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趋于0时e1x的极限:金陵文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0:07:08
古鸡鸣寺·胭脂井  .h1 { FONT-WEIGHT: bold; TEXT-JUSTIFY: inter-ideograph; FONT-SIZE: 22pt; MARGIN: 17pt 0cm 16.5pt; LINE-HEIGHT: 240%; TEXT-ALIGN: justify } .h2 { FONT-WEIGHT: bold; TEXT-JUSTIFY: inter-ideograph; FONT-SIZE: 16pt; MARGIN: 13pt 0cm; LINE-HEIGHT: 173%; TEXT-ALIGN: justify } .h3 { FONT-WEIGHT: bold; TEXT-JUSTIFY: inter-ideograph; FONT-SIZE: 16pt; MARGIN: 13pt 0cm; LINE-HEIGHT: 173%; TEXT-ALIGN: justify } DIV.union { FONT-SIZE: 14px; LINE-HEIGHT: 18px } DIV.union TD { FONT-SIZE: 14px; LINE-HEIGHT: 18px }

  1945年时,我就读于国立南京临大,校址即为今东南大学。

  一莘莘学子如我,竟不免也附丽于风雅而对六朝旧事萌发“芳草凝绿”之嗟。老南京们皆言,北极阁一带,六代精灵,殿阁绮罗,大率“成丘”于此处,然帝妃风流,将相衣冠,早就灰飞烟灭,荡然无剩。唯六朝松一棵,犹长得虬枝横斜,绿翠如盖,低徊其下,尚堪依凭此发怀古之幽思,为一千多年来仅留的世事风雨活在的见证者。距此松东北半里许,有座古鸡鸣寺。唐杜牧有诗:“千里莺啼绿映红,山村水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寥寥二十八字,水灵灵地写活了江左春色,而鸡鸣寺恰是以位居四百八十寺之首,得名播遐迩的。

  古鸡鸣寺之得天独厚,盖在于它地处帝君宫闱之内或之沿,车辇便捷,出脚便到,很象那《红楼梦》大观园里的水月庵。享尽人间富贵荣华的人主们,生时意犹未足,复着眼于身后成佛成仙的永恒,是以对它经之营之,古鸡鸣寺的显赫地位,乃由此而奠定。

  史料载明,古鸡鸣寺最早鼎兴于梁代,始名为同泰寺,为不欠文才独缺武略的梁武帝萧衍所建。他四次入寺为僧后饿死台城的故事,实是我谒访古鸡鸣寺的诱因。但我初次访谒,眼见的却十分卑敝,不仅比不得金山寺,连焦山的定慧寺也比不上。它如何能称做四百八十寺之首?以后终于弄清,大施主梁武帝饿死台城,此寺即毁于战乱,此后明初重建,又毁于朱棣迁都,康熙时再建,再次毁于太平天国战争。我所初次谒访的古鸡鸣寺,实是同治年间修复的遗存,是属“折戟沉沙”的“铁未消”耳。文革期间,一把火又把它烧成废墟一抔。如此,对古鸡鸣寺的怀忆,其涵义也不尽止于“雪泥鸿爪”了。

  记得那时我们的宿舍区在文昌桥,门外便是小铁路,沿小铁路步行,打个弯即为现今的南京市政府,而当时是门庭冷落、却被尊为五权之一的国民政府考试院;再前行,折向现为古生物研究所旧为中央研究院的墙外便道,左转登崖,拾级以上,便进入鸡笼山东麓之坡,古鸡鸣寺红墙即扑现于眼前。去那儿的人很少,但见山径萧索,石磴参差;谿凹之处,则蔓草没膝,荆榛离离,其为境也,似若蓟荛者可适焉,雉兔者亦适焉。一入寺我的印象只属一小型庙宇,正殿规模不足述,鳞瓦僧舍亦仅十余间而己。然它古意粲然,既粲然于曲曲甬道,又粲然于百代不衰的茸绿苔鲜,粲然于殿阁的朽木腐榫,亦粲然于石础之上的风雨驳蚀。此种氛围,人愿挥洒者,唯有凭古情思耳。于是,登豁蒙楼品茗。楼板当日皆为木质,且凹凸,亦具古意。尤可说者,此楼窗明几净,僧人打扫得点尘不染。茶具用盖交盏,亦古意也。饮盖交茶,凭窗观景,顿然今古相接,胜似登舟望月,东向平眺,只见苍穹茫茫,钟山峦峰滴翠,三藏塔孤高耸峙,上白云悠悠,下湖波鳞鳞,浩歌“先朝如梦”,“大江东去”,固宜乎其怀矣。至北窗弥望,玄武湖当日遍植荷藕,初秋晴明,依然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奇趣。金风送爽,荷莲清香,扑面而至,沁人心脾。十里岸柳,婀娜多姿,逶迤石城,蜿蜒如龙。贴近窗口处,有一段城垣,特称为台城。

