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隔 英文:重新思考“湄公河事件”

重新思考“湄公河事件”

[12799]　(2011-11-10)

　　湄公河事件（意指今年10月5日，在泰国湄公河金三角流域，我中国籍船舶“华平号”和缅甸籍船舶“玉兴号”被疑为毒贩的武装人员劫持，造成包括多名中国籍船员在内的两艘船上的船员被残忍杀害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相关的报道和分析可谓汗牛充栋，不胜枚举，并持续至今。在今后较长一段时间内，该事件的后续情况也将被高度关注。有人说，现在再来思考和分析这件事，是不是有些晚了？我想，有些事情，不是刚出来就分析一大通就能解决的好的。所谓分析，是必须要经过详细观察和仔细思考之后做出的结论。所以，当事情发生一个多月之后，当我们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当更多的事实与细节被披露出来之后，我们再来观察这个事件，就能得出与事件刚被报道出来的时候更成熟，更深层次的分析结果。

　　如上所说，关于该事件的观察和分析着实不少，而且各领域的视角都不尽相同。但是，作为一个国际关系学人，我却很少听到有来自国际问题研究领域的比较有建设性的分析。那么，从我们这个领域的角度出发，对于这个事件，我们最应该思考的是什么呢？

　　我向来倾向于将这个事情称为“事件”，而非网络上很多网民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惨案”、“惨剧”。原因在于，我本身是国际政治专业出身，在遇到一件事情的时候，我更习惯去用描述性而非修饰性的语言进行表述。此外，我个人认为，网上关于该事件报道的绝大多数内容，都充斥着过分激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有很多煽动民众极端民族情绪的成分在里面，“惨案”之类的用词就是这样的体现。当然，我并不是不为我们的同胞的惨死而心痛和悲愤。作为一个国际关系学人，我首先是一名中国人。但是正是我首先是一名中国人这样一个前提，才决定了我必须不能被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冲昏头脑。当今的信息技术如此发达，消息传播速度极快，网络言论越来越自由，而这又与我们国家现阶段国民在对待国际问题上的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相结合，造成有一部分的外交政策、一部分的官员和学者的讲话在一定程度上被“民意”所“绑架”，遮蔽了我们的双眼，也使媒体的报道主要集中于民众“爱看”的方向。这是极端危险的。

　　实际上，从中国与东南亚合作及中国扩大在该地区影响力角度而言，湄公河事件正好给中国思考在该地区扩大地区影响力和加强与东南亚国家的合作以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这件事其实涉及到的就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关注的与东南亚国家合作中的“打击跨国犯罪”的非传统安全问题。最近我一直在研究美国的地区安全政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美国在亚洲有那么多盟友，它在这个地区的地位为何长期以来都如此巩固，为什么该地区内的国家不将美国这样一个区域外大国视作威胁，反而将中国这样的地区内新兴崛起大国视为威胁？后来发现道理很简单。美国在该地区的存在给区域内国家提供了“软”和“硬”两方面的公共物品。硬的方面，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前沿部署给这些国家提供了切实有效的安全保障，美国的军事保护是这些国家享受到的最重要的公共物品；软的方面，美国在这一地区的道德力量、保障航运安全、政治制度感召力、价值观的影响力、参与地区经济合作的经济效益和红利、法治精神等等，都对该地区的各国产生了巨大吸引力，使其盟国与它更铁，非盟国一个劲儿地想跟它套近乎。一句话，美国在亚洲影响力和霸权地位的获得，与其提供的持久而有效的公共物品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没有这些公共物品，美国的霸权地位也许就不能被地区内国家所认可。

　　这样的逻辑，结合此番湄公河事件，就给我们中国清清楚楚地上了一课。湄公河事件就其本身而言，实际上是中国与东南亚关于打击跨国犯罪、应对非传统安全的问题，只是现在事情发生在我们自己船员的身上，所以才会在网络上激起网民们如此强烈的民族情绪，甚至出现了“荡平金三角”的疯狂言论。但是我们一直没有好好思考的是，我们在要求泰国等相关国家配合我们严查凶手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向它们提供有意义的影响力使之切实配合我们。我们又有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是就此结束，然后等以后又出点什么事情了，再临时抱佛脚地搞两个调查团过去“调查”，还是在这个地区与相关国家订立起切实的合作框架，并寻求我们在这个地区的前沿部署和存在，使我们在这个地区的利益能够得到制度化的保障，并能得到相关国家的协同保护？当我们没有像美国那样向该地区内国家提供相应的公共物品的时候，我们又怎么能指望在美国在该地区仍然强力存在的情况下，地区内国家会给予我们如同对美国般的尊重和接受我们的领导呢？说白了，我们怎么能够在没有付出的情况下，就奢谈在此地区享有一个能媲美美国在该地区影响力的势力范围呢？也许有人会争辩说，有关大国必须提供公共物品才能享有区域领导权的相应的霸权理论是美国人编造出来用来忽悠我们的东西，目的就是想让我们被周边地区事务困扰，从而延滞我们崛起的脚步，拖垮我们。但是，就趋利性而言，任何一个国家都希望能够在一个能为自己提供保护和公共物品的大国治下的和平环境中生存和发展，这一点毋庸置疑。因此，现在的决策者要考虑两方面行动：一是安抚广大民众情绪，在外交上做到有力有节，维护我大国尊严以使国内情绪稳定；二是采取切实行动，保证该地区相关流域的航道安全，以此为突破口切实加强同东南亚国家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向相关国家提供安全方面切实的公共物品（如保护航道安全、相关法律规定等，这两天得到消息，称中国正准备在该流域武装护航，这就是提供公共物品，保证流域航运安全的重要实践，值得重视）。只有当地区内国家看到并接受了来自我们的切实的公共物品的时候，只有他们觉得自身的安全得到了来自我们的切实保障的时候，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与我们谈地区合作，我们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们是我们地区战略中的一环的结构安排，我们的地区战略才能得以顺利实施。

　　当然，美国在推行这一套霸权模式的过程中，自己也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和问题，最主要的就是小国的“搭便车”问题。这已经成为美国霸权模式的结构性弊病之一。因此，我们现在通过湄公河事件的解决探析未来中国在亚洲建立地区领导机制的问题的时候，就要思考我们如何突破美国霸权模式的弊端，即如何在向地区内国家提供公共物品，让它们享有公共物品并拥戴我们地区领导地位的同时，能够让它们也参与到地区问题的合作中来，在这个过程中，实现我们不同于美国的新型的领导模式，在地区安全、经济、政治等多方面的合作中，造就一种“以我为主导，整合各方积极参与共同应对”的良性互动的地区合作新形式，减少搭便车现象造成的成本损失。这才应该是我们接下来较长一段时期内，中国的亚洲战略的重点所在。

　　所以，希望我们的船员不要白白牺牲，如果以他们的牺牲，换来我们国家今后在东南亚影响力的扩大和领导力的提升，换来了今后我们的船员能够安心地在该流域航行而无需为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担忧，换来了今后该地区国家对我们船员在此航行的提供的便利和受到的尊重，那我们才能说真正是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 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