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陆风云4世界地图:广州陈塘东堤“烟花”史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8 20:06:09
杜展鹏
关于广州各地“烟花”历史,原难得其详尽,我曾为陈塘南永春园花筵酒家股东,写“烟花”史话或会比较熟悉,因此略写如下:
昔之所谓“烟花”,即言娼妓。娼妓广州俗称“老举”。其未经接客度宿而只应客之召侑酒歌曲者,谓之“琵琶仔”。妇女陷身其中,是谓堕落烟花,所历苦况,如同地狱,还要强颜欢笑,不许面对人愁,否则备受鸨母凌辱,诚属人间悲惨之事。
往昔谷埠、大沙头、东堤等地,面临珠海,是昔日“烟花”荟萃之区,楼船栉比,达旦笙歌。在旧社会腐朽生活中,颓靡风尚下,工农窳败,人争相食,反以为盛事,及今视之,难免耻辱之诮。今过其地,依稀陈迹遗痕尚在。前事不忘,彰兹丑秽,亦知旧社会之没落有由来矣。
先父于清末年间,曾在陈塘南开设永春园花筵酒家。我幼尝从游于此,长从其业,此中事迹,耳濡目染不少,爰就所知暨有闻必录之旨,略述梗概。但事久脑衰,其中当有舛误,惟希识者改正。
一、花筵酒家之兴替与“烟花”之盛衰
(一)谷埠广州花事之兴盛,初以谷埠为最为早。谷埠位于油栏门城外珠江河畔,即今仁济路口对开去之堤边。此地烟花,远在清代道光年间已有。江上湾泊花舫、楼船、沙艇等。花舫旧名紫洞艇。“紫洞”原是地方名。紫洞艇大小不一,内部有大厅小厅房间,船头广阔,平面方形,家私华美,陈设瑰丽,酸枝椅桌概用贝壳装镶,宝光闪闪,最为时尚。绣幕珠帘,五彩灯色。艇内可设筵多桌,容客数十人。厨师善于制食,侍役工于趋承。岁时佳节,客常携眷雇用游览名胜地方。如端午节之开往悦城,参观龙母庙及龙舟竞赛等。每日租钱大艇不过三数元,中艇不过一二元,筵餐茶点另计。预约即备,尽如客意。谷埠紫洞艇经常连络十数行列,可五六十艘,极为整齐,专供客宴会。楼船则为妓女住居,船内房厅甚多,每船平常住妓女二三十人,陈设雅艳,备客光临。沙艇铺陈简小而雅洁,住妓女一二人。艇中至多容客五六人,可供客临时小酌宴谈。其余大厨艇、小食艇、游河艇分布江上,情形热闹。
谷埠西边接连白鹅潭、沙面、沙基等处,是省、港、澳、沪各市镇来往船航湾泊上落所经之地方。昔时火车铁路线短少,交通多从水路。洋行商贾官绅士子,俱出入此途。又与城内及东南关、 西关、河南区各铺户相接,平均路途不甚远,具此水陆利便,故谷埠“烟花”得以旺盛。
当时官绅交往,夤缘捐纳,暮夜苞苴,多假谷埠画舫联叙。商贾买卖,投税承捐,往来酧酢,每于此处斟议。至如寻欢买醉、花酒流连更属多数。当风清月明之夜,侑酒邀歌,金樽檀板,粉腻脂香,乐其乐者以为人间何世,利其利者认作歌舞升平。而前辈老者言:“当此小隅地方鼓乐喧天,金迷纸醉之时,尽管表面繁华,目迷五色,亦掩不住岸上沿街无数贫老病幼乞丐啼饥号寒之悲声。冷天凄风惨雨深夜中,每闻此种凄声不绝,少有人救济。日间四城门脚下,及通衢孔道中,满坐跛盲残废暨穷无所依之男女老幼,无衣无食,伏地叩头以求可怜,曾无人顾恤。四野哀鸿,遍地盗贼,此亦人间何世,升平何在?”
