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葫芦丝3:【病房-122】 我很想自杀

                       一、

沈梅芳跑回图书馆给我找到了合订本的《采风》小报，叮嘱我，里面有很多新场镇传统文化的短文，全馆就一份，你要爱惜。

今天是十月初几？梅芳。

阳历11月23，初几我不知道。你等着，我去看日历。

刘参谋，今天是十月十六。沈梅芳从办公室里返回。

初一十五上大潮，但杭州湾的潮晚来一些，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光是晴空万里，而且是十二星中除星值日。我用从爷爷奶奶那里学来的“看日子术”来分析眼前晒嫁妆的新娘子，为何要选十月十六。

你叨叨地说什么？

我们汉族自古就有结婚六礼，是孔子定的，看日子，择吉，都是六礼里的程序，这新郎家一定是要了新娘子的生辰八字，算定合婚，才选择今天。

是吗，这么多道道你也懂。

我只懂一点点，除星，是颗吉星，四利太阳，小吉不断，这就是吉星高照，下次你盖房子什么的，我来帮你看宅基风水保管叫你吉星永照。今天是庚子日,庚子化为壁上土，男方家一定有一座好房子，至少两上两下的新楼．

你还真神，那我先代新娘谢谢你了．沈梅芳说她的书友中有一位老先生研究周易，算八卦，言下之意我如果不出院她可以介绍我们在图书馆相识．

我回了三声谢谢，告别后顺街西边向南，边看报边走，上了上街沿，走到十字街口，见报纸上的一篇《神医周》。立在樟树下细读。

清初，南汇初成陆的大团一带缺医少药，但却出了一位神医周。71岁时一次出诊，遇到过河独木桥，心虚胆颤不敢过桥，桥边洗衣少妇见状上前牵着周神医的右手过了桥，神医无一报答少妇，留下三句话：你怀了男胎，会遇到难产，到时早点来叫我。几月后，少妇生产遇到难处，孩子的腿先出，少妇想起周神医，差人划快船接来周神医，神医在产妇神阙穴艾灸须臾，产妇顺产一男婴，重八斤。神医为何如此神，原来神医周在少妇引扶过独木桥当口，评了少妇的脉，少妇身怀男胎孕，且有难产脉象。

解放军同志格，我伲是度洋三来格，伲晓得陆够吧的童故事窝里吗？（浙东沿海岛屿方言，翻译为：解放军同志，我们是大洋山来的，你知道698的童护士屋里吗？）

几位姐姐，我听不懂你们的话。我回头看图书馆大圆门，沈梅芳还立在那里出神，梅芳，你过来一下，这几位姐姐不知有什么事要找我。梅芳双手在胸前作平托举胸部的姿势，拽游着正在哺乳的乳房七八十二步跑到我们面前。

解放军嫂嫂格，伲晓得陆够吧的童护士的家吗？

这位解放军可热情了，姐姐们，你们找他找对了，他能帮你门找到童护士家。沈梅芳和我一起低头4位背着沉重的蛇皮袋妇女的赤脚，脚面黑铜色，五趾呈扇形耙在石板路面上。我心里一阵揪心，可怜的泪水想肚子里流。

35床刘本新，你还吃不吃中饭，不吃饭你就在图书馆吃书吧，还有美女陪吃。王锦屏从医院出来向新场大街走来，看他急急火火怒气冲天的样子，定是出来找我发火的。啊，到吃饭时间了，我没注意，对不起。对不起就行了，人家可是挨批评了，饭，留在教导员办公室里，你去吃吧。说着，她向南大街女兵宿舍走去。

二、

我有强烈的自杀念头，时时在寻找机会，镇上的高楼、大河、高压线、深井，我都侦察过。病区教导员只看到我能干事，没能觉察我的思想激烈变化。再说，我经过保密职业训练，从脸上、语言上、体态动作上、日长行动上都没有轻易暴露出自己的自杀念想，这也是一种人生伪装。

不少战士因病自杀的事故处理文件在我手里发出好几份，一个“内部文件”级别的事件均被提高两档密级，打上了“机密”二字。

我活着干什么呢，住医院吃药打针，浪费军费还治不好病，行尸走肉，日夜胡思乱想。不如学习电视片《野鹅敢死队》中大腿受重伤的军士长，在无力追上接敢死队回国的飞机时，高喊，头，请求给我补上一枪吧，我不愿意被敌人乱刀砍死。电视播映这部电影多长时间了，我已经记不起，只记得军士长的呼喊，好多次梦里我呼喊，医生，你让我安乐死吧，邓颖超奶奶都带头提倡安乐死了。

