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压器油温与绕组温度:之江轶事(荒唐年代)8

之 江 轶 事

（又名：荒 唐 年 代）

第八章 龚继革把墙报定位为批判专栏

                                                     任学秋对艾可有了最初的感觉

学校正式行课已有好些天了。它的课程设置也颇具“文革”色彩：除了《语文》、《数学》、《政治》等常规课程以外，还有两门奇特的课程－－《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前者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物理学》，后者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生物学》。但也不全是。当年的那两门课程虽有物理、生物方面的相关知识，但更侧重于实际操作，甚至具体到有怎样操作机器，怎样栽培作物之类的内容；而其作业也有到工厂、去农村参加工农业生产劳动的要求。当然，《语文》、《数学》也有这样的特色，而《政治》课与其说是知识性课程，不如说是阶级斗争和大批判教科书。这样的课程设置在当年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因为在当年，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可是至高无上的准则。而且那“为主”的部分往往被淡化，“也要”的部分反倒唱起了主角。

在这样的课程体系下，学生的学习兴趣怎样就可想而知了。加之当年知识早就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整个社会根本没有形成尊重知识的氛围，孩子们整天耳闻目睹的是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贬损。因此这批学生在度过了最初一段兴奋期以后，厌学情绪日浓。缺课、不完成作业成了一些学生的家常便饭。

为了增强本排的学习气氛，排辅导员钱老师和教数学的杨老师商量，决定在教室后墙上创办《学习园地》墙报，刊登些语文、数学知识和同学们作文习作、数学难题之类的内容。以提高同学们的学习兴趣。－－顺便说一句，自从上次杨科泉在会上发表了与龚继革相悖的意见，与龚书记发生正面冲突以后，龚继革认定他和自己不是一股道上的人，政治思想有问题，不适合担任排辅导员，因而把他的排辅导员给撤了，改任三个排的数学课任教师。对于龚继革的这种安排，谁都明白是杀鸡给猴看。包括钱老师在内的许多教师私下里都议论纷纷，为杨老师抱不平。杨老师本人倒还不把这当回事，只是一笑置之。

钱老师把办《学习园地》的任务交给了排长艾可和学习委员黄革。正当《学习园地》紧锣密鼓筹办的时候，十六排准备办《学习园地》的事不知怎么叫龚继革知道了。

这天，他把钱老师叫到他的办公室，非常严肃地问钱老师：“听说你们排要办《学习园地》? ”

“是的。”钱老师点头答道。

“什么内容?  ”

“主要是有的同学有厌学情绪，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活跃气氛，增强学生学习文化知识的自觉性。”

“你们要办这个墙报我不反对，但名字需要改改，内容要变。我看刊名就叫《革命大批判园地》吧，内容要突出政治，突出批判封资修教育路线。以革命大批判指导文化知识的学习。”

钱老师还想争辩，龚继革摆摆手不赖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辩了、再解释了，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杨科泉。你那些理由我不爱听，就这样定了。”

钱老师走出校领导办公室，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教室里办大批判专栏，这算什么事呀！但她明白龚继革在这所学校说一不二的“权威”，违抗了他的意志，杨老师就是前车之鉴。但钱老师于心不甘，若按龚继革的意思办批判专栏，这《学习园地》还不如不办。她打定主意去找杨老师拿拿主意。－－虽然杨老师反对龚继革作为的某些言辞和方式她不一定赞成，但多一个人商量总要好些。

杨老师听完钱老师的叙说，想也不想就说：“要我看呐，三个字：不理他。”

“不行不行，”钱老师赶紧说，“这样不行，你想想，这样硬顶，以后我们十六排恐怕不得安宁了。 ”

杨老师听出了钱老师的弦外之音。他也并不想让钱老师去硬顶。虽然他并不在意龚继革撤掉自己的排辅导员职务，但办《学习园地》这件事主要涉及到的毕竟是钱老师。而每个人的处世方法不同，对同一问题必然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况且自己并不是十六排－－见鬼的“排”－－的辅导员，怎样对付“左左派”龚继革在教室里办大批判专栏的“创举”，还得由钱老师自己拿主意。自己能够做的，也就是提提建议罢了。

他想了想，对钱老师说：“我看不如来他个‘阳奉阴违’，刊名改成‘学校生活园地’，把专栏搞高点，分成上下两大块儿，上半部分按龚继革的意思，从报上抄些官样文章，搞得热闹一点；下半部分则按我们的意思办，给同学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他不是要我们用大批判指导文化学习吗?这也算。”