曾闻此地当年有一官僚为垂死之妓女“脱籍”,人谓为“千金市骏骨”,有谓其别有作用,兹为概述:清光绪年间,广州清水濠有一官僚名为“石星巢”,官候补道,充当南关孔家盐埠出官,职业优厚,事务清闲,所获甚丰。然此职务须以候补道官阶,且能勾通官场者方可胜任。石为番禺捕属人,与当道相善,夤缘担任此职,常聚集商宦寅僚假谷埠花舫作宴会,夜夜笙歌,就中认识一艳妓名“宝玉”,彼此相爱。“宝玉”声色俱佳,爱财慕势,“星巢”仪容不俗,惜 玉怜香,两相依恋。忽一日,石接电报须到乐昌县暨河南省洛阳办差。其时交通未便,往返需时两三月才可回来。启程前夕,寅僚在谷埠设席为石饯行。石邀“宝玉”到叙言别,情好难离。“宝玉”愿托以终身,石亦允金屋藏娇,因许鸨以三千金为“宝玉”“脱籍”,俟回来办理。“宝玉”喜不自胜,乃洗尽铅华谢客,专候石归来,姊妹花都为预贺。乃事有出人意料者。时光瞬逝,不及3月,石已事竣回粤,在谷埠宴叙亲友,并会商为“宝玉”“脱籍”,召鸨告知“宝玉”来相见,不知是晚“宝玉”正病危,昏迷席上。鸨思若以实情回报,石岂允赎一垂死妓女,不报则无法推延。徬徨无计中,迫得将“宝玉”病情告知,意欲敲取一二百元医药费,弥补损失便足。讵石闻报,心神不安,愿即出三千金为“宝玉”“脱籍”,取归负责医理,立遣人往盐埠兑银付鸨,并使负“宝玉”落自己长行快艇,连夜开赴家里,延医诊治。逾日,卒药石无灵,香销玉殒,石不禁痛哭流涕,购棺送殓,停柩于大东门线香街(现在荣华北街)石家庄园内,延僧道尼诵经数旬,以赋招魂。莅坛尼众,慕石对“宝玉”妓女之多情,无不以得瞻石大人一面为欣幸。石营葬“宝玉”后,乃改石家庄 园为“感旧园”以志旧感,并以长石为匾额,刻“感旧园”三字竖列于园门上。识者谓石此举别有用心,故明示自己信义能不负一妓,岂肯背负别人,以取信于当道,以便为所欲为,是官场中邀结之一种手法云。距今多年,时移物易,偶过其门,旧园早毁,只见木屋多间,荒地半亩,而石刻匾额则尚埋存于街中,露出“感旧园”三大字,字作篆体,闻是名手笔所书。
无几时,谷埠楼船妓艇中不戒于火,烧毁画舫楼船无数。因楼船是建于广长之木排竹筏上,猝难分散;画舫则互相连锁,急切不能开动,致不少妓女葬于火中,或沉于江里。当日繁华,就此一炬。逃生“莺燕”四处纷飞,后移巢于大沙头,重张花帜。后来此处娼妓活动日益繁盛,尤过于谷埠。
(二)大沙头大沙头花事,接谷埠而开始。其地位于长堤河面之东,水面较阔,容纳各种船只更多,小艇往来如穿梭,各江货商船来客往不绝。其地属东关,毗连南关太平沙盐埠一带富庶地区,离往日天字码头所泊官舫不远,与沙面、西关、河南等处交通,舟楫往来极为便利,故花事日见蓬勃。花舫设置,概如谷埠时。妓女多众,数更过之。顾临之客,除寻花问柳,追求欢乐之人外,另有欲升官发财及为非作歹之徒混杂其中,或借局行谋,或挟妓作饵,设局赌骗,布阱陷人,层出不穷。外为风花雪月之场,内作藏污纳垢之所。
曾闻此处花场中起有流言:“常来此地非君子,不到此处非丈夫。”言似矛盾,实含有坏意。其后花场中尚引以为流言,诚累人不少。盖多有一踏足花丛酒局,即如被磁吸摄,不能自拔,何所谓君子丈夫。
