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却拉嘎:《方術紀異》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5:10:30

《方術紀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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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道兩家有魔術細佬祥於是向王亭之娓娓而談,江湖變戲法有許多「彩門」。最難學的是「手彩」。其餘用火用水、用化學原料,用聲光裝置、用機械結構、用物理原理,他都曾向王亭之一一解釋,一一舉例。王亭之於是恍然,原來許多道家的法術,都無非只是戲法,也即是現代人所說的魔術。王亭之根據袁步雲的一些提示,再參考一些古今戲法魔術書,重讀中國道家的神仙傳記,以及佛家的高僧神異傳記,漸漸明白,原來許多「神通」或「法術」,其實無非都是魔術。甚至包括如今許多所謂「異能人」之所表演,一知魔術原理,便會為之失笑。美國著名「異能人」尤利,曾經喧赫一時,結果給一個魔術家看不過眼,將之一一公開踢爆,弄到尤利要歸隱江湖,這是異能魔術的一例。中國佛道兩家都有魔術,實亦是不容爭論的事實。魔術大衛說自己受「中國道家魔術」影響,王亭之完全相信。因為自古以來,我國走江湖的「 法佬」,便一向自命為道家中人。有兩個證據,可以證明他們跟道家的淵源。第一個證據,便是他們的名號,如今廣府四鄉的阿婆輩一定還記得,我們將魔術稱為「戲法」,變戲法的人稱為「  法佬」。  法者,即是當他們變戲法時,也像道士一般唸唸有詞,然後喝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於是說變就變,是即稱為「  法」。有人將之寫成「戚法」,那是同音別字。第二個證據,是傳統江湖上變戲法的人,當開場說「口」之時,「口」中一定提到呂祖。例如變羅圈時,其「口」即曰──「羅圈一上一下,原是呂祖留下,裏面藏龍伏虎,不敢當場玩耍。」說畢,才將兩三個連環圈左解右解,左套右套。而且據說兩個套起來的羅圈,即個「呂」字云云。那些玩變豆的藝人,蹲在地上,三隻碗左蓋右蓋,揭開來,紅綠豆變多變少,他們一邊變便一邊說「口」──「天蒼蒼,地茫茫,行走江湖無所求,拜呂祖,學套把戲江湖走。」說呂祖是戲法祖師,道門當然不會承認,不過亦不可以說 法佬鑿大。    婆羅門幻術說來也許自卑,漢代以前,中國其實沒有甚麼驚人的戲法。自從交通西域之後,驚人的戲法才由大食及新彊青海以至印度東部一帶傳入中原,當時人稱「婆羅門幻術」。此絕對不是佛家神通,如江湖戲法佬稱之為「高彩」者,即為用「百合」粘上的絹綢,可折可挺,七層寶塔折疊起來厚只一寸,一扯高,那「百合」卻可支持七八尺塔身不倒,塔角還可以掛上許多金鈴(後祥)。變神佛現身,變仙女下凡,便都是用「百合」粘成布袋傀儡。這則已是「婆羅門幻術」傳入中國之後的變化。時至今日,還有人在戲台上搬演。且說,當時這些幻術,逐漸由西域傳入中原,道家便首先吸收了這些戲法。其實戲法的傳來,先於佛法。漢明帝之前,點金術、幻術便已沿著絲路傳來。所以當時講究求不死金丹的道家,不但對西域點金術有興趣,對他們的幻術其實更有興趣。至於漢武帝會見衛夫人鬼魂的戲法,則是方士齊少翁所變(後詳)。這套戲法,宋代已經由江湖藝人公開,無非是「火彩」加上踩繩的技藝而已。扮衛夫人鬼魂的人,只需面貌七分相似,打扮得好,踩著繩索飄飄而下,加上火光煙霧的襯托,還隔著兩重薄紗,漢武帝便立刻神魂顛倒。這套幻術,現代人改用光學裝置,大概十年前還表演過一位自殺藝人的「顯靈」。八卦周刊紛紛作證。所以,魔術大衛說到「中國道家魔術」,實在並非信口雌黃。魔術也是文化與智慧的結晶,堂堂正正,未必一定要仙佛異能始為矜貴者也。諱言魔術,實在對不起呂純陽。        呂洞賓變戲法依照道家傳說呂祖的故事,其中實在不少戲法變化。譬如水化成酒,在魔術家看來,易事耳。只是一經故事點綴,那就有點神異。故事說──有一個名叫馬善的人,讀書不成,棄而學道。有一次跟一位侯道士結伴同遊汴水,在河邊見到一名羽士,體格清奇,目如秋水,馬善在河邊打水烹茶,茶既沸,便招那羽士同飲。誰知那侯道士竟瞧羽士不起,居然對羽士炫耀自己懂得飛符召鬼,點石化金。羽士聞言,只微微一哂,便張口向侯道士吐氣,侯道士當下只覺凜風撲面,個個毛孔都有如錐刺,心知這回碰到能人了,剎時便識得改顏相向,打躬謝過。