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中国魅力之城:以何超脱孤独病态的“南方 ”?(周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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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何超脱孤独病态的“南方 ”?(周航)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1年07月08日13:58   周 航

以何超脱孤独病态的“南方 ”?

——读朱文颖长篇小说《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

周 航

  读朱文颖的小说,那种感觉肯定不是一条顺畅的河流,也不能一口气说得那么透彻。但是她又绝不会让你感到绝望,点缀在浅河滩处的,总有一些凸出水面的鹅卵石,让你能蹦跳着地涉水而过,让人真切感受到一种不同凡响的阅读快感。

  读完她的长篇《莉莉姨妈的细小南方》(以下简称《莉》)正是这种感觉。说穿了,小说就是一门处理时间与空间的文字艺术,时间与空间会构成一副骨架。小说更是写人的艺术,其中鲜活的人物才是丰满的血肉。《莉》上部七章主要写“以往”的生活,包括以“我”外公外婆为主的童家生活史与以潘先生潘太太为主的潘家生活史;下部四章主要写“当下”的生活,主要包括姨妈莉莉的晚年与新一代“我”为代表的现实生活。但上下部之间与章章之间又不是截然有别、互不相干而顺次展开的。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跳跃不止,但又井然有序。整个作者眼中的“南方”在历史与现实,在叙事者与被叙事者之间自由穿行、交织成章。这种叙事构架虽然不是作者的发明,但确实运用自如,如出老手。

  很明显,整部小说莉莉姨妈并不是唯一的主人公,作者的目的也并不是仅仅为了写姨妈一个人的生活与精神史。姨妈的“南方”是一群人的南方,是作为整体的南方,甚至“南方”代表的就是历史与生活。在作者想写“南方”的时候,她把姨妈当作了一个重要的桥梁,以此挑起两个沉重的两端。她上承童家与潘家的上辈人生,下启以“我”为代表的年轻一代。由此可见,作者以姨妈莉莉为代表主人公来组构小说的篇章是颇费心思的,是有野心的,其中所蕴含的历史胸怀不言而喻。即使是“细小”一词,在我看来,也颇含深意,它似乎告诉读者这不是一部大历史,它只是以个人或家庭的历史为切入点,是精神层面的心灵史。它的目的也只能是透过颗粒水珠来折射几代人的精神历程。

  不过,如果作者只是泛化地刻写最具一般性人物的精神史,那么就极容易落入俗套甚至是无功而返。但是,如果只是选择绝无仅有的个例来进行传奇式的敷衍,那未免会跌入过于独特的人物传记式的书写。这肯定不符合作者初衷,也绝不是一个有抱负的作家所为。作为70后新锐女作家,朱文颖较合理地处理了这一叙事过程中的悖论,显示出她相当独到的叙事功力。

  作为童、潘两家几代人,甚至是包括与两家有关系的每个人,正如作者一再提及的,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怪怪的,似乎与我们所熟识的人物相去甚远。他们独特的个性在读者眼中将造成某种陌生化的效果,产生一道独特的吸引力。这种塑造人物的能力并不是每个作家所拥有的,这不仅需要一定的才情,更需要作家本身所独具的气质。然而,在独特的后面,又深藏着其中的必然性与合理性。在特定的历史时代,童家人、潘家人以及他们身边出现的每个人物,他们的出场在我们的细细思量之下,又深深感到他们存在的力量。比如说,童有源如果不是出生在那样一个战争的年代,他就不可能飘忽不定而性情难以捉摸;如果他身上没有某种天生的浪漫的艺术气质,也不可能为了追踪一个跑码头的评弹团而抛妻前去。再比如说,“我”如果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改革开放”的年代,也不可能经常换男朋友,正是在如此一个物欲膨胀伦理丧失的年代,才有那么多“孤独”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涌现,因为,“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时代啊……”。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姨妈莉莉。她当初深爱潘菊民而不能与之结合,最后只得茫然嫁给吴光荣。一个秀气的她在床上却很疯狂,这似乎是将对潘的爱情转移到了吴身上,可每次事后,她都是冷淡的、疲倦的、面无表情的、茫然的,因为这与爱情无关。她后来与父亲不约而同抛却家庭去追寻评弹团。可是吴光荣的死缠,又似乎让爱情的真实存在成为可能。她与吴的三次离婚都不能摆脱他们二人一生的关联,如此一来,吴光荣不是姨妈的“命”的宿命就不得不动摇了。最后姨妈还是走向了一种豁然心境,正如她所言:生活嘛,就是这一刻想狠狠地打它一记耳光,下一刻则又想死命地拥抱它。男人也是这样的。这难道不是独特性与合理性调和的表现吗?