至如借此歌舞地逢迎贿赂,升官发财者,例子不少,可举例,为当时人所知者。清光绪末年,约1907年,清廷亲王载洵贝勒,初任海军大臣,闻广东之富庶,且设有水师,乃以整理水师、调查海军舰艇为名,特亲身南下来粤观察。人云醉翁之意,实不在此。其时粤水师提督为李准,任职多年,只知升官发财,所部水师,军容不整,官兵腐败,庇匪欺民,舰只残破,虚靡国帑。得知亲王南下,亟筹补救,于是四出钻营,时间短促,急不暇择,惟出于贿赂一途。亲王原名载洵,是醇亲王(后为摄政王)载沣之弟,年约20余,以“贝勒”而任海军大臣,人仍以亲王呼之。既到广州,官绅自有一番欢迎。李准探知其所好,布置一切,乘机以观风问俗为由,设宴于大沙头。先令最巨 最辉煌之花舫20余艘合列一处,分兵守卫。以早事预备好之船舰为亲王座驾,先巡览珠江上下游一带所谓要道,及夜导至舫中,大开不夜之天,鼓乐齐奏,群花比美,忘尔忘我,乃以麻雀牌作手谈,进行贿赂,以为如此,可避免清议指责,不知掩耳盗铃,欲盖弥彰。闻其布局,先约定知情之高级同僚与亲王同桌下注,自己加入坐于亲王对面,使随从侍立亲王背后,观其需用何种牌章,即暗示李放出,务使亲王之牌获得胜利。有一次,亲王手中之牌将完成“大三元”,专待“红中”牌放出便可成功,李得随从暗示,及时将“红中”牌打出,亲王大喜不置,连呼李为会做人云。完局之后,计李故意输给亲王10余万元,其他馈送不知多少。所谓视察水师、整理军舰,已丢诸脑后。事毕回京,尚说李军门训练水师,成效卓著,使李不独无咎,反受传谕加级升奖,足见清廷腐败。
自后大沙头地方声名更显愈形兴旺,各方人士来粤观光都乐向此地。大沙头妓女遂如锦上添花,非此时之陈塘花事所能比及。
迨清宣统元年(1909年)农历正月初九晚,各行业暨资产人家纷纷到来大沙头,大摆春茗宴会,奏其笙歌,其乐未央之际,陡告火起,重蹈谷埠覆辙,猝时间不能逃避火网,而葬身于火中水中之客人和妓女无数,烧去船舫极多,亦是当时一场巨灾。
大沙头火烧时,集中此处之妓女约有500多人,全居于水面各船艇中,以楼船作妓寨。大火时,群妓能逃出登陆者,多未携及衣物,又无棲止地方。就近太平沙孔家花园,是孔氏之妾居住。孔妾中有日前大沙头妓女,招呼一部分无棲止之妓暂住园内(此园后变为南园酒家现改为海军俱乐部)。其余散依各所熟悉者,状极狼狈,且有乘机逃去者。
大沙头经此一火,船舫遭莫大损失,满江船骸灰烬,需时清理,妓女都以迁地营业为良,于是以东堤江上及岸上为复业地址。今日大沙头之名之地虽仍旧,然已改革新异,久忘是当年“烟花”所在之垢迹。
(三)东堤东堤距大沙头极近,所有在大沙头逃火临时集居于孔家花园及散寄别处之妓女,逐渐移向东堤水面及岸上,营谋复业。适东堤岸上有新建洋楼,尚待人租赁,于是被赁一空,另继续赶加新建。房厅宽敞,气象一新,不同以前蛰居于楼船之逼仄。稍具名堂之妓女及“琵琶仔”等,均移居此新地,通称为大寨妓女。其余仍居水上船舫,是次于岸上大寨之妓女。
所称大寨,其寨内均设有大小酒厅,以备客来欢宴。大厅可容酒席十余桌,小厅亦可容三数桌。厅上经常有美妓十人八人,居停应客,谓之厅趸。厅中陈设,雅丽新异,胜于花舫之庸俗。如长安大寨、挹翠大寨,是此中之较著者。
居于水上之楼船,多属中等寨妓女,其状况悉如前时大沙头一样。如合昌排上之船舫密集,仍居住妓女数百人,略多于岸上大寨之妓女。其中亦有不少佳丽,惟极少到陆上各酒家陪酒,常在花舫中侑觞,因岸上各大酒家员工,不甚喜欢介绍船中妓女为客陪酒,不然则每为酒家人及大寨妓女轻笑。合昌船排上,且有外籍。歌妓流寓其中,人数时多时少,谓之南词班,外籍客人到此,多喜召之歌曲。
