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怡多少岁:吴秀峰与“六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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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秀峰与“六大开”

□韩 起                                                                《精武》2003年第3期
  读者大概以为,我既住在练吴氏八极最多的西沽公园附近,又追随吴秀峰的关门弟子李仲槐先生二十多年,我理应听到很多吴老谈拳论腿的话语,其实不然,吴老的拳论我听说的很少,起码的,不如对他为人处事了解得多。
  这现象,想一想也不奇怪,譬如对名人,世人关注的总是这名人的逸事趣闻,至于名人从事的专业,除了个别研究者外,普通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就像欧文•斯通写弗洛伊德的那部《心灵的激情》,因为不停地、非常专业地唠叨精神分析学,所以,远不如他那部《凡高传》受读者欢迎。
  吴老的逸事,就我二十多年所闻,听到最多的是他与徒弟的恩怨纠葛,而内容,又往往围绕着传艺和孝心展开来。
  这同样不难理解——吴秀峰的功夫奇高,吴秀峰有八极拳六世嫡传的招牌,所以,不愁有老少爷们锲而不舍地跟定他。吴秀峰又没有正式工作(1958年以前),吴秀峰生活维艰且动荡不定,这让头脑再笨的人也会想到该用什么去打动他。
  吴秀峰的玩意不容易得,吴秀峰特别在意徒弟的孝敬心,所谓“师徒如父子”,父子可不是三天五早晨的爱,那是一生一世、不死不休的情与恨,故而,欲求真功的徒弟,注定了要打一场敬师如父的持久战。
  曾有徒弟想打“速决战”,他们明白吴秀峰最缺的是钱,于是拿此物开道。上世纪50年代中期,一次,王景祥、王喜臣、刘兴华等四人请吴秀峰吃饭,吃到半截,王景祥从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向吴秀峰递过去:“我们哥儿四个凑了两千块钱,给您……”两千块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顶得上普通工人四年的工资,那会儿羊肉才几毛钱一斤,说实话,换了我,这钱兴许就接下来了,遗憾,吴秀峰不是我,他当时不知是否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反正他发了怒,他拿过钱“啪”地扔到地上,说:“我的东西不卖!”
  对于我这几位师大爷,我只能怪他们没读懂吴秀峰,吴秀峰最忌讳徒弟拿钱直来直去的收买他,吴秀峰讲究个情。相比较,有一次田金钟的做法就非常妥当。论辈份,田金钟还是王景祥的师弟,也许是我田师大爷岁数大些(田只比吴秀峰小8岁),又是资本家,颇悉人情世故,那次他在陪吴秀峰吃完饭,走到饭馆门口,外面大雪纷纷,见此,田金钟从自己头上摘下水獭帽子给吴秀峰戴上,说:“这几年家里被折腾得也不剩嘛了,这顶帽子您戴着……”瞧!人家事做的多暖人心,不着一点痕迹,而且雪中送帽——比送金条都好,这情景,回荡着一种很古很古的画意诗情,你说,吴秀峰能把帽子拽下来、扔到雪地上吗?论价值,王景祥他们的两千块钱,不知能买多少顶旧的水獭帽子。
  吴秀峰有一句话常挂在嘴头:“当老师的,一手心朝上接徒弟的钱,这人就完了。”
  吴老为什么对“钱”之一物这么敏感呢?也许是因为吴老穷,面对家境好的徒弟,他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便格外绷紧,表现出一触即发的高傲,尤其对以钱动其心的方式,他的自尊完全无法接受。
  当然,假如吴老像戴逵那般处世,我授艺你奉银,笑骂由他去说,事情也简单,偏偏吴秀峰在“钱”字上守得最紧,大有立牌坊的意思。我们知道,极端执着的人,往往志存高远,若苦熬到中年以后,他的现实处境与心理目标天差地远且无计改变,这时候,意志不刚的人便会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游戏人间,而自视极高不甘心混同于芸芸百姓的人,则可能降低原先的目标,换到另一个方向上体现自身的不凡和权威。吴秀峰当是后一种人,既然绝世武功不能助他出人头地,那么,他就在师徒关系中保持他的绝对师尊好了,另外,清白的声誉也是他傲对武林对头们的资本。
  不接徒弟的现金,使吴秀峰得以对徒弟任情纵意,表现出“我的东西,我愿意教谁就教谁,你不高兴可以走人”这么一种姿态。比如上世纪70年代,有一次,吴秀峰与众徒围坐喝酒,酒酣处,吴秀峰一指我老师:“仲槐,给大伙练几下。”当时,我老师受酒桌的气氛感染,竟一时兴发,当众打出了吴秀峰私授他的“六大开”。可想而知,众人是什么脸色,当场便有几个人对吴秀峰道:“老师,我们也学这个。”吴秀峰的回答绝了,他脖子一梗,道“我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转天,刘兴华把吴秀峰请到家里吃饭,再提前一天的事,吴秀峰还是那句话:“谁知道他跟谁学的。”
