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神枪国语:叶圣陶语文教学思想研究之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23:55:10

国文本是“读”的学科

──叶圣陶语文教学思想研究之九

1932年的秋天,法国著名科普作家法布尔的《化学奇谈》由开明书店翻译出版,译者是顾均正。叶圣陶为这个译本写了一篇序。在这篇序里,叶氏讲到,为学语文而看的书和为学科学知识而看的书,应有不同的处理方法,提出学语文应重在“读”,学科学知识应重在“试”;并且特别指示:“国文本是‘读’的学科。”而理科则不能光“读”光“记”,还得尽力去“试”。

“国文本是‘读’的学科”,这个观点值得我们深长思索。

我们现在的语文教学,在课堂里,教师和学生的时间精力,大半是花在“讲”上。过去,主要是教师“讲”,讲背景,讲情节,讲结构层次,讲中心思想,讲写作方法;现在觉得光教师“讲”,学生只是被动地“听”,不好,于是教师“讲”学生也“讲”,师生交叉着“讲”,叫做“注重师生的双边活动”。这样做的结果,一堂课45分钟,往往都被“讲”挤满。“读”的时间呢?对不起,顾不上了。殊不知,学生自己读课文的时间被挤掉了,“讲”又哪里能讲得中肯?即使是听教师“讲”,恐怕也难以“听”得真切、入微。由此看来,重温叶氏关于“国文本是‘读’的学科”,把“读”与学习语言的关系想清楚,彻底扭转“重讲轻读”的偏向,大有必要。

一提到“读”,人们很容易联想到旧时私塾、学馆里的“死记硬背”和“摇头晃脑”“拿腔拿调”,认为这是陈腐落后的一套。其实,旧时教育的弊端并不在“读”,而在囫囵吞枣地读,不知其所以然地读,为死记硬背而读。三味书屋里那位寿老先生,自己朗读“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的时候,“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读出了无穷的滋味,读得入了神。这是一种境界的“读”。小鲁迅和其他的孩子,也得跟着“放开喉咙读”,读“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读“上九潜龙勿用”,读的东西对孩子们来说一概不知所云,仿佛只是一连串毫不相干的噪音,这哪里能有兴味?这是又一种境界的“读”。可见,问题的症结不在“读”本身,而在为什么读、读什么和怎么读。

学语文,可以有种种不同目的,但归根结底,是要学习语言。用叶氏的话说,就是让学生学会从语言去理解别人的意思,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理解和表达的渠道和手段都是语言。学语文,既要讲求“懂”,更要讲求“会”。而懂和会,都得学生自己去接触语言。教师讲“运用语言必须如何如何”,“这篇文章运用语言如何如何”,学生听了,仿佛有点懂,其实并没有真懂,因为他自己还没有充分地、足够地去接触语言;至于会,那就更谈不上。因此,学习语言,首先必须要接触语言,而接触语言的重要方式就是“读”。要从范文学语言,不能光凭“讲范文”,而要充分地、足够地去“读范文”。

读和看不一样。“阅读”二字,阅是目治、心治;读是口治、耳治。眼看和口诵,各有各的作用,各有各的特点。眼看,重在思考和理解;口诵,重在感受和体味;二者互有影响,相辅相成,不可偏废。叶氏曾说:“原来国文和英文一样,是语文学科,不该只用心与眼来学习;须在心与眼之外,加用口与耳才好。”(《精读指导举隅·前言》)总之,要阅与读兼顾,心、眼、口、耳并用,这是语文学科特殊的学习方法,中外古今概莫能外。

为学习语言而看书看文章,为什么必须出声地读,有时要熟读,甚至熟得能背呢?道理大致有三:

其一,是明法度。词语的搭配,句子的组织,都有一定的法度和规则。普通的语法书里,讲的就是语言运用的规则,学习语法就是为了明白说话、写文章怎样才算“通”,怎样就“不通”;普通的修辞书里,讲的是语言运用的技巧,学习修辞就是为了明白说话、写文章怎样才算效果“好”,怎样就效果“不好”。只是从语法书、修辞书里学到的,是道理,是知识;光明白这些道理和知识,还不能真正过“语言运用”的关,一定要把那些语言运用既通且好的模范文章拿来读,出声地读,顺畅如流地读,用文章中那些规范的、合乎法度的、精练优美的说法来影响自己原有的说话习惯,这才能够把语法书、修辞书里说的道理和知识,化为自己的真正有用的营养,使自己逐步通过“语言运用”关。语言运用,有精粗之分、文野之别,趋精达文靠的就是读,读美文,读模范文。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决不是虚妄之言。再进一步多读庄周之文,笔底自然显出汪洋恣肆;多读韩愈之文,落笔无形中透露出一种气势;多读鲁迅的文章,自己说话、写文章也会注意精警中略带幽默;多读朱自清的文章,自己说话、写文章也会注意清新、细密:这就更是学习语言的一种高层次和高境界。