羽士見侯道士前倨後恭,也不理會,只從腰囊中取出一隻酒瓶,叫他裝滿河水,然後從藥囊拿出一丸藥,放在瓶中。頃刻便化成美酒,三人酣飲通宵,到天明也就彼此別過了。這樣的神仙道術,真可謂了無意味,而且犯駁,呂祖既不露真相,那何必還要用仙酒來飲那俗道士?但若視之為戲法,倒還可以說得過去,呂洞賓遊戲人間,一時貪得意,玩一手小把戲以渡此良宵,自然合理到極。大凡燒煉金丹的人,其實都是化學家,因此利用化學變化來玩把戲,蓋乃常事耳,何必一定要視之為仙術耶?有一個故事說──宋代紹興年間,有一個新昌縣令喜歡道術,忽一日,大建齋蘸,於是各方道士雲集,齊齊在縣令面前表演。輪到一個人,這人只舉起一隻手掌,甚麼東西都沒變出來,旁觀的人自然鼓譟。這時候,那道人卻不慌不忙,取出一丸藥來,放在手心搓一搓,再向手心吹一口氣,手掌再舉起來時,嚇那縣令一跳,只見掌心現出一個硃紅色的寶輪,輪心赫然有「洞賓」二字。王亭之一教,連閣下都會變成呂洞賓。所有江湖戲法,凡變硃紅必用黃薑粉,因為黃薑粉碰到碱液,便立刻變成硃紅色。碱液倘如濃一點,則成血紅色。憑此兩種顏色,就可以變化神仙妖怪。讀者先買點造碱水粽用的「食用碱水」,將之稍為稀釋,然後用新毛筆蘸碱水來畫,畫在手心固可,畫在白紙上亦無不可。碱水乾後,不見顏色,要出色時,拿點黃薑粉去一搓一抹,最好同時吐點口水上去。──所以那呂洞賓要向手心吹氣,硃紅色才會立時顯現出來。這個宋代道士顯然是變小戲法,卻不料「洞賓」兩字就將那名少看戲法多看公文的縣令嚇窒。這宗故事,當然大概相當流傳,因此道家便竟然將之當成真的呂祖故事。        大宛眩人是戲法祖師走江湖的敕法佬雖然奉呂洞賓為祖師,但倘如追本尋源,可謂將祖師找錯,因為我國的戲法祖師實來自西域,漢武帝想長生不老,便派張騫出使西域,因為那時的方士一口咬定,東方蓬萊島有不死藥,西方則有金丹。自從秦始皇開始,許多方士浮海去蓬瀛,結果都沒有一個人能取得長生藥回來,漢武帝自己也撞過板,後來反正想去西域大宛找馬種,因此便決心派張騫出使找丹找良馬,算是一舉兩得。原來當日堂堂中國,最沒法子跟西域胡人比的便正是馬。中原的馬不耐力,在戰場上跑久了便腿軟,因此自東周以來跟胡人交戰,吃虧便吃在戰馬身上。是故當時交戰,我們的士兵最著重搶馬,能夠「步行奪得胡馬騎」,便是一名勇士。諸胡之中,以大宛國的馬最好,稱為「汗血馬」,馬流出來的汗微微有點胭脂色,這種馬真的可日行八百里,負重一千鈞。漢武帝自然想去大宛找這種馬來做種。只是大宛人也不是傻子,馬不送來,卻送來兩樣事物,一人一蛋。那個蛋當時叫做「大鳥卵」,很可能是西域沙漠駝鳥蛋;至於那個人,卻是一個魔術師,當時稱之為「眩人」。眩人者,亦即眩人眼目的意思。我國漢代之所謂「西域」,並不只新疆甘肅寧夏青海一帶,如唐代之所指,它還將範圍擴大到紅海。有本古老的外國小說,叫做《天方夜談》,說的就是紅海與波斯灣這一大片土地的古老傳說,且看看小說中所說的八達城,其中多少奇才異能之士,便當知道,這樣的一個西域,實在有適宜產生魔術的文化背景,而我國無論儒道兩家,本來就不可能催生魔術。為甚麼?孔老夫子「不語怪力亂神」,他的徒子徒孫自然不是魔術師。至於中國的原始道家,老子莊子對魔術都不會有興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句話是老子說的。他根本不想左右自然法則,所以便對那些想干涉自然的「聖人」十分痛心疾首。盜自然者為聖人,盜人者謂之盜,所以「聖人」跟「大盜」其實是同一類貨色。其思想如此,怎會叫人玩魔術。紅海波斯灣一帶的人就不同了。他們的祖先*騎馬打仗起家,後來出了一個國君,名叫大流士,曾出兵遠征希臘。這些喜歡騎馬拜火的人,看慣了動態,然後才會醉心魔術。波斯人三度攻打希臘,弄出一場歷史有名的「波希戰爭」,持續了一百五十年,波斯人終於打到筋疲力倦,在西元前三三一年,希臘的亞歷山大開始進攻波斯,帶著三萬五千名騎兵,大破波斯六十萬軍隊,聲威大震。那時的波斯國王已經是大流士的孫子,叫做大流士三世,組織百萬大軍,以伊朗人為主力,跟亞歷山大在波斯灣決戰,亞歷山大卻以五萬人就打了場勝仗,大流士三世死於亂軍之中。亞歷山大乘勝揮軍東進,臣服了大夏及粟特諸國,於是築城於大宛,並且娶了兩個妾侍。這兩個美女,其中一個正是大流士三世的女兒,是歷史上著名的大美人。希臘文化跟波斯文化從此溝通,是魔術史上的一件大事。因為希臘人繼承了羅馬人的習俗,喜歡水戲,沐浴是他們的大事。至於波斯,火即是他們的文化,所以才有拜火的「明教」(祅教),以及我們胡謅的「武林聖火令」。波希文化,是即「水火文化」。古代的魔術戲法,常常用到水火。