到京城告御状,咱家也不怕他。”
  柴进出来,跟李逵等人说明此事。李逵气得跳起来,说:“这小子真不讲理,我拿大斧砍了他!”柴进劝道:“大哥息怒,我家现有誓书铁券,这里和他讲不清理,我们到京城去讲,大宋自有明明的条例,我怕他什么?”李逵说:“条例,条例,假如有条例,天下就不会乱了。我是先打后商量,恼了我,连那狗官一齐砍了!”柴进说:“这是在城里,比不得山寨里容你横行。”李逵说:“城里又怎样?江州城、无为城我就没杀人?”柴进说:“我先看看势头,用着大哥时,大哥再出面。没事时大哥先歇着。”
  柴进又回到里面卧室,柴皇城流两行浊泪,说:“我被殷天锡殴死,只有贤侄能为我报仇,到东京告御状,九泉之下,我也瞑目了。”柴皇城说完,一命呜呼。柴进放声痛哭,夫人劝道:“大官人节哀,还是先商量后事。”柴进说:“我立即命人回家取誓书铁券,连夜赶回,好上东京告状。先为叔叔备办棺材盛殓,再作商议。”柴进指挥家人里外忙,穿了重孝。李逵听得哭声,问谁都不敢跟他说实话,只气得摩拳擦掌。
  第二天,殷天锡骑着马,带二三十个闲汉出城游玩,借着几分酒意,来到柴府,大呼小叫。柴进身穿重孝迎出来。殷天锡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照我的吩咐搬出去?”柴进说:“我是柴皇城的侄子柴进。叔叔已经身故,待断了七我们就搬。”殷天锡骂:“放屁!我限你们三天搬,不搬,先把你这家伙打一百讯棍!”柴进说:“我家也是龙子龙孙,有先朝的誓书铁券,谁敢不敬?”“拿来我看!”“现放沧州家里,已派人星夜去取。”“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都来给我揍这家伙!”众闲汉正要动手,忽听一声大吼,李逵一步冲出门来,将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拳打翻。闲汉们想来救,李逵手起,早打翻五六个,吓得一哄而散。李逵提起殷天锡来,一阵拳打脚踢,柴进怎劝得住?不上片刻,殷天锡已七窍喷红,呜呼哀哉。柴进见李逵闯下大祸,把李逵拉到后堂,说:“官兵马上就来,我自陪他们打官司,你快回山去。”李逵说:“我走了要连累你。”柴进说:“我有誓书铁券,你快走。”李逵带上双斧,从后门走了。
  不多时,二百多官兵赶来,围住柴府。柴进迎出来说:“我跟你们到官府说话。”众官兵把柴进绑了,四处搜不到行凶的黑大汉,就把柴进押进衙门。高廉不由分说,更不管什么誓书铁券,只问柴进要凶手,一阵大板,把柴进打得皮开肉绽,把柴进用二十斤重枷枷了,打进死牢。殷夫人仍不肯甘休,让高廉抄了柴府,把满门老小全下了监,占了柴府。李逵回到梁山,朱仝一见,抓把朴刀就砍。李逵拔出双斧迎战,二人就在聚义厅里斗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斗法破高廉 众头领慌忙上前劝开二人。宋江先劝朱仝:“李逵杀小衙内是吴用定计,请你上山。今日你在山上,要齐心协力,休惹外人耻笑。”又劝李逵向朱仝赔礼。李逵不服,叫道:“他拿什么架子?我立下许多功,他寸功没立,反要我赔罪?”宋江说:“虽然你奉命杀小衙内,但论年龄他也是你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给他赔个礼。”李逵只得说:“没办法,给你赔个礼。”扔了双斧,向朱仝拜了两拜。朱仝才消了这口气。
  晁盖安排筵席为二人和解,李逵这才说出打死殷天锡的事。宋江大惊,说:“你逃了,要连累柴大官人吃官司。”吴用说:“兄长别怕,我已派戴宗去沧州唤李逵回山,他到沧州找不到李逵,必会寻到高唐州。”正说着,戴宗已赶回来,说高廉为给殷天锡报仇,把柴进下进死牢,抄了柴府家产,占了柴府。晁盖骂:“这个黑家伙,只会到处惹祸。”李逵分辩:“柴皇城被他打伤气死,又来打柴大官人,就是活佛也忍不住。”晁盖说:“柴大官人于山寨有恩,他落了难,我要亲自去救他。”宋江说:“哥哥是山寨之主,怎能轻举妄动?我愿替哥哥走一趟。”吴用说:“高唐州虽小,人口却多,兵强马壮,不可轻敌。”就点林冲、花荣、秦明、邓飞、马麟、白胜等十二个头领,领五千人马当先锋;宋江、吴用领中军,点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顺、杨雄、石秀等,率三千人马策应,二十位头领辞别晁盖,率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奔高唐州。
  高廉得报,冷笑说:“我正要剿灭这伙草寇,你们反倒送上门来,这是天助我成功。左右,传我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命百姓上城守护。”高廉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就到校场点齐军马,领兵出城。他手下有三百贴身亲兵,号称飞天神兵,都是千里挑一的精壮汉子。他把神兵摆在中军,让诸将列下阵势,摇旗呐喊。林冲、花荣等率人马到来,也列下阵势,两军相对。林冲手持丈八蛇矛,跃马出阵,厉声高叫:“不怕死的快来送命!”高廉领三十员将领来到门旗下,骂道:“你们这伙不知死活的贼,胆敢犯我城池。”林冲对骂:“早晚我要杀到东京,把高俅那欺君害民的贼子碎尸万段!”高廉大怒,问部下:“谁给我捉此贼子?”统制官于直拍马舞刀,杀向林冲。二人战不五回合,林冲一矛刺中于直心窝,栽下马来。又一个统制官温文宝挺枪出阵,秦明替下林冲,舞狼牙棒迎战。战不十回合,秦明手起棒落,劈碎温文宝的天灵盖。
  高廉大怒,从背上抽出太阿宝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军中便冲出一道黑气,化作狂风,卷向敌军。林冲等对面不能相顾,人马大乱,转身就逃。高廉把剑一指,三百神兵率先冲出,大队官军随后掩杀,把梁山军马杀得风流云散,直退了五十里。高廉见杀退敌军,也收兵回城。
  宋江率中军到来,林冲说了此事。宋江大惊,不知是何妖术。当夜他查看天书,查到回风返火之法,便记牢咒语。次日天明,众军吃了饭,宋江便挥师杀奔高唐州。
  高廉点齐人马,出城迎战。高廉一手持聚兽铜牌,一手持剑,喝道:“这伙反贼,还不下马受缚,省得腥了我手。”宋江说:“昨天我不曾到,误输你一阵,今日定要把你们斩尽杀绝!”高廉一挥剑,念动咒语,喝声:“疾!”黑气卷着狂风直冲敌阵。宋江也念动咒语,把剑一指,喝声:“疾!”那风就倒刮了回去。宋江挥动人马杀向官军,高廉急忙用剑敲响铜牌,神兵队里卷起一股黄沙,化作千万头虎豹豺狼,野猪巨蟒,向宋江军中扑去。宋江的人马惊呆了,不知如何迎敌。宋江吓得扔了剑,拨马就逃。高廉指挥人马追杀过去,直追了二十余里,方才得胜回城。宋江查点人马,只折了些军卒,众头领俱安然无事。宋江愁闷地说:“我们连败两阵,破不了他妖术,如何是好?”吴用说:“高廉今夜必来劫寨,我们须用计对付。”宋江就让杨林、白胜领少数人马守寨,带大队人马退回旧寨安营。
  当夜风雷大作,高廉徒步领三百神兵杀进营寨。杨林、白胜带三百人埋伏在荒草丛中,齐声呐喊。高廉见是空寨,知道中计,慌忙转身就走,神兵也四散逃命。杨林、白胜指挥军卒乱箭射出,高廉左肩中箭,飞步逃脱。二头领领兵追杀,又杀死几个神兵,拿得几个活的。转眼间云收雨住,满天星斗。二人押解俘虏来到大寨,说起冒雨退敌之事,宋江、吴用大惊,说:“两寨相距五里,我们这里却是晴天。”有人说:“这是妖术摄来的。”杨林说:“高廉中我一弩箭,逃回城中。因我军兵少,没敢去追。”宋江赏了杨林、白胜,教把神兵斩首,分拨众头领在大寨周围下了七八个小寨,提防敌军劫寨,又派人回山,调取军马助阵。
  宋江满腹忧虑,对吴用说:“高廉要借来别处兵马,前后夹攻我们,怎么对付?”吴用说:“要破高唐州,救出柴进,首先要破高廉的妖术,我们必须尽快找回公孙胜,方可胜他。”宋江叫来戴宗,命他再赴苏州,定要请回公孙胜。戴宗要带一人做伴,李逵叫道:“我跟戴院长去。”戴宗说:“你要跟我去,一路上要吃素,听我的话。”李逵说:“我听。”宋江说:“路上不许再惹事了。”李逵说:“是我打死殷天锡,连累了柴大官人,我必须救他,绝不敢再惹事了。”
  二人收拾了包袱,暗带了兵器,离了大寨,走不二十余里,李逵就要买酒吃。戴宗说:“你跟我要作神行法,只许吃素酒。”李逵说:“就是吃些肉有什么关系?”戴宗说:“你又不听话了?今天天晚了,先找店住下,明天早行。”二人又走三十余里,找店住下。李逵搬来素饭菜,给戴宗吃,推说自己不饿。戴宗冷笑,偷偷跟定李逵,见李逵在偷吃牛肉,也不说破,就转回房中歇息。
  五更时分,李逵打火做饭,二人吃了,离了客店。戴宗说:“今天作神行法,行八百里。”取出甲马,二人分别绑在腿上。戴宗往李逵腿上吹口气,李逵迈开大步,腾云驾雾般走了,戴宗随后跟上。李逵见越走越快,路两旁的树木房屋直向他倒来,心中害怕,想收脚走慢些,却似有人在后面推,脚不点地,只是往前走。走到晌午,李逵腹中饥饿,见路边有酒店饭馆,就是不能停下去吃,只得叫:“爷爷,住一住。”可耳边仍是呼呼风响,行走如飞。待走到红日平西,李逵饥渴难当,又累又怕,喘不过气来。戴宗赶上来,李逵说:“哥哥快救我,饿死我了。”戴宗从怀中摸出几个烧饼吃起来。李逵说:“你给我两个充饥。”戴宗说:“你过来我给你。”李逵伸着手,只差几步够不着。李逵急了,说:“再这样走下去,只好用大斧砍了这双脚。”戴宗说:“除非这样,要不然走到明年正月也停不下来。”李逵说:“哥哥别耍我。”戴宗说:“肯定是你昨夜偷吃牛肉了。这神行法最忌牛肉,偷吃一块,要走上十万八千里。”李逵连声求饶,赌咒说:“我要再偷吃牛肉,叫我舌头上生个碗大的疮。”戴宗说:“饶你这一次。”把袖子往李逵腿上一拂,李逵就如钉在了地上,再不能动一步。李逵再次求饶,戴宗才拉上李逵,轻松地往前走,到一个客店住下来。
  第二天再走,戴宗要给李逵拴两个甲马,李逵吓得连声叫爷,不让拴。戴宗说:“你肯听话,我怎会捉弄你?你不听我的,我就把你钉在这里,等我从苏州找回公孙胜再放你。”李逵不敢打别,让戴宗拴了甲马。二人来到苏州,先在城里找了一天,没有一个知道公孙胜的。第二天又找遍大街小巷,也没个音讯。李逵急得直骂:“这个乞丐道人,藏哪里去了?找到他,我揪着他头发去见哥哥。”戴宗说:“你又想惹事?”李逵忙赔笑说:“我说着玩的。”
  次日起来,二人到城外找,问了多处村镇也没问到。晌午时分,二人来到路边酒店吃饭,见顾客满堂,没有空桌。见一个老汉占了一张桌子,戴宗去说了些好话,跟老人合坐一桌。戴宗叫小二做四大碗面,等了半晌,也不见端来。李逵见小二把面都送上别的桌,心中已有些焦躁,又见给对面老汉送来一碗,直气得一拍桌子,叫道:“小二,让老爷等了半天!”老汉正低头吃面,那碗被震得跳起来,溅了老汉一脸热面汤。老汉揪住李逵,问:“你为什么打翻我的面?”李逵挥拳就要打下,戴宗忙拦住,连向老汉赔不是,要赔老汉的面。老汉说:“我还要赶路去听讲道,怕误了路程。”戴宗问:“老丈听谁道?”“九宫县二仙山的罗真人讲长生不老之法。”戴宗寻思:莫非公孙胜也在那里?就问:“老丈认识一位公孙胜吗?”老汉说:“要问别人不知道,我却和他住邻居。他家只有高堂老母,经常云游在外,道号一清先生,人们都叫他清道人。公孙胜是他的俗名,没人知道。”戴宗请老人指点了路途,催来面吃了,回到客店,取了行李,拴上甲马,片刻间赶了四十五里,到九宫县,又问明道路,转眼就来到二仙山。
  二人寻路上山,见一个樵夫。戴宗问清公孙胜的家,转过山嘴,见有十数间草房,一圈矮墙,外面有一座小石桥。二人过了桥,见一个村姑提着篮子走出来。戴宗问:“清道人在家吗?”村姑说:“在屋后炼丹。”戴宗吩咐李逵:“你躲一躲,我先去见他。”戴宗走过去,在帘外咳嗽一声,一个白发婆婆走出来。戴宗施礼说:“老大娘,我来找清道人。”婆婆问:“官人高姓?”“我叫戴宗,专程从山东赶来。”“孩儿不在家,出外云游去了。”戴宗辞了婆婆,叫出李逵,安排如此这般,不许伤了老大娘。
  李逵腰插双斧,大步进了门,大叫道:“我是梁山泊黑旋风,奉哥哥将令,来请公孙胜。快叫他出来: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这破房!”婆婆慌忙说:“这里没有公孙胜,这是清道人家。”李逵说:“你叫他出来,我认得他的鸟脸!”婆婆说:“他出外云游未归。”李逵拔出大斧,呼通砍翻一堵墙。婆婆来拦,李逵举斧恫吓:“你儿子不出来,我就杀了你!”把婆婆吓倒在地。公孙胜疾步奔出来,大喝:“不得无礼!”戴宗过来斥道:“铁牛,谁叫你吓唬大娘?”忙扶起婆婆。李逵扔了大斧,施礼说:“哥哥,不这样你不肯出来,千万别见怪。”公孙胜搀老母回后房,出来与戴宗、李逵见过礼,请二人到净室坐下,说:“亏了你们能寻到这里。”戴宗说了上次来寻公孙胜不见,这次大军兵败高唐州,宋江在高唐州度日如年,请公孙胜马上启程,共聚大义。公孙胜说:“不是我忘了众弟兄,只因一来老母年迈,无人奉养,二来师父罗真人不放我下山,所以隐居在此。”戴宗恳求:“如今军前危急,哥哥只得走一趟。”公孙胜却一再以老母、师父为由不肯答应。
  公孙胜请二人吃了素酒饭,经不住戴宗再三苦求,公孙胜只好说:“待我问明师父再说。”戴宗便催促马上就去。公孙胜只好领上二人,往山上走。此时已是初冬天气,行至半山,日已平西,松阴里一条小路,直通观前,红匾上写三个金字:“紫虚观”。三人进了门,两个童子报进去,真人传法旨,请三人相见。三人来到殿后松鹤轩,真人端坐云床上。公孙胜先拜了师父。戴宗见真人有仙风道骨,慌忙下拜。李逵只管直瞪瞪地看。罗真人问起二人来路,公孙胜如实禀告,罗真人不许公孙胜下山。尽管戴宗苦苦哀求,真人就是不答应。
  公孙胜只得领二人离去。下山路上,李逵问:“老仙说什么?”戴宗说:“你就听不懂?”李逵说:“我就听不懂这种鸟腔调。”戴宗说:“他师父不放他去。”李逵大怒,叫道:“惹恼了我,一手提起那老道,扔下山去!”戴宗说:“你又想钉在这里了?”李逵忙说:“不敢,我说着玩儿的。”
  三人回到公孙胜家,吃了晚饭。公孙胜说:“且住一夜,明天我再求师父。”安排戴宗、李逵睡了。五更时分,李逵悄悄爬起,见戴宗睡得正香,插上板斧,轻轻开了门,摸上山来。到“紫虚观”,从墙上跳过去,蹑手蹑脚摸到松鹤轩,见罗真人正坐在云床上诵经。李逵一脚踹开门,抢进去,一斧把罗真人的脑袋劈成两瓣,流出的血竟是白的。李逵正要离去,一个道童拦住去路,又一斧,把道童的脑袋砍下,飞也似奔下山,回到公孙胜家,倒在床上装睡。