其二,是积材料。这里的材料,有两层意思:一是指语言材料,一是指思想材料。语言材料主要指字、词、语、句。一个意思,要表达得准确、清楚、巧妙,既有深度又有力度,关键是要选择好词语,组织好句子。要选择,要组织,就得有尽可能多的材料储备。否则,难免捉襟见肘。语言材料从哪里来?从阅读的书刊中来,从人民群众的口头上来。对于学生来说,当然主要是从课本中大量的范文中来,从课外阅读的大量书刊中来。可是,课内的课文、课外的书刊,只是匆匆翻读,如同浮光掠影,当时仿佛记得,过后迅即忘却,语言材料还是无法积累起来。要想有效地积累语言材料,就得靠读;对于那些精彩的、典范的文章或语段,还要熟读,甚至背诵。这样,每当需要表达某个意思,与此相关的许多词语、句式,就会自然而然地在脑际浮现,供你斟酌、选择,供你灵活地加以运用,笔端就不会感到枯竭。至于思想材料,应是不言而喻的,因为语言和思想不可分割,精彩的语言材料一般总蕴含着闪光的思想;积累了一定的语言材料,也就往往同时吮吸到了有益的思想营养。通过熟读、背诵,腹中蓄积了一定数量的优秀诗文和名言警句,思想就会变得丰富充实起来,遇到相应的情境或际遇,就会自然地触发联想,所谓“视通万里,思接千载”,正反映了这种思想材料的彼此沟通和高度活跃状态。

其三,是激感情。文章不是无情物,优秀的诗文总是或显露或含蓄地表达出作者的感情。这种感情,作者是通过特定的词语、特定的句式和特定的语气语调来表达的。读者用眼来读,可以从某些词语、句式中体察其内蕴的感情;然而要确切地把握其语气语调,却非用口来读不可,非用高低抑扬、疾徐顿挫的声调去揣摩不可。例如闻一多的《最后一次讲演》,只有出声朗读才能传达出这位大无畏革命斗士的满腔激愤之情;否则,只用无声的默读,就只能领会其意而不能感受其情。而要真正学习语言,就必须同时体察蕴含在语言之中的感情,因为优秀的语言作品总是感情的产物,感情是语言的生命。

出声诵读,包括熟读、背诵,其功用大抵如此。可见,语文教学中忽视诵读、与学习语言的本旨相悖,因而是不可取的。

叶氏把读分为两种:一是吟诵,二是宣读;其中宣读是基本的读法。什么是宣读?叶圣陶说,宣读“只是依照对于文字的理解,平正地读下去,用连贯与间歇表示出句子的组织与前句和后句的分界来”(《精读指导举隅·前言》)。在另一个地方,他又把这种宣读称作“论理的读法”,即“把文句中一个个词切断,读出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来。又按各句各节的意义,读出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来”(《中学国文学习法》)。宣读的作用在求文字的理解,把词语的意义弄明白,把词语与词语、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关系弄明白。宣读的时候,如果读出破词、破句,就表明对词和句的理解有讹误。宣读的语调是“平正”的,它只要求注意“连贯”与“间歇”。连贯不好,间歇不恰当,表明对文章的文脉和语流还没有掌握好。宣读适用于课堂教学的预习阶段,也即通读课文、初步理解课文的阶段。

另一种读法是吟诵,与“论理的读法”相对,又可称作“美读法”。吟诵的“吟”,常与“唱”联在一起,叫“吟唱”;可见吟诵就是带有一定腔调的出声诵读。这“带有一定腔调”,无非是适应感情传达的需要而在声音的高低、长短、疾徐、轻重、断续等方面作恰当的艺术处理而已。

旧时读古文,常用吟诵。吟诵的调子,各地不一,但以恰当传达出诗文的气势和感情为依归。现在教古文(包括一般文言文),凡熟悉旧时那种吟诵法的,也不妨试着用它来作示范,因为它确能较好地传达出文字的情趣,激发起读者的感兴。学生接受并学会了这种吟诵法,会提高文言文的学习兴趣和学习效果。至于读现代白话文,因为它的语言与人们日常使用的口头语比较接近,读法就不能与文言文雷同。按照叶氏的观点,白话文一样可以吟诵,读法“大致与话剧演员念台词差不多,按照国语的语音,在抑扬顿挫表情传神方面多多用工夫,使听者移情动容”(《精读指导举隅·前言》)。吟诵适用于预习、讨论之后的深入玩味阶段,它是以理解为前提的,因为只有理解在先,然后才谈得到传出情趣与畅发感兴。叶圣陶在批判旧时的吟诵法时曾说:“从前人读书,多数不注重内容与理法的讨究,单在吟诵上用工夫,这自然不是好办法。现在国文教学,在内容与理法的讨究上比从前注重多了;可是学生吟诵的工夫太少了,多数只是看看而已。这又是偏向了一面,丢开了一面。惟有不忽略讨究,也不忽略吟诵,那才全而不偏。”(同上)这是叶氏在读法问题上继承传统又发展传统的鲜明一例。

对于“读”的研究,当代的一些学者已从语音学、阅读学、朗读学、心理学、阅读生理学等不同的角度进行了多方位的探讨,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这些成果,多半还是理论的、思辨的,由于多年来语文教坛上“讲风”久盛不衰,所以“读”的理论研究成果变为人们普遍的教学行为,似乎还需要时间。为此,把叶氏在60年前所说的“国文本是‘读’的学科”这句话重新提出,引起人们进一步研究的兴趣,看来并非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