梦归究是梦，现实还是要吃药打针，憋屈在内心深处的那股弹簧力，不能催使我自杀，却走死拽着我向另一端点走去——像雷锋那样，活着，就是为了别人过的更美好。自杀升华了——为他人服务。

四位大姐，你们要找的698护士我认识，她姓什么？医院的护士医生干部我认识我的不少呢。

沈梅芳给我做翻译，我的沂蒙普通话被她翻译成南汇与大洋山话。

她姓哪个来。胖大姐仰脸看新场十字街口的二楼招待所，啊，我住2楼第2间，是和我男人一起住的。这真是自问自答不着边。从她们的话音、手势、表情中我含含糊糊知道了胖大姐们的丈夫是下海的渔民，得了一种病，到处看不好，是698医院的医生给看好的，其中出院医嘱是，坚持服用复合维生素——九维他。九维他是上海生产的，舟山海岛上还没有这中维生素，698的护士就坚持给他们邮寄九维他。她们的男人现在个个健壮，胖大嫂还生了二胎。

不晓得了，只晓得她男人姓童。胖大姐是四个女人的发言人，她的话一说完，三个人就点头，四个女人一起笑笑，从蛇皮袋里掏出土布鞋，穿上。我注意到她们的蛇皮袋里还有套鞋（雨鞋）。

噢，你说的是童医生的老婆吧，郑护士。

哇呀，你真有本事，你怎么知道是郑护士，对咯，对咯。胖大姐拿出一个红瓤熟地瓜塞给我，地瓜温乎乎地。我说不要，她们说不要不行，一连串大洋山俚语嘟嘟噜噜，意思是我不要她的地瓜她们就不要我领路了，我只好拿着地瓜。继续领路带他们去童医生家是。

我伲两年多不来了，新场镇新了，不认得了。古铜色脸的胖大姐意犹未尽，哎，这是你家娘子吧。四人齐刷刷看着沈梅芳，沈梅芳羞红了脸。

看样子有孩子了。

                        三、

您姓什么来，解放军同志。

我姓刘，她姓沈，叫我们小刘、小沈就行，你们都是我们的姐姐。

叫你刘医生吧，走，领咱们去童医生家。

大街上一路明亮，南来的太阳晒得我前身人热乎乎，四个大姐脸上冒汗。两边的店铺里有人躺在竹子躺椅上歇凉，有的几位坐在门口喝茶或打扑克。

我带路，一起向南大街698医院招待所对面的军属小楼走去。沈梅芳转身回图书馆，又回身面对南大街打着眼罩，温和期待地喊我，哎，快点回来，别回病房吃卫生员留的冷饭了，我回家给你盛一盒饭，给你温着。沈梅芳扬着手向我喊。

刘医生，你的对象真疼你，你可找到了一个好媳妇。胖大姐说，童医生的老婆别看是军官，人家也是对男人有疼有热。

我用普通话反复问，大姐们，你们给童医生带了什么好东西，大姐们听懂了我的话，叽叽喳喳说了很多鸟语，我只听懂了四句，“红心山芋”，“黄豆”，“感谢感谢他们”，“谢谢侬了”。

到了童军医家，我才知道童医生是营养师，建议四位男渔民坚持服用九维他就是他的建议，邮寄九维他的也是他。我心里代渔民们感激童医生，我要默默地学习他，再也不学《野鹅敢死队》那个军士长。

我直言不讳地向童医生建言。这一阶段，病号要多吃几次水饺，因为很多病号不几天出院就要退伍回家了，他们如果不住院的话，在连队天天有好吃的，水饺馄饨面包鸡蛋。童医生听我说部队的实际情况很高兴，一一记录在《保密工作手册上》。他的爱人郑护士接待来客，五个女人两台戏，吵得我和童军医没法商量事。我起身告辞，童军医夫妇送我到门口。

郑护士突然问，小刘，你有对象了吗？

部队不允许我在住院时谈恋爱。

啊，还有这回事？

小郑，小刘是保密人员，婚姻纪律严，你不知道，等弄清情况再找小刘，他的血尿，很疑难，估计还是演习时坦克撞击等原因引起的肾脏渗血，不过，这个毛病会慢慢自愈，你们主治医生没和你说吗？

没有，童医生，你空了我来找你谈心汇报好吗？

好呀，你来你来，我有好茶。

201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