大型之沙艇,到此湾泊尤盛。此大型沙艇,比寻常载客往来各地之沙艇略大。艇内陈设颇为精美,可坐卧,能容客五六人,有艇妹应客。有临时聚集三五良朋,雇用游玩,或小酌或呼妓到艇侑酒。佳肴美盏,可随时向附近厨艇制办。作此小局游乐,俗称之为蠄蟝局。以其艇之格式有如蠄蟝也。此类艇分泊于珠江东堤、大沙头,及水鬼氹、沙面附近鬼棚尾、黄沙竹桥、河南尾一带水面,中层人士受其吸引最多。
更有一种艇,日则渡人来往各处,夜则供人游河或过夜。所谓游河,即渡人往来穿梭于各花舫妓艇旁游览,遇有惬意之妓女,或兴之所至,即呼召过艇中,载往作局。过夜则将艇赁与客人留宿,可卧三两人。有挟妓拥娼在艇度宿者,茶水各项招呼,艇家效劳,艇租不过1元至2元,方便之处,胜于旅社,费用尤低,人乐雇之。昔日长堤由西至东沿堤岸边,入夜经此,频闻珠娘呼客游河过夜之声,即此类艇营业招徕之状况。
东堤岸上,大寨林立,游客日众,饮客日多,寨之酒厅不敷客之要求,花筵酒家乃就寨附近陆续兴建。计大酒家有东坡楼、凌波楼、东山楼等五六家,专营花酌。凡花酌馆,其时只于夜晚营业,早午概不开市,与其他酒家、酒楼、茶肆不同。襟江楼、冠粤楼等是该处原有之茶楼,非专营花酌,乃急起扩充四楼全座,兼营花酌业。
各花酌酒家,斗丽争华,门面堂皇,厅房阔大华美,肴馔争奇选胜,店役笑面迎人,灯火照耀如画,与江上画舫接连,灯色上下相映,加之鼓乐水陆相应,其盛况更过于前日之谷埠和大沙头,饮客常满。记襟江楼一联云:“襟上酒痕多,廿四桥头邀月饮;江心云息静,万千帆影集金樽。”颇为人赏诵。
1918年,孙中山先生邀集北洋海军舰队,及参议员来粤护法,假南堤二马路南园酒家前面大楼为参议院临时办公地方。议员居址都在附近房舍,邀宴东堤,殊为方便。南北官商,无论政治上、商业上,买卖议价,无不集中东堤酒家,以花酌作媒介,甚至私购军火,暗售鸦片,咸聚于此以为交结,是以东堤“烟花”更盛。外人但见车水马龙,人来客往之表面繁华,不知内伏有牛鬼蛇神奸佞佥壬之诪张为幻也。
当时桂系军阀割踞粤东,1920年,地方渐起变故,军匪混杂,杌陧不安,东堤花酌每当酒阑客散,匪徒伺机截劫,饮客裹足不前,南来护法议员陆续离粤,海舰一部分北归,纵横游说之士形迹日疏,东堤花事,遂倍见阑珊。大寨门庭,不堪罗雀,莫不以迁徙南塘为宜。因此凤去楼空,酒家花酌随之一落千丈,地方渐觉萧条。
1922年1月,“香港海员大罢工”事起。1923年2月,“二·七”大罢工浪潮又汹涌继至,此地空房作为工人临时招待所,以东园旧址(现公共长途汽车总站)为罢工委员会,影响所及,水上“烟花”亦黯然失色。至1923年3月,“二·七”大罢工解决未几,东堤岸上突遭火警,烧去原日酒家、妓院等铺房无数,东堤从此只剩江面之花舫楼船,已无当年盛况。
(四)陈塘南西关清平街旧三角市天后庙及三界庙前,是陈塘地方所在。陈塘有上下之分,即上陈塘、下陈塘。上陈塘全街铺房,昔营新衣业务。全街地方不多,下陈塘则概括现在珠玑路南末尾一带地方,通称为陈塘南,简称南塘,附连新填地(现改新填地街),再过迪隆里,即到塘鱼栏,此段地方与沙面西桥相隔咫尺,过西桥即沙面。所有花筵酒家食馆,及大间妓寨,俱开设在陈塘南。中等以下妓寨,则分设在新填地、塘鱼栏等处。此处妓寨,闻在清季咸、同年间已有,当时不及谷埠之繁盛。
自光绪末年,约1906年,陈塘大火后在陈塘花筵酒家才略有增设,如醉广寒、大观园、永乐、群乐、天一、永春园、宴春台,大小共七八家。瑶天开设较后,地方建筑胜于别家,且有小花园,当时推为该处最大之花筵馆。
