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海案 郑州警察压力:《墨西哥纪行》(节选)三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6:23:13

 

 

《墨西哥纪行》(节选)三毛

 

你们求什么
 

又是一个星期天,也是墨西哥的最后一日了。

我跟米夏说,今天是主日,我要去教堂。

来了墨西哥不去“爪达路沛大教堂”是很可惜的事情。据说一五三一年的时候,圣母在那个地方显现三次,而今它已是一个一共建有新旧七座天主教堂的地方了。

“爪达路沛的圣母”是天主教友必然知道的一位。我因心中挂念著所爱的亲友,很喜欢去那儿静坐祷告一会儿,求神保佑我离远了的家人平安。

我们坐地下往城东北的方向去,出了车站,便跟著人群走了。汹汹涛涛的人群啊,全都走向圣母。

新建大教堂是一座现代的巨大的建筑,里面因为太宽,神父用扩音机在做弥撒。

外面的广场又是大得如同可以踢足球。广场外,一群男人戴著长羽毛,光著上身,在跳他们古代祭大神的舞蹈。鼓声重沉沉的混著天主教扩音机的念经声,十分奇异的一种文化的交杂。

外籍游客没有了,本地籍的人,不只是城内的,坐著不同型状的大巴士也来此地祈求他们的天主。

在广场及几个教堂内走了一圈,只因周遭太吵太乱,静不下心坐下来祷告。那场祭什么玉米神的舞蹈,鼓得人心神不宁,而人群,花花绿绿的人群,挤满了每一个角落。

我走进神父用扩音机在讲话的新教堂里去。

看见一对乡下夫妇,两人的身边放著一个土土的网篮,想必是远路来的,因为篮内卷著衣服。

这两个人木像一般的跑在几乎已经挤不进门的教堂外面,背著我,面向著里面的圣母,直直的安静的跪著,动也不动,十几分钟过去了,我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他们的姿势一如当初。

米夏偷偷上去拍这两人的背影,我看得突然眼泪盈眶。

那做丈夫的手,一直搭在他太太的肩上。做太太的那个,另一只手绕著先生的腰。两个人,在圣母面前亦是永恒的夫妻。

一低头,擦掉了眼泪。

但愿圣母你还我失去的那一半,叫我们终生跪在你的面前,直到化成一双石像,也是幸福的吧!

我独自走开去了,想去广场透透气,走不离人群,而眼睛一再的模糊起来。

那边石阶上,在许多行路的人里面,一个中年男人用膝盖爬行著慢慢移过来,他的两只手高拉著裤管,每爬几步,脸上抽筋似的扭动著,我再低头去看他,他的膝差哪里有一片完整的皮膏——那儿是两只血球,他自己爬破的一瘫生肉,牛肉碎饼似的两团。

虽然明知这是祈求圣母的一种方式,我还是吓了一大跳,哽住了,想跑开去,可是完全不能动弹,只是定定的看住那个男人。

在那男人身后十几步的地方,爬著看上去是他的家人,全家人的膝盖都已磨烂了。

一个白发的老娘在爬,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在爬,十几岁的妹妹在爬,一个更小的妹妹已经忍痛不堪了,吊在哥哥的手臂里,可是她不站起来。

这一家人里面显然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男子的妻子,老婆婆的女儿,一群孩子的母亲——。

她在哪里?是不是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是不是正在死去?而她的家人,在没有另一条路可以救她的时候,用这种方法来祈求上天的奇迹?

看著这一个小队伍,看著这一群衣衫褴褛向圣母爬去的可怜人,看著他们的血迹沾过的石头广场,我的眼泪迸了出来,终于跑了几步,用袖子压住了眼睛。

受到了极大的惊骇,坐在一个石阶上,硬不在声。

那些人扭曲的脸,血肉模糊的膝盖,受苦的心灵,祈求的方式,再再的使我愤怒。

愚蠢的人啊!你们在求什么?

苍天?圣母马利亚,下来啊!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吧!他们在向你献活祭,向你要求一个奇迹,而这奇迹,对于肉做的心并不过分,可是你,你在哪里?圣母啊,你看见了什么?

黄昏了,教堂的大钟一起大声的敲打起来,广场上,那一小撮人,还在慢慢的爬著。

我,仰望著彩霞满天的穹苍,而苍天不语。

(这是一九八一年的墨西哥一个星期天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