钱老师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一细想，这是有问题，问道：“行倒是行，但如果龚书记检查发现了‘园地’只有一半是大批判内容怎么办?  而且《学校生活园地》这个刊名也怕通不过。”

杨老师说：“这你放心。我清楚龚继革这人的德性，他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他一看到专栏按他的意思办得热热闹闹，就会高兴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他不会细看的。至于刊名，我们可以解释说，大批判也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即使他发现了专栏内容的‘问题’，那也不怕。我们也可以说，我们突出了大批判，下面的内容只是为了说明用革命大批判来指导学生学习文化知识，符合他‘以革命大批判指导文化知识学习’的指示精神。我看他龚继革也没什么话可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钱老师细细想了想，这确是一个妙方。

她找来负责办专栏的排长艾可和学习委员黄革，重新向他们布置了办园地的事。她让艾可负责有关文化学习的部分，稿件在同学中组织。她特别提到艾可为园地写的一篇作文《重返校园的感想》写得很好，要登入这期墙报。至于园地中数学方面的问题，钱老师让艾可去请杨老师指点，总之内容要有利于激发起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黄革则负责在报纸上摘抄批判资产阶级、封建主义教育思想的文章，以组成园地的革命大批判部分。－－黄革自从进入学校以后，特别是当了学习委员以后，整个人可以说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以前那个自由散漫的黄革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学习刻苦努力，工作认真负责的全新的黄革。

两人接受了任务，分头回去重新准备去了。......

这是一个晚秋时分的星期天。暑热已经退去，清晨的和风轻轻从房前屋顶掠过，一早起来的人们已经明显感觉得到丝丝凉意。太阳已经从东边天际中爬起，金黄的光线变得锦缎般的柔和；她透过玻璃窗，斜射在室内的墙上，使屋里朝气顿生。

艾可起了个大早，匆匆洗漱完毕，以最快的速度草草吃完早饭，就又一头扎入为办《园地》而搜集起来的各种文稿之中。

今天家里颇为清静。在银行储蓄所工作的母亲今天当班，一早就上班去了。妹妹艾华正在洗全家人换下来的衣服。家里除了艾华洗刷衣服的“嚓嚓”声和窗外不时几声“叽叽”的鸟鸣之外，就只剩下艾可笔尖触纸的“沙沙”声了。－－这正是一个有助于人思考的时光。

为了办好这个《园地》，老师和排干部们还很费了些心思。钱老师专门为此布置了一个作文《重返校园的感想》，要每个同学都谈一谈重过学生生活后自己的感想，从中选出几篇写得较好的文章登入园地；杨老师也找来一些生动有趣的介绍数学知识的文章，供办园地选用。叫艾可无法理解的事，在这个以帮助和促进同学学习为目的的“园地”里，老师偏要不伦不类地安排进大批判文章，而且还要放到显眼的位置。他曾据理力争，试图改变这样的安排，但老师似乎有难言之隐，死活不同意。艾可毫无办法，只得照老师的布置办。

同学们的文章艾可都初初看了一遍。这都是些什么文章呀！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病句废话比比皆是，更不要说文理和篇章结构了；字也写得像狗啃过似的，七歪八扭，缺胳膊少腿。这也难怪。这批学生，他们小学一毕业就被整整耽误的三年；而这三年，是社会极度动荡的三年，天知道他们这三年里读过几本书，写过几个字。他们能够把还不曾遗忘的那些汉字凑成一篇文章，已属不易了。钱老师把这些作文交给艾可时反复交待要尽可能选几遍相对好点的文章，下点功夫改改，登上《园地》后也是对同学们的一种鼓励。

这可苦了艾可。昨天晚上他就挑灯夜战搞到了十点过，总算从六十几篇文章中选出了十来篇。要不是母亲一再催促，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上床睡觉呢。艾可打算今天上午对初选出来的十来篇文章再进一步筛选，最后敲定登入《园地》的六篇文章，接下来便是对这些文章进行认真修改了。下午则把杨老师推荐的数学方面的文章和习题看一看，做一做，把数学方面的稿件定下来。最后还得把黄革负责的部分拿过来，按老师的意思进行统一编排。这个星期天艾可是别想玩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艾可首先把任学秋的文章选了出来。倒不是任学秋的文章写得有多么好，艾可初步统计了一下，五百多字的文章错别字竟达六十多字，错别字率高达百分之十以上；用词不当、病句也不少；只不过字写得还不算十分坏。但艾可愿意看任学秋的文章，那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微微伤感，有一种别样的感染力。而任学秋这篇作文的立意还算过得去。主要是说自己家条件不好，再次求学机会难得，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追回失去的三年，创造美好的未来。写的完全是自己的真情实感。把错字病句改一改，篇章结构动一动，就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艾可还在低头修改任学秋的文章呢，妹妹艾华冷不丁地过来，抓过作文本说：“哥，你在干啥?  星期天也不休息，硬要当书呆子呀！”

