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原住民英语作文:辛泊平散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4:01:49

从陌生到嫉妒
  青春已逝,但依稀记得听完校园民谣的莫名忧伤,依稀记得看了一部电影的愁绪满怀,依稀记得为了一本书而争论的壮怀激烈。时间带走了不该带走的美好,留下了不该存在的遗憾,我们置身其中,品位时间留下的点点滴滴。或许,这就是人生。然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一个人盘点心情。
  盘点之下,自我远逝,满怀竟都是一周多的儿子。
  在时间的皱褶里,我似乎可以掩埋一个真相,我曾经那样惊慌,在儿子还未出生的时候,我无法想像一个人尚且飞不高,在翅膀上再加上孩子会是怎样的沉重和无措。直到儿子在医院出生,许多感受也无非淹没在那种忙乱中,激动,或许只是听到儿子响亮的哭声的那一刻,然后,便是完全陌生的手忙脚乱。很长一段时间,看着那个饿了哭、尿了哭、吃了睡的肉体不知今夕何夕,我似乎很难找到做父亲的感觉。
  然后,便是密不通风的扎扎实实的日子。看着孩子开始一点点长大,一点点笑出声来,一点点翻身,一点点抬头,一点点会坐,一点点会说,一点点表达他的欢喜与不满,有惊喜,有心疼,我似乎一点点开始适应自己的角色。我学会了冲奶,学会了抱,学会了逗,学会了洗尿布,学会了忍受他的大小便。然而,有许多时候,我还是不能全身心地接受他,不能全心全意地心甘情愿的陪他度过一整天。为了工作,为了朋友,为了读书和写作,我多少次找理由把他交给妈妈,甚至有一次他发烧,我也没有放下工作专心陪护。
  我承认,和他的母亲相比,对儿子的爱,我还有些保留,还有些自私。然而,现在,当我看到孩子颤巍巍走路的时候,当我看到孩子开始懂得大人的某些语言的时候,当我看到他开始用语言简单表达情感的时候,我被融化了,从心底生出的欲望——为了他,我可以接受命运,为了他,我可以承担一切,为了他,我可以重新修订人生的节奏。然而,此时,儿子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懂得了选择,超出了我迟到的意想。当我看到他在妈妈和我之间选择的时候,当他在夜晚没有犹豫地扑向妈妈的怀抱的时候,我竟然有些嫉妒,还有淡淡的失落。
  我开始反观自己,开始重新打量和思考他对我和我对他的意义。难道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爱儿子现在才爱了吗?儿子诞生之后,如果有人要强行抱走,我肯定是要拼命捍卫的,但那时的爱源自血缘和人伦,和自觉无关,还属于青春的好奇。只是到了后来,随着一个生命从抽象到具体过程,我逐渐感受到了自己对儿子的作用,和儿子对我的意义,在一点一滴的情感渗透中,最终完成了父子人伦的确认,然后便是以前总也理解不了的深沉的父爱。在这个并不顺畅的过程中,我的感受其实经历了人生三味——青年、中年和老年的情怀。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父亲,并非仅仅是见证了儿子的成长,我和他一起成长。或许,就是这样,我们在选择中走向自己的未来,在选择中找到自己的归宿,融入伦理。然后,就是角色的认证和承担,而这个过程,就是时间。

友谊的魅惑  
  当我写下友谊,其实并没有太多把握。因为,它不是少年时代的身影不离,也不是孩童时代的一起玩耍。随着年龄的增长,友谊,也有了太多的社会学上的意义。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自觉中已经进入一个怪圈。并非目的,但已经成为目的,并非习惯,但已经成为习惯。你不能转身,只能沉沦,随着快感,亦伴着疼痛。我想起昆德拉比喻的圈子,一群人手拉着手跳舞,你不能松手,因为,一旦你不留心被舞动的圈子甩出去,你就丧失了再次进入的可能,而那种没有依托感的孤独,将成为一个人的灵魂地狱。人与人之间的一切,似乎只为了像豪猪一样的互相取暖。这当然不是友谊。
  友谊地久天长。一首老歌,跨越年代,少长咸宜。每每听到那舒缓而忧伤的旋律,眼睛总是湿润。我知道,那是因为,它触动了内心深处对友谊的叩问和呼唤。在有人的地方,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孤独都成奢侈。你不得不每天面对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不得不对所有喜欢的、厌恶的话语作出反应,不得不在追求不同、心态各异的人群中留下你的面容和声音,然后,以一种惯有的姿态,证明你现实的存在,证明你此在的理由。所以,所谓的胜友如云,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你亦真身其中,酒酣耳热,那也并非陶醉于友谊的融洽,而是被放纵的情绪传染。正如感冒一样,情绪也会传染。所以,用不着指责那些梁山草莽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灵魂缺席。在集体的狂欢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迷失自我,能保持清醒的,除了智者和圣人,就是小人和投机者。
  然而,现实中,我们就被这样貌似友谊的友谊包围着,在一种思维定势的写过下,错误地书写友谊的意义。有人恭维你,有人和你称兄道弟,有人向你倾诉烦恼,有人向你透露他人对你的诋毁,也许都只是表面。更真实的,也许是他有求于你,他有意让你充当某一个计划的炮手,或者干脆就因为你的善良和天真。当一切尘埃落定,昔日的“同声相求”变成往事,不留痕迹。所有的记忆,只能是痛苦的开始,你无需讶异,更不必傻傻的执著。因为,其中本无友谊,也便没有背叛。这时,便想到佛,那种拈花微笑的暧昧,其实是把一切荣辱、是非都抛入身外的空。是的,只有空才能对应虚无,只有淡然才能反击虚伪。佛家的无上智慧。而我们,则需要决然突围。
  但是,友谊真的能用智慧来选择吗?有选择的友谊还有多少源于性情、源于心灵的内涵?对我来说,我不愿意让所谓的智慧干预我的性情,我不愿让出于至善的友谊在选择中支离破碎,我希望保持它的淳朴和自然。或许,在许多时候,这将是一个悖论。一面是让人黯然神伤的人际周旋,一面是可遇不可求的理想友谊,我们总处在两难的境遇,而判断和选择,则是我们必然的判断和选择。红尘法则,我们身在此中。然而,有些理想不能破碎,正如备受欺骗的善良,正如备受践踏的公平。所以,为了人性的干净,也为了心灵的干净,在友谊上,我宁愿相信直觉,拒绝判断,宁愿背负幼稚或者傻子之名。
  当幸福来敲门  
  “当幸福来敲门”,一部电影的名字,干净而温暖。很喜欢。因为生活的窘困,一个被妻子抛弃的青年男子,单身带着孩子,在美国喧嚣的天空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处奔波。推销医学仪器,处处碰壁;凭借高中学历被证券公司录用,但试用期没有薪水。交不起房租,他无以为家;为了躲避各种罚单,只有带着儿子周转于廉价的旅店和教堂之间。白天,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努力用他的真诚和热情去打动他的上司和客户,没有人知道他承受了多少辛酸。只有到了夜晚,在孩子熟睡以后,泪水才如江海奔涌,洗涤屈辱。一个坚毅男人的泪水,是令人震惊的融化,一个原本阳光男人的泪水,是令人心碎的柔软。
  然而,他没有退却,他一直怀揣着一个既简单又朴实的词语,那个捂热他心灵的词语,就是幸福。他一路走过来,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他终于赢得了众多的客户,也最终赢得上司。成功的那一刻,他像孩子那样的泪流满面。我知道,那不是痛苦,而是喜悦。那一刻,他脑海中出现的,还是那个既简单又朴实的词语——幸福。
  后来,他一步步走向成功的顶峰,但他没有忘记先前尴尬的日子,他依然踏实,依然热情,依然心怀幸福,并做了许多慈善事业。最后,他带着孩子,悠闲地走在夕阳涂金的大街上,边走边聊,不是功名,不是金钱,是游戏,是谜语,是孩子世界里的特有的趣味和清纯。天伦之乐,苦难之后的安详,让人动容,让人唏嘘不已。电影片尾的字幕告诉我,这不是虚构,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是的,当幸福来敲门,那是一种怎样的怦然心动或者心潮澎湃?我相信每个人都憧憬过那一刻,都在以不同的面孔但相同的心情等待着它的到来。然而,红尘滚滚,人们因蒙尘太久,对于幸福的理解便有了太多的误解。“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们理解的幸福总是那样世故;或者干脆就是上天的垂青,是贵人的相助,是天下掉下的馅饼,是谁都知道是海市蜃楼的幻想却还要执著幻想的空空期待。年年岁岁,一代又一代的人,死去的我们可以盖棺论定,活着的却还在期待。街头上流动的到处是幸福的面孔,幸福不是戈多,人们的等待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然而,真的只有等吗?
