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必游旅游景点线路:最后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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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日记 (印)克里希那穆提 (译)张婕    中国长安出版社 克里希那穆提(J.Krishnamurti 1895—1986):印度著名哲学家,20世纪最受推崇的心灵导师,是与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新时代运动”(New Age Movement,又称“东西文化合流运动”)紧密相关的思想大师,在西方有非常大的影响。他主张真理纯属个人了悟,一定要用自己的思考来照亮自己。他经常教导学生:只有洞察这充斥着暴力和冲突的外部世界,才能真正懂得自己;只有脱离尘世的法则,才能不为世俗生活所累。他一生都在帮助人类从恐惧中彻底解脱,体会生活的真正乐趣。他的四十余本著作,全部由演讲和谈话集结而成,目前已被译成47种文字出版,在欧美、印度及澳洲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国内已经翻译引进过他的多部作品。
    当人们凝望那片依然美丽多彩的落叶之时,也许可以深入了解并感悟到自己的死亡,不是在终结之时,而是在开始的时候。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无需逃避或拖延,而是如同日出日落一样平常的事情。死亡中蕴含着极度辽远的感觉。
  
  ——克里希那穆提
  
  1983年,88岁的克里希那穆提,这位20世纪最著名的精神导师,来到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美丽的奥哈伊山谷,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在他的松木别墅里,每天清晨,他躺在床上,在不受任何打扰的情况下对着录音机进行口述。大师对世界最后的体察与省思,在此坦率而直接地表露无遗。
  
  此时此刻,他对一切生命之间的真实关系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与细微感受。从对个体生命的评说到对自然诗意盎然的冥想,再到对死亡淡定从容的沉思,他的话语犹如澄明的泉水涤荡敲击着世人的内心深处,让人们在自我的迷失中感到清澈的光亮。我们如此靠近他,就好像瞬间进入了他的意识一般,在精神探索的顶峰尽享其深邃与博大。
     1983年2月25日 星期五  与所有生命建立关系
  
  
  河边有一棵树,数周以来,每当日出时分,我们就会凝望着它。当太阳缓缓从地面升起,慢慢爬过树梢,一瞬之间,这棵树就会变得通体金黄,每片叶子都亮闪闪的,充满了生机。就在凝望之中,你忘记了时光流逝,忘记了弄清楚它是什么树。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它那美丽的身躯上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韵味,慢慢荡漾开来,笼罩了山野,笼罩了河流。当太阳再升高一些,树叶就会微微颤动,跳舞一般。每一秒钟,这棵树都呈现出不同的风姿。日出之前,它朦胧暗淡、悄无声息,远远地矗立着,很是矜持。曙光渐放,叶片就沾满了光辉,开始舞动起来。此时,你会觉得它是那么的美丽,赞许之情油然而生。正午时分,它洒下浓浓凉荫,你可以端坐其下,躲避阳光的曝晒,有它做伴,你绝然不会感到孤独。坐在那里,你会感受到它对你深深的呵护和一种只有树木才能理解的自由与安详。
  
  临近傍晚,西下的夕阳用余晖照亮西部天际,这棵树就慢慢模糊起来,融入黑暗,它在收拢着自己准备过夜。晚霞映衬的天空五彩斑斓,绽放出最后的光辉,但是那棵树还是那么安静、矜持,悄悄地准备入睡。
  
  如果你能和它建立关系,你就一定能和人好好相处。然后,你会对这棵树负起责任,也一定会对整个世界的树负起责任。但是,如果你不能和这个世界上有生命的东西建立起关系,那么你就有可能失去你的人际关系。我们从来不会认真地去考虑一棵树的生活质量,我们从来不会真正地去接触它,去感受它的真实,感受它粗糙的树皮和它的声音。我们要感受的不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也不是早晨的微风轻轻拨动树叶的声音,而是树本身发出的声音,是它的树干和树根发出的静默之声。要听到它的声音,你必须十分敏感。它不是世界上嘈嘈杂杂的声音,不是风儿的窃窃私语,不是人们争吵之时所用的粗鄙之言和战争的喧闹,而是作为整个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的声音。
  
  奇怪的是,我们对自然界了解得很少,比如我们不了解昆虫,不了解青蛙以及在群山之中呼唤同伴的猫头鹰,我们似乎从来不去感受地球上所有的其他生物。如果我们与自然界建立联系,我们就不会为了满足食欲而去屠杀任何动物,我们就永远不会为了私利而去伤害肢解一只猴子、一条狗和一头豚鼠。但是,人类这种心理疾病的治愈与了解自然界相比,完全是两码事。心灵上的缺失会慢慢纠正过来,但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你必须去亲近自然,亲近橘子树上的橘子,亲近从水泥地下破土而出的小草的叶片和笼罩在山脉上空的云朵。
  
