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齿虎x6价格:梁羽生笔下的纳兰性德-中华诗词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8:20:46

梁羽生笔下的纳兰性德



    文学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在过去一次又一次地被人们讲述,而在将来还将一次又一次地被复述。在中国的先秦,西方的古希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新鲜的故事与新鲜的情感。后出的作品所拥有的创造只是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梁羽生的《七剑下大山》可以说是《牛虻》故事的翻版,而其中惟一具有独特性的人物就是纳兰性德。

    梁羽生非常喜欢纳兰性德,他欣赏纳兰的词:“纳兰容若的词,可以毫不夸张他说是词苑里一枝夺目的奇葩,与他同时的和后世的词家对他的评价都非常之高,陈其年将他和南唐二主(李中主、李后主)相提并论,聂晋人称他的词是:‘笔花四照,一字动移不得’;王国维先生更认为他的词不但是清代第一人,而且是宋代以后的第一人。这些评语,对纳兰容若来说,我想当不是过誉之词”(《才华绝代纳兰词》),更欣赏纳兰的为人:“纳兰容着的出现,在中国词坛上是一个奇迹。他以相国公子的身份,却大胆的鄙弃了贵族的生活,追求个性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人们爱拿他与李后主相比,但在这一点上,我以为他已经比李后主更跨前一步了”(《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再谈纳兰容若的词》),正是基于这种情感,他在《七剑下天山》当中让纳兰容若出场,演绎出一段情发无端的惆怅故事。

    梁羽生这样为纳兰性德定性:

    这位少年是鄂王妃纳兰明慧的堂侄,也是清代的第一位词人,名叫纳兰容若,他的父亲纳兰明珠,正当朝的宰相(官号太傅)。纳兰容若才华绝代,词名震于全国。康熙皇帝非常宠爱他,不论到什么地方巡游都带他随行。但说也奇怪,纳兰容若虽然出身在贵族家庭,却是生性不喜拘束,爱好交游,他最讨厌官中的刻板生活,却又不能摆脱、因此郁郁不欢;在贵族的血管中流着叛逆的血液。后世研究“红学”的人,有的说《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便是纳兰容若的影子,其言虽未免附会,但也不无道理。

    中国传统评书在讲述故事时,人物都是勾着脸谱出场。这一套东西后来也被江青学会了,并且冠之以相当学理化的名称,叫做“主题先行”。梁羽生是承继中国传统较多的一位作家,采用这种“主题先行”的手法固然不利于人物形象的展开,但在梁羽生笔下的诸多人物形象当中,似乎除了《云海玉弓缘》当中的金世遗,就只有这个纳兰容若的形象不是单薄的,而是充满了人性的无限丰富性。这不得不归功于梁羽生对于纳兰所具有的天生的好感。在《七剑下天山》中,纳兰容若以马头琴弹出了这样一首哀歌:

    《沁园春》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飚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苟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这种不加节制的悲伤,真所谓是哀怨骚屑,难怪冒浣莲闻听之下,不禁心旌摇荡。要知中国诗学的传统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纳兰的这种“哀而尽伤”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感到不满意,在这个时候,冒浣莲却说出一番好诗好词不必尽是节制的观点,难怪纳兰和她一见之下,便引为知己。正像尼采在《权力意志》当中指出的:“从卑*天性来说,他们对征服欲和伟大之爱的贪心毫无所知。同样,对充沛的力感,也毫无所知”,伟大的灵魂总是具有对于伟大之爱的贪心,因此纳兰不免对冒浣莲心生绮念,这种无端的相思,自然才是人类灵魂无限丰富性的表现。

    还有这首《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借?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正像梁羽生指出的:“巴尔扎克热狂于做贵族,但他的作品却尖刻的讽刺了贵族。托尔斯泰是个伯爵,但却走到农民的群中。对于有良心的作家,腐朽的环境,绝对桎梏不了他们向上的心灵”(《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再谈纳兰容若的词》)。在第十三回“一剑败三魔,宝玉明珠藏相府;清歌惊远客,澄波碧海赞词人“里,纳兰和冒浣莲的争辩中说道:“看你超迈俗流,怎的也存种族之见。满汉两族,流出的血可都是红的,他们原应该是兄弟。满州贵族,自有罪孽,可是不见得在贵族中就没有清醒的人。”

    这里所说的清醒的人,应当也显然包括纳兰明慧和三公主。但是女性的这种清醒,完全是不需要承载历史感的,她们只要能够在爱情的世界当中获取慰藉就可以了。纳兰不成。他更为清醒,也更为痛苦。