  守株待兔,那种概率几乎为零的机遇固然存在。然而,它和幸福来敲门没有忠贞的约定。那种从天而降的幸福游离于我们的想像之外,我们承受不了,一如突兀其来的灾难。所以,才会有范进中举后的疯狂,才会有那么多的彩民,在中大奖之后的兴奋过度、一命呜呼。因为,即使是福星,也是强加给我们的人生筹码,缺乏的有条不紊的铺垫与水到渠成的自然。这就是规律。上帝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而准备,才是幸福的源泉,机会只是偶然。
  退一步,为了简单的活着,为了简单的需求,为了简单的满足,不放弃,也不乞求,但可以祈祷,可以义无反顾,正如那个在困顿中奋斗的黑人青年——电影的主人公。幸福的小手也许就在不远处等你,在你疲惫不堪的时候,在你正要酣眠的时候,轻轻叩打你的门环。那个时候,你不会因此而疯狂,因为,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你不会因此而挥霍无度,因为,你已经懂得了珍惜。就是这么简单。得失之间,你已经顿悟了世界的秘密和人生的法则。用不着埋怨世态炎凉,古已有之。我们能做的,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在阳光下以阳光的面孔对待世界,在黑暗中用忧伤的泪水洗涤黑暗;心怀希望,扎扎实实的走每一步,不凌空,不虚蹈,小心翼翼地去寻找,那双稍纵即逝的幸福,小心翼翼地拉过它纯净的小手,把它捧在手心,放在心里。不焦躁,不自恋,放下自己,放弃敌视,隐忍做事,宽容待人,坦然面对人生荣辱,我把这种沉潜的人生姿态叫做感恩。
  
  我已经无法说清自己的感觉,在生命的转弯处,翻江倒海一样的酸甜苦辣,让我无法把握。然而,有一句话却越来越清晰,如春天的柳芽,如雨后的竹笋,攒足了力气,要冲破我将近中年沙哑的喉咙。一句话,不对天地说,不对江河说,不对父母说,不对妻子说,而是对仍在用词典之外的语言与我交流的儿子说——感谢你,我的孩子。
  感谢你,我的孩子,是你让成为一个拥有父亲形象的男人。是的,不能不承认,和以前的天马行空相比,我失去了许多所谓的自由,失去了标举速度、张扬个性的率性而为,但却让我彻底告别了装腔作势的青涩和虚拟的深沉,而是接近了更加稳健的心灵。而这些,是一个真正男人必备的情怀,让人信任的底色。
  感谢你,我的孩子,你让我真正懂得了父亲和母亲的意义,懂得了你的祖父、祖母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经抱怨,抱怨父母不能为我铺一条生活的康庄大道,抱怨他们的贫穷,他们的卑微,他们的软弱;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们给我的已经太多,多到我无法称量,无法言表,无法用我此时今生的一切偿还其中的十之一二,多到岁月的褶皱里都是我虚幻的感恩和真实的愧疚,并最终明白了血缘的意义。
  感谢你,我的孩子,你让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重新认识知识和生命。在青春的征程中,我曾经把知识当成信仰,为此,我曾心无杂念,一路狂奔,从乡村出发,从一个课堂赶到另一个课堂,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高度爬到另一个高度。我曾经以为,在书本铺成的道路上,我无比充实,获得了人的感悟和尊严。而现在,透过刻板的字行,我终于发现,知识是生命的附加值,生命本身才是终极的价值,在那条崇尚速度的道路上,我错过了一路的花草,错过了一路的鸟鸣,错过了太多别致的风景,错过了太多眼睛的湿润和心灵的洗礼,错过了安静的坐下来想一想我们此生的来路和目的,错过了太多不该错过的美好和感动;现在应该慢下来,细心盘点曾经的得与失,明白生命的智慧。而这一切,还都不算太晚。
  感谢你,我的孩子,你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在夜晚,我常常呆呆地望着你熟睡的样子——干净,满足,没有悲伤,没有焦虑,没有屈辱,没有愤怒,没有猜忌,没有怀疑。我愿意这么看着你,长久地看着。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儿子,惟一的,不可替代。所以,只要能拥有这种安详和沉静,还有什么不能放弃,还有什么不能释然?名缰利锁,过眼云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能为你做得更好,是此在最高的意义。所以,我开始检验曾经的虚荣,曾经的蝇营狗苟,那些不齿和不堪。为此,我感谢那些生命中的小人,他们的诋毁曾经让我蒙羞,但也为我留下了一生中不可销毁的证据——我曾经也有过的患得患失,曾经和自己理想中的宽容、无争貌合神离。而现在,这一切都将刷新,让那些投机者继续投机吧,让那些阳奉阴违者继续阳奉阴违吧,让那些得势者继续得势吧,让那些背叛者继续背叛吧,让那些诋毁者继续诋毁吧……我们无力改变什么,但至少可以选择远离。感谢你,我的孩子,你熟睡的样子,让我离佛更近了一步。
  感谢你,我的孩子,你让我重新打量世界,打量生命,打量心灵。其实,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太多,简单的快乐随处可见,只是我们被物质蒙蔽了双眼,从而忽略了它。现在,当我带着你在公园里放飞筝、看湖水、荡秋千的时候,通过你绽放的笑脸,我终于懂得了心灵的快乐其实就在身边。欲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的孩子,是你的天真无邪让我终于发现,你就是我苦苦寻找的彼岸。
  感谢你,我的孩子,你让我重新确认了时间。那个以我们的面孔出现的家伙,从来都是无息无声,但现在,通过你的咿呀学语,通过你的蹒跚学步,我看到了时间的诚信,它一直都在我们体内,永远忠实自己的节奏,而我们,应该学会和它达成和解,并和它一起完成,我们今生最干净的样子。

心灵律动
  一年中总有些这样的时刻,生活没有变化,只是日历上显示的日期变了,我们便有了莫名的惶惑与期待,比如中秋,比如新年,比如传统的春节,等等等等。我们没有得到上帝飞来的礼物,也没有失去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我们还是我们,依然完好如初,但内心深处却又无限的感慨和无端的缺失。在思想碎片的阵雨中,我们无法读书,无法做事,无法安静,甚至无法安心享受平时渴望的休息,我们焦虑不堪,但又无法说出焦虑的理由。似乎总是不满意自己,但又找不到改变的可能。于是,我们只有那样无可名状的垂头丧气。我把这种微妙变化叫做心灵的季节律动。
  在加速度中奔波的现代人太忙、太累,没有时间关注心灵。似乎任何理由都比心灵的需要充分,我们要挣钱,要买房子、买车,要给自己一个家,要给亲人一个现实的温暖的归属;我们要上班,要应酬,要交朋友,要属于某个圈子或者群体,否则,我们将形单影只;我们要时刻盘点我们拥有的一切,包括物质的、人际的。这就是具体的生存,我们只能面对。青春少年时的理想和情怀,已经被红尘蒙蔽。它们暗淡无光,形迹可疑,只有在黑暗来临之后,独自一人静坐或者深夜难眠之时,它才有可能再次以曾经的心跳唤醒你渐趋麻木的神经。
  是的,那是面对自我的最佳距离,是认识自我的最好时机。只有在那个没有外界干扰、没有欲望泛滥的空间里,我们才又一次触摸到心灵柔软的肌肤,又一次感受到心灵均匀的呼吸。苏格拉底说,认识自己。一个最基本的哲学命题,在今天,却成了奢侈的灵魂体操。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还是人类的悲哀,我不得而知。只是,我们的确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粗糙,越来越浮躁,粗糙到无法再那样深切地感受亲情,浮躁到无法再那样专注地享受空闲。
  正如这些准时到来的节日,我们竟然无法坦然面对,而是显得手足无措。日子依然是日子,只不过这平静的到来,与我们日常的期待不同而已。哀莫大于心死,内心深处,我们不满意现状,期待改变的惊喜,这是好事。但是,坦然面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接受它的琐碎,理解它的庸常,这便是成熟。要知道,我们就生活在悖论中,我们所有的选择都会是两难。懂得了这些,我们就不会再被那些抽象的时间变化弄得心神不安了,我们会按照心灵的律动感受生命的喜悦与忧伤,按照季节的法则去应对时间。这就是人生,缺少变化但不缺乏色彩,缺乏奇迹但不缺乏心动。简单中的期待,期待中的自足,自足中的安宁,安宁中的幸福。如此而已。