  这绝不是什么过分的矫情,也不是过于浪漫的幻想,而是一种实实在在地与地球上有生命、能运动的万事万物建立关系的希望。人类已经屠杀了无数的鲸鱼,并且还在继续屠杀。其实,我们屠杀生灵所获得的所有东西,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手段获取。但是,显然人类已经嗜杀成性,他们屠杀飞奔的鹿群、美丽的瞪羚,甚至庞大的大象。更有甚者,他们还喜欢相互屠杀。在人类的整个发展史中,他们之间的相互屠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我们能够,而且我们也必须与自然界中实实在在的树木、花草乃至飞奔的云朵,建立起一种长期的、深厚的、真挚的关系,那么我们就绝对不会以任何借口去屠杀人类。战争是有组织的屠杀,虽然我们可能反对一场具体的战争,其中包括核战争,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有在根本上反对战争。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屠杀一个人是世界上最大的罪孽。    1983年2月28日 星期一 无思无欲与清空思想
  
  
  在41000英尺的高空,从一个大陆飞往另外一个大陆,除了绵延不绝的积雪覆盖的大地,你什么也看不到。极目远望,你看到的只是大大小小的山脉和河流,它们都被积雪覆盖着。它们在大地上蜿蜒曲折,无尽无止。再往远处,则是被冰雪覆盖的田野。这次飞行整整延续了11个小时,漫长得令人生厌。为了打发漫长的旅途,有的乘客开始攀谈起来。一位乘客后面坐着一对夫妇,他们似乎聊兴很浓,唧唧呱呱地说个没完。他们似乎从来不看窗外如诗如画的山野,更不会理睬其他乘客的反应。他们只是非常起劲地交谈,专心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讨论着自己的问题,关注着自己的话题。还好,经过漫长而平稳的长途飞行,你终于在隆冬季节赶到了这个太平洋沿岸的小镇。
  
  此时,你已经远离自己原来居住的那个丑陋、混乱、粗俗、喧嚣的城市,那个遍布无数店铺却又销售着同样商品的城市。现在,你行驶在蓝色太平洋沿岸的盘山公路上,沿着漂亮的海岸在群山与沙滩之间穿梭前行。离开海滨,进入山野,你又开始忽左忽右于大大小小的群山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祥和,充满着陌生的乡野气息。这里就是通往小镇的山谷。过去六十年,你曾经无数次地来到这里,但是每次进入这个山谷,你都会被它的美丽风景所震撼。它是那样的安静,几乎没有人类触摸过的痕迹。进入这个巨型杯子一样的山谷,就像鸟儿飞回了自己舒适的巢穴。然后,你驶离小村庄,攀爬到1400英尺的高度,看到一片又一片的橘子园和树林。空气中弥漫的橘子花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山谷。这种香气钻进你的头脑、你的心脏,遍布了你的整个身躯。在这里,这种香气会持续3个星期以上,如果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将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山野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似乎在昭示着自己的尊贵和矜持。每当你望着这一座座山丘和高度超过6000英尺的主峰时,你真的很惊讶,惊讶于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所在。每次当你进入这个安静祥和的山谷时,你都不免生出一种远离尘世的奇怪感觉,它极度的安详和安闲自得的氛围令你神往。
  
  有人试图打破山谷原有的宁静,但是没有成功。早晨的山野美得出奇,你觉得自己甚至可以触摸到这些山野。山野之美在于它们的王者之气和亘古不变的矜持,让人感到它们的恢弘和力量。你安静地走进自己已经生活过六十年的房屋,再次感受它那圣洁的空气和氛围,如果可以用圣洁这个词的话。你能感觉到这种氛围的存在,甚至可以触摸到它。现在正值雨季,雨水丰沛,所有的丘陵和大山的褶皱都披上了绿色,看上去生机盎然,郁郁葱葱。大地正在向你欣然微笑,得意着自己的安静和深刻的存在。
  
  “你已经一遍又一遍地说过,思想,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用头脑这个词,必须沉静,必须把它以前积累的知识全部清除,这不仅仅是为了精神上的自由,而是为了理解,理解那些不属于时间、思想或任何具体活动的事物。在你的大多数谈话中,你曾经以不同的方式表达过这一观点,但是我接受起来非常困难,不仅理解不了你谈话的要点,其深刻含义,更重要的是理解不了你所说的安静清空思想这种感觉,如果我可以使用这一词汇的话。我从来没有成功做到这一点。我曾经无数次尝试各种方法制止脑海中的窃窃私语和没完没了的这样或那样的纠缠,正是这些挥之不去的思想发生了问题。我觉得,只要一个人活着,他就避免不了这些问题。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单调枯燥的生活琐事和家庭谈话中不咸不淡的话题,你永远不可能彻底清除,因为即便没有了这些,人们还可以去看书、看电视。或许,头脑本来就是用来装事的,本来就是想完一件事接着想另外一件事,从一种知识到另外一种知识,从一个行为到另外一个行为,而且在所有这些活动当中,思考无时不在,无所不在。”
  