新填地原有一小涌,在陈塘南之后边,密泊小艇。行人由陈塘南往新填地,须经过一跳板才可到达。民国初年,此小涌已填平。此地妓寨林立,俱属中乘以下之寨,有所谓“十王殿”、“十八间”之名。
在陈塘南之妓寨多属中乘以上,但寨之酒厅,其规模及设备不如东堤之大寨,以其限于地方面积所致。大寨中,初以得和、利记等几间较好。后又有“新八间”,即名花寨、天然寨、玩花寨、翠花寨、万花寨,及燕鸿、欢得等寨。得和寨门联云“得植名花迎紫气,和调美酒荐薇垣。”名花寨门联云:“名成利就,花好月圆。”其余各寨均有门联,惜难记忆。南塘妓女及“琵琶仔”,总数约300人。大沙头火烧后,迁来渐多,花事续有起色,颇足与东堤相抗,但为时不久,又遇火灾,受此打击,复下跌。
陈塘此次火灾,火势蔓延虽不如前次辽阔,而酒家、妓院受祸独深。大观园、醉广寒、天一、瑶天数大酒家,均兆焚如。永春园亦被烧一部分。宴春台以近沙面西桥口,距火较远,群乐得、永春园将火阻隔,故未被烧。各妓寨被波及过半。其时东堤“烟花”正盛,陈塘妓女多有舍此就彼。醉广寒、天一、大观园各酒家,更无力复建,瓦砾灰泥满堆灾地,一片暗淡景象。未被火烧之酒家、妓院,复业后生意亦无进展,大锣鼓局之客不常来,寻花集宴者惟剩二流客,或有去此而到鬼棚尾作蠄蟝局。直至东堤不景气,始渐恢复。
1922年,东堤地方已极不安,妓女源源迁徙南塘。陈塘南各大寨纷事粉饰增建,各花酌酒家更重新添设,陈塘南始再见旺盛。
1924年,永春酒家兼购左邻大观园、醉广寒相连旧址,扩充改建,大厅房有36个,楼高3层,园林广茂。前铺面仍在下陈塘街,后铺面向新填地广场,已成为陈塘南首届一指之大花筵酒家。当时曾登报征联,以嵌入“永春酒家”四字或各酒厅名字为题,应征者共有数百联,佳作极多。此时瑶天、镜天、留觞等酒家均加紧建筑,各皆地方宽敞,结构精良。留觞更楼高五层,以升降机上落,俱面向新填地。更有后起之京华酒家,建筑宏伟,位在新填地广场中,其铺面与群乐铺后相对。永春、京华菜式更超出各酒家之上,惟价值略昂。所制“大满汉席”,每席500元,尤为精巧,迴非日前东堤各大酒家可及。港澳侨商,闻风趋至,争来尝试。永春门联常题“永驻高人辙, 春归燕子楼”,真有此景。宴春台铺位在新填地处,全是木楼,地方狭小,已形落后,惟酒菜价廉,一般人乐得光顾,门市不弱。
陈塘大妓寨之外,新填地亦新建大寨数间,约共30余间,每间不下30余妓女,名花不少。1926年至1934年最盛时,略有声名可记忆之妓女,如白玉兰、白玉梅、白兰花、春燕、银妃等等,其中以出于天然寨为众。每当华灯初上,应召出局时,箫管齐吹,皆浓装淡抹,穿插往来,掩映灯前月下。
在陈塘花事即将阑珊之际,约1933年,花捐公司因花捐收入日淡,乃与永春园酒家发起大开花榜,选举花魁以振起营业,由《越华报》编辑陈柱庭、《公评报》李霞飞监选开票,此为广州花界“花选”之较有名色者。开榜之日,选 出“花丽华”为花国状元,“花影恨”为榜眼,“白玉梅”为探花。因此花捐公司和酒家、妓院得以稍复旺盛。
状元“花丽华”,年将30,犹20许人,初是人家侍妾,以不安于室,受制于环境,欲脱离夫家,乃向广州地方法院提起解除夫妾关系之诉,获得准许,随又追诉其夫之铺业为赡养费。夫延律师杜之夫为诉讼代理人,其瞻养费之请求被驳回。“花丽华”受此窘逼,遂以“自己身”之资格托籍于南塘妓院。虽不善歌奏,然以花容月貌、潇洒风流,客多赏识,所获缠头(即人客赏赐的资财)无数。以所穿戴之钻石戒指及翡翠玉镯计之,已逾万金,足以耀人,其生计之旺可想而知,故为追逐者捧场,得至花魁首选。后已随人作归家娘,侨居港地。
