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号下等价无穷小替换:人民公社岁月(11)三妮要读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9:38:18

人民公社岁月(11)三妮要读书

 

 

古彭万俟轩

 

这些年来,国内主要媒体几乎心照不宣地统一口径,对曾经席卷全国的人民公社化运动进行全面讨伐。他们极力歪曲、污蔑和谩骂人民公社,其手段之卑鄙,谎言之无耻,实在是世所罕见,令人发指。几亿农民赖以生存的“人民公社”,竟成了一个邪恶的“人间地狱”。我是那个时期的过来人,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民公社社员,我最有发言权。我笔下的“人民公社岁月”,没有无原则的吹捧,更没有蓄意的编造,都是自己实实在在的经历。我不否认那个时期的许多不尽人意。但是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某些人不顾事实的对人民公社进行不负责任的攻击。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把那段真实的历史告诉后人。

让历史来审判吧,每个人都应坦诚面对,无须遮掩!

 

三妮比我小4岁,1972年刚好15。因为她上学晚,15岁才在大队“戴帽中学”(文革开始后提倡就地办学,很多中学特别是初中都搬到农村基层来办,初中称“戴帽中学”,高中称“联办中学”或“联中”)读初一。可是就在这年夏天,三妮突然辍学了。

1968年春天,三妮爹患肺结核病在医院查出来。那时候这种病是很难治的,大家闻之色变,都习惯把这种病说成“痨病”,有文化的人说是和林黛玉一样的。“肺结核”这个新名词,大家是后来才知道的。三妮爹初得病时很轻微,本人也没当回事,直到后来突然咯血,三妮的娘才开始着慌,用平板车拉着他四处求医。

三妮爹是从1971年秋天开始咯血的,断断续续大半年,到1972年初春时突然重起来,后来竟卧床不起了。三妮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在大队“戴帽中学”上初三,一个在山口(公社驻地)中学上高二。本来家庭生活就不是太富裕,爹病重后,生活越加困难起来。一家三个孩子上学,全靠一个妇女挣工分,日子过得实在够呛。三妮娘权衡再三,决定两个男孩继续上学,把三妮的学停下来。那时候农村还是有点封建的:三妮是女孩家,学上得再好最后也得嫁出门,书是给人家读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三妮回家能帮她娘收拾一些家务,在这方面,女孩要比男孩强得多。

三妮辍学后,心里非常难过,背地里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有一次我去大队医务室,正好路过她家自留地。发现三妮在苇丛里哭泣,一问才知道,她娘不让上学了。

三妮说,就是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所以爹娘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决定不让她读书。后来还是学校老师到家里多次动员,她爹娘才松口同意。可是当她上学时已经9岁了,比别人家孩子晚了两年。现在,好不容易到手的读书机会又突然失去,她心里很难过。我听了她的叙述,也很同情她,就问:“你还想上学吗?”她眼里含着泪,重重地点着头说:“想,做梦都在想!”

我一听忙告诉她,那你就不要哭了,我去跟老师说说,让他们做你娘工作!

她听后直摇头,连说恐怕不行,老师已经来过好几回了,她娘根本听不进去。

我只好安慰她,那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那天上午,我真的去了学校。因为学校就与大队医务室挨边,平时没事我总喜欢朝那里跑。喜欢去学校的主要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为了看报纸。那时候,大队报纸都是先送到学校,里面有我最喜欢看的《参考消息》。学校校长姓黄,是本大队的一个资格比较老的民办教师。他说,老师已经去三妮家三次了,但一直没有做通她娘的思想工作。我问原因是什么,黄校长说主要是家庭困难。我替他出主意,学校不能免去她的学费吗?黄校长笑了,这话还要你说,她的学费一直都是免收的。包括他哥哥,这几年也没收学费。黄校长考虑一会,突然对我说,光免学费不是办法。他们家太困难,如果想动员三妮上学,就得先解决她家的后顾之忧。你爹是队长,去跟你爹说说,让生产队帮他们一下,我们学校再发动学生,帮她家多干些农活和家务,她娘也许就能同意了。我也觉得这个办法好,答应回去就跟爹说。

当天晚上,我把三妮辍学的事告诉了爹,并把照顾她家的事也顺便提出来。我爹一听,当即就说,生产队一直都是照顾她们家的。向和(三妮爸爸的名字)患病后,生产队就安排他看护山林,不仅活轻,阴天下雨还能记满分。去年底决分(年终分红)他们家透支80多块钱,队委会研究后都给他们免除了。现在看病都是合作医疗,除了挂号,也不要花什么钱,还要生产队怎么照顾他家呢?我说,向和患病需要增加营养,是要花钱的。能不能到公社给他家争取一些救济或补助呢?爹说,上次到公社开会,他专门到民政助理办公室,给向和申请了15元救济款。民政助理说,这种救济款一年一个家庭最多只能申请两次。听爹这样一说,我考虑半天,又出主意说,就不能想点办法,生产队也补助救济他们一点?爹说,那得开队委会研究,看看大家是什么意见!