時至今日,「水彩」「火彩」依然是中國戲法的兩大支柱。史冊記載,當日漢代西京,便常有「水彩」戲法。有一個西域人名叫舍利(因此,可斷定此人為當時天竺國人無疑,即是印度及巴基斯坦佬),他能夠「激水化成比目魚」,還可以興起水霧,掩蔽天日,突然水中跳出一條黃龍,長八丈,出水遊戲,炫耀日光。這樣的水彩把戲,卻是兩千年前「波希文化」的結晶。也許會奇怪,印度以及巴基斯坦,又怎會有「波希文化」的水火魔術呢?原來,亞歷山大娶了個美女之後,心還不足,繼續揮軍東征,深入到五河流域,而且在巴基斯坦建立了王國。這個王國,後來還成為大乘佛教的發源地──所以大乘佛教中其實有希臘波斯文化的影響。且說那些大宛人,據《漢書》記載:「自大宛至安息,同俗同語言,深眼多鬚,善賈市」。這麼一形容,分明便是伊朗人了。你想想伊朗那個大鬚子的樣子。原來,中國的魔術祖師是外來的,而且還是伊朗人。      希臘神棍的大魔術現在不妨補述一下古代希臘神棍的著名魔術。有一間希臘大神殿,時至十八世紀還可以嚇死人。殿門關閉,殿內悄無一人。信徒來拜,只能聚集在殿外的祭壇前,等候祭司燃火祭祀。聖火燃起之後,只向著聖火一跪,低頭禱告,神殿的石門便會漸漸開啟,直至大門完全敞開為止。信徒此際雖然驚異,倒也鴉雀無聲,連透一口大氣都不敢。一個個,排成一行直線,跟著祭師走人神殿,又一個個俯伏在地,讚美天神宙斯的奇蹟。然而考古學家卻發現了秘密,無非是用聖火的熱力來發動一套水動裝置,這裏頭用到物理學上的虹吸原理與槓桿作用,那些神棍,實在是當時的應用物理學專家。二千幾年前,希臘人就這麼懂得水火裝置,你說,再加上八達城的阿里巴巴,以及天竺國的玩蛇弄藥,魔術文化便自然厲害。四大文明古國大混合波希文化裏,當然還包括古埃及的魔術。埃及人也是魔術大師,因為他們居住在沙漠,沙漠中時時有海市蜃樓,可以引起諸多幻想。幻想,便正是產生魔術的基礎。有一本書,叫做《西車之書》,內容記載西元前的埃及魔術,其中最厲害的一位魔術師,是個祭司,名叫維帕涅爾。據記載,此人能憑咒語使假鱷魚變成真鱷魚。不必說,這當然即是「水彩」系列魔術。前面提過的天竺舍利,能「激水化成比目魚」,應該便即是同類的魔術。 這是三千五百年前的事。人類在當時已經有這般高的智慧,真的說來令人不信。我們中國,如果不反對「奇巧淫技」的話,也應該在魔術上有所發明。因為我們就曾經出過一位墨翟,還出過一位公輸般(即是魯班)。據說,他們發明過會飛的木鳶,會自動行走的木車(即是後來諸葛孔明使用的「木牛流馬」,所以,果有一個發展的空間,王亭之相信,中國一定可以創造出許多機械魔術的奇蹟。不讓皮希文化、天竺文化專美。所以我們如果屈指數一數漢代時由西域傳來的魔術,就會大吃一驚,它竟然是希臘、埃及、印度、波斯文化的大混合。加上中國固有文化,真的將四大文明古國的文化一網打盡。下茅山祖師蛋子和尚因此魔術大衛說的「中國道家魔術」實是讚美,因為唯有中國道家的魔術,才包羅四大古國的文化,這是整個東方世界三千年左右的智慧型結晶。中國道家魔術的大師,不是道士,偏偏是宋仁宗時代的一位僧人,名叫蛋子和尚。王亭之相信,他即是下茅山的一位祖師──蛋師,不過如今下茅山的人卻把這祖師稱為「彈師」,那可能是嫌「蛋」字不雅之故。蛋子和尚的出身來歷十分離奇,傳說當日泗州城內有座迎暉山,山內有間迎暉寺,寺中主持名叫慈雲,因為香火不盛,所以寺中只有五七名僧人,在山中清苦渡日。一日城裏有大戶人家,居然會想到請迎暉寺的和尚誦經,慈雲方丈歡喜得不得了,便想到自己的一領袈裟,已封塵了多時,如今有人請去誦經,也應該把袈裟請出來洗一洗了。可憐寺中清苦,方丈的袈裟還得勞方丈自己洗,慈雲便攜一個木桶,帶著袈裟,到寺前一個水潭去。正當他把木桶沉入潭中汲水時,卻見一件圓溜溜的東西,撲地就和水落入桶中去。慈雲心中奇怪,忙把桶提起來看時,只見桶中只浮著一枚大蛋。那慈雲方丈端的慈悲為懷,當下便把大蛋交給寺鄰的朱大伯,叫他用雞來孵。慈雲心想,這可能是隻大鵝卵。宋大伯把蛋拿回家,孵到第七日,去餵雞時,只見母雞死在一旁,那大卵卻孵出來一個七八寸長的孩子,就坐在雞窠裏。朱大伯慌了,連忙報給寺裏的和尚。那慈雲去看時,也沒主意。恰恰當時朝廷因異端邪教太多,為首的方臘,弄出一個吃菜事魔的邪教,又搬演許多神通怪異,幾十萬人便附和著他作亂,方臘穿起天衣,戴起平天冠,獨霸一方為王了。因此朝廷便下令各處地方,捉拿妖異,朝廷一道旨下,地方自然得  ,差役和著地保去四處訪拿,連小孩子生兩隻暴牙都要拉要鎖,弄到人傾家盪產。如今大蛋孵出個孩子,不是妖異是甚麼,慈雲自然慌了手腳。當下,他便把孩子包好,吩咐朱大伯不可聲張,抱著孩子逕回寺中。