  天亮后,三人吃了早饭,公孙胜又领二人来到“紫虚观”。公孙胜问童子:“真人在哪里?”童子说:“师父在念经。”李逵吓得伸出舌头,半天缩不回去。三人见了真人,真人问:“你们又来干什么?”戴宗再苦苦求告。真人问:“这黑大汉是谁?”戴宗说:“他叫李逵。”真人说:“我本不想让公孙胜去,看李逵的面子,叫他去。”
  真人取出三块手帕,说:“我叫你们立刻就赶到高唐州。”先铺下一块红的,叫公孙胜站上,化作一朵红云,起在半空。又铺下一块青的,叫戴宗站上,化作一朵青云,也起在半空。最后铺下一块白的,叫李逵站上,化作一朵白云,飞了起来。真人一招手,公孙胜、戴宗缓缓落地,李逵叫道:“我要撒尿了,你不叫我下来,我就撒到你头上!”真人说:“我又不曾惹你,你半夜越墙而入,劈我一斧,又杀我一个道童。可惜了两个葫芦。”李逵说:“不是我,你认错人了!”真人说:“得叫你吃些苦头!”喝声“去!”一阵大风,把李逵吹走,扑通一声,从天上摔下来,正落在苏州府大堂上,骨碌碌滚下来。知府马士弘正坐堂,忽见半天空摔下一个黑大汉,命人将李逵拿下,喝问:“你这妖人,如何敢在此弄妖法?”李逵跌得鼻青脸肿,说不出话来。马知府命人取来狗血粪尿,劈头浇下,李逵才叫:“我不是妖人,我是罗真人的跟班。”苏州人谁不知罗真人是活神仙?公人们不敢再动手。师爷忙向知府说:“此人是罗真人的跟班,千万不可动刑。”知府却说:“没见过神仙有这种徒弟,给我狠狠打!”众人只好把李逵痛打一顿,李逵便招:“妖人李二。”知府命人取枷枷了李逵,押进大牢。李逵大呼小叫:“我是值日神将,你们敢枷我,我叫你们全城人死得一个不剩!”牢子们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就说:“因我得罪了罗真人,他罚我受几天苦。你们要不好好服侍我,我叫你们全家人都死。”众人都怕他,给他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买来酒肉请他吃。
  罗真人说了李逵夜来行凶之事,戴宗只是哀求罗真人饶了李逵。真人不置可否,只是问山寨情况。戴宗一一实说,每日磕头求情。直到第五天,真人才说:“这小子太可恶,只可除了。”戴宗又求告:“李逵虽粗鲁,第一不会耍心眼,第二最忠诚,第三无淫邪之心,只知勇敢当先。因此宋公明最爱他。要是没了他,我也不能活着回去见哥哥。”真人说:“他是上界天煞星,因为众人罪孽太重,上天罚他来杀戮,我不会坏了他,只是磨难他一番。”真人便唤过一个黄巾力士,命力士去苏州大牢取回李逵。力士腾云而去,不用半个时辰,从半空中把李逵扔下来。
  李逵跪在真人面前,连连叩头,说:“铁牛再不敢了。”罗真人说:“今后你要戒性,忠心扶持宋公明。”李逵连声应承。戴宗问:“这几天你在哪里?”李逵说了事情经过,说:“虽挨了一顿打,却骗吃了许多酒肉。”戴宗又求告真人,速放公孙胜下山。真人说:“我本不想再让他去,看你们大义为重,权且放他走一趟。”真人叫过公孙胜,说:“你往日的法术,只和高廉一般上下,我今传你五雷天罡正法,可救宋江,保国安民。成功之后,早早归山,休要误期。”便传了公孙胜法术。
  公孙胜三人拜辞了真人,回到家,收拾了行李,带上宝剑,拜别老母,下山上路,戴宗说:“我先回去,禀报哥哥。”便作起神行法先走。李逵陪着公孙胜,一路小心服侍,不敢大意。两人走了三天,来到武冈镇,进了一家小酒店,要买素菜吃。店家说:“我这里只卖酒肉,没有素点,不远处有卖枣糕的。”李逵去买了枣糕,见路边一群人围住一个麻脸大汉,那大汉正使一个铁瓜锤,众人喝彩:“好力气!”李逵看那铁锤时,约有三十来斤。那大汉使得高兴,一锤把压街石砸个粉碎,众人又喝彩。李逵挤过去,就拿那铁锤。汉子说:“你是什么人,敢来拿铁锤?”李逵说:“你使得算个屁,看了污眼!”就如弄弹丸一般,使了一回。那汉子服气了,拜下去,请教高姓大名。李逵说:“你家在哪里?”汉子说:“前面不远。”领李逵来到家。李逵说:“你先通个名。”汉子说:“我叫汤隆,祖传打铁为业,父亲曾任延安府知寨。他死后,我流落江湖,仍以打铁口,又爱使枪棒。因我是麻子,江湖上叫我金钱豹子。大哥是谁?”李逵说:“我是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汤隆再拜,说:“久闻哥哥威名,想不到今日有缘相见。”李逵寻思,山寨打造盔甲军器,正要好铁匠,就说:“你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不如跟我上山,坐一把交椅。”汤隆满口答应。二人结拜了,李逵为兄,汤隆为弟。汤隆说:“请哥哥到镇上吃三杯酒,今夜在我家住一宿,明天随哥哥上山。”李逵便说了高唐州厮杀之事。汤隆就收拾了包袱,带上银两,挎口腰刀,东西都不要了,跟上李逵就走。
  二人来到酒店,李逵把汤隆与公孙胜引见了,让小二切了枣糕,三人吃了几杯酒,继续赶路。又走几天,逢上戴宗来接,公孙胜问起战况。戴宗说:“高廉箭伤已好,连日挑战,宋哥哥坚守不出,只等先生到来。”四人边走,李逵把汤隆与戴宗引见了。离寨五里,吕方、郭盛带一百人马迎来。四人上了马,回到大寨。宋江、吴用迎出来,各施礼罢,进了大帐,李逵又引汤隆见过众头领,宋江命摆酒庆贺。
  第二天,宋江传令,全军出动,再打高唐州。三军来到城下,列成阵势,宋江居中,吴用居左,公孙胜居右,花荣、林冲等头领排列两行,摇鼓呐喊,高声挑战。高廉带上神兵,点起人马,出城迎敌。梁山队中,花荣一马冲出阵来。官军中冲出一名统制,名叫薛元辉,挥舞双刀,飞马出阵。二将交手,斗不数回合,花荣拨马就走。薛元辉随后赶上,花荣挂枪取弓,返身一箭,薛元辉中箭落马。高廉大怒,用剑击聚兽牌,神兵队里卷出黄沙,奔出毒蛇猛兽。宋江军马吓得要走,公孙胜抽出松文古定剑,指着猛兽,念动咒语,喝声:“疾!”只见一道金光,黄沙猛兽纷纷落地,那猛兽都是白纸剪的。宋江把鞭梢一指,大军冲杀过去,杀得官军大败。高廉慌忙退回城里,拽起吊桥,把滚木槽石雨点般打下来。宋江大获全胜,回营后盛赞公孙胜法力无边,又传令犒赏三军。
  次日,宋江四面围城,尽力攻打。公孙胜说:“昨日敌军大败,今日又被我猛攻一天,高廉夜间必来偷营。”宋江传令收兵回寨,大吹大擂饮酒欢宴。待到天晚,宋江暗传命令,众头领各带人马,出营埋伏。当夜,高廉果然带着三百神兵,各背铁葫芦,手执钩刀、铁扫帚,前来偷营。离寨不远,高廉作起法来,顿时黑气冲天,飞沙走石。三百神兵的铁葫芦中喷出火,杀奔寨中。公孙胜站在高处,仗剑作法,就听半空中响了一声霹雳,三百神兵想退,大火倒卷回来,四面伏兵齐出,杀得一个不剩。高廉见势不好,只引了三十余骑转身逃命。林冲飞马追来,高廉慌忙进城,拽起吊桥,身边只剩下八九人了。
  次日,宋江又指挥人马四面攻城。高廉神兵被歼,没咒念了,寻思,东昌、寇州的知府都是我哥哥抬举的,就写了求救书信,派人杀出重围,分投二处。宋江的众将要去追赶,吴用不让,说:“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宋江就派戴宗回山,提取两支人马,分两路来高唐州。高廉每日望眼欲穿,只盼救兵早日到来。这天,高廉闻报,梁山人马不战自乱。高廉登城观看,只见远处尘土蔽日,杀声震天,两支人马向宋江后路杀来,梁山人马惊慌失措,东奔西逃。高廉只道是两路救兵来到,点起军马,大开城门,倾巢而出,分头掩杀。
  高廉冲到宋江阵前,见宋江与花荣、秦明望小路上逃去,紧紧追赶。忽听山坡后连珠炮响,左有吕方,右有郭盛,各率五百人马杀来。高廉回马就逃,部下已折了大半,好不容易逃到城下,却见城上尽是梁山旗号,只得率残兵败卒投小路而去。走不到十里,孙立率人马拦住去路。高廉想转回,背后朱仝又领军杀来。高廉慌忙下马,徒步登山。四下里围攻上来,高廉走投无路,忙念咒语,驾一片黑云,冉冉升空。公孙胜赶来,把剑一指,喝声:“疾!”高廉一个筋斗从空中倒栽下来。雷横疾步赶来,一朴刀把高廉砍作两段。
  宋江进了城,传下令来,休要伤害百姓,接着就去牢中救柴进。牢中节级、牢子都逃了,只有几十个罪囚。宋江命人将他们尽数放了。又找了一遍,只找到柴皇城的家眷,唯独不见柴进,使宋江心中烦闷。吴用命人把押狱牢子找来询问。当牢节级兰仁说:“高知府让我专门监押柴进,吩咐:‘只要城池危险,你就先下手干掉他。’三日前,知府要处决柴进,我见他是个好汉,不忍伤他:就说:‘他已病得快死了,不必下手。’后来知府又来催,我又谎称:‘柴进已病死。’我怕被知府识破,就给柴进开了枷锁藏在后面枯井里,如今不知死活。”
  宋江慌忙带着兰仁等人,来到枯井边,向下望,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放声喊,也无应声。小喽啰放下绳子试探,足有八九丈深。宋江忍不住掉下泪来,说:“柴大官人多半没救了。”吴用说:“主帅不要悲伤,让哪位弟兄先下去看看。”李逵大叫:“我下去。”宋江说:“是你害了他,正该你下。”李逵说:“你们别把绳割断。”吴用说:“你太多心。”一会儿,喽啰搭起一个三角架,挂上绳,拴上一个大箩筐,又挂了两个铜铃。李逵脱了衣裳,腰插双斧,跳进筐里,放下井去。李逵从筐里爬出来,四下乱摸,先摸到一堆骸骨,吓了一跳。再往别处摸,摸到一个人,就叫:“柴大官人!”没有应声,用手摸时,心中微微有气。李逵就爬进筐,摇动铜铃,被吊上去,说了柴进的情况。宋江说:“你再下去,把他放筐里,先吊上来,再吊你。”李逵说:“我去苏州,上了两回当,别叫我上第三回。”宋江说:“我怎会捉弄你?快下去。”
  李逵再次下到井中,把柴进放进筐子,上面听见铃声,把柴进拉出来。宋江见柴进额头破裂,两腿皮开肉绽,心疼万分,只顾命人立即请医生来治疗。李逵在井下急得大叫,宋江才想起来,忙命人放筐吊李逵。李逵上来,吼道:“你也不是好人!”宋江说:“我们只顾柴大官人了,别怪。”宋江就让柴进睡在车上,让李逵、雷横护送柴进及柴皇城的老小,先回山寨。又传令把高廉满门良贱三四十口,押赴刑场斩首。重赏了兰仁,再把府库的钱粮、高廉的家产,尽数收拾上山。大小三军离了高唐州,凯旋回梁山。 第二十八章 大破连环马 东昌、寇州二处官员闻知宋江杀了高廉,破了高唐州,慌忙派人飞报朝廷。次日早朝,高俅上殿奏道:“济州梁山泊贼首晁盖、宋江,聚集凶徒恶党,先在济州杀官军,闹了江州、无为军,今又把高唐州官民尽数杀戮,府库抢掠一空。如此心腹大患,若不早日剿除,以后恐难制伏。”天子大惊,传旨命高俅挑兵选将,前去扫清水泊。高俅说:“如此草寇,臣保一人,可去收复。此人是开国元勋、河东名将呼延赞的子孙,单名灼,使两条钢鞭,有万夫不当之勇,现为汝宁郡都统制,臣保此人为兵马指挥使,很快就会扫清梁山泊。”天子准奏,派钦差前往汝宁宣呼延灼。
  不多几日,呼延灼便赶到东京,来见高太尉。高俅忙命传见,给了赏赐。次日早朝,高俅领呼延灼面君。天子见呼延灼生得一表非俗,龙心大悦,御赐踢雪乌骓马一匹。此马生得浑身如墨,四蹄如雪,能日行千里。呼延灼谢了恩,随高俅来到殿帅府,说:“小将看梁山泊兵多将广,不可轻敌,保举二人为前部先锋。一个是陈州团练使,名叫韩滔,使一条枣木槊,人称百胜将军,可为正先锋;另一个是颍州团练使,名叫彭,使一口三尖两刃刀,人称天目将军,可为副先锋。”高太尉就发出两道公文,调韩滔、彭火速来京。不几天,二将也来到东京,见了高俅、呼延灼。次日,高俅先到校场,看了三人演武,又会同枢密院童贯,商讨了如何进兵。高俅让三人各回本州,挑选一万人马,又让他们到京师甲仗库,任意挑选衣甲兵器。呼延灼就到甲仗库,领出铁甲三千副,头盔三千顶,熟皮马甲五千副,良枪两千支,滚刀一千把,弓箭无数,火炮五百余门。出京之日,高俅又拨出战马三千匹,赏了三个将军金银绸缎,开了三军粮饷。三人立下必胜军令状,分头提调人马。
  不上半月,三路人马聚齐,呼延灼分发了衣甲兵器。兵分三路,前路韩滔开路,呼延灼自领中军,彭断后,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
  梁山头领闻报,在聚义厅商议怎样迎敌。吴用说:“呼延灼武艺精熟,能征惯战,必须先以力敌,后以智取。”李逵说:“我去捉这家伙!”宋江说:“用不着你。可请秦明打头阵,林冲打二阵,花荣打第三阵,扈三娘打第四阵,孙立打第五阵;水路请李俊、张横、张顺、三阮驾船接应,李逵与杨林各领一队步兵,埋伏救应。”宋江安排罢,各带人马下山,排列阵势,严阵以待。等了一天,官军开到,先锋韩滔扎下营寨,双方因天晚俱未挑战。
  天明后,两军对阵。梁山军中秦明横棍出马,与韩滔对照一阵,放马交锋。两个斗了二十合,韩滔力怯,眼看要败,呼延灼恰好赶到,不及安营,拍马舞鞭,来战秦明。林冲赶到,替下秦明,挺矛来战呼延灼。两个斗了五十多回合,不分上下,花荣又赶到。林冲拨马就走,呼延灼也勒马少歇。官军后队也赶到,彭挥舞三尖两刃刀来战花荣。斗有二十回合,彭渐渐不敌,呼延灼赶来替下他。斗不三合,扈三娘赶来,花荣拨马走了,彭再次上阵,力战扈三娘。两个斗了二十多回合,扈三娘回马就走,彭纵马赶来。扈三娘收了刀,取出上缚二十四个铁钩的红锦套索,扭身撒出,正抓住彭,拖下马来。众喽啰一阵呐喊,生擒了彭。呼延灼拍马来救,扈三娘回马迎敌。呼延灼恨不得一口吞了扈三娘,越斗越勇。斗到十多合,呼延灼放双刀砍进来,双鞭劈头打下。扈三娘眼明手快,疾改招式,举刀招架,鞭刀相交,铮的一声响,火花直迸。扈三娘自知不敌,回马就走。呼延灼挥鞭迎敌,孙立见对手使双鞭,收住枪,取出单鞭迎上去。二人都是铁盔铁甲黑战袍,骑的乌骓马,如同两片乌云,在战场上杀做一团,斗了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败。
  韩滔见彭被擒,便点起马军,冲上前来。官军的马队马带马甲,人披铁铠,马只露四蹄,人只露双眼。宋江忙命放箭,那箭射上,叮叮当当,如同敲锣。而马军射出箭来,梁山军马无法抵挡。宋江忙命鸣金收兵,呼延灼也命退后二十里下寨。
  宋江回到山西寨中,亲手解去彭绑缚,好言抚慰。彭感谢不杀之恩,情愿入伙。宋江便让人把他送上山,与晁盖相见。
  次日,呼延灼命马军把战马每三十匹用铁链连成一串,叫做连环马,迎战宋江兵马。连环马放开来,如同排山倒海,从三面冲杀过来,远者箭射,近者枪挑,势不可挡。宋江兵马无法抵敌,四散逃命。李逵、杨林伏兵杀出,拼死拦截,方保宋江等头领逃至水边,李俊等水军忙用战船接应。连环马赶到,乱箭射来。水军立起船边遮箭牌,挡住箭雨,逃至鸭嘴滩水寨。宋江查点人马,损失过半,所幸众头领都在,只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六人中箭。晁盖、吴用、公孙胜下山来慰问。吴用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设良策,可破连环马。”晁盖便传令牢守寨栅船只,守住滩头,又请宋江上山。宋江不肯,就在鸭嘴滩驻守,只让带伤者上山医治。