我的秘密花园
  歌手老狼在一首歌里唱道“这世界变得快/我常安静不下来”。这仿佛是一个时代的宿命。作为时代肌体的一个个生命,我们也不得不安心地做一架飞速旋转的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机械地做“离心运动”。我们也想停下来歇一歇,可后面的齿轮在后面推你,更大的力量在后面推他,你能选择的只有两条道路,要么继续,要么退出。然而,我们是时代的人,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有旋转。
  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那时,苏格拉底可以每天悠闲地在大街上和人辩论。那是个宽松的时代。而我们已经远离了那里,我们不得不做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事情,这就是历史和必然。谁也无法违背历史和必然。但所幸我们还拥有另一个可以逃避历史和必然的世界,那就是我们的心灵。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心还是自己的。我们可以在自己心中种下五颜六色的花草,让那片空间成为只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在古希腊诸神的谱系中,一切皆有可能;有可能就有缤纷的故事。在那无形五色的秘密花园里,你可以拥有无限的可能,无限的故事。
  一花一世界。在尘世,这样的花园如恒河沙数,但互不干涉,和睦相处。你可以让花园的春色流在酒杯里,也可以让它照在棋盘上;可以让它融入霓虹灯,也可以让它开放在午夜的星河。
  我让我秘密花园的芬芳,泻在夜晚的书籍和写作本上。
  为了生计,我不得不上班、忙碌,和每个人一样。但这种计时的忙碌总有停下来的时候。每当我把日里的忙碌随夕阳一起送走后,我就会通过柔和的台灯和星光,走进我的秘密花园。在花园门口,我用温水洗脸和刷牙,用热水烫脚,然后,换上干净的睡衣,枕着日里的疲倦和充实躺在床上。床头有散乱的报刊,有厚重的经典,有陪伴我每天的纸和笔。
  在自己的花园里,我毫无顾及,当然也绝不嚣张。我漫不经心地翻看那些休闲的短文,我专注地阅读那些深邃的作品,这时候,钟表上刻度的时间在这里停止。人类的脆弱和坚韧,罪恶与良善,苦难与幸福,都在眼中。我看见佛陀为众生指点迷津,看见耶稣和撒旦谈判;我看到杀戮掩藏的慈悲,看见大师们和小人物一样的泪水;看到所有生命都需要的抚慰和悲悯。于是,在我的花园里,罂粟花和松、梅、竹、菊一起摇曳,苍蝇和蜜蜂一齐飞舞;不管窗外是秋雨还是冬雪,反正我的花园里,是让人伤感又让人兴奋的热闹的春天。
  或许,我还会时时停下来,在纸上记录下我和花园里一切生命交谈的内容,悲愤或欣慰,忧伤或愉悦,肤浅或深刻,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它是我的。这是我和我秘密花园共同守护的秘密——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在不自由中寻找自由。
  漫步花园的路上,或长或短也不重要。因为,在我的花园里,我彻底自由。反正,在这个不需要时间计算的空间,我看见过尘沙向天空宣战,看见过石头向小草传情,听见过午夜雪花的呼吸,听见过凌晨失眠的鸟鸣;然后,我累了,然后,我枕着梦入眠,然后,我微笑着起床,坦然地戴上生存交给的枷锁。因为,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还会回来,回到安放我心灵的秘密花园。
  我的秘密花园有许多入口,但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没有记忆的地方
   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从一家地方电视台的电影频道看到一部美国影片,不同于好莱坞式的铺张和大场面,缺乏紧张的情节,甚至显得琐碎和冗长。而且,当我调到那个台的时候,电影已经过半。但我还是一下子被故事抓住了,几乎忘记了我正要做的一切。  
   故事在监狱的背景下展开。或许正是监狱这个背景让我着迷。因为,监狱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明确生动的感受,它仅仅是一个词,顶多也就是那个词在普通的语境下诠释的内容:高墙、铁门、铁丝网,窗子开得很高的牢房,荷枪实弹的警察以及犯人之间的规矩和倾轧。就这些也是从小说中读来的。按英国哲学家休谟的观点,观念或者说思想,是迟钝的、暧昧的,它源于活跃、清晰的“印象”。这样表达,当然不是说我为了有监狱的观念而愿意去体验监狱的生活。我想说的是,或许正是那种对监狱的陌生感,使得我那么关注有关监狱的故事。那是一种渴望刺激的阅读期待。在社会化的词义的影响下,我一直认为监狱里关的是罪犯,是危险,是人性里的撒旦。  
   故事的主人公叫安迪,一个被冤枉的“杀人犯”。在监狱中,他对死去的女友充满了怀念和自责(虽然,女友不是他杀的。),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希望。为此,他构建了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犯罪,没有关禁,有的是享受不完的自由和快乐。就是这种信念,支撑一个本来很脆弱的灵魂在没有自由的监狱里熬过了20年。在这20年里,他利用晚上的时间,用简单的工具、甚至说不上是工具的东西,挖了一条正常情况下需要100年才能完成的通向外面的秘密通道。在一个雷雨之夜,他爬过暗道,又忍着恶臭爬过了500米的下水道。最后,他终于成功地站在了监狱的外面。那一刻,他疯狂地扯下囚衣,伸展双臂,任瓢泼大雨浇打他的身体。那一刻,我的眼睛也潮湿了。在自由里,我们感受不到自由,关于自由的感受,却由一个异国的囚徒以极端的方式传递给我。
   另一个更老的囚犯叫瑞德,他已经在监狱度过了40个春秋。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从一个青年变成了老年,生命已经失去了活力和希望,有的是沮丧和麻木。正如最后瑞德获释时回答警察问他后悔不后悔犯罪时说所说的:在这40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但现在,我他妈的不在乎!一个不在乎,饱含了生命被无限期剥夺自由之后的悲愤与堕落。高墙关住的不只是人,还有那高贵的自由和天性。瑞德最终还是走出了监狱的大门。因为,他思念他患难的老友,因为,老友那句话——希望总是一件好事。他还惦记着那个没有记忆的地方。  
   希望总是一件好事情。和诗人说的“贫穷时听听风声总是好的”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忙着活”和“忙着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自然也会划出不同的人生轨迹。最后,安迪和瑞德在海边——那个没有记忆的地方——拥抱了。因为希望。  
   写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写出什么新鲜东西。关于自由和希望的故事很多。这个故事之所以打动我,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在这个故事里,没有金钱和美女的帮助,没有所谓的正义战胜邪恶,有的只是漫长的煎熬、崩溃、忍耐和一点点希望。所有的安慰都不来自外部世界,而是来自自己。没有意外,没有悬念,没有上帝。只有自己的勇气和耐力。  