  台城即古禁城,此城为东晋遗物,宋齐梁陈因之,皆依此建宫室。僧人告我,此台城正是尊佛的梁武帝饿毙之所。岸柳和台城,同收眼底,韦庄情痴,曾脱口吟咏日:“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这和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根,隔江犹唱后庭花”同属悲惜六朝金粉“逝与沧波”的绝唱。此后了解,台城旧址有别说,言梁代台城在北极阁南,我非考证家,想以韦庄诗句为凭,宁愿听从僧人的指认,而感动于台城烟柳的今昔契合。

  有资料证言,饮茶的豁蒙楼为清两江总督张之洞的杰作。据说张特意辟豁蒙楼,明为观览湖心,实为纪念戊戍变法殉难的六君子之一的杨锐。张杨为至交,两人曾同游鸡鸣寺,在寺内对酒当歌,杨锐反复以杜甫名篇明志:“君臣尚论兵,将帅接燕苏;朗咏六公萹,忧来豁蒙楼。”杨锐遇难后,张之洞重游鸡鸣寺,忆及与杨锐对酒吟诗,感时怜贤,悲痛不已,乃建议在当日的对酒处砌楼,特取名为豁蒙楼,更亲笔题了匾额。果如此,则豁蒙楼在近代史上便有其应得的地位了。岂非“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乎?故特志之,以为忠烈褒赞。

  同属鸡鸣寺范围,山崖东口有一名井,俗日胭脂井,亦称辱井。名井的故事出于南朝陈代,陈主叔宝,生得倜傥不群,是属诗酒风流者,他很象后世的亡国之君南唐李煜,如不当皇帝,则不失为留名百世的艺术家。既不幸当上皇帝,下场注定是可哀的。陈叔宝主政,年年月月日日,迷恋声色,深宫歌舞,此点有别于亡国之君梁武帝。著名的《玉树后庭花》便是他创作的乐曲名篇,其淫靡婉约,哀切凄伤,举世公认为亡国之音。隋朝的杨广已麾大军兵临城下,陈帝依然与宠妃饮酒作乐,守将告急奏本如雪片飞来,他皆弃之不顾,扔于床下。隋兵攻入台城,慌慌如丧家之犬的陈叔宝带着张孔二妃,躲入景阳楼枯井中。传说,帝妃被俘时,张丽华和孔贵妃给吓得涕泗交流,淌下来的胭脂沾湿了井栏,以帛拭之不去,石栏遂留下了胭脂痕。此井遂得名胭脂井。尊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着眼于耽乐骄淫之戒,特撰写了《辱井铭》,以篆书刻于井栏上。铭文有言:“辱井在斯,可不戒乎?”王安石于动心忍性之余,也在此留诗曰:“结绮临春草一丘,尚残宫井戒千秋;奢淫自是前王耻,不到龙沉亦可羞。”每次游鸡鸣寺,我总爱去胭脂井凭吊一番。美人香草,秋萎冬枯,自然之则也。灭国之祸,咎在人主。世俗言:“女人是祸水”,实诬也。张孔之辈何尤?无非“王气黯然”的殉葬俑耳。蹀躞之间,每悯而怜焉。

  可庆者,鸡鸣寺已在“文革”劫火的废墟上重建。主持者为宗诚师太。师太八十高龄,精神矍铄,她秉具“天马老能行”的大略宏图,执着以重建名刹为己任。只接受政府适量的资助,她即以精卫唧微木的辛勤,依靠八方募化累积资金。已复建完工的有头山门、观音殿、大雄宝殿、豁蒙楼、景阳楼、韦驮殿、弥勒殿、志公台、念佛堂、藏经楼、法堂、斋堂、僧舍还有药师佛塔。梁代、明代鸡鸣寺皆有塔,亦可作“鸟处高却低,天涯远如迫”的形容,惜皆坠堕颓败。宗诚师太矢志建塔,以恢复名寺旧观。出于悲天悯人,师太特将塔命名为药师塔。更从北京雍和宫迎来药师铜佛一尊,从中南海接来明代金丝楠木佛龛四只,每只龛内皆供奉一药师佛。盖意在为凡俗祈福,消灾延寿,祷祝社稷,国泰民安。此塔斗拱重檐,铜刹筒瓦,附内梯外廊,玲珑端丽。每当旭日东升,塔身霞蔚缭绕,金光闪射,至为壮观。东崖的胭脂井也同样做了整治。如此人神胥悦,草木皆春,固其宜矣。只是当年名刹的古意氛围,给消弭一罄,渺然难觅了。失去古意,添增祥瑞,古寺重生,自然为人们提供一全新视角,以指点江山,思索沧桑。然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岁月流逝,花开花落,也许我们的后代儿孙,有朝一日会和我旧时感受相似,而敏悟于此处另一轮粲然古意,他们洗磨以认,相信会比我辈对兴废旧事做出更精确的审知的。盖明之评今,犹今之评昔,是“智者随事而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