  呼延灼大获全胜,杀死梁山兵马数千,生擒五百多人,战马三百余匹,便差人赴东京报捷。高俅得到捷报,奏明天子,赏御酒十瓶,锦袍一领,钱十万贯,派出钦差,前去劳军。呼延灼领了赏,向钦差说:“贼军退回水泊,不敢出战,我军若想取胜,请派轰天雷凌振来军前。此人善会造炮、用炮,能轰击十多里远,可隔水炮轰贼兵山寨。”钦差回到东京,将此事告知高俅,高俅调凌振前来,委以行军统领官。凌振备齐大炮、火药,带几十名军汉,押送车仗,赶到梁山泊。呼延灼见过凌振,便命他安排炮火,轰击山寨。
  探子报到鸭嘴滩寨中,说是官军调来炮手凌振,要炮轰山寨。吴用就让宋江拔寨上山,以防炮火。众人正商议如何对付,只听三声炮响,两炮打到水里,一炮落在鸭嘴滩寨中。众头领大惊失色。吴用却说:“只要逼得近了,炮火就失去威力,可用计诱擒凌振。”便说出计策。晁盖就命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员水军将领依计行事,派朱仝、雷横接应。
  李俊、张横带数十名水军从芦苇丛中驾船悄悄过去,张顺、三阮带四十余只小船随后接应。李俊等摸到官军炮兵阵地,突然登岸,发一声喊,把大炮推翻。凌振闻报大怒,提枪上马,领了千余人赶去。李俊等回身就走,上了张顺等人停在岸边的船。凌振追到水边,向船上杀去,船上的水军呐喊一声,都跳到水里。凌振将四十余条船如数夺下,只见对面滩头上朱仝、雷横正领人擂鼓呐喊。凌振更怒,命军卒都上船,杀向对岸。船行到湖水深处,朱仝、雷横又命人鸣锣。水底下钻出几十个水军,拔去船尾销子,水涌入船中。水军就势扳翻船,官军下饺子般落入水中。凌振正要回船,也被扳翻,被阮小二一把抱住,拖到岸边,一条索子绑了,押上山寨。官军大半淹死,二百余人被俘,只有少数人逃回去。待呼延灼闻讯赶来,只恨得咬碎钢牙,却又无可奈何。
  凌振被押上山,宋江亲自松绑,请他上山入伙。凌振无话可说,只是怕连累家中老小。宋江让他们放心,说很快就可派人把他们的家眷接上山,他才安下心来。
  第二天,众头领商议破连环马的办法。金钱豹子汤隆站出来说:“要破连环马,必须用钩镰枪。我家祖传打造军器,可我只会打,不会用。天下只我的一个姑舅表哥会用,但他家世代只传子孙,不收徒弟。”林冲问:“是不是金枪班教师金枪手徐宁?”汤隆说:“正是他。”林冲说:“在东京时,我俩也有交情,他的金枪法、钩镰枪法,果然独一无二。只是如何能请他来?”汤隆说:“徐宁有一件传家之宝,天下无双,当年我到东京走访亲戚曾见过,是一副雁翎黄金锁子甲,名叫赛唐猊,又轻又软,刀枪不入,轻易不让人看。他把甲用皮匣子盛了,挂在卧房的梁上。要是能得到他这副甲,不由他不来。”吴用说:“这有什么难处,现放着高手兄弟,时迁可去走一趟。”时迁说:“除非没有这东西,只要有,我就有法盗来。”汤隆说:“只要你能盗来甲,我就能把他骗上山。”他附在宋江耳边,悄声说出计策。宋江说:“此计很好。”吴用说:“再用三个人同上东京,一个买火药,两个接凌统领的家眷,另派人到颍州接彭团练的家眷。”就点了杨林去颍州,薛永买火药,李云取凌振的家眷,乐和与汤隆赚徐宁,让时迁先行下山。次日,汤隆打了一把钩镰枪做样子,让雷横监督铁匠依样打造。随后,几人就下了山。宋江又派戴宗下山,往来探听、传递消息。
  时迁来到东京,在城外找一家客店。他先到班门里,看了前门,又转到后门,见高墙里是一座小巧的楼房,旁边立了一根戗柱。他又问街坊:“徐教师在家吗?”那人说:“徐教师每天五更就要到皇宫大内值班,晚上才回来。”时迁谢了那人,回到客店,取出行窃的行头,黄昏时进了城,买饭吃了,来到徐宁家门旁,攀上一棵柏树,骑在枝杈上静等。时值寒冬,又是月黑天,无人知觉。等不多久,见一个军官回来,进了徐宁家门,料是徐宁。不一会儿,班里出来两个人,提灯照看一遍,锁了班门,各自回家。初更时分,时迁下了树,来到后门,悄悄越墙而过,躲在防风板旁,在窗纸上捅一个小洞,往里看时,徐宁正在烤火,娘子坐在对面,怀中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往梁上看时,果然挂个羊皮匣子。徐宁叫来丫鬟给他收拾衣裳,说:“明天天子驾幸龙符宫,五更我就要去伺候。”娘子就吩咐丫鬟:“明日你们四更起来烧洗脸水,做点心。”
  徐宁一家睡下,两个丫鬟在外间睡了,不一会儿五人俱睡熟。时迁取出芦管儿,伸进窗户,对着灯一吹,把灯吹灭。四更天,徐宁起床,唤丫鬟。丫鬟说:“哎呀,灯灭了。”徐宁说:“快去借个火来。”丫鬟摸黑下了楼,开了房门,走出后门。时迁溜下戗柱,潜入厨房,钻在厨桌下。丫鬟借了火回来,一个在灶前忙活,一个升着火盆端上楼。待到水热,徐宁洗了脸,点心也好了。徐宁吃饱,让跟班也吃了,提了金枪出门去。丫鬟端灯送到门外。时迁趁机摸上楼,上了梁。丫鬟回来,又脱衣睡熟。时迁再用芦管吹灭灯,就解捆匣子的绳。娘子听见动静,惊醒过来,问:“什么响?”时迁唧唧喳喳学老鼠叫。丫鬟迷迷糊糊地说:“老鼠在梁上打架呢。”娘子放下心,又睡了。时迁溜下来,下了楼,开门溜出去。此时城门已开,趁机出了城。
  时迁走了四十里,到一个饭店吃饭,戴宗走进来,见时迁已得手,就把甲取出来,先送回山寨。时迁吃了饭,把空皮匣子拴在担子上,挑着往东走。走了二十里,碰到汤隆。二人进了酒店,汤隆说:“你顺此路往东行,见饭店、酒店、客店墙上画了白粉圈儿的,就进去吃饭、歇息。”
  天亮后,徐宁家丫鬟起来,见楼门、院门大开,慌忙告知娘子。三人查看一遍也没见少什么,再看梁上,皮匣子不见了。娘子慌了,命丫鬟赶快请邻居告诉徐宁,让徐宁快回来。连请三四起人,回来都说徐宁进大内了,外面把守的御林军不准传话,娘子与丫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慌做一团,一天汤水未进。直到天黑,徐宁才回来。一进门,丫鬟就说:“官人五更出去,被贼溜了进来,什么也没偷,单单把梁上的皮匣子盗走了。”徐宁急得直跺脚,说:“这副宝甲,花儿王太尉出三万贯钱我都没卖,为的是怕日后上阵,好自己护身。外人要看都不让看,才拴到卧房梁上。这事要是传出去,枉惹人耻笑。”徐宁一夜没睡,心疼得直嘟囔。娘子说:“想来是有人想买你不卖,就请个高手贼人来偷。你可请人慢慢查访,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天明起来,徐宁越想越烦,不知怎么办才好。早饭时分,听得有人叩门,却是汤隆来了。汤隆拜见了徐宁,二人坐下,说了些久别思念的话,徐宁就安排酒饭款待汤隆。饮酒间,汤隆说:“哥哥为什么愁眉不展?”徐宁说出昨夜宝甲被盗之事。汤隆问:“我也见过那甲,先父称赞说天下无双。放在哪儿被盗的?”徐宁说:“放在一个红羊皮匣子里,拴在梁上。”汤隆故作吃惊说:“是不是用白线绣着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徐宁忙说:“你在哪里见到?”汤隆说:“昨天在离城四十里的一个酒店里,我正吃酒,见个亮眼睛黑瘦汉子,担着那羊皮匣子。我问:‘你这皮匣子装什么的?’他说:‘原是盛甲的,现在放衣裳。’定是他了。我看他像闪了腿,走路一拐一拐的,我们追赶他去。”徐宁说:“要能赶上,那真是老天专让你见到他。”
  徐宁急忙换上麻鞋,挎了腰刀,提了朴刀,跟汤隆出了东门,望东追去。走了数十里,前面酒店墙上有个白圈儿,汤隆就拉徐宁进去买酒吃,问店主:“请问,你见过一个亮眼睛黑瘦汉子,挑个红羊皮匣子吗?”店主说:“昨晚来过这么一个人,一拐一拐地望东走了。”二人出了店,又往东赶。前面客店墙上有个白圈儿,汤隆说:“哥哥,我走不动了,歇下吧。”徐宁有些担心,说:“我要是点名不到,上司要责罚。”汤隆说:“嫂子自会想办法找个借口。”二人进了店,问小二,小二也说昨夜住过这么个人,直睡到小晌午,打听了山东的路程才走。次日二人四更就起来,离了客店就赶。只要见到墙上有白粉圈儿的,二人就去吃酒饭,各处都说见过那人。一直赶到黄昏,二人赶到一座古庙前,见时迁坐在庙前树下,担儿就放在旁边。徐宁一步抢上去,揪起时迁,喝道:“你小子好大胆,为什么盗我的甲?”时迁说:“你叫个什么?是我盗了你的甲,你能怎么着?”徐宁喝骂:“畜生好无礼,反问我怎么着!”时迁说:“你看看里面有甲没有?”汤隆打开匣子,却是空的。徐宁问:“你把甲放哪儿了?”时迁说:“我叫张一,泰安人氏。本州有个财主,要结识老种经略相公,知道你有副宝甲,又不肯卖,就让我和李三来盗,许俺一万贯钱。我从你家的柱子上跌下来,扭了脚筋,就让李三拿了甲先走了。你要想收拾我,到官府我认死不会招一个字。要不经官府,我倒愿陪你去找。”徐宁犹豫不决,汤隆说:“不怕他飞了,跟他去要甲,要不到再把他送官治罪。”徐宁拿定主意,上山东要回甲。三人走了几里,找个客店歇下。
  次日,三人继续赶路。时迁一拐一拐走不快,徐宁心中越来越急。这时,一辆马车赶上来,车上的客人见了汤隆,忙下车打招呼。汤隆问:“你从哪里来?”那人说:“到郑州做了买卖,回泰安。”汤隆说:“正好,我们三人搭个便车。”那人说:“别说三人,有几个上几个。”汤隆就让他和徐宁相见了,说:“这是我在泰山烧香时结识的兄弟,姓李名荣,最讲义气。”四人上了车,徐宁逼问时迁:“那财主叫什么?”时迁说:“他是泰安有名的郭大官人。”徐宁问李荣:“泰安有个郭大官人吗?”李荣说:“郭大官人是上户财主,专好和官府来往,养了不少闲汉。”徐宁的疑心才彻底打消。
  又走了几天,李荣让车把式拿葫芦去打酒,再买些肉来,就在车上吃。不一会儿,车把式打来酒,李荣先倒一瓢,敬给徐宁。徐宁吃下,片刻间口角流涎,栽倒在车上。那李荣正是铁叫子乐和。车把式把车赶得飞快,直来到朱贵酒店里。众人把徐宁抬上船,渡到金沙滩,徐宁的麻药也醒了。徐宁睁眼一看,骇然大惊,问:“兄弟,你怎么把我骗到这里?”汤隆说出事情经过。宋江、林冲等已迎下山,连赔不是。徐宁说:“我来这里,必然要连累妻小吃官司。”宋江说:“请放心,不出几天就把宝眷接来。”
  晁盖等头领安排筵席,为徐宁接风。徐宁让挑选身材高大的喽啰,学使钩镰枪。戴宗和汤隆再次下山,搬取徐宁的家眷。不出半月,彭、凌振的家眷已接上山,李云也买来五车火药。又过几天,徐宁的妻儿也接来了。汤隆说:“我再给哥哥说件事,接出嫂嫂后,出了东京不远,我穿了哥哥的甲,搽黑了脸,报出哥哥的姓名,劫了一伙客人。这时开封府的文书已下来,四处捉拿哥哥了。”徐宁见退路彻底断了,只好安心入伙。
  徐宁选出数百高大强壮的喽啰,耐心传授钩镰枪法,将马上如何使,步下如何用,一一示范讲明,又特意讲授如何埋伏,如何钩马蹄、拽人腿。不到半月,喽啰们俱学会使用。宋江大喜,准备出兵破敌。他安排凌振备好大炮,炮轰敌阵,又安排出战时全用步兵,不用骑兵,钩镰枪手和挠钩手相互配合埋伏。徐宁说:“钩镰枪配合挠钩,正合兵法。”
  宋江就派刘唐等头领率十队步兵诱敌,李俊等头领率水军挑战,凌振、杜兴放炮,徐宁、汤隆领钩镰枪手,宋江、吴用、公孙胜等坐镇中军指挥,其余头领守山寨。当夜三更,钩镰枪手先渡过湖,到芦苇丛中埋伏。四更时十队步兵渡过,凌振等在高冈处架上炮。
  天明时分,宋江命中军擂动战鼓,摇旗呐喊。呼延灼听得,一面命韩滔先去侦察敌情,一面锁上连环马,准备迎敌。他全副披挂,手持双鞭,领军出营。到了湖边,只见宋江等在对岸摆开许多人马。这时,韩滔来报:“正西上一队步兵,不知有多少。”呼延灼说:“别管他多少,用连环马去冲!”韩滔带了五百马军刚走,又见东南上杀来一队步兵。呼延灼正想派人侦察,西南上又来了一队步兵。韩滔又返回来,说:“四下里都是梁山泊旗号。”呼延灼说:“这些家伙多日不敢露头,这次必有奸计。”话音未落,忽听北面一声炮响。呼延灼骂:“这是凌振放的,他投了贼。”向北看时,北面又过来三队旗号。呼延灼说:“这是贼人奸计,我和你兵分两路,我去杀北边的,你去杀南边的。”正欲分兵,西边又杀来四队人马。呼延灼有些心慌,又听得子母炮响,官军不战自乱。呼延灼急忙和韩滔分兵迎敌,步兵却不战自退。去战东边的,北边的又从背后杀来,来来回回转开了圈子。呼延灼怒火攻心,驱动连环马,一直向北冲过去。那些步兵乱纷纷钻进芦苇丛中。连环马跑开了,怎能收得住?呼隆隆也冲了进去。只听得一声呼哨,钩镰枪手一齐动手,专钩两边的马蹄。两边的马一倒,中间的也跑不成了。四下里挠钩如林,把栽下马的军兵一个个钩了过去。呼延灼见中了计,拨马回去找韩滔,风火炮又当头打过来。好不容易找到韩滔,韩滔的连环马也全部被歼。二人四处一看,到处是梁山的步兵追杀官兵。
  二人收拢些残兵,不知从何处突围好,几条路上,乱麻般插满了梁山的旗号,只西北方没有,便投西北而去。走不五六里,冲出两个好汉,是穆弘、穆春,率几百喽啰拦住去路。呼延灼挥鞭杀过去,斗不几回合,穆弘、穆春跳到一边,放呼延灼冲过去。呼延灼又走不远,却逢解珍、解宝拦路,斗不几回合,二人又让开路。再走不到半里,路两旁伸出二十四把挠钩,贴地卷过来。呼延灼忙拨转马头,望东北便走,却又碰上王英、扈三娘夫妇拦住去路。呼延灼仗着马好,便冲过去,王英夫妇赶不上,只好作罢。待冲出重围,呼延灼已剩单人匹马,连先锋韩滔都不知去向。
第二十九章 众虎归水泊 呼延灼一万大军全折尽,不敢回东京,想起曾和青州知府慕容彦达有些交情,就想投奔青州,借兵报仇,也好向高太尉有个交代。但他又身无分文,只好解下束腰金带,卖了当盘缠。走了两天,天色晚了,他又饿又渴,见路边有一村店,下马进店,要酒要肉。小二给他煮了一条羊腿,打了三斤面饼,烫上酒来。呼延灼让小二把马牵到后槽,好料喂养,今夜就住下了。小二说:“离此不远,有一座桃花山,山上有强人。大王叫打虎将李忠,二大王叫小霸王周通,时常来打家劫舍,官府也拿他没办法。将军的马如此名贵,夜间睡觉要小心。”呼延灼却说:“我有万夫不当之勇,怎怕那几个毛贼?你只好好给我喂马就行了。”
  呼延灼一来心中烦闷,二来又多喝了几杯,进了房,衣服也没脱,倒头就呼呼大睡。三更时分,忽听小二连声惊叫,忙起身去看,后院的篱笆被人推翻,乌骓马不见了影踪。小二说:“将军你看,远处还有火把闪烁,定是桃花山强人把马偷走了。”呼延灼手提双鞭,沿田间小路追赶了几里,已不见了远处火把,没个追处,只好回店,待到青州再想法剿寇夺马。
  次日天明,呼延灼让小二给他挑了盔甲,直奔青州,赶到时,天色已晚,住店歇了。待到天明,他来到衙门,见了慕容知府,把兵败梁山之事说了,想借兵报仇。慕容知府说:“将军来得正好,青州常被强人侵扰,治不住他。我借兵给你,你先剿灭桃花山,夺回御赐踢雪乌骓马,再扫平二龙、白虎二山,我自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说好话,让你报梁山之仇。”呼延灼感恩不尽,连连拜谢。