不等艾可回答，她一看是任学秋的作文本，便打趣地说：“学秋姐的呀，哥，你是不是太关心她了? ”

艾可一把夺过作文本，脸上微微有点发红，故作生气地说：“看你一手的水，把本子都弄湿了！什么关心不关心的，我们这是办《学校生活园地》用的。你再胡说，看我不捶你。－－洗自己的衣服去！”

艾华做了个鬼脸，继续洗衣服去了。

艾可整个身心全部沉浸到了修改文稿的艰辛和欢愉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任学秋匆匆地朝艾可家走来。－－自从上学以后，她还没有来到过艾家。

正在门口空地上晾衣服的艾华先看见任学秋。她高兴得叫了起来：“嘿！学秋姐！你好久没到我们家了！”

任学秋也高兴地说：“哟，我的艾华妹妹好勤快，这么早衣服都洗起来了！你哥在家吗?  ”

艾华装出一副非常失望的样子说：“原来是找我哥的。我看你早把我这妹妹忘到脑后了。－－他在家，正看你的文章呢。”

任学秋用手轻轻在艾华脸上拍了拍，说：“又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说完走进屋里。

艾可见任学秋来了，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迎着任学秋说：“任学秋，你来啦，请坐请坐，有事吗?  ”

任学秋意味深长的说：“没事就不能来吗?  ”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欢迎你随时来我家玩。－－不过你今天来肯定有事。”

“不开玩笑了，我还真是有事。你怎么今天没到学校去开会?  ”

“到学校开会?  ”艾可先是疑惑地看着任学秋，接着一拍脑门，“哎呀，糟糕糟糕！今天排里开会，我怎么就完全忘了！”

星期天开什么会?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最近县里正在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据说进行得很不顺利。龚继革得知这个消息，跑到县革委他舅舅刘建勋那里去拍胸膛说，让他们学校的在校学生去做动员工作，保证完成动员任务。县里当然是求之不得，刘建勋在口头表扬了一番龚继革的革命热情和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自觉性之后，分配给红旗小学初中部一百六十个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动员任务。刘副主任还别有意味地说，待这项活动完成以后，由县革委向全县发一期简报，并上报地区，把这作为教育革命的成果加以宣传。

龚继革不是傻子，他立时感觉出舅舅的深意，不觉心花怒放。在县里拍了胸膛回来后，龚继革立即把任务往下分派。他在学校教师会上反复强调说这是光荣的政治任务，必须全面完成。他要求学校大龄排，即十一排到十八排参加这项活动，每排负责动员知青二十人。

正好龚继革最近正酝酿着在学校成立“红卫兵”组织，他说眼前这些学生在“文革”开始时还小，没有赶得上“造反”的大好时光，得补上这一课。在他的督促下，各排都建立了成立“红卫兵”组织的筹备组。为使这次动员知青下乡的“政治任务”完成得更好，他要求各排把学生参加这次知青动员工作的情况和加入“红卫兵”组织挂起钩来，在动员工作中表现好的优先加入红卫兵组织。

任务落实下来以后，各排辅导员虽然很有意见，但看着一言九鼎正当红的龚大书记，也毫无办法，只得领受任务，回到各排去再落实。昨天中午放学时，钱老师就通知同学们今天到学校开会，安排有关参加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问题。哪想艾可为办‘园地’的事把这给忘了。

看着艾可额头上汗都急出来的样子，任学秋安慰说：“不要着急，今天上午开会钱老师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两个一组，去动员一个叫郑爽的女知青。”

说着，任学秋拿出一张纸递给艾可：“喏，这是钱老师发的郑爽的住址和家庭基本情况。”

艾可接过纸条仔细看了起来。这是郑爽所在居委会出具的《郑爽情况介绍》，上面说，郑爽今年十八岁，初中文化，住本城解放路五十八号，父亲因公死亡，母亲四十八岁，无业，靠丈夫单位的遗属生活补助和替人带孩子维持生计。郑爽母亲以家庭困难，自己有病为由拒绝女儿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

艾可看过介绍后心想，如果真是这样，这动员工作可就难做了。人家父亲因公而死，母亲又有病，家里确实需要人照顾的呀。我们用什么理由去动员说服人家?   难道就用哪些大道理吗? 

