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穿越到后宫:江晓原:书房的生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8:23:40
仅仅对于爱书的人来说,书房才可能是有生命的。

在今天的中国,大部分人还没有书房;再缩小一点范围,在中国的读书人中,恐怕大部分也还没有书房──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书房。不过,如今有书房的人正在多起来。

许多读书人谈过自己的书房。从多年的向往,到后来终于有了一间书房,以及如何布置,如何在其中看书写作……,这些也早已经成为报刊读书栏目中的老套。

但是,如果只是在书房中读书、写作,并不足以赋予一间书房以生命。如果书仅仅是你的工具,你在书房中只是去利用它们,也许可以很顺手,很高效,甚至可以很愉快,但那只是将书房当作工具箱或是操作台。就好像那种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可以相互尽义务,相互配合,甚至可以很默契,但那是没有生命的婚姻。

书房的生命是靠主人赋予的。只有当你真正和书相爱了,你的书房才可能有生命。

怎样才叫和书相爱呢?我想举两个例子,都是关于对待书的态度的。

第一个是看你对别人的书持什么态度。一个人爱护自己的书并不难,难的是爱护世间一切好书,不管那些书的主人是不是自己。有那么一些爱书人,当他们从友人或图书馆借来书时,如果发现书有破损,就会主动将书补好;如果在书店看见有书没有摆整齐,就会顺手将书摆好,如果看见别人在污损图书,或者只是有污损图书的可能,就会去友好地劝阻或提醒。对他们来说,看见好书受到污损或不适当的对待,就好像看见美人受辱,忍不住就要惜玉怜香,护花情切。

第二个例子是友人告诉我的,生活中的真实故事。有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在二十年前大学生很吃香的年头,如愿嫁了一个文科的大学生,并且还颇以自己的书生夫婿为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别人的夫婿纷纷成了大款或是大官,而自己的夫婿依旧只是一介书生,渐渐就心生怨恨,经常数落夫婿没用,说那些破书,有什么用?后来就扬言要烧掉那些书,夫婿闻之,严厉警告她说:你若烧我的书,就等于是杀害我的生命!结果有一天,这女子真的烧了夫婿的书,于是夫婿义无反顾提出离婚。众亲友,包括老泰山,都来做工作,欲使他们重修旧好,但书生曰:我对她说过烧书就等于杀我,而她竟真的烧书,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感情可言?这个故事的结局非常凄惨──那书生郁郁寡欢,不久后中年病逝,走完了他爱书的一生。也许有人会笑他太痴情,但就是这份痴情,终不失为凄美──当然,我想大部分爱书人都不至于爱得那么沉重。

书房生命的另一个表征,是书的变化。书的变化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书的成分变化。恰如人之有少年、青年、壮年及老年,书房里的藏书也在成长,并且随着主人治学领域和兴趣爱好的变迁,藏书的成分也在不断地变化。所以当一位藏书丰富的学者去世时,他留下的藏书,对于治这一路学问的后人来说,往往是极为珍贵的财富,因为这些书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非一般的图书馆所能比──藏书集中了种种相关的资料,为后人提供了问学的捷径,甚至还能看出藏书主人当年的心路历程。

另一方面是藏书数量的变化。通常书总是越聚越多,但有些学者接近老年时开始为自己的藏书考虑后路,就象对待一位多年的朋友,想到自己今后不能再照顾他了,就要将他托付给别的能照顾他的人。

有人逐渐将书赠送友人,或分批捐赠给机构,这样藏书的数量又会逐渐减少。当然将藏书整体捐赠通常是学者更愿意的,但是要找到一家真正能赏识这些藏书的机构并非易事。

主人的学问与时俱进,按理说藏书也应该吐故纳新,但是由于主人之爱书,“吐故”通常极为困难。

书房的藏书空间毕竟有限,饱和之后,“吐故”成为必然的选择,但是主人看着那些昔日臻臻至至收集来的图书,每一本都有一段因缘,每一册都有一个故事,或是旧日情怀,或有故人深意,……哪一本可以轻易割舍?每每抚书叹息,最后还是决定与旧情人长相厮守。

书房的生命,可以结束于主人去世之前。

那些曾经真诚地爱过书,但是后来在名利场中陷溺难以自拔的人,他们早年简陋的书房可能曾经是生机勃勃的,但是如今的书房则已经沦为伪文化的装饰品。功成名就之后,他们的书房已经是富丽堂皇,里面塞满了别人赠送的豪华精装本。他们当然还会时不时地将书房向访客夸耀一番,但那样的书房已经没有生命了。

书房的生命,也可以延续到主人去世之后。

在欧洲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位著名学者去世了,根据他的遗嘱,他的藏书被捐赠于某个学校──很可能是他长期在此工作过的──的某个机构。学校会为他的藏书专辟一室。这个某某藏书室也许并不是天天开放的,也许只是每周的某一天对外开放。到了这一天,会有一位老太太或老先生──通常都是义务的,来此打理,并接待访客。

这样的藏书室当然经常是寂寞的,冷落的,不可能象当红作家的签名售书那样人头攒动。但是也许有一天,从世界的某个角落远道来了一位藏书主人的仰慕者,慕名来访问这间藏书室,他或她徘徊其中,遥想藏书主人当年坐拥书城之一颦一笑,并和那位来义务工作的老太太絮絮谈论藏书主人当年种种行迹,仿佛白头宫女闲话天宝遗事,……最后访客在惆怅的心情中悄然辞去。此情此景,谁又能否认这位学者的书房的生命还在延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