  三天后,慕容知府给呼延灼两千兵马,又送他一匹青鬃马。呼延灼谢了知府,率领人马杀奔桃花山。李忠、周通闻报,商议如何退敌。周通不知利害,让李忠守寨,自己带了几百喽啰下山迎敌。待跟呼延灼一交锋,周通才知不是对手,斗不过六七回合,败逃回山。呼延灼怕中计,也不追赶,扎下营寨,准备再战。
  周通回到山寨,对李忠说:“呼延灼武艺高强,咱们不是对手。他要是强行攻山,咱们无力抵挡。”李忠说:“花和尚鲁智深占了二龙山,还有杨志、武松二位好汉,很是了得。我们不如写书求救。”周通说:“只怕花和尚记仇、不肯发兵相救。”李忠说:“鲁智深是个直心肠的好汉,怎会记那点小事?何况他先打你,后盗咱的酒器,咱们也不输理。只要他接到书信,必定发兵救助。”就写书一封,派两个精明的喽啰,从后山绕下去,奔赴二龙山。
  二龙山除了鲁智深、杨志、武松三位大头领,又添了四位小头领。一位是金眼彪施恩,因武松血溅鸳鸯楼,受了连累,全家出逃,父母俱亡,前来投奔武松。一位是操刀鬼曹正,也入了伙。再就是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夫妇,怕卖人肉包子的事发作,投奔鲁、武。曹正正在山下巡视,见桃花山的喽啰赶来,问明原因,带上山见三位大头领。鲁智深等看了书信,又问了详情,商议一番。鲁智深说:“洒家在桃花村,狠揍了周通那小子一顿。李忠那小子把我请上山,留我当寨主,我见这两小子太小气,偷了他许多金银酒器逃下山。他们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杨志说:“咱与他各守山寨,互不来往,本不该去救,一来看在都是江湖好汉的面子上,二来呼延灼得了桃花山,定会来打二龙山,不能不救。可留下施、曹、张、孙四人守山寨,咱三个亲自走一趟。”鲁智深依允,点起五百人马,与杨志、武松去救桃花山。
  李忠见小喽啰回报,点起三百人马,下山策应。呼延灼跃马舞鞭,迎战李忠。这位从未打过老虎的打虎将,斗不过十回合,便败下阵来。呼延灼纵马追赶,周通忙把鹅卵石雨点般砸下来。呼延灼刚退下山,忽听后队官兵乱叫,却见一个胖大和尚飞马赶来,后面是两个头领与数百人马。鲁智深大声喝骂:“那个从梁山逃来的败将,胆敢到俺这里吓唬人!”呼延灼骂:“老爷先宰你这个秃驴,出口恶气!”两匹马冲到一处,两个人杀成一团,禅杖、钢鞭相击,火花四溅,叮当作响。斗了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败,二人各自回马稍歇。
  呼延灼喘过气来,再次出马,喝骂贼和尚出战。杨志说:“大哥稍歇,待我拿下这家伙!”拍马舞刀迎战呼延灼。二人又斗了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呼延灼寻思,这二人的武艺高强,不似绿林中人,从哪儿来的?双方互相佩服对手的武艺,各自勒马回阵,收兵罢战。当晚,呼延灼正在帐中生闷气,慕容知府的使者来到,说:“白虎山强人攻城,请将军退兵守护。”呼延灼正愁难斗过鲁智深、杨志,正好借梯子下楼,连夜偃旗息鼓,悄悄退兵。
  天明,鲁、杨、武三位好汉领人马杀奔官军营寨,早空无一人。李忠、周通迎下山,将三位头领请上山,大摆筵席,拜谢三头领,又命探子去探听官军的去向。
  呼延灼退兵回到城下,正撞见白虎山的人马。原来,孔家庄孔太公去世后,孔明因与当地一位财主发生争执,一怒之下,与孔亮把财主满门杀光,占了白虎山落草。他们的叔叔孔宾住在青州城里,被慕容知府捉拿下监。孔明、孔亮就领兵攻城,要救孔宾。孔明见呼延灼到来,催马挺枪来迎。呼延灼见慕容知府正在城楼观战,一心想卖弄本领,再加上孔明武艺实在不济,交手只二十回合,就把孔明生擒过去。接着挥军掩杀,孔亮只得带着残兵,狼狈逃窜。
  慕容知府把孔明枷了,与孔宾监在一处,设筵为呼延灼庆功。呼延灼说了交战经过,正要攻破桃花山,二龙山即发兵来救,那胖和尚与青脸汉武功高强,无法取胜。慕容知府说:“这和尚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手下的提辖鲁达,如今叫花和尚鲁智深;青脸大汉原是东京殿帅府制使,名叫青面兽杨志;第三位是景阳冈打虎的英雄,名叫行者武松。他们已杀败数起官兵,杀死三五个军官。”呼延灼说:“我已见识过他们的手段,日后定设法将他们捉拿。”
  孔亮当晚引败兵寻一座破庙歇了,次日收兵回山。正走着,迎面来了一支人马,认出领头的正是武松,下马就拜。武松忙下马搀起孔亮,二人互说了分手后的情景。接着,孔亮哭诉了叔叔被抓,兄长被擒的经过。武松说:“兄弟别怕,待鲁、杨二位来了,我让他们去打青州。”等了半晌,鲁、杨二位率人马来到,武松与孔亮引见了,说:“咱们应以义气为重,聚三山人马,拿下青州,上擒呼延灼。”鲁智深说:“洒家也是这意思。一面派人去桃花山,让李、周二人发兵助战,一面派人回山再调人马。”杨志说:“青州兵强马壮,又有呼延灼那家伙相助,不是俺自灭威风,凭咱三山的力量也难打下。依我看,不如让孔亮去梁山求援,一来他是宋江的徒弟,二来呼延灼是梁山的仇人,宋江定会发兵前来。”鲁智深说:“洒家每天都听人说宋三郎如何如何好:可惜无缘相见。孔亮兄弟,你可火速前往,求你师父发兵。”孔亮把人马留下,只带了一个跟班,扮作客商,直奔梁山。
  李忠、周通得信,只留几十个喽啰守山,二人率人马赶往青州。二龙山上的施恩、曹正留张青夫妇守山,也率人到青州城下,合三山人马攻打青州。
  孔亮二人星夜兼程,不几日来到催命判官李立的酒店,向李立说明来意。李立一面摆酒相待,一面用响箭通知山上。孔亮乘船渡到金沙滩,上了山,见了宋江,哭拜在地。宋江搀起孔亮,说:“贤弟有什么难处,但说不妨,我定不避水火,尽力相助。”孔亮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说:“鲁智深、杨志、武松已与李忠、周通率三山人马攻打青州,鲁头领让我找师父请救兵。”
  宋江引孔亮见了众头领,说了孔亮来意。晁盖说:“他们两山的好汉,尚如此仗义,三郎贤弟的徒弟求救,山寨怎能坐视不管?三郎贤弟,你多次下山,这次你守山寨,愚兄亲自走一趟。”宋江说:“哥哥是山寨之主,怎可轻易下山?这是小弟分内的事,小弟自该前往。”随后,点起花荣、秦明、燕顺、王英为先锋,穆弘、杨雄、解珍、解宝为第二队,宋江自领吴用、吕方、郭盛为中军,朱仝、柴进、李俊、张横为第四队,孙立、杨林、欧鹏、凌振为合后,二十位头领率两千人马,分五路开赴青州。鲁智深等闻报,前来迎接,与宋江及众头领相见了。鲁智深说:“久闻阿哥大名,无缘相见,今日方得喜认阿哥。”宋江说:“小可不值一提,倒是江湖上盛传师父清德,今日相见,三生有幸。”杨志也说了当年不肯留在山上,以至又经许多坎坷。宋江抚慰了杨志,鲁智深便命人置酒款待山寨众头领。
  次日,宋江问起近日胜败如何。杨志说:“交锋数次,不分胜负。青州城全仗呼延灼一人,若将他拿下,攻城如同滚汤泼雪。”吴用说:“此人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宋江问:“怎样智取?”吴用说出计策,宋江说:“此计大妙。”便依计行事。次日一早,宋江命人马围住青州,擂鼓摇旗,高声挑战。慕容知府忙请呼延灼来商量,呼延灼说:“知府放心。那贼子只能在水泊里逞凶狂,如今离开山寨,先失地利,来一个,捉一个。请知府登城,看我如何捉拿他们。”
  呼延灼跨上青鬃马,带一千人马出城迎战。宋江阵中冲出秦明。慕容知府在城楼上高叫:“呼延将军,先拿下反贼秦明!”秦明大骂:“害民的贪官,杀我全家,今日正好报仇!”呼延灼舞鞭杀去,秦明挥棍迎上。二将交马,大战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败。慕容知府生怕呼延灼有失,传令鸣金收兵。呼延灼回城,埋怨慕容知府:“秦明棍法渐乱,我马上就能擒他,为什么鸣金收兵?”慕容知府说:“将军已战多时,我深知秦明武艺高强,将军不可轻敌。”呼延灼说:“看我明日立斩此贼!”慕容知府说:“明日将军交锋,可杀开一条路,让人冲出重围,分投东京和附近州府求救兵。”
  呼延灼回房歇息。天色未明,巡城兵丁来报:“北门外土坡上,有三骑偷看城垣。中间那人穿红袍,另一人穿道袍,再一个是花荣。”呼延灼想,那穿红的定是宋江,就点起一百骑兵,披挂上马,悄悄出了北门,缓缓逼向土坡。宋江等三人只顾仰脸看城,毫无察觉。呼延灼拍马舞鞭,直冲过去。三人勒转马头,慢慢离去。呼延灼刚赶到方才三人看城的地方,只听扑通一声,连人带马栽进陷坑。随着一声呐喊,四下里伸出上五六十把挠钩,将他拖上来绑了。亲信想来救助,花荣弯弓搭箭,早射翻六七个,后面的拨转马头,逃回城去。
  刀斧手把呼延灼拥进大帐,宋江忙起身,命人为呼延灼松绑,跪下便拜,请呼延灼落座。宋江向呼延灼说了他上山实为黄文炳一再陷害,迫不得已。梁山的许多弟兄都是被贪官污吏逼反的。只有权借水泊,暂保性命,绝不是反叛朝廷。呼延灼大受感动,说:“待我回到东京,向朝廷为你讨一道招安文书。”宋江说:“将军回不得了。高俅那小子心地狭隘,专记人的小过失,林教头、杨制使无什么过错也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何况你折了三员大将、一万人马,怎会留你性命?如今韩滔、彭、凌振都入了伙,将军不如也坐把交椅,待朝廷招安,再尽忠报国。”呼延灼沉思半晌,认为宋江说得有理,就跪拜下来,情愿入伙。宋江就让李忠、周通把踢雪乌骓马还给呼延灼。众人商议一番,定下攻打青州之计。
  当晚,秦明、花荣、孙立、燕顺、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欧鹏、王英十个头领,换了青州军士的衣甲,跟上呼延灼,来到城下,大叫开门。慕容知府闻报,上了城楼,问:“将军怎么逃出来的?”呼延灼说:“我被他们的陷马坑捉了,押在后寨。却有我原来的部下,暗中放了我,又偷出马匹衣甲,跟我来了。”慕容知府放了心,便命放下吊桥,开了城门,骑马迎到城门口。呼延灼等人进了城,秦明忽然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马来,解珍、解宝就放起火来,欧鹏、燕顺奔上城,一阵乱杀。宋江见城里火起,指挥大军杀进城来,一面传令:不得伤害百姓。众头领占了府衙,封了钱库粮仓,从大牢里救出孔明与孔宾一家。救灭了火,把慕容知府全家斩首。随后开仓放粮,犒赏三军。李忠、周通回山收拾人马,施恩、曹正也回二龙山,与张青夫妇将山寨收拾了,放了一把火。三山头领加上呼延灼,共十二位新头领,加上三山人马、青州的降卒,数千人马开回梁山。 第三十章 降魔芒砀山 众好汉来到梁山,鲁智深与林冲老友重逢,感慨万千。鲁智深问:“不知阿嫂有消息吗?”林冲说:“拙荆为高衙内所逼,自缢而死。泰山也为此染病身亡。”杨志与林冲说起当年相斗之事,晁盖又说起如何劫了杨志押送的生辰纲。真是水流千转归大海,众人相会在梁山。
  过不几天,鲁智深对宋江说:“我有个老朋友,李忠也认识,叫九纹龙史进,现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落草,还有三位好汉,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与白花蛇杨春。洒家想去看望他,请他四个入伙。”宋江说:“我也久闻史进的名气,能请他来最好。可让武松陪你去一趟。”
  两位出家人离了山寨,不止一日,来到少华山,向伏路喽啰说是拜访史大官人的。喽啰报上山去,不一时,朱武、陈达、杨春三人迎下山来,互相拜见了,却不见史进。朱武请二人上山,细告内情。鲁智深焦躁,催问史进下落。朱武不得不说,却是大名府的一个画匠,名叫王义,到西岳华山金天圣帝庙画壁画,带着女儿王娇枝,被本州贺知府撞见。贺知府仗着是蔡京的门生,无恶不作,强抢王娇枝为妾,又把王义刺配远恶军州。解差押王义路经少华山,被史进劫下,问明情由,不听劝阻,独自去华州刺杀贺知府,却被人识破,反被拿下,押在大牢中。听说贺知府还要发兵扫荡山寨,朱武三人正无法可想。鲁智深大怒,骂道:“这小子胆敢如此无礼,洒家去结果了他!”朱武等好容易把他请上山,摆酒接风。王义来拜了鲁、武,诉说了贺知府的罪恶。鲁智深口口声声要去州里打死贺太守,武松与朱武三人苦劝,他一心要救史进,怎能听进一句?众人又劝了一晚上,他反怪众人不会办事,误了史进性命。次日四更便起来,连个跟班也不带,怒冲冲直奔华州。武松怕他出事,朱武就派两个喽啰去探听消息。
  鲁智深赶到华州城上打探州衙路径,忽听喝道锣响,行人纷纷躲避。他知是知府到来,就迎到州桥上,立在桥旁。不一时,众多公人簇拥着一乘官轿上了桥,鲁智深想动手,却见轿两边有许多人护卫,生怕一击不中,反误了事。贺知府早看在眼里,忙催轿快行,到衙中派两个虞侯去请鲁智深到衙门赴斋。两个虞侯来到州桥,鲁智深还在桥上,就说知府相请。鲁智深艺高人胆大,别说衙门,就是龙潭虎穴也敢去闯,便昂然跟去。来到大厅,众人让他放下禅杖,去了戒刀,再到后堂。他初时不肯,又想,凭拳头我也能打死这小子,就将禅杖、戒刀留在大堂。刚进入后堂,贺知府喝声:“拿下秃驴!”两边屏风后蜂拥出数十人来,横拖倒拽擒了鲁智深。知府随即审问:“哪里来的贼秃,为什么要刺杀本官?”鲁智深说:“洒家又不曾杀你,你为什么妄指平人?”知府说:“谁见过僧人自称洒家的?想必是关西大盗,来救史进。左右,与我狠狠打那秃驴!”贺知府把鲁智深重打一顿,枷了重枷,打入死牢。武松闻报大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喽啰报神行太保戴宗来到。武松等忙将戴宗迎上山,戴宗说:“你们走后,宋公明哥哥放心不下,让我来探听消息。”武松等便将史进如何被捉,鲁智深如何急于救史进,不听劝说,擅赴华州,中计被擒的事一一说明。戴宗不敢久停,吃了些素饭,星夜赶回梁山,报知宋江。
  宋江当即点花荣、秦明、林冲、杨志、呼延灼领一千马军、二千步军先行,与吴用、朱仝、徐宁、解珍、解宝领中军,率军二千,李应、杨雄、石秀、李俊、张顺领军二千,押运粮草,随后接应。七千人马日夜兼程,直奔华州。半路上,戴宗先行报信,朱武忙命手下备好酒肉,以犒大军。梁山人马来到少华山。朱武等将宋江与众头领迎上山寨,述说史进、鲁智深被擒之事。宋江与吴用计议如何攻打华州,朱武说:“华州城坚濠深,难以攻打,除非里应外合,方可打下。”吴用说:“明天先去实地察看,再作商量。”当日饮酒直到天晚。天一亮宋江就急着要去看城,吴用说:“城里押着两只老虎,怎能不防?今夜月色好,可于晚上去看城。”当天晚上,花荣、秦明、朱仝三人护住宋江、吴用二人,来到华州城下。只见华州城墙高耸,壕沟宽深,易守难攻。宋江不由紧皱眉头,无法可想。吴用说:“别忙,回山再作商量。”五人回山,吴用派出数十名探子,远近打听消息,以找攻城的办法。
