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军阀:资中筠耄耋之年谈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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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2011-11-01 11:09:36  来源:《民主与法制时报》  作者:□陈辉 任文  浏览:48次 【大中小】
“输出文化可以,但不能输出腐败文化。抬出孔夫子来救不了我们。”
“这本身就是启蒙的一部分,即回归理性思考,而非情绪宣泄。”
“启蒙就可以了,不要运动。”
“不要问我们该怎么办,要问我该怎么办,这可能更实际一些。”
81岁了,资中筠女士依然那样睿智与优雅。10月14日,这位耄耋老者在刚刚出版的五卷本《资中筠自选集》首发式上,对启蒙的价值和中国道德文化建设侃侃而谈。在座听众中有香港知名传媒人梁文道,有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有作家阎连科,他们深思、点头或是记下笔记,向这位智者表示敬意。
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资中筠自选集》贯穿了中国百年的苦难,资中筠女士和现场听众重点探讨了书中提及的国家和民族、启蒙与自由、道德与金钱等话题。她向听众传达出一种信念,在我们民族与苦难的斗争中,总有些人不愿后退地坚守着。
首发式结束后,笔者对资中筠女士进行了专访。
一辈子跟着图书馆走
背景:资中筠的父亲是著名银行家资耀华。资中筠曾考入燕京大学,后退学报考更加心仪的清华大学。1951毕业后,资中筠被派驻维也纳,配合苏联进行外交宣传,同行者中就有后来和她成为伉俪的陈乐民先生。
“文革”爆发后,资中筠夫妇作为“修正主义干部路线”典型,被下放河南干校。两年后,这对夫妇被调到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负责外事接待工作。改革开放后,资中筠和陈乐民分别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和欧洲研究所,后专事国际关系研究。
陈辉:您的自选集中有不少的篇幅写在“五七干校”的经历。这段经历对您的人生影响很深?
资中筠:“五七干校”当时提出的目标是消灭“三大差别”,消除知识分子与劳动人民之间的差别,办法就是让知识分子变成农民。当时我最担心的是自己养不活自己,真下去了,发现只要不怕脏不怕累,也没想象的那么难。对我来说,“不怕脏”确实是一关,突破起来不容易。
刚开始干校在京郊,每两周能回一次家,后来“一号战备”下来,各单位自己去找地方。我们集体迁到河南,在一个空出来的劳改农场办干校,整整两年,全家人都下去了。
我们非常努力认真,当时我想的是赶快把脑袋中的知识忘掉,但恰是因为科学种田,我们麦子的亩产量比当地老乡要多一倍。
陈辉:很多媒体上说,您曾给毛主席做过口译,您似乎不愿意宣扬这件事?
资中筠:我为此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关于我的履历”,收在《士人风骨》中。媒体还是喜欢提“资中筠曾是毛主席的口译”,说明我们颂圣文化的传统依然深厚,仿佛曾经为大人物服务过你就如何。其实那就是正常工作而已,不是一种头衔。有人告诉我网上有的报道干脆就把我说成“毛泽东的翻译”,其他都不存在了,实在令我无可奈何。
口译这件事发生在上世纪50年代,是在一次谈判中,当时毛主席也没说什么特别难翻译的话。无非是大家崇敬他,我也崇敬(才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其实个人的水平不因服务对象改变而改变。人们通常把首长翻译看作“身边人员”,我更加要特别声明我从来不是。
陈辉:您后来为何主动转向学术呢?
资中筠:在外交系统,最好的工作是所谓“一线”,即在“部里”和大使馆,其次是我当时工作的“对外友协”之类,最差的是去学术部门。在“对外友协”,事务性工作多,那时我快50岁了,我忽然就想独立了。
更何况,当时国际问题研究所有一个非常好的图书馆,国际问题资料最丰富。我一辈子都是跟着图书馆走,当年我从燕大退学上清华也是因为图书馆好。
陈辉:您的爱人陈乐民先生怎么看待这个选择?
资中筠:听说我要去研究所,大家都很吃惊,部里说安排我去驻外使馆。陈乐民生怕我答应,因为要去两个人得一块儿去,我们都特别不喜欢使馆闭塞、关系复杂的工作。陈乐民也不喜欢在官场做事,他最喜欢抄写陶渊明的那句诗“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要启蒙不要运动
背景:反思个人和民族的遭遇,资中筠和陈乐民始终不忘启蒙知识分子思想上的独立和自由。陈乐民直至病重仍在写作《启蒙札记》。资中筠与陈乐民合著《学海岸上边》后,又发表《锦瑟无端》《读书人的出世与入世》《斗室中的天下》等,谈论知识分子的良知和责任。
陈辉:这一百年来,中国人经历了精神上的独立到迷信再到反思的过程。您那一代知识分子受“五四精神”熏陶,为什么在全民迷信的时候,很少有人提出质疑?
资中筠:我们当初受的是民国时期的教育,延续着“五四”精神,东西方内容都有,当时并没觉得冲突,也没有西化与否之说。
解放后,(正赶上)“二战”后欧洲知识分子集体向“左”转,加之随着改造运动,中国知识分子本身的特点和弱点导致了自我迷失,产生了迷信。所谓迷信,就是强迫加自愿,上交了独立思考的权利,一切靠别人的脑子来判断。
陈辉:老一代学人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他们的风骨与操守,今天读书人的修养有很大的滑坡,为什么没能传承下来呢?