榜眼“花影恨”,年华20,丰致甚佳,声色优美。获选榜眼后,由一丝商赎归作妾。因不容于大妇,重为堕溷之花,复出为妓。于抗战期间,在香港应邀侑酒,风头甚劲。惟屡受养母苛求压迫,因感怀身世,无限悲情,服毒自杀。港地人士,闻者哀之。出殡之日,生前稔客,致送花圈挽联无数,仪仗极盛,徒尽荣哀。不知死者生时受尽辛酸苦难而死之无可补救。其时广州《越华报》记者陈霞子,集其数百挽联,评分甲乙,以“镜花原泡影,离恨即生天”一联为适切“花影恨”之身世,最脍炙人口云。
探花“白玉梅”比“花影恨”长两岁,貌中人以上,歌喉仅次于“花影恨”,而冰肌玉质,态度风雅,最得客欢,故在花榜中能名列探花。其妹“白玉兰”是同寨花姊妹,同属一鸨母,均艳帜 高扬。“白玉梅”被选为探花后,不久嫁一药商为妾,以后即不闻其消息。
陈塘南嫖赌饮吹都有,最易诱人,无坚定意志者踏进其间,鲜不陷落,遇“老千”(骗友)被骗而遭损害更恒河沙数。我所识有名“陈老九”其人,并无职业,日常携妓四处游乐,夜则到各酒家混进赌局,战无不胜,自夸赌术甚精。曾对我言,所谓赌术即“千术”,“千术”是骗人之别名。
查当时广州各处“烟花”之所以旺盛原因,大半是顺德、陈村、中山各地之桑蚕丝茧丰收,沙基、西兴街、太平街、上九甫、第八甫各洋庄丝业之外汇滚进,各银号金融银业活跃,带动各行业商业经济通畅,消费方面自然扩大,时常有假花天酒地之处为交易所。陈塘花事受此“裨益”,所以能兴起一时。过此以往,即渐为衰落。因“烟花”事业,原属偏门,于民生有害,虽其表面繁华,内实伏无数败象。
1932年,广东丝业在国际市场已极衰落。国民党政府只知剥削,不知改善,致丝业无法竞起。中山、顺德各属桑蚕丝茧几绝出路,种桑土地改植甘蔗。丝商倒盘,市面各行业日趋冷落,失业人众,生活多窘,以前有余闲资财奔走陈塘及各处烟花地方以活动者,已匿迹销声。不独花酌日趋冷落,平日各酒楼茶肆受此不景气象影响,营业亦日逊。商人为挽救危机,竟不求其本而求其末,乃大雇女工为女招待,并大唱女伶,使周旋于顾客之间。
在此时期,广州女招待已为一般人趋向。失业家庭之女子,及顺德、中山各属已无桑蚕丝业工作之妇女,闻风而来,投向酒楼茶室,或作青衣侍客,或为红粉当垆。各酒店旅社纷纷效尤,无不以女招待为业务竞争工具。以此,女招待乃大行其道,妓女从而改装渗入,或出作女伶。人以其接近易,耗费少,咸向此途问津,“烟花”遂尔落后。同时各妓寨鸨母以市上私娼充斥,不需缴纳花捐,纯利较厚,遂急为改辕易辙,纷将妓女投出作私娼。由此种种,“烟花”之萧条寂寞,事非偶然。
1936年陈济棠离粤前后,人民怵于军阀弄兵导致内战,不遑宁处,花酌更为零落,陈塘南酒家只剩永春园、京华、群乐、留觞、镜天、宴春台六间。至芦沟桥事起,举国惊狂,宴春台又首先停业,群乐、镜天相继倒闭,不旋踵京华亦以生意不振歇业,剩得永春园、留觞两家在此撑持。不时 有敌机来轰炸,陈塘妓院,已莺燕一空,或往香港,或赴外地。至此,永春园、留觞亦停业。
永春园在各层楼满铺沙包防空,楼下改作避弹室,并租与市税局为临时办公室。留觞租与铁路局办公。及广州沦陷,敌蹄所到,梓泽邱墟,各酒家妓院被毁破不堪。现行经陈塘南及新填地街,可辨认者,惟剩有永春园故址。其在下陈塘街之前门左右壁上,仍存“永春园酒家”数字,余皆泯灭矣。