又求了一枝籤,居然上吉,當時便把孩子收留,叫廟中一個火工將孩子認做螟蛉養子。這便是蛋子和尚的來歷。蛋子和尚後來長大,雖作僧裝,其實卻學道術。江湖傳聞,他精通「七十二地煞」變化。原來道門一向傳說有「天罡三十六變」、「地煞七十二變」。似乎地煞的變法比較多,然而天尊地卑,天簡地煩,煩的反而層次低,所以煉成地煞變化,無非只能就著人世間的事物來變,未能如天罡法之神遊天府,作種種神仙遊戲云云。這蛋子和尚的地煞變化,江湖傳說,乃是自南嶽衡山的支脈,雲夢山白雲洞取得。後來小說家編傳奇,「蛋子和尚三盜猿公法」,說的便是他得法的故事。無非說是白猿守洞,蛋子和尚如何三番智取,終於盜取了地煞變化的天書,依王亭之看,這亦無非是下茅山的人鄭重其事而已,當中的盜法情節,也不去細說。只是,有一椿情事卻可以肯定,蛋子和尚的地煞法中,有許多其實即是現代人所說的魔術。為甚麼說得這般肯定呢?因為在宋代江湖傳說中有一宗故事,叫做「杜七聖怒斬蛋子憎」,這故事說得神奇,但卻無非只是江湖魔術師的比鬥而已。 川劇有江湖戲法話說在北宋年代,江湖上流行一套法術,名為「七聖法」,可能亦是下茅山的一系法術。這七聖,是依著《封神榜》,說三眼二郎神楊戩,收服了梅山七怪,七怪改邪歸正,是故便改稱七聖。二郎神是北宋很出名的神,圍繞他的神話故事很多,例如戲曲《寶蓮燈》,便是二郎神妹子跟外甥的故事,甚麼劈山救母,情節熱鬧得很。川劇演二郎神更加精采。神出來只兩隻眼,待要開「天眼」時,演員舉足一踢,立時在印堂便多了一隻眼。原來眼睛畫好貼在靴頭,待舉足時,靴頭恰恰點中印堂,天眼便端端正正貼在印堂之上。川劇有許多時借鏡於江湖戲法,這類「開天眼」的表演,實在也是江湖戲法之一,名為「點彩」。「點彩」源頭可以一直數到去東漢末年,那時的方士搞神仙變化。忽地由壯漢變為老翁,老翁變為女子,女子變為小兒,諸如此類幻形之術,便即是*點彩來變。他們渾身衣服固然經過設計,左覆右蓋,上牽下扯,就變成不同的服飾,至於面部化裝的改變,那就完全是點彩,手指一點、一抹,樣貌就改變了。王亭之多年前訪問過一個川劇團,大家談得來,他們便肯在後台表演一手,原來是戴著層層面具,面具用豬尿胞做,取其薄而且有彈性。演員如果戴七張豬尿胞面具,那就可以變八個面(一張是本面)。然則何以又稱為「點彩」呢?因為一定要*手指頭助力,然後才能恰好掙脫一層面具。如若不然,很可能要變紅臉卻變成金臉,那就跟劇情不配合了。除了面具之外,川劇的變臉還要*手上以及鞋頭暗藏的一些色彩或工具來「點」。譬如演《望娘灘》,說一個窮家小孩誤吃了龍珠,要化龍而去,當化龍時,便連變七個臉,由本來的粉面,依次變為青、綠、灰、紅、金六個顏色,每變一次,眼下的血淚痕深一些,闊一些,這道血淚痕便是*裝肚痛滿台打滾時,用鞋尖點上去的 。變完七脹臉後,要化龍了,用指頭一點後頸,就彈出兩隻龍角;雙手在面前一抹,便已裝上了龍鼻,然後雙手互抹,手就變為金色(這就是為甚麼血淚痕要*鞋頭來點的緣故,因為手掌已藏有龍鼻和金色,血色便只能藏在鞋頭),演員再轉幾個身,便連衣服都變,變得渾身龍鱗。這時滿台火彩,煙霧迷漫,化龍的演員扯著高索冉冉上天,就真像人變成龍,雖未變全,卻已能掙扎騰空的樣子。變臉是川劇獨有的表演藝術,四川恰恰即是道家的重鎮。地近西域,所以又是戲法的傳播中心,難怪川劇便吸收了道家的魔術。      杜七聖演七聖法宋代由於二郎神的故事流傳,所以江湖藝人便有許多把戲是變二郎神的臉,連帶起來,他座下的梅山七聖便也給搬上場,終於發展成為一套大型魔術「七聖法」。那時以「七聖」為名的魔術家很多,最著名的是杜七聖。明代的說話人形容杜七聖,「頭上裹著頭巾,戴著一朵羅帛做的牡丹花,腦後盆大一對金環,拽著半衣,繫著繡裹肚,著一雙多耳麻鞋,露出一身錦片也似文字。」那樣子就似江湖賣武的人。不過赤上身來變戲法卻亦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向觀眾表明沒有收藏甚麼物事在身,而這個七聖法,恰恰也不用收藏。《東京夢華錄》對這戲法記錄得很詳細而且生動──「爆仗響,有煙就地湧出,人面不相覷。煙中有七人皆披髮文身,著青紗短後之衣,錦繡圍肚春帶。內一人金花小帽執白旗,餘皆頭巾,執真刀,互相格鬥擊刺,作破面剖心之勢,謂之七聖刀。」然而這個表演,卻只是序幕,好戲還在後頭。杜七聖接著出來說口,誇言:「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天之上地之下,除了我師父,不曾撞見一個對手與我鬥這家法。」接著回頭叫道:「壽壽我兒,你出來!」原來他是表演刀斬孩兒這把戲。