  这明摆着是谁不乐意谁走人的态度。
  事后,刘兴华跟我老师等人发怨气:“我跟老师20年,就学了12趟架子,这些架子是一趟翻二趟、二趟翻三趟……”我刘师大爷在12趟架子之外,当然还会别的东西,而且他的不满也令人理解。
  我老师不留神露出“六大开”,他那些师兄们便大肆“围追”吴秀峰,吴秀峰烦了,就说:
  “你们找仲槐学去……”
  因为这句话,在吴秀峰故去的前后几年里,我老师又成了我那些师大爷们追逐的目标,可我老师就是不教,弄得众人泄气,对他道:“都说老师抠门儿,你比老师还抠门儿。”
  唉!你们李师弟那“六大开”是容易得来的吗?是20年持续不竭地孝心感天动地换来的,可不是请几顿饭、送顶帽子买双鞋的事。别说你是他师兄,就是我——追随多年的徒弟,也只在此几个月前,蒙老师赏赐,给展示几下“六大开”,算是开开眼。“六大开”是不可求的东西,大家不该去想。(前几日接到一来信,说第八极人到某地传拳只展示了“六大开”一招顶肘即停。很不以为然,怀疑其人是否会六大开?读至此,是否明白?——编者)在我老师之外,跟吴秀峰特别有缘的是一个非正式徒弟,这位张师叔是我盟父——其子张雁乃我盟弟兼师兄兼同学,我张师叔的爽朗、义气是吴秀峰喜欢的,但最为吴秀峰所喜的,是我张师叔从不要求学这学那,如此来,这本就投脾气的师徒俩,便言笑甚欢。有时,做徒弟的太把武术当回事,会使当老师的心生疑惑。比如我,是我老师所有徒弟中,每天练功最勤的人,这就难免叫我老师有想法,以为我惦着“六大开”什么的。其实我从来不想“六大开”,起初那几年是觉得“六大开”对初练者是极遥远的事,后来,我喜欢从各派武术的比较中把握武术的本质,在八极拳与其它拳种之间做反复的观照。因为我对“六大开”已“无欲则刚”了,所以最近这十年,向老师透露我的淡定就是十分必要的了,我认为,我既无觊觎八极之宝的心思,干嘛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果说,我老师是吴秀峰一生遇见的最具天份的徒弟,那么,我则是李师门下性情最怪异的,早年老师就说我“个性”,其实老师不知道我邪门到什么程度——我本人也不自知,是别人一致认为我怪,让我否认不得。也许,一个用功最勤、持续年头最长(在我之前的师兄们都不练了)的徒弟,反倒不断地劝老师把东西传给别人,这本身就显得匪夷所思,令人怀疑其真诚,可我就这么想的,我无欲于“六大开”,所以我“则刚”、则天马行空……
  在吴秀峰的徒弟中,没听到说有谁像我这样,把苦思苦练与无欲望贪婪接到一颗脑袋里。在吴老门下,无欲的不用功,勤奋的各怀贪念(也无可指责),于是乎,每年的三大节日和吴老的生日,一心向武的徒众便大包小包提着往吴老家去,单只糕点,就把吴老的屋里装的像糕点店的后仓库。有时我老师去了,吴老就让他带走一部分:“搁着我也吃不了,都坏了,拿走拿走……”
  节日和生日之外,徒弟们常用的孝敬法是请吴秀峰吃饭,吃饭其实就是吃菜,吃菜就不能没肉,在几十年前计划经济的时代,请吃肉无疑是最对男人心思的,男人吃得畅快,照梁实秋的说法:人生观都能改变。
  吴秀峰在吃肉时是否动摇了人生观,我猜不出,反正吴秀峰被徒弟请到饭馆,他不认为这是接了徒弟的钱。不过,请吃的徒弟肯定另有一种逻辑:肉就是钱,或认为:你吃了我的。假如没有这种心理,大家怎么敢公然向吴秀峰要“六大开”?
   还有,像我赵福江师大爷,曾把吴秀峰请到家里住了三年,对于钱与物的关系,是完全无关还是有些因果?吴、赵师徒肯定是两种算法,赵恐怕觉着“我孝心尽到了,你对我不公平”,所以他后来向吴伸了手。而吴呢?他把赵打倒,当赵说“我就学这个”,吴大概认为“我没拿你的钱”,所以吴怒道:“我不会!”
  要说,吴老还能给徒弟个钻空子的机会,不像我老师,简直刀枪不入,老两口有退休金,儿女孝敬。儿子又特别能挣钱,把装修一新的偏单元让给父母,自己另置新房子,儿子送钱,老爷子都往外推,大概还有读者记得,我老师抽的烟是“希尔”。
   如今做徒弟的,由于少欲或无欲,早把吴秀峰时代的“三大节”改成只在春节到老师家去一趟,平时也不请老师吃饭,我二十多年只请老师吃过一次“涮羊肉”。前些时候我稿费下来,要拉老师再“涮”一次,老师不去,道:“说嘛我也不去啊。”老师知道我穷得快赶上梵高了,说我:“你还不如我呢,省着点吧。”
  我有时寻思,我要是早生30年,赶上给吴秀峰做徒弟,我该什么命运呢?我只知道,我们家不远,有一吴秀峰的非正式徒弟,此人迷武术的劲头不比我小,因为资质差点,一辈子没把劲找对,加上吴老又特别反感他,别说点拨窍要,他练错了,吴老都不给他纠正,我这性格,幸亏没碰上吴秀峰。不过话说回来,我求不着真功也练不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