   近日来,经常听到有人说我显得疲惫和苍老。那种伤感是无于言表的。自己说老,那还有调侃的味道,实际上还是不愿面对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而一旦由他人说出,那就是事实。在这个过程中,我还听到许多学生对生的迷茫和伤感。他们只有十几岁。我知道,他们是在夸大自己的苦恼和时间的残酷,仿佛只有这样才是成熟和深刻。很多时候,我无法安慰这些孩子。因为,我自己也时常陷入这种莫名的苦恼和折磨。安迪和瑞德的故事让我感到宽慰。时间不仅仅消耗一个人的生命,夺去自由,也会磨练出对生命的珍惜和希望。有限的生命,忙着活和忙着死质量是不同的,时间让你老去,但时间也让你坚强和执着。有历练的时间才是有价值的时间。是的,希望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们不再被无法避免的衰老折磨得心神不定,就在我们手里的自由需要我们珍惜,好好地,为了那个没有记忆、没有苦恼的地方。
美丽人生
  什么样的人生可以称得上美丽的人生,是手握权柄,还是美女如云?是三不朽的立德立功立言,然后名垂千古,还是超然物外,物我两忘的逍遥自在?这恐怕是一个说多少年都不会过时的问题,一个说多少代依然有新解的问题,一个永远开放且个性十足的问题。时代不同,个人的出身不同,接受教育的程度不同,看到的人世冷暖不同,自身的心智不同,对人生的理解和看法也自然不同。  
  然而,我却看到过一个由谎言编织的人生,美得残酷,美得彻骨,美得极致。
  一个发生在纳粹时期的故事,在杀戮不需要理由、生命没有尊严的语境下,似乎没有任何美丽可言。然而,我却从残酷的生存中,看到了光辉的人性。一个犹太父亲,为了让孩子没有阴影地在集中营度过他的童年,虚构了一个纳粹军人和无辜囚犯的游戏。为此,他绞尽脑汁,为所有的非正常作息找出正常的理由,让所有的摧残都具有竞赛得分的惊喜。一个伟大的冒险,最终他为此献出了生命,却给他了他的孩子一个游戏的集中营记忆。苦难中的幻想,亦如风中百合,灵魂是爱。  
  是的,被爱包裹的人生就是美丽的人生。最简单的道理,耐人寻味。灾难不断,然而,人类生生不息,因为有爱的薪火相传。然而,我却听到太多对人生的抱怨:没有票子,没有房子,没有车子;生活乏味,缺少变化,等等等等。似乎一切都不如意,一切都没有意义。生命似乎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成了惩罚。其实,生命本身就是我们应该感恩的奇迹,而来自血缘的爱,更是奇迹中最耀眼的部分。在爱的天空下,我们拥有世界。 
  一句老话,世界不是缺乏美丽,而是缺乏发现美丽的眼睛。我还要再加上一句,忽视美,还因为我们缺乏善感的心灵。物化的世界,欲壑难填,就是那些与心灵无关的东西蒙蔽了我们的眼睛,粗糙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在原本纯净的道路上迷失了自我。简单一些,从纷乱的人世中走出来,你会发现,天原来那样蓝,山原来那样青,活着,享受温暖内心的情感,平静、坦然地面对一切,这本身就是幸福。历史中沧海桑田、风云巨变是峥嵘,而人生,没有变数的庸常,就是福祉。
  美丽人生,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它当然不排斥物质,但更多来自心灵。心中有大千,有日月,人生也就处处风景,处处光明。这样说并不是让人放弃求索和奋斗,而是让求索和奋斗变得更加简单和健康。哲人说过,贫穷时听听风声也是好,清高了点,但对于疲于奔命的人们,从天籁中谛听生命的律动,也的确是让身心安静的良药。不需要苦难的检验,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享受属于你的人生,心怀感恩,人生处处美好。
爱情的难度  
   在这个流行“网恋”和“玫瑰之约”的时代,说爱情,仿佛成了一种奢侈。人们在虚拟的社区里快意地体验男女速成结合的快乐,却淡忘了爱情的真正内涵。在这个背景下,精神平等与对话被现实的欲望取而代之,那种两情相悦也退化为两性相需。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简单得只需看看撷取爱情之果的男女所具有的世俗的物化指数。而有魅力的爱情却漂移到寂寞的文学,在生活的边缘等待着被发现、被欣赏、被重新激活和履践。  
   没有考查过这个词的起源,我以自己的理解方式理解这个情感的命名。爱是一种能力、一种劳作,这就需要寻找和判断;而情则是最终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是流动的,但一旦确定,就会成为一个坐标、一种坚守。所以,才会有过程中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才会有结果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因此,真正有质量的爱情是有难度的爱情,它不仅仅是客观存在,还需要自觉地认同和设置。在这个意义上,难度,体现了一种谨慎、责任、热烈和执着,也意味着情感上的洁净与自律。
   事实上,也正是这种难度,使得钟情的男男女女一代又一代地重复爱情的悲剧,而这种悲剧又在新的维度上阐释着爱情的美丽和难度。中国传说中化蝶的梁祝,莎翁笔下徇情的罗米欧与朱丽叶,他们的故事已经成为一种有难度爱情的典范和传奇。在这里,爱情的主人公们都显得那么不容变通,显得那么偏执和乖张。但是,也恰恰因为这种偏执和乖张,爱情有了坚实的依托、显示了力量、体现了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说,爱情就像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在《荆棘鸟》中,通过梅吉和神父拉尔夫的爱情纠葛展现的那样,我们明知道有刺,却义无返顾地把最长、最尖的荆棘扎进自己的胸膛。这样的爱情是痛苦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因为,这种声音太美妙、太动听,它使“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爱情理解自私,爱情理解怀疑和嫉妒;有难度的爱情拒绝宽容,有难度的爱情不怕重复。  
   当然,如果生命个体完全生活在真空的话,这种难度也许会荡然无存。比如琼瑶笔下的两性世界就透明得几近童话。那里面的爱情也有难度,但那种难度总是因为作家的过度渲染而显得矫情。世界是复杂的,时空是不带感情的,再加上人与人之间性格各异、价值取向不同,还有人们自觉不自觉设置的世俗藩篱,这一切都使得爱情的难度不是凭空想像,而是真实的存在。但融入生活并享受生活的人们不愿相信也不想正视,只是把两性的结合当成人生的一门必修课。于是,世界便成批生产了规格不同但质地一样的婚姻,于是,世界便快乐着庸常的快乐。  
   找到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前面已经说过,那是一种劳作;找到之后的坚守,更是难上加难,这需要鲁迅先生所欣赏的韧性。从这个角度看,完成有难度的爱情也是一场坚苦卓绝的战争。它不仅需要诗人的热情、学者的理性、教徒的自律,还需要战士的勇敢,甚至还有梅吉和拉尔夫那种违背上帝意旨的叛逆精神。但我们不能就据此就否定这种难度。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两性关系的过度开放和随意。我不是清教徒,更不是禁欲主义者,但为了一种纯洁而高贵的人性和情感,我愿意坚守一种有难度的爱情。
冬天的阳光  
   我知道,写下的这个题目,会让前卫的诗人们哂笑不已。因为,在他们的眼里,阳光和大地、河流、星星、祖国、故乡、幸福等词汇一样,被更新鲜的、源于日常的词汇掩埋了;在他们的笔下,大量陌生的、拼盘式的、缺乏因果互生关系的词汇集体出猎,以声势浩大的“新词”狂欢,宣告了这些曾激动过我父辈的词汇的葬礼。我没有权利挽留什么,正如我不能要求那些更年轻的诗人在词语围猎的时候,在那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上留一条缝隙,好让一些尚存着我们的呼吸和体温的词汇逃离出来一样。但我有挽留什么的自由。即使我不能用那些逃离的词汇组成复仇的方阵,去反击那些快意的绞杀。但起码,我可以在心中,为那些“老式”的词汇留一片天空。在那里,我可以抚摩那些曾经辉煌的元素,完成一次次内心的怀念与感悟。那会是一种优美的感伤吧!