广州沦陷后,敌伪政府成立,复事害民之举,以为娼妓可装饰地方繁荣,因在西关旧时富庶地方宝华市、十五甫全街大屋空房,改为妓院约20家,有妓女约近200人,以附近银龙酒家为独一无二之花酌酒家。其时尚有不少忘却前方战士浴血抗战之人,时常到此游乐。是以十五甫之“烟花”,赢得苟安一时,酣歌舞唱。同时又在海珠南路长安坊开设中乘以下妓寨,与从前二四寨相类。因沦陷时烟赌遍地,连带此类妓寨生涯不弱,客往者如归。闻坊内娼妓亦有200多人。至日敌投降后,腥秽已除。十五甫妓院、长安坊娼寮,一概廓清。银龙酒家花酌部分,由此停市。所有妓寨占住之房屋,均归业主收回居赁,该处地方,复得干净。
二、妓女与人客
人客与妓女结识,除下等寨妓女外,其始初多是在酒家及寨厅,或花舫楼船及沙艇等之花筵席上,以邀妓侑酒为介而相认识。迨筵终各散,行云流水,彼此本即无甚关系,无如邀引既频,渐而久之,客又有不少自作多情,如蚕丝自缚,乃生出种种悲欢之事,至纠缠不清。侑酒召妓职业,人自投网矣。
初时谷埠船舫和陈塘酒家寨厅等处花酌,所有客人邀妓侑觞、琵琶仔出唱,每台只收酧资5角;妓女出局陪酒,每台不过1元,均连花捐在内。其后生活日奢,征捐繁多,琵琶仔亦兼陪酒,所收逐渐递加,由1元至1元半,又至2元半,又3元6角,直至妓女将近末期,已加至4元6角。客人所费既多,而妓女所得实数,仍不过1元或8角,余俱为花捐费(政府征收)及各项附加费,及佣役介绍费种种。平常饮客,每召一妓侑酒,所给酧资多以整数给与。如收1元半,则给与2元;收2元半,则给与3元或至5元;收3元6角,则给与5元,或更多给与不等。若妓女一晚而出局十数台,其纯得总数可得10元以上。台脚不旺之妓女,每晚出局一二台,或竟空白亦是常事。
俗言妓女为众人妻,以皮肉作生涯,送往迎来,迎新送旧,是其规例。旧客未送,新客不可来。即如妓房有客未去,别个来客应退避,不可撞入,否则称为“撞房”,会发生冲突打架。以前“撞房”之事,以中等以下妓寨为多,且伤害人命。兹举所见一例。约在清季光绪三十三年间,我所识一少年陈姓。他与另一少年杨姓本属相好,认为朋友。陈姓少年父死母存,每日在西关德星里玉器圩售卖玉器。杨姓少年在长寿里镶造首饰工作。有晚,陈姓到西关塘鱼栏妓寨与所稔妓女名“新娣”开房。随后杨姓到来,亦是与妓“新娣”相熟,坚要陈把房让出,陈不允,因口角动武。杨被人劝去不甘,暗怀利刃伺于寨旁附近,翌晨陈出,突起刺之,伤及要害,陈走至下九甫文澜书院前倒毙。
妓女本质原属水性杨花,极少真情真义,所谓“青楼里,假欢笑。真情爱,有几多个”。为其生涯打算,无论张三李四,亦当一视同仁,客人不应有呷醋争风举动。故青楼谚语:“老举呷醋为不识相,人客争风为不自量。”无奈一般人知而犯之。
妓女目的志在金钱,一切妓女俱是拜金主义,无财不足以为悦,惟金钱可以买笑。人言:“鸨母爱财,妓女爱俏。”其实妓女更爱财。略言一事以为证。记得1929年,太平街某丝庄少东谭某年少多资,貌亦漂亮。谭于中秋时节,在陈塘南永春园酒家二楼清风厅招客赏月,并邀平日相昵之妓女“婉华”、“银妃”二人歌奏侑觞。当开筵之际,两妓忽口角不已,继以缠殴,衣袴扯破,“玉(肉)白”相见,引动各厅客人围观,劝息无效。谭难为左右袒,佣妇报知鸨母来排解,谭并给两妓每人百金,遣归妓院始已。此一场丑斗,原因是对谭争爱,友揶揄谭有艳福,谭亦喜之不疑。曾不一年,谭不得于父,窘极无聊,告贷于我,并向此二妓乞怜,妓俱反眼若不相识,谭后悔无已。可见所谓争爱,无非争财,财尽则交疏,且作不相识,是“烟花”从来之常态。