    在《七剑下天山》中,康熙皇帝被梁羽生塑造成了一个弑父的阴险刻毒的君主。显然,纳兰跟随着这样的君主,自然是伴君如伴虎了。当康熙在自诩:“朕御驾亲征,扫穴黎庭,直捣穷边,拓土开疆,国威远播,你熟读经史,你说在历代明君之中,朕是否可算一个?”他也只能委婉进言:“陛下武功之盛,比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逞多让。若能佐以仁政,善待黎庶,必更青史留芳。”

    然而,在康熙的眼中,纳兰容若不过是一个倡优蓄之的司马相如一类的人物,原不指望他能够帮助自己安邦济世。所以纳兰的一腔幽抱无从宣泄,只能在对于爱情的缅怀和憧憬当中寂寞地生活着。纳兰新丧的妻子卢氏不工诗文,纳兰一直就渴望“慧心人”来浇他胸中块垒,这个时候沈宛还没有出现呢,于是梁羽生便说:“要有人!”于是便有了冒浣莲。

    冒浣莲是秦淮名*董小宛和如皋名士冒辟疆所生的女儿。董小宛和冒辟疆的爱情,曾是晚明最有名的才子佳人的结合之一。但可惜好景不长,顺治皇帝垂涎董小宛的美貌与才艺,硬把她抢进宫,得到是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最终,董小宛郁郁而终,顺治皇帝也上五台山当和尚去了。这虽是野史记载,不足凭信,但是在梁羽生的小说当中,我们原不必过分追求历史的真实,只要有艺术的真实,也就足够了。正因为冒浣莲有着这样的身世,她才会为纳兰的命运发出这样的喟叹:“难道少年夫妻,恩深意重,真是易招天妒吗?”

    无论从任何方面说,纳兰都比桂仲明更加适合冒浣莲,冒浣莲对于桂仲明,不过是姐姐式的怜爱,而对于纳兰,那一种淡淡的倾慕与淡淡的惆怅,才是接近爱情的真谛的。可惜,在他们初见时,冒浣莲的身份是一个园丁,并且身着男装,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不是因为满汉畛域之别,而恰恰是因为生命中不可捉摸的缘分的缺席。

    等他们又再见面时,冒浣莲倒是恢复了女装,但却又是一个牧羊姑娘的打扮。但纳兰还是欢喜得很,不觉握着冒浣莲的手问长问短,连声音都颤抖了。正是这种少年情怀打动了读者的心。梁羽生小说回目中曾经用过这样两句诗:“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七剑下天山》的主人公凌未风是一个中年人,梁羽生在构建纳兰和冒浣莲的爱情时,不能不受到他创作心境的影响,用中年心事来回顾少女情怀,自然只能留给读者以无穷的惆怅。

    那一晚,在草原的帐蓬里,他们谈诗论词,十分投合,帐外朔风怒号,帐中却温暖如春,纳兰闻得缕缕幽香,魂醉骨酥,而冒浣莲毕竟久阅江湖,惯经沧桑,她已经不能像纳兰那样纯粹地去爱,或者纯粹地接受爱,她只能接受家国思想带给她的异化,在那样的良辰美景之中,却写下了这样的词作:
    最伤心烽火烧边城,家国恨难平。听征人夜泣,胡笳悲奏,应厌言兵。一剑天山来去,风雨惯曾经。愿待沧桑换了,并辔数寒星。此恨谁能解,绝塞寄离情。

    莫继京华旧梦,请看黄沙白草。碧血尚阴凝。惊鸿掠水过,波荡了无声。更体问绛珠移后,泪难浇,何处托孤茎,应珍重琼楼来去,稳泛空溟。

    显然,纳兰的爱是超越时代的,而冒浣莲则不能。所以他们注定以悲剧收场。冒浣莲在洞房花烛之夜忽然记起了纳兰,纳兰却并不知道这一切。那一个晚上,他正在万里之外,京城相府的白玉楼中,对月怀人。因为日间听到了大军已经从回疆撤退的消息,他深深地为冒浣莲祝福:“化干戈而为玉帛,虽然言之尚早,但最少她在回疆是可以有一段平安日子好过,我也可以放下一块石头了。唉,但又不知要待到何时,方始能够,沧桑换了,并辔数寒星?”于是他只能狂草疾书这两首《山花子》: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曲径深宫帝子家,剧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近水,一宵冷雨丧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从这个人物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梁羽生身上存在的现代性与传统性的冲突。梁羽生最终回复到传统中去,而纳兰的哀愁,也将在一代又一代才人的身上重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