據宋人筆記,杜七聖表演的過程,大致如下──先在場地上豎起一枝旗竿,高逾一丈,然後一個小孩出場,爬上旗竿,在旗竿頂上盤旋良久,忽然失蹤。杜七聖這時候拿出銅盤,向觀眾討錢,一邊討,一邊罵小孩子貪玩,不知上天去做甚麼事了。待觀眾都給過錢了,杜七聖向周圍作諾,抱拳致謝。就在此時,小孩子卻忽地在旗竿頂出現,而且手上還捧著一個蟠桃。杜七聖招小孩下來,問他到底去了那裏,小孩說上了天宮,偷了王母娘娘的一個蟠桃下來。杜七聖便勃然大怒,說小孩闖禍,王母一定遣五雷來懲罰。既然這樣,不如將你殺了,好解王母之怒。說著就把小孩按在一張木凳上,一邊唸唸有詞,一邊就斬。杜七聖先將小孩的頭斬下,放在一個銀盤上,用黑布蓋好,然後逐一將小孩的四肢斬下就隨手將之放在小孩的身軀上,又用黑布蓋好。這時,已流滿一地的血。杜七聖又拿出銅盤,向觀眾討賞了,一邊討,一邊說被逼殺死兒子,甚為悽涼,只好等雷神來過之後,再設法將孩子救活。這時候,他又出賣「五雷符」,說可以辟邪治鬼。賣完符,杜七聖向天的五方各一指,每指便有一聲雷聲,於是他便向五方禮拜。然後對觀眾說,雷神見他已懲罰了孩子,便退出回覆王母了。現在,可以將孩子救活。他伸雙手入蓋著身軀四肢的黑布中,一邊唸咒,一邊有所動作,良久,把黑布依舊蓋好。然後捧著盛載頭顱的銀盤,連盤遞入黑布之內,又再唸咒。過一會,則見他只把銀盤取出,那銀盤依然蓋著一方黑布。放下銀盤,他便燒符唸咒,再向蓋著孩子的黑布噀水,一邊又結手印,東指西指,最後呼喝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當他結印向孩子喊一聲敕時,那孩子便揭開黑布,一翻身便跳在地上,還向觀眾抱拳,四方作個羅漢揖,此時,觀眾掌聲雷動,很多人把碎銀銅錢投向孩子。還有些人,這時才向杜七聖買五雷符。這真一場精采的法術。  蛋子和尚鬥杜七聖且說杜七聖行走江湖多年,每日賣幾百文銅錢度日,雖然誇口,也沒甚麼人去跟他理會。一日合該有事,那蛋子和尚學得法術,去到開封,見人人圍著杜七聖看他行法,又聽見他誇口說不曾撞見對手,一時貪玩,便使出迷魂法把孩子迷倒。這樣一來,當杜七聖說要續頭時,孩子便跳不起來。這宗故事,流傳甚廣。如果加以分析,杜七聖是玩續頭接肢的魔術,這些魔術如今已經常見,並不稀奇,而蛋子和尚的迷魂法,卻亦無非只是催眠術而已。或者時兩家曾這樣鬥過,然而故事傳下來,卻平添許多神秘。《平妖傳》裏頭就記下這宗民間傳說:杜七聖焦躁,道:「莫不眾位看官中有會事的,敢下場來鬥法麼?」問了三聲,又問三聲,沒人下來。杜七聖道:「我這家法術教孩兒臥在板凳上,作了法,唸了咒語,就像睡著一般。」正要施逞法術解數,卻恨人叢中一個和尚會得這家法術,因見他口出了大言,被和尚先唸了咒,把孩兒的魂魄先收了。和尚收了孩兒的魂魄,卻不管杜七聖,只走過對面一家麵店吃麵。既坐定,把孩兒的魂魄取出來,用碟兒蓋上,安在桌子上。那邊杜七聖唸了咒,拿起刀來剁,那孩兒的頭落了。杜七聖放下刀,把被單來蓋了,提起符來,去那小兒身上盤幾遭,又唸了咒,杜七聖道:「看官休怪,我久佔獨角案,此舟過去,想無舟趁了,這家法寶賣這一百道符。」雙手揭起被單看時,只見那孩兒的頭接不上。眾人發聲喊道:「每常揭起臥單,那孩兒便跳起來,今日接不上,決撒了。」杜七聖再接,依然接不上。他慌了,便連忙賠罪,然後唸咒再接,又接不上。於是他發火了。便在籠兒中取出一個紙包,拿出一顆葫蘆瓜子出來,就地把土掘鬆,把葫蘆瓜子埋下,口中唸唸有詞,噴一口水,喝聲「疾!」就見地下長出一條藤來,漸漸長大,生葉開花,又見花謝,結一個小葫蘆。杜七聖把那葫蘆兒摘下來,左手提葫蘆兒,右手拿著刀道:「你先不成道理,收了我孩兒的魂魄,叫我接不上頭,你也休想活在世上。」看著葫蘆兒,攔腰一刀,剁下半個葫蘆兒來。在此刻,那和尚正要吃麵,卻只見頭顱從腔子上骨碌碌滾將下來,嚇得滿樓的人驚慌。那和尚卻無頭般站起身來,摸回頭顱。和尚自己把頭顱裝回頸腔,卻道:「我只顧吃麵,忘了還他孩子魂魄。」便伸手去揭碟子。這邊正揭,那邊杜七聖的孩兒壽壽就跳起身來,看的人都發喊。杜七聖也道:「我從行這家法術,今撞著師父了。」以上一段蛋子和尚鬥杜七聖的情節,當然有許多添油添醋。不過雖然添,卻也按著戲法的情節來添,這就是民間傳說樸素之處。        《聊齋》的「種梨」說種葫蘆瓜子立刻就開花結果,那也是一套古代的戲法。遠在西元一六七零年,日本人就記載了中國的一些戲法,其中最精采的便是「葫蘆開花」與「天宮偷桃」。在《聊齋誌異》中便有一段故事,名為《種梨》──有鄉人推著車子賣梨,一個道士要求他施捨一個,鄉人不給,旁人瞧著,便買一個梨給道士吃。那道士吃完梨,把梨核留下,卻聲稱要請人吃梨,只要人借給他一張鋤,一壺水。