  两天后,一个探子回来禀报:“朝廷派太尉宿元景,持御赐金铃吊挂,来华山进香,已从黄河入了渭河。”吴用说:“有办法了。”便叫李俊、张顺,你两个如此如此。二人不认识道路,杨春自告奋勇,愿为向导。宋江便让三人先行下山。次日,吴用请宋江、李应、朱仝、呼延灼、花荣、秦明、徐宁带五百人悄悄下山,来到渭河渡口,李俊三人已夺了十多只大船等候。吴用便分派众头领埋伏,只待官船到来。
  等了一夜,次日天明,听得远处锣响,三只官船逆流而上,船上插着黄旗,上写“钦奉圣旨西岳降香太尉宿元景”。不一会儿,官船渐近,宋江便将船排开,拦住河道。官船舱中走出二十余名虞侯,喝问:“你们是什么船,胆敢拦挡钦差?”宋江躬身施礼,吴用说:“梁山泊义士宋江,参见钦差。”船上客帐司出舱说:“这是朝廷大臣,奉旨降香,怎能见你们草寇?”吴用说:“俺们只要参见太尉,有事相告。”客帐司不允。宋江说:“太尉不肯相见,只怕孩儿们惊了太尉。”朱仝把小旗一招,花荣、秦明、呼延灼、徐宁率人马来到河岸,把弓箭对准了官船。客帐司慌忙进舱,请宿元景在船头坐下。宋江躬身施礼,宿元景问:“义士为什么拦住去路?”宋江说:“宋江只请太尉上岸,有事相求。”宿太尉不允,李应把小旗一招,李俊、张顺撑船冲出,跳过船去,先把两个虞侯扔到水中。宋江忙喝:“不许胡来,别吓着贵人!”张顺、李俊跳下水,把两个虞侯扔上船,翻身又跳上船来,把宿元景吓得魂不附体。宋江又向宿元景立下重誓,若危害他,天诛地灭,宿元景才战战兢兢上了岸。众人牵过马,请宿元景骑上,裹着回了少华山。宋江又让把船上物品搬走,留了李俊、张顺领水军看船。
  众好汉把宿元景拥上山,让他在聚义厅首位坐下,宋江拜了四拜,说明为救二位弟兄,攻打华州,怕伤害无辜生灵,特借宿太尉一行的服饰、仪仗、御香及金铃吊挂一用。尽管宿太尉一百个不愿意,却也由不得他了,只好答应。宋江一面设筵款待宿太尉一行,一面挑一个和宿太尉面目相似的喽啰,让他剃了胡须,扮做宿太尉;宋江、吴用扮做虞侯,花荣、徐宁、朱仝、李应扮做衙兵,众喽啰执旌节、仪仗,抬上祭礼、金铃吊挂,武松在西岳门等候。秦明、呼延灼领一队人马,林冲、杨志领一队人马,分两路取城。
  宋江等下了山,上了船,逆流而上,来到西岳庙前码头。戴宗先去报知观主,众道士慌忙迎到船边。众喽啰执着仪仗上了岸,吴用说:“太尉身体不适,备轿。”左右人搀着假太尉上轿,直到庙中接官厅内歇下,把假太尉放在床上,用被子围上。吴用对观主说:“宿太尉奉旨进香,为什么华州官员不来迎接?”观主说:“已派人去报告了。”正说着,府里的一个推官带着几十个人赶来了。推官见旌节、仪仗都是大内制造的,怎敢不信?慌忙跪拜。那喽啰虽貌似宿元景,但口音、语气无法学,只是微抬抬手,让推官平身。吴用就埋怨推官:“太尉是皇上宠信的大臣,不顾病体,千里降香,本州官员为什么不来迎接?”推官说:“我们没接到报告。何况少华山贼人勾结梁山反贼,要打城池,知府日夜提防,不敢擅离。小官先到一步,他随后就来。”推官命取酒来,敬与宋江、吴用。吴用让喽啰取出金铃吊挂,让推官看了。推官更加深信不疑,便辞了客帐司,报与贺知府。
  贺知府带了三百余人,到庙前下了马。吴用见来人都带着刀剑,喝道:“朝廷太尉在此,闲杂人等不许近前。”众人只好站下来,贺知府独自进去,参拜假太尉。吴用喝问:“知府,你知罪吗?”贺知府说:“贺某不知太尉到来,请恕罪。”吴用怒喝:“拿下!”解珍、解宝早抽出短刀,一脚踢翻贺知府,一刀割下头来。宋江一声令下,花荣等排头儿杀过去,早有一半人成了刀下鬼。剩下的往庙外跑,武松、石秀从外面杀进来,三百人一个不剩。随后来的官员,刚到码头,就被李俊、张顺杀了。
  宋江忙叫收拾了东西,赶到华州城,两路兵马早杀进城里,先从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又打开府库,将钱粮尽数取出装车。回到少华山,宋江取一包金银,拜谢宿元景,所有从人都赏了金银。又办下筵席,请太尉饮宴。随后,将太尉送上船,所借物品如数奉还。宋江便带上人马,得胜回山。宿太尉来到华州,查明知府等官员被杀,差、吏被杀三百余人,军士被杀一百余人,府库被抢掠一空,便命本州推官先写文书报中书省,然后去降了香,星夜赶回东京,奏闻朝廷。
  宋江率人马回到梁山,少华山四头领设筵席,拜谢晁盖、宋江及众头领。过了几天,朱贵上山来报:“徐州沛县芒砀山中,有一伙强人,聚有三千人马。为首的名叫混世魔王樊瑞,能呼风唤雨,用兵如神。第二个叫八臂哪吒项充,使一面盾牌,上插二十四把飞刀。第三个叫飞天大圣李衮,也使一面盾牌,上插二十四根标枪。他们三人扬言要来吞并咱们梁山泊。”宋江大怒,要亲自下山。史进说:“小弟四人来到山寨,寸功未立,愿引本部人马,剿灭他们!”宋江就让史进四人发兵。
  芒砀山本是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之处。史进等来到山下,命喽啰擂鼓挑战。不一时,项充、李衮率人马杀下山来。史进等迎上去,谁料项、李二人盾牌滚动,无人能敌。史进险些中了飞刀,杨春的马着了一刀,慌忙弃马而逃。史进军马大败,逃了三十多里。史进正要派人回梁山报信,请求援兵,却见北方开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花荣、徐宁。花荣说:“宋公明哥哥生怕强人使妖术,派我二人来助四位。”史进便和花荣合兵下寨。次日天明,正要起兵对敌,北方又开来一队人马,却是宋江、吴用、公孙胜和八员头领率三千人马连夜赶来。史进说了项充、李衮的盾牌厉害,无人能挡。宋江大惊,吴用说:“先安下营寨,再作商议。”宋江心急,定要立即交战,挥兵直逼山下。此时天色已晚,芒砀山上到处都是青色灯笼。公孙胜说:“这混世魔王果然会妖法,明天看贫道如何捉拿他们。”宋江便叫退兵二十里下寨。
  次日早起,公孙胜献出阵法,是汉末时诸葛亮布石为阵的八阵图。宋江便命众头领按图布阵,只待擒兵捉将。半晌午将,阵势布好,众军摇旗擂鼓,呐喊挑战。芒砀山三位头领率人马下了山。樊瑞虽会妖法,却不懂阵图,就作起法来,只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项充、李衮各带五百滚刀手,杀入阵去。宋江见敌军杀来,将军马分开,放二人入阵,再用乱箭射去,滚刀手大部被拦下来。陈达把旗号一摆,阵势变作长蛇阵。项充、李衮在阵中左盘右旋,转得晕头转向。公孙胜把松文古定剑一指,喝声:“疾!”樊瑞祭起的风反卷向项充、李衮,二人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辨东西南北。二人不由心慌,只想夺路回阵,四处乱撞。正没处寻路,忽听一声雷响,二人一齐栽下陷阱,挠钩乱麻般伸来,把二人捉了。宋江把鞭一指,三军掩杀过去。樊瑞抵挡不住,败退上山,折了大半人马。
  宋江在大帐落座,刀斧手将项充、李衮推上来。宋江忙叫松绑,亲自斟酒为二人压惊,劝说二人归顺入伙。二人拜下来,深感宋江大义,情愿归降,并请宋江放二人回山,劝樊瑞一同投降。宋江依了二人,为二人换了新衣,赏了酒席,放二人回山。二人见了樊瑞,说了宋江如何仁义,樊瑞听了,决定投降。第二天,三人收拾了山寨的人马钱粮,下山到宋江大寨中,归降了梁山。宋江大喜,让公孙胜收樊瑞为徒,传授天罡五雷正法。宋江收兵回山,来到水泊边,芦苇丛中突然钻出一个人来,拦住宋江马头,跪倒就拜。
 第三十一章 晁天王归天 宋江慌忙下马,搀起那人。那人说:“小人叫段景住,因生得赤发黄须,人称金毛犬,靠到北地盗马为生。今春到枪竿岭北边,见大金国王子放养的一匹雪白马,名叫照夜玉狮子,可日行千里,就盗了来。闻听山东及时雨的大名,想把马献给头领,当做见面礼。谁知走到凌州西南曾头市,被曾家五虎夺去。我说是献给宋江的,他们不仅不还,反而大骂众头领。我只好逃脱,来告知头领。”宋江把段景住带回山,命戴宗前去曾头市打探。
  四五天后,戴宗回山,对众头领说了打探到的情况。曾头市有一个曾家府,是金国人,家长叫曾弄,人称曾长者,有五个儿子,号称曾家五虎:长子曾涂,二子曾密,三子曾索,四子曾魁,五子曾升。又聘有教师史文恭,副教师苏定。曾家聚了六七千人马,打下几十辆囚车,发誓把梁山头领捉尽。那匹宝马现由史文恭骑坐。最令人可恨的是,他们编了童谣,让小儿唱:“摇动铁环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子,天下尽闻名!”晁盖大怒,说:“这畜生如此无礼!这次我亲自走一遭,不擒此辈,誓不回山。”宋江慌忙劝阻,晁盖说:“不是我要夺你功劳,你下山多次,这次我定要去!”宋江苦谏,晁盖不听,点起二十个头领,五千人马,让宋江守山寨。宋江等到金沙滩为晁盖饯行,忽然一阵狂风,吹断晁盖的帅旗。宋江、吴用又谏,未曾出兵,先折帅旗,于军不利。晁盖说:“天地风云,不足为怪。不趁此春暖之时,灭了他们,等他们成了气候,那就晚了。你们别说了,说什么我也要去!”
  晁盖率人马来到曾头市附近,扎下营寨。次日,众头领前去察看地势,只见柳林中迎出一队人马,约有七八百人,领头的是曾魁。曾魁破口大骂,林冲拍马冲去。二人斗了二十来回合,曾魁看看不支,拨马跑回柳林。林冲也拨马回阵。众人回寨,商定明日一早前去挑战。次日天明,梁山人马列成阵势,擂鼓挑战。曾头市人马迎出来,当中七匹马上,骑着史文恭、苏定和曾家五虎。军卒推出几辆囚车,曾涂骂:“看到俺的囚车吗?俺曾家杀死你们,不算好汉,要把你们一个个活捉了,押上东京,碎尸万段。”晁盖大怒,拍马挺枪,直奔曾涂。众将怕晁盖有失,一齐冲杀过去。曾家人马边战边退,退入村里。林冲见道路复杂,护定晁盖,收兵回营。晁盖见没得便宜,折了些人马,心中烦闷。众将纷纷劝说,双方各折人马,没打败仗,不必烦恼。晁盖急于取胜,接连三天挑战,曾头市就是不出一兵一卒。
  第四天,忽有两个和尚拜见晁盖,说:“小僧是村东法华寺僧人,曾家五虎不时来寺敲诈勒索,无所不为。小僧已探明村中虚实,特地为大王领路劫寨,剿灭了他们。”晁盖请二僧坐了,置酒相待。林冲恐其有诈,二僧却一番花言巧语,使晁盖深信不疑,决定带十个头领,领两千人马劫寨,让林冲领兵接应。当晚二僧领路,晁盖率人马跟随,来到法华寺,已是二更天气。待三更时分,和尚领晁盖去劫北寨。正走间,二僧忽然不知去向。晁盖忙命退兵,只听四下里金鼓齐鸣,喊声震天,到处火把乱晃。呼延灼舞动双鞭,当先问路,晁盖率军跟随。正行间,黑暗里闯出一队人马,乱箭射来。晁盖脸颊上中了一箭,栽下马来,刘唐、白胜慌忙赶来,混战到天亮,各自收兵。林冲清点晁盖的人马,只剩一半。众头领来看晁盖,拔出箭来,箭上有毒,晁盖已昏迷。看那箭杆上,刻有“史文恭”三字。林冲忙取药为晁盖敷了,把晁盖抬上车,让三阮、杜迁、宋万先护送回山。众头领欲战不敢,欲退不能,只好坐等宋江的命令。众军见头领如此,也失去了斗志。当夜二更,曾头市分兵五路,冲杀过来。林冲等头领无心再战,领兵后撤。曾家人马追来,梁山兵马且战且退,退了五六十里,方才得脱,又折了六七百人。众头领只好退回梁山。
  晁盖回到梁山,昏迷几日,宋江亲自照料,却汤水不进。这天半夜醒来,见宋江与众头领都围在榻前,只说了句:“谁捉了史文恭,谁就当梁山之主。”便一命归阴。众头领放声大哭。宋江命人在聚义厅正中为晁盖设灵位,供上那支箭,请来僧人追祭晁盖。众头领商议一番,不顾宋江推辞,让宋江暂时坐了第一把交椅。
  这天,山寨请到北京大名府法华寺的高僧大园做法事,吃斋时与宋江谈起大名府的一位好汉,名叫卢俊义,人称玉麒麟,枪棒天下第一。宋江便想请卢俊义上山入伙,吴用说:“我只凭一张嘴,便可说他上山。”
  次日,吴用让李逵扮作哑道童,二人下了山,四五天后,来到大名府。吴用扮作算卦先生,来到卢俊义的店铺前,高声大喊:“算命,算命,一两银子一算。”街上闲人见他要价这么高,乱哄哄跟着看热闹。吴用来回转了两三趟,惊动了卢俊义,说:“此人定有真才实学。”便命人请那算卦先生。吴用让李逵坐在门口等候,独自进去,与卢俊义相见了,自称名叫张用,绰号谈天口,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卢俊义便让吴用算福祸,吴用先夸了卢俊义命好,又危言耸听地说:“卢员外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若想破解,要去东南方一千里。”卢俊义还有些犹豫,吴用又巧言令色,方使他深信不疑。临走,吴用在墙上题一首卦歌: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吴用走后,卢俊义叫来总管李固与大小管家,却不见亲信燕青。正要派人去找,燕青来了。燕青自幼在卢府长大,不仅武艺超群,弩箭百发百中,相扑无敌手,还会吹拉弹唱,猜谜对联,能说各地方言,人称浪子燕青。卢俊义说了要去躲灾之事,让李固收抬十车货物,随他前去,让燕青在家代理总管,李固听说此去正要经过梁山泊附近,吓得不敢去。燕青则认为算卦的是哄骗钱财,根本不可信。可是卢俊义已拿定主意,既不顾李固的哀告,又不听燕青的劝阻,坚持要行。众人无法,只得照办。
  李固收拾好货物,雇了十辆太平车、十个脚夫和几十头牲口,装好货物,卢俊义提了朴刀,押车启程。走了几天,已离梁山不远,李固等人正吓得要命,卢俊义却在车上插了四面白绢旗,每面旗上写七个字,合起来是: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等人看了,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跪地哀求,请卢俊义取下旗帜,悄悄过去。卢俊义仗着武艺高强,把众人大骂一顿,命令立即赶路。众人哭哭啼啼,胆战心惊地上了路。半晌午时,路过一片大树林,只听一声呼哨,冲出几百喽啰,当先的正是李逵。李逵说:“卢员外,还认识哑道童吗?你中了俺军师的妙计,还不来山上坐一把交椅?”卢俊义挺朴刀来斗李逵,只斗三回合,李逵便逃。卢俊义赶去,又碰上鲁智深。二人又斗几回合,鲁智深拖着禅杖就走。卢俊义再赶去,又与武松斗了几回合,武松也掉头就走。再赶一阵,又被刘唐拦住,背后穆弘又杀来。卢俊义杀退二人,又来了扑天雕李应。待卢俊义杀退李应,再回来,连车带人都不见了,忙上高处张望,人、车正被众喽啰驱赶上山。