   但是,这个冬天,我的确感受到了阳光。仿佛迟到是我的宿命。在许多事情上,我都在时尚甚至时代的后面。我的先辈没有给我留下高贵的血液,但这种滞后却让我深深地同情被时代甩出去的末路贵族,他们的优雅在迅速变化的世界里,显得那样蹩脚与局促。那是一种看夕阳残照古城的人生况味。在艺术里,那会成就一种经典。然而,对于置于这份艺术特质背景下的生命个体,怎么说,都不是值得留恋的记忆。但这个冬天我感受到了阳光,那种无声的、宽厚的阳光。这是真的。  
   美国盲作家海伦·凯勒是感受到了阳光的,那是一种扭曲之后又渐趋沉静的幸福,是生命内向的茁壮生长。少年时不解其中的况味,多年以后,我终于读懂了那种更为纯净、更为虔诚的感恩情怀。感恩,又是一个老式的词汇,但它在思索和宗教里光芒四射,照亮过许许多多经历苦难、但又坦然面对苦难的灵魂。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索非亚(《罪与罚》)和阿辽沙(《卡拉玛佐夫兄弟》),像历史上的克尔凯郭尔、舍斯托夫,像当下的史铁生。他们或激烈,或沉静,或痛苦地挣扎,或平静地述说,即使是眼角还有泪水,可他们真正见过、感受过那一泻千里、灿烂而又宽容的阳光。他们最大的资本不是要征服什么的野心,而是谦恭的信仰。相对而言,乔治·奥威尔、帕斯捷尔纳克、布尔加科夫、索尔仁尼琴、阿赫玛托娃们,在黑暗中的呼吸就显得那样沉重和急促,他们看见了地狱的毒焰,他们的眼睛缺少那种来自天国的光辉。当然,这些痛苦的大师最终还是用他们的良知和灵魂书写了人性的光辉。但细心的人会发现,那样的阳光里有晶莹的泪光。  
   一个时尚之外的老词——阳光。在我即将而立之年的冬天,我仿佛才第一次完整地感知到了她。那越来越高远的湛蓝的天空,那北方的灰色的树木,那因失去水分而枯干的横伸的枝桠,灰色的落叶,灰色的城墙和灰色的燕山,在阳光里,仿佛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晕。尤其是黄昏时分,站在小城的中心,向北望去,林立的楼群,凝聚了沧桑的城墙,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那种错落有致风景让一颗属于古代的心灵也感到宽慰。此时此刻,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艺术的细腻蓦然蔓延开来,让人怦然心动。更让我感动的还有爬山虎那猩红的叶子,仿佛也浸透了阳光。杨树在微风里摇曳片片金黄,诗人吟唱的“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也有了最好的注脚。那猩红,那金黄,不仅仅融入眼中,更注入了柔软的心里。有一种微微的疼、一种微微的感动油然而生。我满眼泪水。  
   记得冬天初到的时候,我还伤感地写下了这样的句子:“中午的阳光异常温暖/而我的心却躲在落叶里/偷偷哭泣”。那也是一种感觉。我说不清我在为什么哭泣,是感伤时光的流逝,是痛苦爱的挣扎,还是清醒理想的幻灭。我只知道,那种春女秋士般的忧伤确实感动了自己。但现在,我似乎清楚了,我哭泣的是什么,那不仅仅是感世伤怀,更多的还是对那充满艺术灵光的感觉的一种凭吊和挽留。
   冬日的阳光依然温暖,每个中午我都在阳光里小睡,睡得塌实、睡得坦然。在厚厚的阳光里,我得以诗意地栖居。
珍惜  
  也许,这是一个已没有诠释可能的词汇。在那里,人类的经验和历史已经注入了太多血肉。小时侯,我们就从大人那里、从书本上学会了说——珍惜生活、珍惜生命。但是,当一个人真正经历了一些、也失去了许多的时候,再静下来想一想这个熟稔的词,或许,会有不同的感受和喟叹。  
  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点,一个人说出珍惜的内容和理由是简单的。但事过境迁,能否说出同样的珍惜,对于许多人而言,也许就是一个不容易面对的问题。珍惜,有些时候可以检验一个人对生命的理解程度和操守。珍惜不是情感与理智上的抱残守缺。如果是那样,珍惜就成了缺乏精神流动与情感判断的虚无。在这里,是情感判断,而不是情感参与。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情感参与是原始状态,而情感判断则是具备了立体人应该具备的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讲,珍惜就是生命对生命的基本理解与尊重,生命对生命持久的认同、牵挂与关怀。它超越血缘,但拥有生命之间的纽带。这是人精神上的、纯净的自觉与守侯。
  托尔斯泰笔下的聂赫留朵夫是最终认识到珍惜的价值的,他对玛丝洛娃的情感忏悔以拯救的方式表现出来。但是,我们不要忘记,那种过于高蹈的拯救,不是源于对生命的体悟,更多的是出自一个犯罪的灵魂对一个受害者的同情与谢罪。用一个熟悉的判断,就是灵魂的“复活”。那么,在这个前提下,那种生命之间的爱还存在与否,我表示怀疑。因为,此时,聂赫留朵夫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更多体现了一种愿望,体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精神自觉与怜悯。玛丝洛娃如果接受了他,就等于完全认同了那种形而上的、神性的爱,失去的却是磨合的、相互的、肉感的、活生生的人之爱。在这一点上,玛丝洛娃是清醒的。所以,她最终选择的不是与聂赫留朵夫携手步入那个万物得救、但又从此失重的天堂,而是选择了没有未来、但却有现实痛苦和现实关怀的尘世之爱(或许也可以说是炼狱之爱)。爱是有重量的。在天堂里,生长翅膀的天使是不懂爱的贫血儿。  
  用不着以道德来约束珍惜。这是不同领域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道德是集体的,而珍惜是个体的。虽然个体的珍惜会衍生整体的稳定,但反过来,就不那么简单。道德是有局限性的,而珍惜没有。珍惜会使一个生命憔悴不堪,但也正是这种憔悴完成了人心灵上的丰富、精神上的成熟。没有珍惜的生命极有可能坠入对生命的挥霍,而等到生命中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都挥霍一空的时候,世界留下的只能是生命的堕落,或者是更可怕的破坏。生命是脆弱的,它需要一定范围内必需的“破坏”,更需要更广意义上的“构建”,而珍惜,则是对完美生命的祝福和呵护。
快乐的理由 
  看见麻雀在草地上啄食,轻轻地绕道而过,远远地望着那些卑微的小生灵没有被惊动,依然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蹦跳,我心快乐。
  发呆时,看到蚂蚁大战,用树叶轻轻地把它们分开,看着那些如草芥般的小东西仓皇返家,不再你死我活地厮杀,我心快乐。  
  早晨起床,发现一只不知名的小飞虫造访我的屋子,用薄薄的面巾纸暂时包起它,边穿衣服边听它在纸巾中振动翅羽,出门,轻轻打开纸巾,看着它重新飞回天空,我心快乐。
  看到刚刚栽下的小树被风吹歪,轻轻地扶直它,看着它重新在微风中调皮地舞蹈,我心快乐。  
  下班回家,看见站在街头乞讨的老人,脸上纵横的沟壑让我想到家乡的老父亲,不管是否是骗局,把身上留着买烟的钱轻轻地放到老人手里,想着又朝良好公民迈进了一步,我心快乐。  
  在澡堂里,看见古稀老人在水池里艰难地站起,轻轻扶一把,看着老人如孩子一样羞涩地笑,想到若干年后,苍老的我也会被热心人扶进水池,我心快乐。  
  朋友的孩子丢了钥匙,不敢跟父母说,却放心地跟我走,轻轻地拉着他的小手,我心快乐。