第二天上午,我到学校找黄校长,把我爹答应开队委会研究的事说了,黄校长很高兴。他说,他已经在做早操的时候向老师和同学做了动员,让大家想办法、出主意帮助生活困难的三妮家,好让三妮回学校读书。我听了以后也感到很高兴,说学校真负责。黄校长摆摆手说,别夸了,哪是负什么责!现在上级要求很严,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儿童失学。如果出现失学儿童,学校是要负责任的。

生产队和学校的“助学”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学校动作很大,除了继续给三妮免去所有学费外,老师还决定,她的所有书簿费、课本费以及学习用具等,都由老师负责包下来。12个班级统一发动捐助活动,其中16个老师捐了33元钱(每个老师2元,校长3元),380个学生捐款63元零6毛,加上老师捐款,一共966毛。这些钱准备在动员三妮上学时一起交给三妮娘。学校还做了分工:3个初中班学生,由老师带领负责三妮家的农活,包括自留地各种庄稼收割、脱粒、播种等;5年级(那时候没有6年级)学生,轮流安排年龄大些的到三妮家料理家务,比如打扫院子、挑水、出粪池子(农村的一种沤肥料的池子)等。

队委会研究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了。三妮爹病重卧床,就照顾性的把看护山林的活交给三妮娘,每天记6分,阴雨天不扣,平时拉三妮爹看病耽误的工也不扣。另外,每月再给她家补助5块钱。年终分红时如果透支,就全部免除。队委会意见拿出来后,生产队又专门召开社员大会,把研究意见公布出来让大家讨论。结果大家基本没有意见,只有一个常年犯胃病的社员提出来,他的情况也需要生产队照顾。但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社员站起来,一致指责他私心太重。眼看人家都快要死了,还跟人家争“照顾”。这一来,那个社员就低着头不敢说什么了。

动员三妮上学那天,我与黄校长等人一起去了三妮家。黄校长把老师学生的捐款递给三妮娘,然后把学校各班级准备如何帮助她家的计划也告诉了她,最后才提出让三妮去上学的事。三妮娘一开始还以为大家是纯粹劝三妮上学的,有些不高兴。后来看到这一情况,愣了半天,二话没说趴在地上就给黄校长磕头。大家一见慌了,连忙把她拉起来。我也很感动,当即表态:以后向和哥(论乡邻称呼我和向和是平辈,三妮应喊我叔)除了去公社卫生院拍片、化验(当时,大队医务室还无法做这些医疗检查)外,打针就不要再到医务室去了。你们每天只要拿2分钱复诊挂号费,我就把需要的针剂和口服药都带回来,每天早晚两次来给向和哥打针。她一听,嘴里哭着喊“太麻烦大兄弟了”,然后又想跪下来,被我一把扯住了。她还说,生产队也千方百计照顾她家,现在的光景比狗蛋(三妮大哥)他爹好好时还强些,真得感谢大家,感谢党和毛主席啊!

当大家要走的时候,三妮娘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明天一早就让三妮去,再不要你们来第二趟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当年的三妮现在已经50多岁了。我记得,三妮爹是1973年夏天去世的,他去世时,三个孩子两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由于生产队一直照顾他们家,学校也一直帮助他们家,而且向和去世后,三妮娘不需要继续拉他到处看病,他们家的日子反而比三妮爹活着时还要好,家庭经济状况也逐渐好转起来。他们兄妹三个没有一个中途辍学,两个上到高中毕业,三妮上到初三,因为没有考上高中才回的家。三妮二哥1977年恢复高考时还考上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毕业分派到县城里当中学教师,直到现在还没退休。三妮20岁那年出嫁,婆家距我们村20多里路。因为我很少回家,三妮娘去世后,她也很少回娘家来,所以我有几十年没有见到她了。三妮娘是1988年秋天患肺癌死去的,乡邻们都传说,她的病可能就是当年丈夫传染的。

真是巧得很。今年清明节,我在回去上坟路上竟碰上了给爹娘烧纸的三妮。她已经变成了老太婆了,头发白了一半,岁月的沧桑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她见到我非常激动,老远就跑过来:“XX叔,那些年真是亏了你们哪!可惜俺不争气,没把书念好!”她还说,那时侯亏了有集体、有生产队,他们兄妹三个能上起学。要是搁现在,别说父亲还有病,就是没病,一家也养不起三个学生啊!她接着又难过地说,她娘生病时,他们兄妹仨拼了两万多块钱,她家的7000多块钱还是东凑西挪借来的,好几年才还清。要是像过去那样有合作医疗的话,她娘也许不会走得(指去世)那么早!说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她凄凄地说:“俺娘从查出病动手术,只活了不到半年!”

我听了她的话,也觉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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