  卢俊义气得七窍生烟,慌忙追去,又碰见朱仝、雷横。三人斗了几回合,朱仝、雷横转身就走,卢俊义紧追不舍。忽听一阵鼓乐声,抬头看,远远只见“替天行道”的杏黄旗迎风招展,宋江、吴用、公孙胜率数百人,齐声高喊:“卢员外好!”卢俊义指着山上破口大骂,花荣一箭射来,射落了他氈笠上的红缨,吓得他转身就走,却见秦明、林冲与呼延灼、徐宁分率两支军马杀来,只得没命奔逃。到了天晚,脚上起泡,腹中饥饿,却奔到湖边。一叶扁舟从芦苇中摇出来,卢俊义说了不少好话,上了船,行到湖心,三阮各驾小船从三面围上来。卢俊义忙命渔夫靠岸,谁知那渔夫却是混江龙李俊。卢俊义挥刀劈去,李俊跳入水中。张顺从水中钻出来,只一扳,小船翻个底朝天,卢俊义被张顺拦腰抱住,拖到对岸。众喽啰正要绑他,戴宗跑来传令:“不得侵犯员外贵体!”递过一包锦衣,让卢俊义换下湿衣。接着,一台八抬大轿来到面前,请卢俊义上轿,鼓乐喧天地抬上山去。卢俊义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只有听任摆布了。
  宋江已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率众头领把卢俊义迎到堂口,才接他下轿,大吹大擂,迎到堂中,一齐拜倒。宋江请他坐山寨第一把交椅,他坚辞不坐,执意要下山。众好汉将他强留下来,每日轮流置酒设宴,请他吃喝。吴用则暗地里对李固说:“你们员外已坐了山寨第一把交椅,你可押货物回去。你家墙上我题的诗是藏头诗,每句诗的第一字合在一处就是‘卢俊义反’四字。”
  李固千恩万谢地下山去了,卢俊义仍被留在寨中。三十余个大头领的酒席吃下来,已是一月出头。卢俊义要辞行,朱武等数十个小头领又不肯放,为什么大头领的酒席能吃,小头领的不能吃,难道有毒药?李逵又在里面跟着起哄,卢俊义不得不又留下来,在山寨住了两个多月。当初出北京时是五月盛夏,如今已近八月仲秋。卢俊义坚持要走,宋江还了他衣裳兵器,又送他一盘金银。他只拿够路费,便下山赶回北京。
  这天已离大名府不远,忽然有个乞丐拦住卢俊义的去路,仔细一看却是燕青,不由惊问:“你是怎么了?”燕青说:“主人,李固回来说你投梁山入了伙,不仅霸占了你的家产,跟娘子勾搭上,还到官府把你告了。你千万不可回去,官府正要抓你呢!”卢俊义曾救过李固的命,又把李固一手提拔为大总管,怎肯相信李固会背叛他?就说:“肯定是你不学好,反说李固不好。”燕青说:“我是苦劝不听,才被奸夫淫妇赶出来的。”卢俊义大怒,骂道:“放屁!我老婆不是那种人!”燕青苦劝,卢俊义一脚把他踢倒,大步奔进城。
  卢俊义回到家,大小管家都吃一惊。李固慌忙迎出,备酒为他接风。正吃酒,忽听一声呐喊,几十个公人一拥而进,将他拿翻,绳捆索绑,押到留守衙门。梁中书当即坐堂审问,卢俊义据实一一说明。但李固与贾氏娘子却一口证死,他到梁山泊入了伙。李固早在留守衙门上下都使了钱,张孔目就说:“不打他怎肯招!”梁中书就命动了大刑,把卢俊义打得皮开肉绽,昏死三四次,受刑不过,只好招了。当堂取一面一百斤的重枷,把他枷了,打入死牢。
  到了牢中,两个兼刽子手的押牢节级把卢俊义押好。这二人是亲兄弟,哥哥叫铁臂膊蔡福,弟弟叫一枝花蔡庆。蔡福让蔡庆看好卢俊义,回家办点事。刚出牢门,正碰见燕青提着罐子赶来,说是在街上讨得一点剩饭来送给主人吃。蔡福大受感动,让燕青自去送饭,就往家赶。走过州桥,碰见一个茶博士,请他到茶馆说话。却是李固等在那里,出五十两金条买卢俊义的命。蔡福回绝,李固又加五十两,蔡福开口要五百两,李固答应下来,只等明天收尸。
  蔡福刚进家门,一个人跟进来,正是小旋风柴进。柴进说明利害,谁敢杀害卢员外,梁山人兵到来,定将大名府杀个鸡犬不留。蔡福吓出一身冷汗,连说不敢。柴进留下黄金千两,让蔡福为卢俊义周旋。蔡福忙回到牢里,跟弟弟一商量。蔡庆也怕梁山好汉杀来,身家性命不保,让蔡福为卢俊义打点。蔡福就拿着黄金买通上下,打通了关节。李固来催门,蔡福就以梁中书不让杀为借口推托。
  张孔目收了黄金,就对梁中书说,卢俊义虽在梁山住了多日,并未入伙,可判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梁中书就依言判决刺配沙门岛,派两个公人押送卢俊义。这二人正是董超、薛霸。二人当年暗害林冲不成,被高俅刺配大名府,仍干原来的勾当。二人回家收拾行李,被李固邀到酒馆,每人先送十两银子,让他们暗害了卢俊义,回来每人再谢五十两黄金。二人见财起意,忘记当年的教训,满口答应下来。
  二人押上卢俊义,连夜起解,把当年炮制对付林冲的手段全用上,一路上一个连打带骂,一个说好话。第二天晚上住店,又叫滚开水烫了卢俊义的脚。次日行到一座树林,又将卢俊义捆在树上,董超出来望风,薛霸结果卢俊义性命。董超等了一阵,没听见动静,回来看时,薛霸直挺挺躺在地上,心窝中了弩箭,已没了气,正要喊叫,只听有人叫声:“着!”脖子上已中了箭,也死在当场。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拔出尖刀割断卢俊义的绑绳,放声大哭。卢俊义睁开眼,认出正是燕青。卢俊义说:“你虽救了我,却杀死两个公人,我的罪更重了,到哪里去才好呢?”燕青说:“宋公明苦留主人,主人不听,如今只有投奔他了。”便背起卢俊义,往东南就走。走不十几里,燕青走不动了,便在路边找一个酒馆,让卢俊义坐下等着,想射些禽兽来借店里的锅灶煮煮,吃了再赶路。待他射了几只鸟雀归来,却见卢俊义又被一伙公人捆走。原来过路人发现了董超、薛霸的尸体,报知官府,追踪下来。店小二见卢俊义脸上刺字,身有棒伤,就报知地保。地保就领公人赶来,再把卢俊义捉走。燕青无法可想,只好投梁山报信。
  这天,燕青走得又饿又渴,身边只剩下一枝箭了,见前面树上有一只喜鹊,一弩射去,射中鹊尾,那鹊带箭飞去。燕青追过山坡,不见了喜鹊,却见两个大汉走来。他见二人的包袱沉重,想必有不少金银,就想劫下来,冲上去打倒一个。另一个忙持棒打来,燕青肚里无食,身上乏力,躲不及,被打翻在地。地上的汉子跳起来,一脚踏上燕青的胸口,抽刀就往下劈。 第三十二章 雪天擒索超 燕青大叫:“好汉,杀了我不要紧,谁去为主人报信。”那汉子收了刀,问:“你给谁报信?”燕青说:“你问这干什么?”另一汉子拉燕青,看出他一身文的花绣,问:“你是浪子燕青?”燕青说:“我正是燕青,要去梁山报信,救我主人。”二人哈哈大笑,放起燕青,却是杨雄和石秀,正是奉宋江之命前往北京打探卢俊义的消息的。燕青道明他救出卢俊义,却又复落官府之手之事。石秀让二人去报信,自己赶往大名府。
  石秀来到大名府,见满街行人面色凄惶,家家关门闭户,一打听,却是今日处斩卢俊义。石秀就来到十字街口刑场附近,上了一家临街的酒楼,要了酒菜,慢慢吃喝。傍午时分,街上人声喧嚷,酒保就来请石秀结账快走。石秀把酒保大骂一顿,照样吃喝,不一时,阵阵破锣声响,众多人马押着卢俊义走来。到了十字街心,卢俊义跪下。蔡福说:“卢员外,不是俺弟兄不救你,实在无能为力了,你千万别怪俺。”正说着,监斩官高叫:“午时三刻到,行刑!”蔡福刚拔出刀来,就听半空一声大吼:“梁山好汉全伙在此!”酒楼上跳下一个人来,正是石秀。石秀挥舞腰刀,逢人就砍。蔡福兄弟互使眼色,割断绳索就逃。石秀早砍翻几十个兵丁,冲到街心,一手拉上卢俊义,一手挥刀乱砍,望南就走。
  梁中书闻报,立即下令关闭城门。石秀道路生疏,卢俊义又惊呆了,只凭一口刀,如何杀得过千军万马?不多久被公人用挠钩拖翻,将二人押进留守衙门。石秀见了梁中书,千贼万贼地骂。梁中书不敢再动硬的,就命人把二人押入监牢。蔡福兄弟存心结交梁山好汉,就将二人押在一间干净房中,每天买酒买肉请二人吃。梁中书正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理二人,街上却出现了几十张传单,上面写着让梁中书立即放了二位好汉,交出李固、贾氏,倒还罢了,若敢动二位好汉一指头,梁山大队人马杀来,全城坏人贪官,统统杀光。梁中书没了主意,找来王知府商量。王知府胆小心善,主张一面善待二人,一面排兵布阵,准备迎敌,再派人立即进京报告蔡太师。梁中书就命蔡福兄弟不得伤害二人,只要不让二人逃了就行。蔡福兄弟巴不得如此,更加好好照料二人。
  随后,梁中书又唤来大刀闻达和李天王李成二位兵马都监,命他们及早做好防守准备。李成便让闻达率军兵守城,他带一支人马驻扎城外,一旦梁山兵马开来,就在城外拒敌。李成回营升帐,将部下将官唤来,安排出城扎寨事宜。索超挺身而出,愿带本部军马另下一寨,与李成的大寨互为犄角。李成欢喜,便命索超在飞虎峪下寨,他则率大队人马在槐树坡下寨。
  梁山早派戴宗探明北京的情况,戴宗便写下传单,四处张贴,以保住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戴宗回山东禀明情况,宋江便要发兵攻打大名府。李逵哇哇大叫,争当先锋。宋江知闻达、李成武艺高强,怕他吃亏,不允。李逵坚持要去,吴用便让他率五百步兵当先锋。次日,宋江点起三十三员将领,兵分八路,陆续下山,自有副军师公孙胜率其余人马保守山寨。
  探子飞马报至飞虎峪,索超一面命士卒做好厮杀的准备,一面派人报告李成。次日,索超与李成的兵马会合在庚家畽,列成阵势,就见李逵手持双斧,率五百兵冲来。李成与索超见李逵虽凶猛,却不懂行兵布阵,不由放声大笑,很是瞧不起。索超部下王定拍马挺枪,率一百骑兵冲杀过去。李逵的步兵抵挡不住,四散奔逃。索超率军追赶,却碰上解珍、孔明与解宝、孔亮各率一支人马杀来,只得匆忙退兵。李成大怒,率军亲自冲杀过去,正碰上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三员女将,更是瞧不起,便命索超冲杀。索超杀过去,三员女将回马就走,李成挥兵追杀,李应与史进、孙立又率军杀到。解珍等四人从两旁杀出,李逵又从背后杀到。李成这才领教了梁山兵马的厉害,与索超拼命杀开一条血路,逃回槐树坡。查点人马,折了好几千。
  李成、索超慌忙派人回城,报知梁中书,梁中书就派闻达前来助战。第二天,双方兵马列成阵势。宋江阵中秦明当先挥狼牙棒出马,官兵阵中索超挥斧出迎。二将先是大骂一通,然后杀成一团,大战二十余回合,不分胜负。韩滔暗地里一箭射去,正中索超左肩,扔了大斧,拨马就逃。宋江鞭梢一指,梁山兵马掩杀过去,把官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败亏输。宋江乘胜夺了槐树坡大寨,官兵只有退守飞虎峪。
  当夜,飞虎峪周围突然遍山火把,喊声震天。闻达忙率兵出寨迎敌,正碰上花荣、杨春、陈达冲杀过来,措手不及,慌忙退兵。呼延灼、欧鹏、燕顺与秦明、韩滔、彭各率一支军马从左右两方杀来。凌振架上大炮,猛轰官兵营寨。闻达只好率军从小路逃走,却又碰到林冲、马麟、邓飞率军拦住去路。闻达、李成边杀边退,到天明时方退到城下,慌忙进城,紧闭四门,再不敢出战。
  梁中书一面命人准备滚木檑石守城,一面修书一封,派部将王定到东京太师府求救兵。王定飞马赶到东京,见了蔡京,呈上书信,催太师尽快发兵相救。蔡京正愁无军可用,衙门防御保义使宣赞站了出来。宣赞面目丑陋,武艺高强,因胜了番将,深得一家王爷的喜爱,招为郡马。郡主嫌他丑,怀恨而死,从此不得重用,落个外号丑郡马。宣赞说:“蒲东巡检大刀关胜,本是关帝爷的嫡派子孙,相貌与关帝一样,使一口青龙偃月刀,有万夫不当之勇。要是拜他为大将,定可扫平水泊。”蔡京依言,派宣赞为使,往蒲东请关胜进京。
  关胜接到公文,就带上部下井木犴郝思文随宣赞进京。蔡京见关胜果然貌似关帝,先自喜欢,又问及如何援助大名府,关胜主张直捣梁山泊,迫使宋江撤军,为孙膑所使的围魏救赵之计。蔡京大喜,调一万五千人马,拜关胜为领兵指挥使,郝思文为先锋,宣赞为合后,又派步军太尉段常接应粮食。犒赏了三军,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
  宋江围攻大名府,多日攻打不下,正与吴用商议,怕官军采用围魏救赵之计,发兵梁山泊,戴宗赶来,报告说关胜率一万五千人马杀奔梁山。吴用建议分路退兵,以防城中官军闻讯追杀。宋江就传令深夜退军,待到次日半晌午,方才退尽。
  梁中书闻报,知是老丈人已发兵梁山,宋江被迫退兵,就派闻达、李成各率一支人马,分两路追杀。二人追到飞虎峪,忽听背后连珠炮响,左有花荣、右有林冲,各率人马杀来,呼延灼又返身杀回。闻达、李成中了埋伏,兵马丢盔弃甲,逃回城中。宋江也不追赶,不几天,已回到梁山附近,扎下营寨,派人抄小路回山报信,准备两面夹击官军。
  水军头领张横见宋江回军,一心想立个大功劳,与张顺商议,要于夜间劫寨,生擒关胜。张顺劝他不可莽撞,张横不听,当夜就点起一二百人,分乘五十余只小船,前去劫寨。关胜正在灯下看兵书,探子报说有几十只小船悄悄拢来,就布下埋伏。张横率人杀来,见关胜仍在看书,挺枪就刺。只听一声锣响,四下伏兵杀出,将张横一伙尽数捉了。张顺将消息报知三阮,三阮大怒,要去夺回张横。张顺劝阻,说是得等宋江的命令。三阮不听,率几百水军杀奔关胜大寨,张顺无法,只好跟去。四人杀进关胜大寨,又中埋伏,张顺乖觉,跳水逃脱,三阮抵挡不住,阮小七被擒,李俊与二童率水军杀来,好不容易才把阮小二、阮小五救下。
  宋江闻报,闷闷不乐。吴用劝:“明日决战再说。”次日双方列阵,宣赞先与花荣厮杀,花荣诈败,用箭射去。第一箭被宣赞用刀格开,第二箭用镫里藏身躲过,不敢再追,拨马回阵。花荣第三箭射来,当的一声,正中背后护心镜,宣赞只好回阵。关胜便骑上赤兔马,提上青龙偃月刀杀出阵来。宋江、吴用见关胜仪表非俗,暗暗喝彩。林冲不由大怒,挺矛出阵,却被宋江喝住。关胜喝问:“宋江,你不过是郓城小吏,怎敢背叛朝廷?”宋江说:“不是宋江要背叛朝廷,实为奸臣当道,贪官横行,逼上梁山,只敢替天行道,怎敢造反?”关胜大怒,拍马杀来。秦明舞棍迎上,林冲一心想杀下关胜的威风,也挺矛杀去。三人战不数回合,宋江却鸣金收兵。林冲、秦明回阵,埋怨宋江,正要擒关胜,却无端收兵。宋江却说:“你二人杀他一个,就是胜了也被人笑话。我看关胜英雄,又是关帝的后代,他若上山,我情愿让位。”林冲、秦明俱不服气,却又无法。
  关胜回寨,暗忖,我力斗二将,眼看要败,宋江却收了兵,不知为何?就提上张横、阮小七询问,为什么众多英雄甘愿听一个小吏的指挥。阮小七说:“俺哥哥山东、河北驰名,都叫他及时雨,你们这种不知礼义的家伙,怎么能懂?”关胜低头不语,心有所动。当夜,呼延灼匹马来到关胜寨中,说兵败被俘,不得不降贼。宋江一心归顺朝廷,只要擒了林冲等人,宋江就会到东京请罪。关胜听了,深信不疑。