眾人好事便張羅給他。見他把土鋤鬆,灌水,便長出一株小梨樹來,慢慢發葉、開花、結果,結出一樹的梨,道士便摘下來請人吃,那賣梨的鄉下人在旁邊,只看呆了眼。卻待眾人把梨吃光,那道士也一拐一拐地走了,賣梨的鄉下人看看自己的車子,只口定目呆,原來滿車的梨子一個都不見,這才恍然大悟,道士剛才種梨,分給眾人吃的,正是自己的梨子,不禁又惱又怒。這個種梨的法術,顯然即是「葫蘆開花」的翻版。原來我國自唐代開始,便一直有這套戲法,一直傳到清代,至如今不知是否已經失傳。依王亭之那個懂法術的朋友茅哥說,這正是下茅山的大法,不過他卻不識變,是故王亭之無法知道其中的竅妙。茅哥自己也只見過一次,是他的師叔變桃。變戲法的地點在大良一個鄉紳家,他的師叔帶著三個徒弟,加上茅哥,五個人住在鄉紳家中避暑。有一天,師叔忽然吩咐茅哥回廣州住五日,然後於第七日回來,不可愆期。茅哥依足吩咐,依時回到,卻原來那天晚上鄉紳家請大客,至酒半酣時,茅哥的師叔等幾個人便出來「演法」了。徒弟先變幾套戲法,雖然不算大法,卻也看到那些鄉紳目瞪口呆。然後輪到那師叔了,他跟主人討一個桃來吃,留下桃核,便在大廳對開的天井小花圃上變化,變出一株二三尺高的桃樹,結出七八顆桃。茅哥說,這法術事前大概要準備,遣開他,是不想他知道如何準備,當時他心知肚明。        續頭法用「彩刀」回頭再說杜七聖的「續頭法」。這個法,王亭之倒知道一些竅門,而且這魔術如今已太過通行,稍為踢爆,應該亦不影響江湖人士的表演。況且,首先踢爆此「續頭法」的,是清代的《鵝幻彙編》。這本《鵝幻彙編》踢爆甚多戲法,尤其極力踢爆下茅山畫符噀水治病的「祝由科」,照王亭之猜,這或者正是下茅山人士的著作。原來表演這戲法,燒符噀水一切皆假,秘訣在於「一匣藏二刀」。這個匣,行家叫做「彩匣」,兩巴刀,一把是真刀,一把是「彩刀」。如何「一匣藏二刀」,各師各法,但無論如何變法,原理則一。藏得最巧妙的,如今可數魔術大衛,他用圓鋸片,由天花垂下來鋸,電動,一切似乎無可遮掩。實際上依然是「一匣藏二刀」的原理,先吊下來鋸木方那一塊,當然是真鋸片,再吊上去,待大衛指東畫西,鎖手鎖腳時,最少經歷七八分鐘,這幾分鐘便已經足夠掉包之用。由於燈光由上向下射著舞台,吊上去的鋸片則恰位於暗處,掉一塊「彩鋸片」,當真容易得很。那把「彩刀」,中間一截有一半是缺口,另外一半則是夾層,缺口用鈍邊鐵片補上,用力一壓,便縮入夾層之內,此即為竅妙也。古代變戲法,講究恐怖,不似如今的戲術講究氣氛,所以從前敕法佬用的「彩刀」,中間夾層還藏有紅水,一刀斬下,用力一壓,中間那截鈍邊假刀壓入夾層,紅水同時擠出,給斬首的小孩,同時將頭右移,雙肩左移,看起來便真似血流成河,身首異處。這時立即用被單將小孩覆起,乘機拔刀,藏於被單之下,燒符唸咒一番,觀眾的視線即被轉移,不知者便以為真有可以續頭的「七聖符」。且說,當日蛋子和尚學成法術,一出山便用催眠術跟杜七聖開了個玩笑,從此便名傳江湖。江湖中等閒人士,都怕了他的迷魂大法。  
東方朔的點金術卻說這種迷魂大法,原來亦是由西域傳來。西域的方士串通東方朔,弄到漢武帝可以見西王母,同時見到東方朔就在身邊,西王母指著東方朔說道:「我這裏的蟠桃三千年一熟,這小兒已經偷吃過三次了。」漢武帝辭別王母回宮,醒來已躺在寢宮之內,這不是催眠術是甚麼?東方朔由此得到寵幸,屢次逆漢武帝旨,武帝也只笑笑作罷,蓋一直以為東方朔是謫仙人也。東方朔是山東厭次縣人,地近海域,原來就是秦代方士集中的地方。所以東方朔自己也懂得點小戲法。他做了漢武帝的侍中,整天陪著皇帝,居住在宮中的西域眩人自然要巴結他。當時由西域來中國一共有三條路:一條海道,由波斯灣經重洋來到山東;兩條陸路,即是所謂天山南北路。由波斯來的西域人,以海道為方便,所以希臘羅馬的點金術,亦先傳到山東。東方朔未伺候漢武帝時,本來就學會了西域最簡單的點金術。將鐵器洗淨,用酸類除去鐵器上面的氧化層,立刻放在硫酸銅溶液裏,就會產生「離子交換」反應,鐵器表面的鐵離子溶入水中,而硫酸銅溶液中的銅離子卻附著於鐵器表面,漢代人見識不廣,就以為真的是點鐵成金了。這樣點出來的金,很容易氧化變黑,不過那時中國人已發明了清漆,尤其是山東,既產桐油又產柿漆,方士將鍍上銅的鐵器,塗上桐油開稀的柿漆,瞧起來不但分外金黃,而且可以防止銅層氧化,況且神仙點出來的金器無人敢用,這樣就自然經年不變。漢武帝會衛夫人東方朔入宮之後,跟方士輩的交情很好。這也許是因為東方朔本來就喜歡變戲法的緣故。所以他跟一個山東方士李少翁聯手,便演出了召魂大法,這便即是歷史有名的故事:漢武帝隔簾會見衛夫人。李少翁也名齊少翁,「齊」其實不是他的姓,只是因為他是山東人,山東在漢代為齊郡,是故人以地名,便名之為齊少翁。