  当然,绝不能说作者在小说中没有用对比的眼光来看待历史与精神在不同困境中所作的挣扎。南方是何地?它不是北方的粗犷,它天生是阴柔与细美的,它更多的不是气壮山河的历史画面,而是细腻与柔婉的生活气息,它是精神世界的缓缓滑行。于是,就有了童有源凄美箫声的经久不绝,就有评弹团的江湖与江湖的爱情规则。南方又是九曲回肠的,心绪令人难以捉摸透的,是心细中发的。所以,小说中,上辈人是艺术的,神秘的,在乱世中也能孤独浪漫与疯狂的。而在当今,这一切似乎已经不再,南方愈见细小了,甚至是消隐了,这不得不令人生叹。在作者眼中,现实、世俗、无聊、无望等等更多地与不安、死亡相关。这种对比已不再是南北之别了,而是往今的距离真正产生,这就是真正的历史,精神的远离,心灵的溃退。“他们那代人好像都有一种非常鲜明的个性的东西。他们是有故事的人,有喜怒哀乐,有跌宕起伏,有高潮和低潮。而我没有。”作者似乎已不仅是关心两代人的命运,而是自然而然地上升到了对历史、时代、人生的思考。作者深深感叹,“抑郁症会像感冒一样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感叹之余,作者又在挖掘人性深层的东西。也就是在任何时代与环境中人性中共性的一面。整部小说都在营造一种氛围,即:所有人都生活在孤独之中。其实,这已涉及到了人类存在的哲学深度。这确实类似于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的深层追问。作者用多个鲜活人物与事例来证明这一点,但又似乎永远找不到一个完整而正确的答案。孤独感是人的本性之一,在不少文学作品中都有表现,我们不能说作者在这部小说中就做得更好,但像小说中把孤独放大到无处不有、无人不生的地步,实属罕见。这种孤独感当然有时代感,似乎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孤独感。但作者真正的本意可能不在此,一句话,孤独更应该指向人本身,而不是专注于时代的土壤。童有源与妻子王宝琴是孤独的,童常常独自出门吹箫,王经常独自枯坐;潘先生与潘太太似近又似远;潘菊民孤独之中认识柳春风、姨妈莉莉孤独之中嫁给吴光荣;潘小倩因常德发经常不在家而孤独至死;“我”的商人朋友秋、药罐子朋友林,哪一个不是孤独的?由于“我”也孤独,甚至仅仅因孤独而产生幻觉般的爱情。可以说,小说中出现的所有人物,几乎没有不孤独的。当每个孤独者作为单个个体相遇时,会产生一个不孤独的结果吗?人心都有堵墙,这正是人性的悲哀。“孤独+孤独=不孤独吗?”作者给我们的答案基本上是:死亡。只是有的是肉体死亡,有的是精神死亡;前者或许是一种解脱,后者更近一种折磨。孤独令人疯狂,这可能是精神死亡的某种或浅或深的表现。童家与潘家有哪一个不是暴烈与疯狂的呢?这恰恰形成了人性基因中让人难以摆脱的宿命。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母题。可作者在小说中不持乐观态度。自古以来,爱情就是美好的一种向往,也是文学所津津乐道的。只是,在《莉》中,我们或许看到的是更为消极的一面。作者更想消解爱情的“永恒”,包括上辈上上辈的爱情,将之剖解得让人难过,几乎没人吃到好果。“在生活的巨浪面前,爱情,有时只是一堆狗屎”。美好的爱情,作者将恶心的秽物来作比。人生的悲哀莫过于心死,作者借助“我”的口说出:“可以爱,可以不爱”,一种人性中正常的欲望被解构得可有可无,这或许是时代的悲哀,但更应该归结为人们自身的悲哀。爱情的悲歌挽歌代替了颂歌。这与其说是作者个人的哀吟,不如说成是一种呐喊,这是完全能够激起读者共鸣的潜在因素。

  把小说翻来读去,我感觉到满眼沧桑,感觉到许多美好的东西正在远离我们。一股灰色的氛围笼罩漫浸入小说的字里行间,作者无力解剖上代人的精神世界,他们是神秘的,至今已成历史也成为不可解的。而对于当下的“我”们一代,却无法自我解剖。作者通过“我”的父母表达出:“你们这代人啊生活压力实在是太大了。那么大的压力,能感到幸福吗?能活得简单吗?”仅仅是压力大吗?这不仅是作者的追问,我看,更是读者心中的死结。不过,作者还是通过姨妈这座桥梁来尝试做出一点努力。姨妈从一个孤独的对爱情绝望而曾经疯狂放纵的一个女人,在她步入老年后,逐渐转变为还能虚荣、热爱化妆与生活、与晚辈亲近甚至对爱情又重燃起期待的女人。

  姨妈给了作者与读者一线希望吗?或许是。只是这道希望的光线太柔弱了,它只是“细小”的充满阴雨天气的南方阳光,透过云层而散落的阳光。尽管如此,我们更应该从小说中的“现实”来观照真实的现实,那么小说《莉》的动人力量就将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