  次日,双方交战,呼延灼出马,将黄信打下马,却被宋江部下抢回。关胜正要乘胜追杀,呼延灼说:“吴用诡计多端,不可追杀。”关胜就得胜回营。
  当夜月光如昼,关胜下令,让呼延灼引路,宣赞、郝思文两路接应,自领五百人马,前去劫寨。行到半路,几十个喽啰迎上来,说是宋江已做好准备,以红灯为号,里应外合。呼延灼跟关胜说了,关胜挥兵疾进。忽听一声炮响,呼延灼不见了影踪。关胜情知中计,再想回军,四下挠钩齐出,将他拖下马来,绑送大寨。
  林冲、花荣引军截住郝思文。郝思文拍马来战,不几回合便不是对手,拨马就逃,正碰见扈三娘,被扈三娘抛出红锦套索,拖下马来。宣赞碰上秦明、孙立,斗不几合,被秦明一棒搠下马来。扑天雕李应则率人马直扑关胜寨内,抢下张横、阮小七,放开被擒水军,众人一阵猛杀,官军只好投降。宋江回到山寨,刀斧手已将关胜、宣赞、郝思文推上堂来。宋江忙喝退众人,亲自为三人松绑,把关胜扶上正中交椅,纳头就拜。关胜连忙回拜,呼延灼也来赔罪。关胜见宋江义气深重,与宣赞、郝思文略一商议,三人情愿归降入伙。宋江大喜,一面设筵庆贺,一面派薛永暗中去搬取关、郝二人的家眷。
  随后,宋江发兵,二打大名府。关胜请命,愿为先锋,带上宣赞、郝思文当先杀奔北京。索超伤愈,梁中书正设筵为他庆贺,忽闻探马来报,关胜等兵败被俘,已经降贼,率兵杀来。梁中书大惊,索超要报一箭之仇,愿当先锋,率先领兵杀出城,李成、闻达率军随后接应。此时已值隆冬,连日朔风颈吹,彤云密布。索超出战,关胜迎敌,斗不十回合,索超渐渐不敌。闻达舞刀杀来,宣赞、郝思文一同迎敌。宋江见了,鞭梢一指,大军掩杀过去,将官军杀得大败,退入城中,闭门不出。次日索超出战,宋江故意退兵,让了索超一阵。索超得胜回城,高兴万分。
  当夜大雪纷飞,吴用暗中派人挖下陷坑,次日天明,已被二尺多深的大雪盖严。索超再次出战,李俊、张顺出马迎战,斗不几回合,弃枪就逃。索超紧追不舍,来到一条险路上,一面是山,一面是涧,李俊、张顺跳下山涧,大叫:“宋公明哥哥快走!”索超只以为宋江就在前面,纵马赶去,忽听一声炮响,连人带马跌入陷坑。
第三十三章 活擒史文恭 索超被挠钩搭上来,捆绑结实,送到宋江帐中。宋江亲自为他松绑,劝道:“我们弟兄中,一大半是军官,都是因为朝廷任用奸臣,祸害黎民百姓,情愿跟随宋江,替天行道。请将军也与我们同行忠义。”杨志出来,与索超见礼,说了老都管不纳忠言,失陷生辰纲之事,又谈起当年的交情。索超就归降了宋江,宋江置酒庆贺。
  宋江挥军打城,数日攻不下。这天夜里,梦见晁盖前来,说:“贤弟,你有血光之灾,快快收兵,除非江南地灵星可救你。”宋江欲问详细,被晁盖一推,倏然惊醒。自此只觉浑身酸疼,高烧不退,背上如鏊子般红肿起来。吴用查看药书,先用绿豆粉让宋江服用,以使毒气不能攻心,再派人寻访名医救治。张顺说:“当年小弟母亲背疾,请建康府神医安道全医治,手到病除。小弟愿带银两前去请他。”吴用说:“晁天王托梦说除非江南地灵星可救,也许正应在此人身上。”宋江说:“兄弟快去请他,救我一命。”吴用取一百两金条为礼,又给张顺几十两银子当盘缠,一面让张顺去江南请医,一面下令退兵回山。
  张顺冒着严寒,星夜兼程,直奔东南。这天来到扬子江边,天降大雪,渡船无踪。张顺一心救宋江,沿江寻找船只,在一丛芦苇中,找到一只小船,高叫道:“船家渡我过江,多给你船钱。”船家说:“今日天晚,渡江不便,你可睡在我船中,明日一早渡江。”张顺本是干惯江中私路买卖的人,哪把船家放在眼里?加上连日赶路辛苦,上了船,吃过饭,倒头便睡。两个船家见张顺包袱沉重,互使眼色,将船悄悄摇到江心,把张顺绑了。张顺醒来,哀求:“你饶了我命,金子都给你。”船家说:“金子也要命也要。”张顺说:“你把我扔江里,让我落个全尸。”二人就把张顺抬起,扔到江里。这船家却顺手一刀,将另一人杀死,独吞了金银。
  到了江中,张顺如鱼得水,咬断绳子,游过江去,见前面树林中有灯光,湿淋淋地赶过去,见是一个小酒店,正连夜榨酒。他叫开门,见是一个老汉,跪倒就拜。老汉一看就知道是江中遭劫,从水中逃了性命的人,忙取棉衣让张顺穿上。张顺谢过,说了如何遇难的事。老汉问:“你从山东来,知道梁山的宋江吗?”张顺就说了宋江的许多好处。老汉说:“百姓们都盼着宋江来,铲除贪官污吏,不受窝囊气。”张顺见老汉心向梁山,不再隐瞒实情,将为宋江请医的事说了。老汉说:“你既是梁山好汉,我让儿子来见你。”老汉叫起一个后生,那后生拜了张顺说:“小弟叫王定六,因身体灵活,走跳得快,外号活闪婆,会扑水使棒。那劫哥哥的强人,小弟认识,一个叫截江鬼张旺,一个叫油里鳅孙五。他们好来我家店里吃酒,待来时,我与哥哥报仇。”张顺说:“为了救宋公明哥哥,我顾不了许多,天明就进城,请了安医生,回来再说话。”王定六忙置酒请张顺吃,又取十两银子给他当盘缠。
  天明雪停,张顺进了城,找到安道全,说明来意。安道全虽敬慕宋江,却又以妻子亡故,家中无人照看为由推托。张顺再三苦求,安道全才勉强答应。当晚,安道全领张顺来到一家妓院,那妓女李巧奴对安道全百般温柔,张顺明白了,安道全之所以不愿去,是被这婊子缠住了。果然,安道全一说要到山东十天半月,那婊子就撒娇作痴,不让他去。安道全吃得大醉,就在房里睡了,婊子就赶张顺走。张顺不走,就让他在门房里歇。张顺心中如油煎,正睡不着,有人叫门。老鸨开了门,闪进一个人,要找巧奴寻欢。张顺从门缝里看去,认出正是张旺,不由怒火中烧。老鸨从正房中叫出巧奴,让二人在自己房中坐下,命两个丫鬟准备酒菜。张顺悄悄走出来,见老鸨正坐在厨下,抓过一把菜刀,一刀砍翻老鸨,再想杀丫鬟,刀已卷刃,又抓过劈柴斧子,把两个吓得呆若木鸡的丫鬟杀死。婊子听见动静,出门来看,张顺一斧劈去,也死了。张旺见势不妙,打开后窗逃了。张顺进屋,不见张旺,略一思忖,从尸体上撕下块布,醮着鲜血,到处写满了“杀人者安道全也”几个血字。安道全醒来,吓得魂飞魄散,只好赶忙回家收拾了药箱,随张顺直奔江边。
  王定六接着二人,说:“昨天张旺来了。”张顺说:“救宋哥哥要紧,顾不上私仇了。”正说着,王定六指着江边说:“那正是他。”张顺就叫王定六过去,对张旺说:“我有两个亲戚要乘船过江。”张旺说:“让他们来吧。”张顺就跟安道全换了衣裳,用暖笠子遮住脸,三人一同上了张旺的船。船到江心,张顺找出张旺的刀,说:“船漏了!”张旺把头伸进舱里看,被张顺劈头揪住,骂道:“还认识老爷吗?那个小子到哪里去了?”张旺说:“我怕孙五分金银,把他杀了。爷爷饶命。”张顺说:“我横行长江多年,无人敢惹,竟被你暗算了。我也饶你一刀。”就把张旺绑了,扔进江里。张顺搜出金银,把船摇到对岸,对王定六说:“贤弟大恩,生死不忘,你若有意,回家把老伯接来,同上梁山。”王定六就过江去搬取老父,张顺同安道全匆匆北上。
  走不多远,安道全脚已起泡,走不动了。张顺正着急,恰逢戴宗赶来,说是宋江病情日趋严重,已水米不进了。安道全问知宋江病虽重,但还知道疼痛,就说还有救。戴宗给他绑上甲马,二人先回梁山。张顺住在客店,等了三天,见王定六搀着老父赶来,三人一路投梁山而来。
  戴宗领着安道全,作起神行法,连夜赶回梁山。安道全为宋江诊了脉,先用艾灸炙出毒气,然后用药,外敷内服,不出十天,宋江病体渐痊。张顺引王定六父子来到,向众头领说了江中遇险,众头领皆说万幸。
  宋江病愈,就要发兵三打北京。安道全认为宋江不能征战,应再休养几个月。吴用主动请战,要在元宵节拿下大名府,便说出计策来。宋江连称妙计,吴用说:“此计是里应外合,关键问题是谁能在城中放火为号。”时迁站出来,说:“小弟曾到过大名府,城中有一座翠云楼,若把此楼点着,几十里都可看到火光。小弟愿去放火,军师自可调动人马劫牢。”吴用说:“正是用你的地方。”便安排众头领,各自如何如何,待见到翠云楼火起,再如何如何,众头领领命,分头下山,暗中潜入大名府。吴用自调兵马,悄悄赶去。
  正月初头,梁中书就唤王知府、闻达、李成等文武官员,商议元宵放灯之事。梁中书说:“按例北京每年元宵要大放花灯,与民同乐。去年被梁山贼人两次侵扰,今年如何放灯?”闻达说:“贼人二次攻城不下,早已退兵。城中的传单,不过是他们黔驴技穷,派出几个奸细虚张声势而已。我们若不放灯,倒显得怕了他们,王知府只管依例于十三到十七放灯五日。闻某愿领人马驻扎飞虎峪,提防贼人兵马,李都监可率铁骑巡逻,可保万无一失。”梁中书就传下令来,放灯五日,文武官员各作准备。
  北京城里顿时热闹起来,各家各户都准备花灯,外地的灯贩子也陆续赶来,到处都是卖灯和烟花爆竹的。大户们为了比阔,各在门前扎起灯棚,张灯结彩,悬挂名人字画。官府又在留守衙门、铜佛寺与翠云楼前,扎起三座鳌山,山上盘绕巨龙,每片鳞甲都是灯,龙口还能喷水。
  时迁夜间越墙入城,白天在街上打探消息,夜间到东岳庙神座下藏身。到了十三,见各路头领都乔装改扮进了城,暗中联络了,各自分头准备。官府此时也派闻达兵发飞虎峪,李成率兵马夜间巡城,加强戒备。
  十五之夜,月明如昼,时迁来到翠云楼。翠云楼是河北第一大酒楼,有百十间雅座,适逢元宵,更是热闹非常。柴进与乐和来到蔡福家,让蔡福引二人进牢。蔡福就让二人换了衣衫,带进牢来。初更时分,王英、孙新、张青三对夫妇化装成乡下人,挤在人丛中,混进东门。公孙胜与凌振来到城隍庙,备下了号炮。李应、史进、邹渊、邹润、杜迁、宋万,刘唐、杨雄、燕青、张顺、孔明、孔亮、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也都赶到指定位置,只待翠云楼火起,一齐动手。
  时迁扮作小贩,挎个篮子,里面装上火药,混到翠云楼上,正叫卖时,忽听外面大乱,说是梁山的大队人马开来了,劫了大刀闻达的寨。时迁暗自高兴,趁乱攀上楼头,点燃了火药,翠云楼顿时燃起冲天大火。接着,就听炮声响个不住。梁山埋伏在各处的好汉一齐动起手来。王知府领兵镇压不住,报与梁中书,梁中书骑上马,刚出衙门,李应、史进就迎头杀来。解珍、解宝两把钢叉,上下飞舞。王知府想溜,被刘唐、杨雄双棍齐下,打死当街。邹渊叔侄到处放火,三对夫妇四处厮杀。鲁智深、武松更是勇不可挡。北京城里霎时处处烈火,处处哭声。
  李成护着梁中书,冲向南门,正碰见呼延灼,又逃向北门,却碰见林冲,再折向南门,又碰见李逵。李成好不容易杀开一条血路,护着梁中书出了城,却又碰到关胜,正杀间,花荣赶来,弓弦响处,几名副将翻身落马。李成只好护着梁中书,死命冲杀,刚出重围,又碰上秦明,背后杨志又追杀过来。李成兵马折了大半,方得走脱。走不远碰见闻达,刚合兵一处,樊瑞又率人马杀来,背后雷横又赶来,二人血战一场,丧尽兵马,总算护住梁中书杀出重围,逃往东京。
  杜迁、宋万杀了梁中书一门老小,刘唐、杨雄杀了王知府全家。柴进、乐和已和蔡福、蔡庆救下卢俊义、石秀,邹渊叔侄、孔明兄弟也赶来,跟着卢俊义去捉李固、贾氏。李固听说梁山人马进了城,情知不妙,忙收拾一包金银,带上贾氏要逃,只听前门已被撞开,慌忙逃出后门,来到河边,却见张顺奔来,李固吓得跳下船去躲,却被人劈头揪住,定睛看,正是燕青。李固哀求饶命,燕青理也不理,再看岸上,张顺已捉了贾氏。
  吴用进了城,传令救火,休得伤害良民。众好汉打开府库,将金银财宝装车,又打开粮仓,分给百姓,押上李固、贾氏,分三路开回梁山。宋江见卢俊义,不由大喜,一心要让位给他。卢俊义哪里肯从?再三谦让。气得李逵大叫:“哥哥再让,我就杀起来!”武松说:“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都冷了。”李逵又说:“干脆,哥哥做皇帝,卢员外当丞相,我们都做大官,杀上东京,夺了鸟位,不比在这里捣乱强!”宋江喝退李逵。吴用从中劝解,方才无事。次日,宋江大摆筵席庆贺,饮酒间,卢俊义叫把李固、贾氏分别绑在柱子上,自持短刀,将二人剐了。
  梁中书的夫人在后花园里逃得性命,写下书信,报知父亲蔡京。梁中书也逃到东京,知北京三万兵马丧尽,百姓死伤五千余人,忙到太师府报知老泰山,请蔡京发兵征剿梁山。蔡京调来凌州的两个团练使,一个叫圣水将甲单廷珪,一个叫神火将军魏定国,起凌州兵马,前去征剿梁山。关胜得知此事,说:“我愿引本部军马,前去凌州,收服二人。”关胜领兵下山后,吴用又派林冲、杨志、孙立、黄信引兵五千接应。李逵也要去,宋江不让,李逵就偷偷下了山。宋江得知,忙派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四人分头下山寻找。
  李逵下山忘了带钱,找一酒店吃饭,吃了抹嘴就走。店主韩伯龙说大话:“我是梁山好汉韩伯龙,你这黑汉子胆敢不给钱?”李逵暗骂,爷爷从不认识你小子,就掏出大斧,要当抵押。韩伯龙去接,却被李逵一斧砍死,众伙计慌忙逃走。李逵抢了银钱,一把火烧了酒店。走了几天,却见一个大汉,上下直打量他。他便去打那人,却被那人一跤撂翻,起身再打,又被撂翻。李逵见打不过那人,起身就走,那人问他是谁,他报出姓名。那人不信,李逵让他看了双斧。那人问他干什么去,李逵说因跟宋江斗气,私自下山,去打凌州。那人拜下去,自称叫没面目焦挺,想去投枯树山的丧门神鲍旭。李逵让他去投梁山,焦挺大喜,愿说鲍旭一同上山,作为见面礼。二人正说着,时迁赶上来,说宋江快急疯了,让李逵马上回山。李逵定要立了功再回去。时迁怕李逵,只好独自回山报信。李逵便和焦挺奔枯树山。
  关胜来到凌州,单廷珪、魏定国调齐兵马,正准备起程,便出城迎敌。关胜劝二将投宋江,二将却骂关胜背叛朝廷。宣赞、郝思文出马战二将,中计被俘,关胜大败而逃,幸遇林冲等接应,杀散凌州兵马,救下关胜。
  单、魏得胜回城,王知府叫把宣赞、郝思文打入囚车,派一员偏将,率三百人马连夜押赴东京。人马行到枯树山,李逵、焦挺拦住去路,鲍旭又从背后杀来,一剑砍死偏将,杀散众兵,救下宣赞、郝思文。五人一商量,带上枯树山的七百人马,攻打凌州。
  败兵逃回城,报知王知府。单、魏大怒,出城来战关胜。关胜与单廷珪斗不几合,拨马就走。单廷珪穷追不舍,追约十里,关胜使拖刀计,用刀背将他打下马来。单廷珪正等死,关胜却下了马,搀起他来,单廷珪情愿投降,便与关胜并马回到梁山寨中。单廷珪对部下一声喊,部下也投了过来。
  次日,魏定国出战,大骂单廷珪。关胜出战,却中火攻之计,败退四十里。魏定国正要收兵回城,却见城中烈火冲天,却是李逵等人率枯树山人马,乘虚取了凌州城。魏定国只好率军逃往中陵县,关胜乘势追杀,将中陵县团团围住。单廷珪前去劝降,魏定国说要让关胜亲自来。关胜就单人独骑进了城,魏定国见关胜一片诚心,情愿归降。林冲等与李逵合兵一处,凯旋还山。