人客年老入花丛,难与少年人竞胜,差不多是“烟花”场中公例。我有一世伯名叫胡礼义,是南洋吉隆坡富商,年届60,辇资回粤,慕陈塘风月,常到宴会,赏识妓女“桂娟”。妓年华花讯,貌可人,甚丰韵。胡极意奉承,除孝敬龟婆外,对“桂娟”不吝千金买笑,夜夜红笺招饮,馈赠频多。讵“桂娟”乃爱俏之流,嫌胡老迈,更怕姊妹笑说“孭老坑”,虽利胡多金,对之只若即若离。胡尚心迷不醒,在妓房中添置家私,布置新式,常诈醉留宿不去。“桂娟”知其意,虚与委婉,借故潜出,遣一雏妓为胡搥骨,使尝“干煎石斑”风味(青楼谚语)。半年中,胡计所费约有万元,未偿一夕。查该妓实与一戏班中人某相恋,胡之所赠,转赠戏班中人某,挹彼注兹,胡做了“大叔”,自认晦气,急为收手,绝迹娼门,然已迟矣,可为年老恋少妓之龟鉴。所谓戏班中人某,闻年未过三十,貌颇韵秀,演戏能动众,故“桂娟”恋之。后又别恋,亦是戏班中人,“桂娟”遂获“戏子席”之名。饮客并知“桂娟”是大刀阔斧不留情之“将军”,咸避之,因此“桂娟”造成其生涯不景,后降于中等寨为妓,侑酒台局几不见其面。
妓女出局陪酒,其惯例许饮不许多食,席上佳肴百味,客劝尝亦不多下箸,酒少饮辄止。粗暴狭隘之客,每强妓与饮,不从则淋头灌顶,并上下其手,使妓啼笑皆非。妓如过于忤拒,且受殴辱。此种客只求自己之“声价”,以为妓位卑贱,应任施为,所以每加重妓之苦况。此类同样之事,酒厅中常见。
客与妓相恋,暂不欲妓接别客者,每为之包月,包一二月或三月不等。代价不一定,视妓之“声价”及色艺情形如何,与鸨母商订及妓同意便可。
“琵琶仔”一到相当时年,鸨母即择客为之“梳栊”,即与之开始“人道”之谓。客享初夜权,又说为之摆房。客能允从鸨母所要求条件,及得“琵琶仔”意合,即可履行。条件之高下,视“琵琶仔”之声色艺身价如何,及“梳栊”期中所享受时间之久暂,以定酧值之多寡。有以千金或费至五千金以上为“琵琶仔”“梳栊”者。条件之内鸨母必保证“琵琶仔”确是处女身,客如发觉不符,对条件可不完全履行。又客“梳栊”所费,包括摆房床铺家私器具等,赠妓衣饰及被“斩白水”(“斩白水”是妓女要胁客人赏赠资财之谓)不在条件之内。
妓女归宿,以从良随客作归家娘为多数。从良旧日谓之“埋街食井水”,亦是青楼谚语。因以前各家各铺户均未设自来水,每自开井取水饮食,而妓女往昔一向是居河下食河水,随客归家居陆地,当食井水,故有此名词。前时习俗通常赎妓以作妾为原则,少作正式配偶,恐贻宗族讥。妓女从良之原因有种种,有年华将老,厌倦风尘,求客援手者;有声色皆佳,为客所追求,量珠载去者;有两情相悦,一时倾心,不畏食贫,愿早离苦海者。要皆先满足鸨母奢求,方得脱“孟家婢”于平康里。
妓女有不愿从良者,则出私蓄或借贷自向鸨母赎身,出谋工作,或为人佣,或佣于寨中。各妓寨之佣嫂及寮口嫂等,有曾为妓女者,即属此辈。
有自甘堕落,终身为妓者。从属大寨妓女,而以年华消逝,色老声衰,则降至中下乘寨。若还不死不改业,则更会沦为“金针帮”老妓,然此中极少。
妓女有所谓“翻剦”。即从良后不得意于家庭,或为大妇所逐;或出为佣妇不能静守,为人愚弄;或不甘于寂寞,“春心”未已,乃脱身再作冯妇,重张旗鼓,复归乐籍,是谓“翻剦老举”。既离苦海,复蹈火坑,可谓冥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