  填好汇款单,把工作换来的干净的钱,交给邮局的服务人员,想着家乡父母轻轻地抚摩汇款单如抚摩儿子的脸,我心快乐。  
  和飞黄腾达、官运亨通或者就是现在的领导见面,轻轻地握他们伸过来的夸张的手,轻轻地微笑对他们夸张的热情,不去提什么曾经的同窗共读,不去说什么日后的关照,不让对方尴尬,自己也维护了小小的自尊,我心快乐。  
  遇见遭受不幸的故人,请他们去小酒馆坐坐,轻轻地和他碰杯,慢慢地喝酒,静静地倾听多年来的痛苦和悲伤,慢慢地回忆多年前的无拘和幸福,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发亮,脸慢慢发红,我心快乐。  
  情人节遇到从前的恋人,看着她挽着现在忠厚善良的丈夫、牵着可爱的孩子,走过鲜花店,径直走进菜市场,两人打趣地把粉丝当作白玫瑰,把酱菜当作巧克力,看得心里发涩,但想到他们幸福地围坐餐桌旁,相敬如宾,于是轻轻离开,我心快乐。  
  亲人因某事烦躁或者生气,轻轻地陪他(她)说话,轻轻把干净的纸巾递过去,轻轻到把他(她)喜欢吃的饭菜端到他(她)面前,直到他(她)破涕而笑,我心快乐。  
  每个清晨和黄昏,看着树轻轻得摇动,听着风轻轻吹过,云也是轻轻的飘荡,星也是轻轻地眨眼,雨也是,雪也是,日子也是,你也是,他也是,我也是,我们轻轻地表达自己,不干扰他人,轻轻地关怀和牵挂,轻轻地忧伤和微笑,轻轻地走,轻轻地告别和重逢,像天使一样轻轻地飞向天堂,或者像佛陀一样坦然地走到地狱,不张扬也不掩饰,轻轻地想这一切,轻轻地做这一切,我心快乐。
  轻轻的,快乐的理由似乎很难,但其实很简单。
  
感恩尽在细节中
  特别喜欢那个公益广告——天真的孩子在一边看到母亲为母亲洗脚,之后,等母亲下班回来,孩子便端了一盆水,边走边快乐地喊:妈妈,洗脚。我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受,我自己确是被感动得鼻酸,为那个美丽的母亲,为那个纯真的孩子。  
   我们都熟悉“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感恩名言。但履践起来,恐怕就不那么简单。许多时候,让我们感动并想着回报的不是点滴的细节,而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之类的大恩大德。然而,生活中,大恩大德毕竟不是主流,更多的是被忽略的生活细节。生命中的大悲大痛、大感动或者大震撼,更多的来自对艺术的进入,而不是面对具体的生活。因为,只有在艺术中,那种时刻都在皮肉下潜流的情感与血脉才会锐利和张扬,才会剥开生活那层暧昧、中庸的面纱,裸露出生命丰盈的善良、茁壮的欲望、深邃的黑暗,以及澄澈的光明。所以,执着于大恨大爱大感恩的人,其实是在执着于生活的彻底艺术化,是一种与现实存在距离的理想主义者。而构成生活或者说生命最真实的部分,却是细微的纹理和恒常的体温。把生活艺术化没有错误,可一旦成为绝对的心理期待与入世姿态,就是对生命的夸张。夸张是修辞,不论是语言还是生活,却只能如此,文学可以存在骈文或者大赋,但涉及到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分的修辞只能妨碍它的真实。“诗意地栖居于大地”是思想大师生命存在的理想,但大师也明白,这迷人的理想也需要一个平凡而扎实的前提:“充满劳绩”。
  即使是艺术吧,太用力也会让人觉得矫情,更何况需要质地的生活。明白这一点,就会把朝向天空的眼睛移到缓缓流淌的人间烟火。在注释中,慢慢接近生命的内核,然后,懂得在生命的点滴中培育感恩。  
  最深沉的感恩不是情感的瞬间喷薄,更不是肆意的宣泄,它应该是一种情感的自觉,生命的姿态。尤其是对缺乏大悲大喜、大爱大恨的日子,懂得从细枝末节中捕捉关爱、体谅、慈悲等闪耀人性美的元素,那才是素朴成熟的感恩,是感恩的元态。感恩不排斥奇迹,但同时,感恩不依赖奇迹。就像以一人之身为人类赎罪的耶稣一样,如果把奇迹作为救世的惟一条件,那么,十字架上诞生的就不会是悲悯与感恩,而会是诅咒与仇恨。  
  一个偶然的机会,听一位朋友提到了他的母亲,一位在乡下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能到繁华的城市和儿子共享天伦了,却突然因病双目失明。于是,作为人之子,我的朋友不论多忙,每天都会抽点时间到老人身边坐一会儿,给老人洗脸、洗脚、剪指甲,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就是让母亲拉着手坐一会儿。在这里,没有艺术中的被看,一切都隐藏在奔波的人们匆忙的脚步与倦怠的眼神中。但我想,只要你看到哪怕只是一个碎片的场景,也会鼻酸,也会动容的。因为,儿子不是在为艺术做什么,他只是用具体的感恩书写对母亲的情感。这是生活中普通的艺术,是艺术中高贵的生活。  
  鲁迅先生能“于无声处听惊雷”,那是一种思想的高度警觉与紧张。作为普通人,我们也许可以没有这些。这不妨碍我们过普通的生活。但如果在情感上,我们也没有从日常的无事中发现感动,于细节中培植感恩,那或许就是一种灵魂上的残疾。因为,人可以没有深刻的思想,但不能缺乏感动的心灵。粗糙以至于麻木的心魂,任怎么说都不是健康的特征。健康的肉体和健康的情感是支撑人字结构的最基本元素。而感恩,是情感对世界与生命的积极接受与认真的参与,它使物质世界背景下的人类充满和谐与温暖,世界因此让人留恋,人类因此而生生不息。
寻找疼痛  
  如果我告诉别人,我要寻找疼痛,也许会换来不解或者嘲笑。但我自己清楚我没有发昏,而是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并不是我的身体痒痒了,需要找人暴扁一顿,松松紧张的筋骨。实在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感觉尤其是内心的感受似乎也变得似是而非、若有若无,许多时候,笑笑得无味,哭也哭得干瘪,越来越缺乏那种撕心裂肺、动人心魄的疼痛感。我们漠视看见的苦难,我们回避那些深入灵魂的疼痛。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苦难和痛苦,我们就生活在由苦难、痛苦以及要逃避苦难的挣扎与追问中。然而,红尘滚滚,世态炎凉,痛苦者在无休无止的苦难中麻木了神经,饕餮们在酒绿灯红里挥霍了感受。我们并没有成功逃离,却越陷越深,感受被苦难的荆棘划得粗糙,人们仿佛都成了没有血肉的空心人。许多时候,痛快地笑,痛苦地哭,心里哪怕是刺痛一下,也胜似那种看似安然的无滋无味。感受那种真切的疼痛,似乎成了这个时代的奢侈。这是我的真实感受,绝非一时冲动。  
  或许,在主流意识的语言世界里,疼痛意味着消极,意味着屈辱。因为,人类的历史仿佛就是一部疼痛史。只不过,在文字的记载里,那种疼痛被局限在帝王将相、英雄美人戏剧性的眼泪里。然而那种夸张的疼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疼痛,它只是权谋、利益分配不均的结果。那些普通人关乎生存、关乎生命的疼痛,被厚厚的黄土与厚厚的历史掩埋了。而我寻找的疼痛,不是被黄土与历史掩埋的部分,那部分太过沉重与阴暗,它应该属于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家,属于以慈悲为怀的佛陀,属于以救赎为情怀的基督耶稣,同样也属于正在忍受痛苦或者远离苦难的思想者。  