王亭之在前文已略略談過漢武帝見衛夫人生魂的戲法,如今則可以詳談。這套戲法,是三種戲法的綜合表演:第一是「火彩」,騰雲駕霧,閃光眩眼,都要*它;第二是「高彩」,即是憑空變出一個公仔;第三是「繩彩」,即是踩著繩索高高下下的雜技。三合一,漢武帝就受愚了。且說漢武帝朝思暮想的衛夫人,原是他姑母家的舞*,名叫衛子夫。漢武帝收納了她之後,有意提高她的家世,便任用其胞弟衛青,官拜大將軍,三十歲不到就封侯,衛夫人還要說得口響,說道:「三十不封侯,昔人所悲。」衛夫人年輕身故,漢武帝思念得緊。東方朔知道他的心事,跟齊少翁佈置了一年,可能還有一些西域眩人參與,佈置妥當,而且還可能經過綵排,才向漢武帝推薦齊少翁召衛夫人的魂來跟他相會。齊少翁答應召魂,但卻要求漢武帝用兩重紗簾來阻隔魂魄,理由很充份,怕傷他的陽氣。紗簾之外,本已香煙繚繞,施用「火彩」,煙霧愈來愈濃,忽地一聲響,火光一閃,便見到殿角上方突然湧出一陣雲霧,暗地裏有一名女子冉冉飄至;再一陣火光,那女子已斜斜飄下簾前,向漢武帝揖拜,依稀看來,不是衛夫人是誰。漢武帝那時想掀簾而出,紗簾又闊又軟,不易掀起,再加上東方朔在旁邊跪著阻止,漢武帝剛掀起第一道簾,想再掀時,火光燭光齊暗,雲霧忽濃,那衛子夫的生魂向皇帝一拜,便騰空而上,那時火光忽明忽暗,彷彿滿室生風,待風定雲收,生魂已飄至殿角上方,循來路昇天去也。這場表演,遠處的生魂,無非只是用「百合」黏成的彩人,如果用細線牽,還可以做出掩面回眸的動作。這彩人用繩索牽上牽下,便是升空落地了。及至近處,那便只須用一個懂踩繩的繩*來裝扮。漢武帝時,西域傳來的繩技已很成熟,不少姑娘學曉,專走江湖賣藝,時人稱之為繩*。要找一個跟衛夫人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並不困難。表演時,只須藉火光煙霧的遮掩,繩*就可以跟「彩人」李代桃僵,瞞過漢武帝。後來齊少翁還埋怨漢武帝,只因他掀紗簾,陽氣衝動了生魂,衛夫人才會去得那麼快。 「天宮偷桃」是繩技西域傳來的繩技,演為戲法,便有「天宮偷桃」這一傳統法術。《聊齋誌異》對此戲法曾有記載。作者蒲松齡幼時曾入省城,見到當時春日遊會的戲法表演。變戲法的是父子二人,挑著一擔籮筐,在官府堂前的天井表演。戲法人說,要變桃子,可是時方初春,桃樹才結花,何來桃子呢?戲法人便說:「叫我孩子上天宮的桃園,偷王母的蟠桃罷。」於是他便從籮筐中取出一捆繩索,口中唸唸有詞,又步魁罡,結手印,一番造作之後,將繩索望空一拋,說也奇怪,繩索就凌空升起,彷彿有人在空中拿著繩索往上牽的樣子。待至整捆繩索都冉冉升空之後,戲法人喝聲「疾」,繩索才停止上升,筆直懸空垂下。這時候,戲法人就叫孩子上天宮偷桃了。孩子起初不肯,說曾經給天將追趕過,幾乎喪掉性命。那戲法人卻說生計艱難,家中又有病人,等錢用,他偷得天宮的蟠桃,官府老爺多多打賞,才可以解家中困境。孩子聽見,躊躇半晌,然後勉強攀繩而上。幾個起落,便不見了孩子的蹤影。過一會,天上果然掉下幾個蟠桃,戲法人一一接過,討一個銀盤,將蟠桃盛好,獻給堂上官府列位老爺。正在此時,卻忽生巨變。堂上官府老爺正接過天上掉下來的蟠桃,卻只見原來筆直下垂的繩索,忽然拍一聲掉落地。戲法人這時慌了,說道:「一定是天人發覺八八兒偷王母的蟠桃了,他們將繩索剪斷,八八兒還怎能回來。」正張惶間,只見空中掉下四肢、身軀、頭顱,還血跡班班。戲法人這時放聲大哭,一邊哭著說:「八八兒給天人斬成一段段,只是為了讓老爺們可以啖到仙桃,長命富貴,如今我獨生孩兒死了,我老來還*誰人!」這樣呼天搶地般哭,一邊就把殘驅收拾,放入大籮筐裏,最後才收拾繩索。看戲法的人見他悽涼,況且又見盤上明明擺著仙桃,便只好重重打賞他,連在天井外圍觀的老百姓,也都噓吁著解囊。戲法人一邊道謝,一邊收銀兩,待收齊之後,估計已有過百兩了,卻拍拍籮筐叫道:「八八兒快出來謝賞!」這一喊,籮筐的蓋應聲而起,孩子笑盈盈地跳出來,四面作個羅漢揖,眾人見了,只好吶聲喊驚奇不已,賞過了的銀子也不好討回。這套戲法,往往變一次就夠用一年,乃是「江湖四大套」之一。日本人在西元十七世紀便曾記錄了這套魔術,稱之為「支那繩技」,但卻未說出戲法的秘密。中國戲法的繩技,如今已經可能失傳,反而美國的魔術師大衛有繩技表演。他有一輯電視片集,臨到結尾,雙手抱起訪問他的靚女,由舞台飛出去,一路彷彿騰雲駕霧,飄過紐約的上空,真的有如神仙遊戲,這場表演,即是繩技表演。王亭之看到這表演時,立劇聯想起東方朔與齊少翁,那扮衛夫人的繩*,大概也是這般飄然而行的樣子。因為踩繩的人,如果技術夠高明的話,正好利用半飄半浮的姿態,來掩飾自己的平衡動作。