任学秋见艾可半天不吭声，疑惑地问道：“怎么啦，不愿意去? ”

艾可看看任学秋，轻轻地摇摇头说：“这动员工作可难做了，你看看人家的家庭情况。”

“是有点难做，但总不能不去呀。”见艾可这样说，任学秋心中有点着急。

接受任务后她就有点跃跃欲试，想借此表明自的思想觉悟并不落伍。不过她对艾可的话也深有同感。钱老师把这个情况介绍一发下来，她就感到这工作难做。但不管多难，她都非常乐意去做。一来老师把自己和艾可安排在一组，使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不知怎么的，她近来总愿意和艾可在一起。一离开艾可，心里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而一见到艾可，心里就有一种充实感。二来自己家庭出生不好，通过积极参加这次活动，来表明自己的思想是好的，是追求进步的。－－她非常希望艾可和自己一同去做这样的一件事，生怕他会拒绝和自己一个组。

艾可从任学秋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说实在的，一听说自己和任学秋一组，他的劲头也增添了不少。虽然任学秋是自己妹妹的朋友，但艾可以往和她接触得并不多，也不够了解。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艾可感到，在思想负担和生活重压下，她虽然总表现出来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伤，但她并不乏纯真和聪明。和她在一起有一种放得开、无拘无束的感觉。

艾可迎着任学秋期待的目光说：“去肯定是要去的。但得想想去了话怎样说。”

停了停，艾可又说：“这样吧，你先帮我把这些稿子处理完，我们再商量商量对策。”

这时，艾华从门外伸进个头来说：“哥，衣服洗完了，饭我已经蒸上锅了，你看看呵。我出去玩了。”

“你去吧。”

艾华又和任学秋打个招呼：“学秋姐，你和我哥谈吧，我走了。”

任学秋笑着点点头，回过头来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帮你处理稿子?  行吗? ”

艾可嗔怪地看了一眼任学秋说：“你就是缺乏自信心。你先把自己的文章抄写一遍总可以吧?  ”

任学秋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稿子问道：“怎么，我的作文也要登入‘园地’? 我那算什么文章哟，还是不要让我出丑了吧。”

“你怎么还是那样不自信。你先看看吧。”

任学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作文已被艾可细心地修改过了。她把艾可的修改稿认真地读了一遍，觉得的确比自己的原稿高明了不少。

看完作文，任学秋感激地说：“艾可，真要谢谢你，把我的作文改得这么好。”

艾可看看一脸真诚的任学秋，温和地说：“谁和谁呀，用得着感谢吗?  其实是你自己的作文基础好，我只是润润色，加加工，改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同学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得请你帮助呢。好了，开始干吧。”

听到艾可这话，任学秋心里不由得荡起阵阵波澜，胸中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再言语，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开始了抄写。屋里的两个年轻人静静地坐在同一张桌前，做着自己的工作。他们离得那么近，以至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他们时而低声商量几句，时而又提笔疾书，整个屋子显得那样静谧，那样和谐，那样温馨。在这共同的工作中，他们的心似乎也越贴越近。

两个年轻人沉浸在这和谐的工作之中，完全忘掉了时间的流逝。忽然，墙上的时钟敲击的报时声惊醒了正在全身心投入文章抄写工作的任学秋。她抬头一看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重合在了一起，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该回家去了。她看着还在聚精会神地修改作文的艾可，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真不想离开。下意识中，她细声问道：“艾可，你名字倒过来该怎样念?  ”

艾可抬头盯着任学秋，觉得问得有些奇怪，便疑惑地说：“怎样念?  艾～可，－－倒过来就是‘可艾’吧?  ”

“艾可......可爱。”任学秋嘴里喃喃地叨念道，接着脸一红，说了句“我该走了。”然后慌乱地出了艾家。

艾可若有所思地看着多少有点失态的任学秋，已经感觉出了点什么，心里禁不住一阵狂跳。

他突然想起妹妹走时交待过饭还蒸在锅里，赶紧跑进厨房，还好，水还没有烧干，他赶快把饭端离火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