资中筠:修养需要几代人慢慢熏陶出来,今天启蒙说得太多了,甚至成了贬义词,如果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启蒙也白搭。启蒙关键是要回到生活层面上来。
我在小学时有公民教育课,一开始就教孩子们不随地吐痰、不闯红灯、讲礼貌,就是基本的公德。到高年级有少数服从多数等民主原则,一个人讲公德,是从小训练出来的。
日寇占领时期,我们学校公民课没有了,改成“修身”课,学四书五经,讲忠孝节义,这是件有趣的事。从历史上看,异族统治者往往尊孔,这是为了他们统治的需要。
陈辉:这一代人小时候也有道德教育,为什么效果不理想?
资中筠:解放后,宣传个人道德,拔到一个非常高的高度,要求一个人完全“无私”,可宣教者自己也没做好榜样。此外,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政治标准放在了第一位,搞“阶级斗争为纲”,常识中的道德标准服从政治,一个人做了再多好事,只要在政治上说了错话,那么什么也挽救不了他。
许多真正的劳模在“文革”中被打倒。当年的乡绅,即使做了很多慈善事业,也被说成他们虚伪、麻醉人民的斗志,反而成了他们的罪名,在这样的氛围中,道德环境自然会受到伤害。“文革”结束后,在商业大潮的冲击下,一切向钱看,又使我们的道德基础进一步滑坡。
陈辉:当今网上戾气很重,您怎么看?
资中筠:这个问题我说不出来,戾气很可怕,但只有充分意识到的人,才可能去改变,这本身就是启蒙的一部分,即回归理性思考,而非情绪宣泄。
陈辉:您一直在为启蒙而奔走呼号,这么说当今仍要启蒙运动?
资中筠:启蒙就可以了,不要运动,启蒙是照亮自己的心灵,它是润物细无声的。所谓一个社会的戾气,大多是在出现不平又没有正常宣泄和解决的渠道,才会集聚起来,对此应认真思考。
在社会转型期,大家都希望平稳过渡而不要暴力动荡。但是纵观历史,走哪条路的决定性因素在上,而不在下。老百姓都希望安居乐业。
不能输出腐败文化
背景:已至耄耋之年的资中筠仍广泛参与社会文化建设,近两年来,她多次参加论坛活动,对“文化大国”等议题发表过深刻的见解。
陈辉:今天不少年轻人都有困惑,我们该何去何从?
资中筠:不要问“我们”该怎么办,要问“我”该怎么办,这可能更实际一些。每个人都有底线,在任何环境中,一个人凭着诚实的劳动,总可以生活下去,不一定非要走邪门歪道。不过需要有一定的理念和韧性,就看每个人的修养了。
陈辉:可坚守底线,并不是那么容易?
资中筠:坚持底线,不同流合污,确实不容易,因为环境的诱惑相当大,所以我总问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你在奶粉厂工作,你又明知老板往里面加三聚氰胺,你如何办呢?
假如你的房子要还贷,需要这份工作,如果你拒绝就会失业(至少是暂时);如果举报,风险更大;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是帮凶,如何面对那些受害的娃娃?你会如何呢?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走过去了,就是海阔天空。每个人守住底线,社会才会好。不一定要做英雄,因为每个人才能、机遇不一样。
陈辉:您曾经谈论过“文化大国”“文化输出”这个话题,在自身问题没解决好的前提下,输出文化是否会带来负面问题?
资中筠:有可能,输出文化可以,但不能输出腐败文化。在有些国家,确实有不少中国企业家把国内的做法搬到了国外,贿赂当地官员,搞权钱结合,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们输出什么文化呢?抬出孔夫子来救不了我们。
上世纪70年代,美国出现过类似如何处理与某些新独立国家做生意的问题,因为这些国家政府控制的企业多,贿赂成风。美国面临要不要“入乡随俗”的问题。最终经国会讨论,达成共识:如果听任这种行为泛滥,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商业伦理将崩溃,因此制定了《海外反腐败法》,要求涉外公司每年做出书面承诺,不行贿,并接受调查。
这时还与中国还没有太大关系。但美国公司在进入中国市场时,也受《海外反腐败法》约束,中国生意大,如果因为反腐败而在竞争中失利,损失太大。他们又经过讨论,还是坚持反腐败法的原则,但稍有放松,比如为了催一个批件,请客吃饭不算是腐败。
陈辉:作为美国问题专家,您对“占领华尔街”怎么看?
资中筠:很正常,这在美国历史上并不是第一次,依然在制度框架之内。美国代议制民主框架分几层,当体制内层面的调整机制不够时,群众运动便会起来加以补充,这是自发的。
肯尼迪当年曾利用“向华盛顿进军”向国会施压,从而通过了保障黑人的法案,上世纪60年代席卷欧美的左翼风潮,也曾极大地推动了社会改革,对于这些国家来说,并不奇怪。
美国贫富差距持续拉大,其实美国人并不太在乎贫富差距,但是他们对失业率更敏感,因为失业率事关尊严,特别是感到竞争规则越来越不公平。美国资产者从全球化中受益很大,却没有惠及老百姓。
再加上华尔街金融大亨们的投机,受损失的都是普通平民,大家当然不满意。至于这场运动的结果是否会推出必要的改革,还有待观察。不过无论如何不能推出这样的结论:我们没有这样的运动,证明我们的制度不需要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