  许多时候,在苦难面前,我们讲宽宥,讲耶稣的隐忍,讲孔子的宽恕,我们的确是在讲,因为,在许多时候,我们缺乏宽恕的资本和力量。耶稣可以,因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逃离那种骇人的苦难;佛陀可以,因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毁灭或者再造一个世界。而我们,像芦苇一样卑微和脆弱的生命,一切力量几乎都可以毁灭我们。就像卡夫卡所说的,世界的一切都在毁灭我们。这或许是生命的宿命。许多时候,我们主张宽容,其实是掩盖内心软弱的一个最堂皇的借口。可以这样说,除了圣人,作为凡夫俗子的我们,面对不公正和残酷的迫害,最强烈的冲动肯定不是宽恕他们的无知与无耻,而是拔剑而起,血刃仇人。用不着掩饰什么,想想自己面对孩子无端的挑衅,你能否任其自然。 
  是的,我们无法回避和消除属于人类的的苦难,我们寻找它,不是要享受,更不是展览,而是要正视苦难并追问苦难的根源,然后用我们的力量、智慧和良心担当它、消除它。那种更那种植根于生存并超越生存的疼痛感,是源于对生命脆弱本质体察后隐隐的钝痛。或许,它无法让人类得到拯救,但那种疼痛却是一种承认原罪并力求救赎的一种忏悔的态度,为自己,也为人类。正如那些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忏悔,他们祈祷,但或许就是无用之痛,但他们虔诚的姿态给经历黑暗的人们带来灵魂的光芒,让在苦难中的人们感受到上帝与其同在,这就是一种别样的力量。  
  是的,那些无用之痛,不是虚无的感受,而是对脆弱苦难生命的彻骨体认,是关注人类的虔诚姿态。 儿子的笑声 
  晚上10点半,两周岁的儿子还不愿意老老实实地躺下睡觉,劝导无用,恫吓失效。他光着屁股,在床上爬,跳,打滚,打开壁灯然后关上、然后再打开,玩得开心至极。而我和妻子,因为工作的缘故,早已疲倦,只想早早打发他进入梦乡,然后能放心休息。然而不能,儿子似乎更愿意我们两个人都在的时候清醒和兴奋。我们只有眯着眼睛,听他折腾。那些关于婴儿教育的书籍,在现实面前,毫无用处,它只能是说教,不是准则。我不愿意让孩子哭着入睡,我希望每一个夜晚,他能在笑声中酣眠。就是这么简单。
  终于,儿子在我们淡然处之的状态下,睡意渐浓。他不再剧烈运动,只在躺在那里,嘴里喃喃地叫妈妈,叫爸爸。然后,我们开始哼儿歌,轻轻拍打他,让他感觉到我们对他的回应和关注。儿子睡着了,似乎一天中的大事有了一个漂亮的结局,我和妻子都长舒了一口气,关灯,休息。但是,突然,儿子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没有杂质的声音。打开灯,却发现他依然熟睡,但笑容还在,干净,满足,透明。
  那肯定是儿子在做梦了,梦到了糖果,还是汽车,或者是坐上了儿童乐园里的小火车,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他梦到了美好的事和人,梦到了他的幻想和希望。多么奇妙,那个小人已经有了梦,但他的梦肯定没有我们的复杂。他的梦应该是简单的,透明的,童话一样,风铃一样,玩具的世界,糖果的天堂。那里面没有所谓的荣誉,没有所谓的利益,更没有所谓的生存,它是一种具体而又抽象的存在,只有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只有孩子的心灵能感知。而我们,因为蒙尘太久,翅膀已经沉重,再也无力如蝴蝶般轻盈地飞翔。所以,面对孩子幸福的笑声,我们无法洞悉,我们只能猜测。成人的悲哀,无法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充满月光的森林中,去拜访那些可爱的精灵。
  记得哪位名人曾说过,孩子的世界里是有精灵的,否则,我们无法理解一个孩子长久和一个简单的玩具玩得那么开心。只是,我们的眼睛被那些现实的名缰利锁弄得污浊不堪,再也无法看到清澈的溪水。我们只能通过孩子来想像精灵的世界。我们也笑,或者是开怀大笑,或者是不觉莞尔,或者是嘿嘿冷笑,或者是笑里藏刀,等等等等,但所有的笑声里都有了夸张和表演的成分,少了一份纯净,少了一份无邪。所以,我们需要分析,需要判断,面对那原本是表达欢乐、好感的笑声,我们不得不借助理性去推测笑声本后的动机,原本不需要转译的情感被我们转译得支离破碎。然后,你学会了听笑声中的玄机,你学会了艺术地使用笑声表达你的好恶;然后,阐释笑声成为学问;然后,我们成熟;然后,我们阉割灵魂,远离纯真。这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让人慢慢学会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也让人渐渐失去自我、貌合神离。
  而孩子,让我再次听到我最初的声音,最初的喜悦,最初的感动,最初的简单和丰盈。我愿意继续听下去,一直到老。
静止之美  
  生命在于运动,一句耳熟能详的熟语,一句大人教育孩子的箴言。因为有“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生存经验,因为有“坐地日行八万里”的科学常识。朴素的辩证法,实用的哲学观。于是,我们遵循伟人的谆谆教诲,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天地人三才,皆是我斗争的对象,所以,一生运动不止、一生行健不息。然而,当我们走了很久之后,静心反观,却发现,我们从来没有走出时间,从来没有走出生命的局限,我们一生的徒劳,一生的希望,一生的上路,一生的颠簸,其实不过是原地踏步,而生命却已是身心俱疲。
  两个渔人,一勤一懒,阳光照耀的沙滩上,懒渔人躺在上面睡觉,惬意而安然,勤快的渔人劝他起来做事。懒渔人问那样辛苦为什么,答曰可以挣钱,懒渔人接着问挣钱后干什么,答曰可以买海边别墅在沙滩上晒太阳,至此,懒渔人闭着眼睛笑曰,我现在正在享受沙滩的太阳。一个俗气的心灵鸡汤,却充满了人生的智慧。许多时候,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出发的地方,中间的过程,不过是预设的意义,和挂在拉磨的驴子脖子上的诱饵。
  然而,现代人就这样盲目地跟在一架永不止息的马达后面,疯狂地跑着、追着、争着,不辨是非,不问前世今生,不问何去何从。只要身前身后有人的身影、有人的声音,便觉得踏实,因为,藉此可以知道自己还没有掉队,还没有被时代甩掉。于是,为了房子,为了车子,为了票子,为了孩子,我们像陀螺一样机械地旋转,忙得忘记了身边的亲人,忙得忘记了柔软的心灵,忙得最终丢失了自我,而最终却发现“众生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物质大多身外之物,与生死无关,而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本无需操心。忙忙碌碌,无非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这几乎是所有故事的结局。
  有人踏破红尘依然有惑,有人菩提树下成佛。因为,离开了所谓的动,也便离开了喧嚣;离开了喧嚣,也便离开了欲望;离开了欲望,也就重新获得了赤子的眼睛和赤子的情怀。然后,放下虚幻的意义之后,灵魂复归肉身,灵肉合一,证人亦证我。此时,舍就是得。这不仅仅是佛家的修为,也是普通人的最终皈依。所以,佛从见山是山,到见山不是山,最后依然是见山是山;所以,老子呆如木头,心中却有“小国寡民”的大同世界;所以庄子拒绝权柄,甘愿做曳尾涂中的老龟;所以,处于世界文明中心的梭罗,却在瓦尔登湖搭起了自己简单的木屋。他们选择了静,便也就选择了生命的原始状态,便也就捍卫了灵魂的固有价值。这不是虚无,而是阅历大千之后的顿悟,是最终的明心见性。