那些手持雨傘踩鋼索的雜技人,無非是繩技中的小兒科耳。      唐代的繩技故事中國的繩技,其實亦由西域傳入,前文提過的天竺國人舍利,不但是魔術祖師,而且還是繩技的祖師爺。在《晉書?樂志》裏,便有舍利玩繩技的記載。記載說:「後漢天子受朝賀,舍利從西來,戲於殿前,以兩大繩兩柱頭,相去數丈,兩倡女對舞,行於繩上,相逢切肩而不傾。」由此可見,當時舍利還訓練到「倡女」踏繩索歌舞。但這卻無非只是雜技表演而已,不足為異。最怪異的是垂直的繩技。《聊齋》所記的戲法,其實在唐代已經出現,而且技巧還十分純熟。《淵鑑類涵》引佚書《艷異編》,便有一宗關於垂直繩技的公案。故事說──唐開元年間,天下太平無事,皇帝便下令郡縣舉行戲法、雜技、歌舞比賽,一級級比上去,勝者可得巨賞。舉辦比賽的目的,是搜羅一批身懷絕技的藝人,徵召入宮作表演,因為楊貴妃喜歡看。這樣一來,便忙壞了單位領導人。賞金還是小事,若能搜羅到一名奇才異能之士,受明皇與貴紀賞識,簡直是陞官的終南捷徑。其時,嘉興縣的公安情治單位領導十分緊張,下令在監獄中找人才,於是獄吏便召集囚徒宣布,請他們自動請纓。有一個囚徒說:「我識玩繩技。」獄吏聞言,嗤之以鼻曰:「繩技有甚麼稀奇!」那囚徒卻不慌不忙回答說:「我玩的繩技與眾不同。」獄吏聞言,便問那囚徒有甚麼與眾不同之處。囚徒說:「人人玩繩技,都只是將繩繫著兩頭,打橫索緊,然後在繩上周施踏舞。我卻只須一繩,至少長五十尺,如手指般粗細,拋向空中,我便可以凌空騰挪跳擲。」這獄吏聞言大為驚奇,立刻向監主稟報,監主再召那囚徒問過,便吩咐準備百尺繩索,明日領囚徒試演。那囚徒問:「在甚麼地方試演?」監主反問他說:「你想在甚麼地方?」囚徒說:「當然最好便是在將來進行比賽的地方。」監主一聽,十分有理,便去交涉場地,當時為了方便比賽,已建造了一個露天的戲場,剛剛完工。監主去交涉借用,縣官聽見有這樣神奇的表演,不但一口答應借場,自己還要親自去看。當監主將消息告知那囚徒時,他要求先去看看場地,以免有錯失,在知縣大老爺面前出醜。監主答應,明天就帶他去看,後天試演。到試演之日,囚徒換過輕便的衣裝,穿上薄底快靴,紮上頭巾,施施然上場。監主已替他將繩索準備好,不只他要求的五十尺,繩長加倍,足一百尺。囚徒將那百尺圍繩接過,放在地上,向四周作個羅漢揖,便開始表演了。只見他執著繩的一頭,向空中拋擲,每拋二三呎,繩子竟懸空筆直地垂下。後來愈拋愈長,竟至一拋就過丈,繩子依然直立如有人在天上牽著一樣。這時候,看的人都驚奇不已,人人仰首望天,想看繩頭到底何在。囚徒於是一手牽著繩,騰身而上,雙腿雙足夾著繩索,說時遲那時快,剎那便已攀至半空。囚徒往下收繩,再凌空上拋,只見繩索疾向旁飛,囚徒亦如飛鳥般沿著繩索,一路斜斜遠颺而去。及至縣官與監主醒覺時,囚徒已不知去向,連那綑繩子也不見蹤影。這宗囚徒脫身的故事,當時千目共睹,所以十分轟動,竟傳到唐明皇都知道。他說:「何必越獄,無論他犯甚麼罪,我都可以封他做御前供奉。」婉惜之情,溢於言表。唐開元年間嘉興縣囚徒的繩技,不恰恰就是《聊齋》「天宮偷桃」的繩技耶?只不過表演的形式有變化,實際上換湯不換藥。這種技巧,已經是戲法而不是雜技了。但若追根尋源,這戲法其實亦由西域傳來,並非中國土生的戲法。下茅山的天神下降在敦煌石窟中便有一幅北魏時代的壁畫,畫著這戲法的表演情形:在地上搭一個三角形的圍幕,從圍幕中,筆直地凌空懸著一根繩索,有兩個人伏身在繩索上,手舞足蹈地沿著繩索上天。不只如此,就在四十年代,王亭之有一位表叔在印度經商,據他說,還見過印度魔術師在表演類似「天宮偷桃」的魔術,不過不是偷王母的蟠桃,而是偷大梵天王(即是香港人稱的「四面佛」的芒果。同樣是叫一個小孩子爬繩上天去偷,芒果跌落來之後,同樣是跌下斷手斷腳,十足十《聊齋》故事的翻版。王亭之當時聽說,恨不得立刻去印度一次,不是取經,是看魔術。這種凌空懸索的戲法,也是下茅山四大法術之一,不過表演起來又有點變化。下茅山的法師一樣拋繩,但卻不是沿繩而上,而是有神將沿繩而下,在距地面七八丈處示現真身,這時,照例有雲霧興起。然而這很容易解釋,天神下降,怎能不興雲作霧耶?可是這戲法卻亦有犯駁之處。既然是天神,駕著雲頭下來就是,何必要*繩索才能下到凡間?然而因為表演得實在精采,所以看的人早已虔誠下拜,那裏顧得懷疑。興雲作霧,是古代戲法中的重要手段。如今的俗語說:「大把戲不離一張氈,小把戲不離一把扇」,氈與扇的功能,蓋亦等於雲霧而已。看起來,則雲霧自然而且好看,更且絕無漏洞,其境界高出於氈與扇者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