  人马刚来到山下,忽见段景住屁滚尿流地奔来,见到林冲就说:“林大哥,我与杨林、石勇到北地买来二百多匹好马,走到青州,被险道神郁保四率一伙强人抢走,献给曾头市。”众好汉回到山上,单廷珪、魏定国、焦挺、鲍旭拜见了宋江,段景住说了夺马之事。宋江大怒:“晁天王的大仇尚未报,又夺我马匹,不报此仇,惹人耻笑。”吴用说:“前次失利,在于不知地理,这次进兵,宜用智取。”就让时迁先去打探路途。过两三天,杨林、石勇回来,说曾头市如何蛮横无理。宋江当即就要发兵,被吴用劝下,再派戴宗探听消息。不几天,戴宗回来报信,只见曾头市扎下大寨,法华寺为中军,数百里遍插旌旗,不知何处可进兵。次日时迁回来,报说他已探明敌情,曾头市扎下五个营寨,由二位教师与曾家五虎分头把守。险道神郁保四和夺的马匹都在法华寺。
  吴用便要兵分五路,攻其五寨。卢俊义要打先锋,吴用生怕他擒了史文恭,宋江让位给他,就以他身体尚未恢复为由,只让他与燕青带一支人马埋伏在一个不重要的地方。接着吴用派秦明、花荣攻打南寨,鲁智深、武松攻打东寨,杨志、史进攻打北寨,朱仝、雷横攻打西寨,宋江、吴用自领中军,攻打总寨。李逵、樊瑞为合后。
  曾长者得知宋江兵分五路,前来攻打的消息,忙与史文恭、苏定商议如何防守。史文恭让多挖陷坑,诱梁山人马栽下。曾长者依计,命人四处挖上陷坑,周围埋伏挠钩手,却被时迁探得,报与吴用。吴用让他在陷坑处暗做记号,自有妙用。大军来到曾头市,见曾头市出来一匹马,上骑一人,众将欲赶,被吴用止住,命令各路人马下寨,不许出战。一连三天,曾头市也没出一兵一卒。这天,时迁回报,说已把所有陷坑探明,做了记号。吴用便传令在一百多辆粮车上装满干柴,撒上火药,让前路步兵各带锄头,杨志、史进的兵马摇旗擂鼓,虚张声势。
  这天半晌午,史文恭只听到处炮响,便命人马作好准备,只要梁山兵马前来攻打,就分兵援助。东寨来报,鲁智深、武松前来攻打,就分兵援助;西寨又报,朱仝、雷横攻打,又分兵援助。只听寨前炮响,史文恭按兵不动,只等梁山人马跌入陷坑,再出山后伏兵捉人。却不知吴用派人马从山后两路包抄,把曾头市的伏兵赶出来,尽数赶下陷坑。吴用一声令下,百余辆车子推出来,点燃干柴,顿时成了一道火墙,挡住史文恭。公孙胜又祭起风,卷起烈火,将敌寨烧尽,得胜收兵。
  次日,曾涂出马,向宋江中军挑战。吕方当先出马,斗不三十回合,渐渐不敌。郭盛也挺戟杀出,双战曾涂,二人双戟并举,刺向曾涂,曾涂挺枪一架,枪缨和戟上豹尾缠成一团,三人拼命扯兵器。曾涂先扯下枪,一枪刺向吕方脖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荣一箭正中曾涂左肩,倒栽马下。吕、郭双戟并下,刺死曾涂。
  曾长者闻报大哭,曾升要与哥哥报仇,曾长者拦不住,史文恭、苏定都来劝他只宜坚守,不可出战。曾升怎肯听?便出寨挑战,秦明正要迎敌,不料李逵当先杀出,被曾升一箭射中腿上,轰然倒地。曾升的人马要捉李逵,宋江阵中数名头领杀出,将李逵抢回。曾升见宋江兵多将广,便收兵回寨。
  次日,曾升不顾史、苏劝阻,硬要出战。史文恭无奈,只好披挂出阵,与秦明大战二十余回合,秦明不敌,拨马而逃。史文恭马快,赶上一枪,刺中大腿,栽下马来。众头领奋力救下秦明,却折了不少兵马,宋江就让退后十里下寨。吴用让秦明回山养伤,再调关胜、徐宁、单廷珪、魏定国四人助战。宋江占了一卦,吴用看了卦象,说:“敌军今夜要来劫营。可如此准备。”
  当夜,史文恭与曾升商议去劫寨,曾升就调苏定、曾密、曾索一同前往。待进了宋江营寨,方知中计,正要退兵,解珍、解宝分两路杀来,花荣又从后面杀来。曾索被解珍一叉搠死马下。混战半夜,史文恭等方夺路逃脱。
  曾长者见又战死一个儿子,不敢再打,要史文恭写书投降。史文恭此时也已胆怯,便派人送去降书。宋江见书后大怒,骂道:“杀我兄长,怎肯罢休?”吴用忙劝:“不可为一时气愤,坏了大事。”就写了回书,让曾头市交出二次所夺马匹及郁保四,赏了来使十两银子。来使回去交出回书,曾长者与史文恭更加担心。次日,曾长者请求讲和期间,各派一人为质。宋江不肯,吴用说:“不妨。”就派时迁、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五人为质。史文恭说:“吴用派五人为质,定有阴谋。”李逵动手要打,人们忙劝住。时迁说:“李逵是宋哥哥的心腹,派他来是为不使你们怀疑。”曾长者一心要讲和,不听史文恭的劝阻,置酒款待人质后,让他们住进法华寺,派五百人马看守,又命曾升为使,带郁保四到宋江大营讲和。宋江看了马匹,独独不见照夜玉狮子,曾升说:“那马我师父史文恭骑着。”宋江命他写书索马,史文恭却不舍得还。使者往返数次,史文恭才说:“宋江退了兵,我就把马还他。”
  宋江正与吴用商量,探马来报,说是青州、凌州兵马开来。宋江就派关胜、单廷珪、魏定国迎战青州兵马,花荣、马麟、邓飞迎战凌州军马,又叫过郁保四,好言抚慰,让他将功折罪。郁保四情愿投降,听命帐下。吴用就告诉他计策,让他回去行事。
  郁保四假装逃回曾头市,说是宋江营中听说官军到来,十分惊慌。史文恭不疑,跟曾长者商议,要去劫寨。曾长者怕曾升被害,不让劫寨。史文恭却说:“杀尽众贼,自然救了三郎。”曾长者就答应了。史文恭就调苏定、曾魁、曾密一同劫寨。郁保四偷偷来到法华寺,暗中与时迁透了消息。
  当夜史文恭带了苏定、曾密、曾魁劫寨,见寨内空无一人,慌忙退兵。时迁早撞响法华寺的大钟,顿时炮声连天,李逵等人从寺中杀出来。曾长者见事不好,自缢而死。曾密被朱仝一朴刀搠死。曾魁慌得栽下马来,被乱军踏成肉泥。苏定奔向北门,背后鲁智深、武松追杀,前有杨志、史进拦路,乱箭将他射死。
  其余兵马,尽数被赶入自己挖的陷坑中,跌死无数。曾升被宋江砍了脑袋。
  史文恭仗着马快,杀出西门,落荒而逃。只见黑雾遮天,也不知逃到何处,忽有一支人马拦路,却是卢俊义使棒打来。那马飞跃而过,史文恭却见晁盖挡路,阴风逼人,四处走不脱。燕青、卢俊义前后夹攻,一刀搠下马来,将他绑上,牵了宝马,回寨报功。
  宋江得胜回山,将史文恭剖腹剜心,祭了晁盖,就要遵守晁盖遗言,让位给卢俊义。众头领不服,李逵又跳出来大叫:“我在江州救过你命,天也不怕,做什么让来让去?你再让位,我就杀起来,大家散伙!”
第三十四章 英雄排座次 李逵这一闹,武松、刘唐、鲁智深也跟着吵嚷要散伙。宋江见犯了众怒,便生个主意,说:“附近的东平府和东昌府广有钱粮,今写下两个阄儿,我和卢员外各拈一个,谁先攻下城来,谁为山寨之主。”吴用说:“各听天命。”就唤裴宣写下两个阄儿,焚香祷告了,宋江拈了东平府,卢俊义拈了东昌府。宋江传令,各领大小头领二十五员,马步军一万,水军头领三员接应粮草。宋江想让卢俊义早日破城,故意把吴用、公孙胜都拨给他。选个黄道吉日,各率人马下山。
  宋江率军来到离东平府四十里的安山镇,扎下军马,想先礼后兵,派人给知府程万里和兵马都监董平下书。郁保四曾和董平有交情,愿去下书,王定六也要同去。二人进了城,来到知府衙门。程万里正和董平商量军情,听说宋江派人下书借粮,董平大怒,要斩二人。程万里说:“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杀了于礼不当。”董平就命人把二人各打二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赶出城去。二人回营哭告宋江,宋江大骂董平无礼,让二人坐车回山养伤。
  史进说,他曾和一个妓女李瑞兰相好,愿进城为内应。宋江给他一包金银,约定时日,放火为号,攻打城池。史进进了城,来到李瑞兰家。李瑞兰请史进上楼坐了,问:“听说你上梁山做了大王,官府要捉你。”史进说了入城为内应之事,许下打下城来,带她上山快活。李瑞兰含糊应了,收下金银,去和老鸨商量。老鸨怕受连累,又贪图官府赏钱,让老头去官府报告。老头生怕梁山好汉打破城,饶不了他们。老鸨大骂老头不知好歹。老头却认为史进给他们那么多金银,不应出卖史进。老鸨就说妓院何止坑了千千万万的人,哪差史进一个,老头再不去报告,她要连老头一齐告了。老头无奈,就去衙门报告。
  李瑞兰毕竟心虚,上得楼来,脸色红白不定。史进问她怎么了,她谎称上楼时失了脚,差点儿摔下去,吓的。史进不再疑心,就跟她叙起久别之情。正说着,忽听楼梯声响,数十名公人一拥而上。史进再英雄,只是房内狭小,施展不开手脚,三下两下就被擒住,捆到衙门。程知府升堂大骂,让史进招出进城目的,史进任凭严刑拷打,只是不招。董平说:“把这家伙先枷上打入死牢,待拿下宋江,一同解京。”
  吴用得知史进独自进了东平府,连夜赶到宋江大营,说是娼妓水性杨花,迎新送旧,怎讲什么交情?史进此去必然吃亏。宋江就让顾大嫂扮作贫妇进城打探消息。吴用吩咐:“若史进被陷,你可装作送饭,告诉他,月尽夜越狱,在城中放火为号。”又让宋江攻打汶上县,百姓慌忙逃向府城,顾大嫂乘机混入城里。
  顾大嫂一打听,不出吴用所料,史进果然被打入监牢。次日,她手提饭罐,来到狱前,见一老禁卒出来,上前哭哭啼啼,说史进是她原来的主人,她在街上要了点饭,送与主人吃,请行个方便。老禁卒本不敢放她进去,一来见她是个半老妇人,二来她又哭得实在可怜,便放她进去。史进见她到来,倒吃了一惊。她一面哭,一面喂饭。别的禁卒见了,就来赶她走,她只来得及说出:“月尽夜,你在牢中自己设法越狱。”就被推了出去。
  史进在牢中无处查历书,也不敢打听。这天听两个禁卒说话,一个说:“今天几儿了?”一个说:“月尽了吧。”偏偏这个月是大尽,那禁卒记错了,把二九当成三十了。待到天晚,史进要解大便,一个吃得半醉的小牢子把他押到茅房。他突然问:“后面是谁?”小牢子一回头,他把枷扫去,正中后脑。随即挣开枷,提着枷打出去,把当值的牢子打死的打死,吓走的吓走,将牢门都打开,放出所有犯人,只等外面攻城。程万里闻报大惊,董平说:“城中必有奸细,你派人围住监牢,我去擒宋江。”董平带上人马走了,程万里就带上公人包围了监狱。史进不敢出,外面不敢进,双方僵持着。顾大嫂见了,只有跺脚,无法可想。
  董平使双枪,不仅武艺高强,仪表堂堂,且又百般聪明,吹箫抚琴,无所不精,人称风流双枪将。他在箭壶上插着小旗,上书:“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来到阵前,宋江派韩滔迎敌。韩滔战不十回合,渐渐不敌。徐宁出马接战,二人斗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宋江叫鸣金,徐宁回阵,董平趁势冲杀过来。宋江大队人马围上去,董平全无惧色,仗双枪横冲直撞,直战到半下午,才冲出重围,回城去了。
  程万里有个女儿,生得十分漂亮。董平曾数次求亲,程万里不允。当晚,董平又派人去求亲,程万里说:“按说我们也门当户对,只是眼下贼兵闹城,若允亲怕人耻笑。待退了贼再说吧。”董平闻知,认为他又在推托,心中不喜。
  宋江连夜挥兵攻城,程万里催董平出战。次日董平率军出城,挺枪直取宋江。林冲、花荣出马迎战,斗不数回合,二将假装不支,拨马就逃。董平穷追不舍。看看已到寿春县界,有一村庄,宋江穿村而过,董平追到村里,忽听一声锣响,两边屋门齐开,平地上拽起几条绊马索来,将马绊倒,左边抢出王英夫妇,右边抢出张青夫妇,将董平活捉了,捆上去见宋江。宋江立马村头杨树下,见董平押到,忙下马为董平松绑,跪倒就拜。董平大为感动,当下愿降,献赚城之计。宋江便将盔甲、枪、马还了董平,假意追赶。董平跑到城下,天色已晚,叫开城门,冲上吊桥,挥剑砍断吊索。宋江大队人马长驱直入。董平直奔府衙,杀了程万里一家,抢了那姑娘。宋江一面派人救史进,一面打开府库,取出金银、米粮,装车送回山寨。史进赶到李瑞兰家,将一门大小皆杀死。宋江又把程知府的家产全部分给百姓。三军班师回山,刚走到安山镇,却见白日鼠白胜飞奔而来,禀报:“东昌府的守将张清,专会飞石打人,人称没羽箭。手下两员副将,一个叫花项虎龚旺,会使飞枪,一个叫中箭虎丁得孙,会使飞叉。卢员外兵临城下,交战数次,好几位头领为飞石所伤,不能取胜。”
  宋江暗叹,卢员外无缘,尽管把吴用、公孙胜拨给他,仍不能取胜。就传下令来,兵发东昌府。卢俊义将宋江迎进大帐,正诉说前事,小军来报张清挑战。宋江就带众头领出营,列下阵势。张清出马,大声骂阵,徐宁挺枪出战。战不数回合,张清一石打来,正中眉心,翻身落马。吕方、郭盛忙杀出,救回徐宁。燕顺又出马,战不数合,又被一石打中护心镜,吓得拨马逃回。韩滔出战,被打中鼻凹……不上片刻,宋江军中十五员上将被打伤,刘唐被俘。林冲、花荣擒了龚旺,燕青射伤丁得孙的战马,吕方、郭盛上前擒了丁得孙。张清不敢再战,押着刘唐回城。
  宋江回营,对张清赞不绝口,说:“五代后梁大将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后唐上将三十六员,今日张清不一会儿打我上将一十五员,虽不及王彦章,也是个难得的猛将。”众将听了,羞愧无言。宋江又说:“我们捉了龚、丁二将,剪了张清羽翼,只可用计捉他。”吴用说:“兄长放心,我已有计了。”
  张清回城,正与知府商议如何退贼,忽听探子来报:“梁山粮草水陆并进,已离此不远。”知府唯恐是计,再派人打探,果然是粮。张清便要去劫粮,先截陆上,后劫水中。知府为他饯行,他便领一千兵马趁夜出城。
  行不到十里,见前面一队车子,上插“水浒寨忠义粮”的旌号,由鲁智深、武松押运,直奔过来。张清拍马迎上,大叫:“秃驴吃我一石。”鲁智深虽早看到张清,却忘了防石子,正中脑门,一头栽倒。武松舞双戒刀拼死救下,率军一哄而散。张清把粮车送回城,又来抢粮船。突然阴云密布,黑雾遮天,对面不见人影。张清正要收兵,忽听杀声四起,林冲率铁骑冲来,将张清的人马都赶入水中。李俊、二张、三阮、两童八个水军头领,尽情捉人,张清纵有三头六臂,在水中也是旱鸭子,被三阮活捉,绑送大寨。宋江人马趁机杀进城中,打开大牢,救出刘唐。因知府平日清廉,宋江不准伤害,仅打开仓库,分给百姓一部分,其余尽送上山。
  张清被押到大帐,众将领都要杀他报仇。宋江劝住众人,折箭为誓,不许记前仇。张清深感宋江的仁义,情愿归降,又举荐东昌府一个兽医,因此人生得碧眼黄须,很像外国洋人,人称紫髯伯皇甫端。宋江大喜,率军凯旋。此时山寨大小头领,正好一百零八位。正应了天罡地煞之数。
  回到山寨,宋江请来一帮道士,让公孙胜领着,筑起虚皇坛,超度晁盖与阵亡士兵的灵魂。宋江与众头领一天三拜。待到第七天三更,忽听天上一声雷响,西北乾方天门大开,从中飞出一团火来,如簸箕一般,直落下来,绕虚皇坛一周,钻入正南地下。宋江命人挖掘,掘出一块石碑,上面刻满蝌蚪文字,无人能识。一位姓何的道士说,他识蝌蚪古文。经他辨识,碑正面刻着宋江等三十六员天罡星的姓名,背面刻着七十二位地煞星的姓名。宋江让何道士辨读,命萧让抄录下来,宋江便坐了主位,卢俊义第二,众头领依次排位,再无话说。
  自此梁山更加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