  当然,静止不是心死,而是节制,它是一种更为自由、更为智慧的处世姿态,“宁静以致远”,抵达生命的捷径,以静制动,武功的最高境界;静中感悟人生三届,便是智慧的选择:生命在于静止。 向爱而生  
  一个信仰基督教的朋友给我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她的一个西方教友志愿到我国西部某贫困山区支教。她在一所简陋的小学里教孩子们读书,课余时间走街串巷为那些不识字的村妇扫盲。在那里,她不能给人们宣讲基督,因为,他们不懂也不想理解。多少个慢慢长夜,只有一盏孤灯、一本《圣经》陪伴着她,但她无怨无悔。因为,她心里有来自上帝的光和爱。但有一次,她经历了一件让她心碎的事:在路上,她看到一群孩子正在殴打一个爬在地上的孩子,那个孩子已经鼻青脸肿;她疯了似的跑过去把那个挨打的孩子搂在怀里,哭着问那些孩子为什么打他;那些孩子快乐地喊道“他是哑巴!”这是什么理由?在那些孩子跑了很久之后,她也没有明白过来,只是使劲楼着那个挨打的小哑巴陪着他哭;后来,她把那个哑巴孩子抱到镇上,给他洗了澡,为他买了干净的衣服和鞋子。但没过多久,在不同的地方,她又看到了相同的一幕。  
  朋友转述说,当时她的教友真想马上回到自己的国土,享受自己舒适的家和温暖的亲情,但是她没有离开。现在,她依然留在那片让她感慨、让她伤心的地方继续她的工作,因为,她心里有爱。朋友讲的时候,眼睛里有泪花。我理解她的心情,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她。也许,小时侯我也曾跟着大孩子们追赶着往村里的疯子或傻子身上扔过土块。没有别的理由,就因为他是疯子和傻子;或许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没有能力反击。如果是正常的成年人,说什么我们也不敢。我们是弱小的,但相对于我们,疯子和傻子更是弱者;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安全的。很简单的逻辑,在爱的法则里却显得那么难以置信、那么令人忧伤。  
  当代学人刘小枫说,爱就是怕。我们可曾怕过什么?我们怕的是权威、是绝对的力量。面对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更弱的生命,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怕;我们相信勇敢,相信拼搏,相信斗争,就是不相信爱。我们都知道要热爱生命,但很少有人告诉我们要敬畏生命。所以,我们才会在高喊热爱生命的同时践踏更弱小的生命。因为,我们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敬畏。没有敬畏的热爱是空洞的,它缺少必要的土壤,显得矫情。当尼采搂着被主人鞭打的马哭着喊兄弟的时候,他拥抱不仅仅是受虐待的牲畜,他拥抱的还有爱的真谛——超越种属、心怀生命。  
  是的,用不着讳饰,许多时候,我们的确缺乏基督徒的博爱和生命意识;我们宁可相信社会化的达尔文主义,相信极有可能演变成“超人哲学”甚至纳粹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所以,才会在时代进步、提倡和谐的大前提下出现那么多的不和谐音符:关注物质,漠视生命。那些以强凌弱者,那些虐食者,其实都没有基本的生命常识。而缺乏这种必要的意识,衍生的只能是自私和冷漠。生命是平等的。任何生命,不管它有多卑微,也有属于自身的权利和尊严。在这里,我无意劝人都信仰基督。那是个人问题。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以不信仰,但面对生命,我们应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然后爱它、尊重它;即使不能,也要同情;即使还做不到,最起码也不要欺辱和践踏。真正的爱没有条件。因为,任何生命都是惟一的,逝去的一切都不可重来。人的一生,迟早要面对死亡,但我们可以做到向爱而生。这是应该是生命的意义之门。 树木  
  人近中年,越来越喜欢树木了。
  以前也喜欢,不过那时的喜欢有条件。儿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一个是河边,一个就是树林。那时,去树林,倒不是欣赏树木的风姿,也不是在树下参禅,而是折一根树枝当剑,和小伙伴们练习厮杀。所以,树木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有游戏的氛围。如果撞见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飞不起来的鸟,那便是树林的馈赠,便是尽情撒欢的理由。青春时代喜欢树木,也不是因为树木的婆娑,而是因为它的枝繁叶茂,可以撑起一片相对自由和纯净的空间,让初恋的人们可以在那里倾听对方的心跳,呼吸不同于街道上尘土飞扬的清新和只属于两个人的甜蜜。在那些日子里,树木不是意义本身,它不构成事件,只是背景。
  而今,在一切都以加速度的面孔出现的时候,离心运动已成往事,人们在眩晕中无法停下,无法倾听自己的心跳,无法触摸自己的心灵。于是,便开始回味曾经有过的缓慢时光,以及缓慢之中永恒的众神——那些沉静的树木。走近它,注视它,谛听它,抚摸它,我似乎刚刚发现,那些树木原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恬静,那样的智慧。不论是蓊郁还是光秃,它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落落大方;不任性,不矫情,不自怜,不孤傲,让人见之忘俗,心如浮云。
  是的,我开始喜欢柳树。这被喻为烟花女子的弱柳,在北方,它身姿婀娜,形容翩然,发芽最早,落叶最晚,叶子由米粒到弯月,从鹅黄到翠绿,再到墨绿,到枯黄,甚至初冬时孤零零挂在枝头的灰绿,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多情和倔强。还有发芽最晚、落叶最早的枣树,这生长缓慢的树木,几乎就是古代的隐士,用它扎实的缓慢回应岁月的匆忙。它的花是小的,小得让人怜悯,黄豆大小,颜色淡黄,状如雪花,但却没有雪花般晶莹,无欲无念,隐忍地躲在枝叶里,风中却摇曳着它淡淡的香味。还有槐树、榆树,还有梧桐、银杏和玉兰,它们在各自的泥土上静静地生根,静静地发芽,静静地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不计较得失,不理会高低,不区分贵贱,只是按照季节的节拍,一岁一枯荣,黄绿之间,是默默的等待,也是默默的祈祷,等待属于自己的年轮,属于自己的命运。
  它们一定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浮沉荣辱,然而,它们无语,而是宽厚地站在风里,站在雨里,站在阳光下,站在黑暗中,和自己的影子一生携手,年轻着自己的年轻,苍老着自己的苍老,把时间刻进自己的年轮,在自己写进流逝的时间,成为风景,也成为独特的感悟,无怨无悔,无限慈悲。
  多少次,我像一个归家的游子,在夕阳柔和的光晕里,在犹如童话的月光下,一个人走近一棵树,像一个罪孽深重的孩子走近倾听忏悔的神父,在它宽容的注视下,敞开封闭的心扉,在荒芜的灵魂里,注入它静若处子的样子,注入它荣辱不惊的优雅,然后,闭上蒙尘的眼睛,任它斑驳的影子拂过脸庞,任时间停止,任心如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