  “正像我们所指出的,思想不能由主观决定,也就是不能由主观意志力的作用而停止。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强迫意识进入一种安静平稳的无思无欲的状态。”
  
  “我发觉,我希望得到某种东西,这是一种我认为或者我感觉真实的东西。我想拥有它,但是它却总是让我觉得遥不可及,怎么也抓不到。于是像以往一样,我来了,来和你交谈。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在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就没有那种安定感,那种持久的安宁呢?我的生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我曾经多次扪心自问,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呢?但是,我也意识到我做不了什么,甚至可以说什么也做不了。可是,这个问题总是让我纠缠不清,痛苦不堪。我不能放弃,只要哪怕尝试一次,它的记忆就会让我受用匪浅,而且这一记忆也会让我觉得我那愚蠢不堪的生活有了一丝意义。所以我来了,来向你讨教或曰探究这一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心理,或者说我们的头脑更确切一些,必须要思考问题呢?”
  
  
    1983年3月10日 星期二 归属感是人类的天性
  
  
  一天,当一个人走在树木覆盖的小径上,远离现代文明的喧嚣、冷酷和粗鄙,远离人类人为建造的所有东西,你就能获得一种极度安静的感觉,将所有的干扰都屏蔽起来,不论它是安静的、遥远的,还是散发出各种嘈杂声音的东西,你已经超脱世外。你静静地走着,你是那么地安静,一点儿也没有惊动你周围的世界,包括路边的花草、树木、小虫和小鸟。突然在一个拐弯处,你看到两个小生灵在打架,它们的角逐方式显得渺小而可笑。一个想侵占另外一个的巢穴,另外一个则想把这个入侵者赶跑,保卫自己的家园。不久,捍卫领地者占了上风,另外一个则逃之夭夭。于是,一切又恢复平静,你觉得非常孤寂。但是,当你抬头仰望,你看到小路已经爬到了山上,路旁的小瀑布也在温和地汩汩流淌。所有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又显得那么尊贵。这种尊贵不是人类经过拼搏为自己争得的体面,因为这种体面充斥着虚妄和傲慢。那只小虫子保卫了自己的家园,就像我们人类保卫自己的领土一样。我们总是努力保护自己的种族,保护自己的文化,保护那些我们信赖的东西。我们信奉某个神秘人物,信奉救世主,信奉某种绝对权威。确定自己的归属感似乎是人类的天性,或许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小虫子没有什么区别。
  
  有人会问,为什么生命会渴望或希望获得这种归属感呢?一个人可以通过审视自己的物质需求来确定自我身份,例如不要物品、衣物、饮食、住房,等等。但是,从更深层次来看,在我们内心,我们希望将自己和过去、传统、某个神秘而浪漫的影像、某个特别珍视的标志等统一起来。当然,在这个自我确认的过程中,还存在着安全感、安定感、归属感和拥有感,因为这样做让人们感到非常舒服。人们通过各种虚幻的方式获取舒适和安全,而且,显然人类也愿意接受很多虚幻的东西,好让自己觉得舒适和安全。
  
  远处传来一只猫头鹰的叫声,山谷的另外一面传来另外一只猫头鹰深沉的回应。现在还是黎明时分,一天的喧嚣还没有开始,可以说万籁俱寂。在日出的地方存在着某种奇怪而神圣的东西。对着黎明和那奇怪而安静的晨曦,似乎应该祈祷和吟唱圣歌。在这样的清晨,阳光初露,沉静无风,所有的植被、树木和花草都很安静、平稳,它们都在翘首以待,等待着太阳的升起。不过,可能在半小时之内太阳是出不来的,只是晨曦在唱主角,用它那奇怪的沉寂覆盖着原野。
  
  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阳光开始用手抚摸山顶,使它明亮起来,颜色金黄,景物越发清晰,阳光还没有照射到的积雪显得纯洁而干净。
  
  你慢慢往上爬,将整个小村庄抛在身后,地面上的人们开始发出嘈杂的声音,周围的蟋蟀、鹌鹑和各种各样的小鸟开始欢唱它们的晨曲或圣歌,饱含深情地迎接一天的开始。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已经融化到晨曦之中,将所有的尘世杂务抛在脑后。你已经完全忘记自我,心灵已经把各种挣扎和痛苦荡涤殆尽。你悠然地走着,一点儿置身事外的感觉都没有,忘掉了自我,完全融入了大自然当中。
  
  山谷里的薄雾慢慢聚拢,随着薄雾越来越浓,你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山谷越发充满诗意,越发浪漫,你也越发痴狂地想象起来。许久,你从山上下来,你听到风儿在呢喃,昆虫在吟唱,小鸟在欢歌。举目远望,你发现薄雾已经散去,小镇的街道和店铺更加清晰,清晨绚丽的光辉正在褪色。于是,你又重复昨日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工作,卷入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区分你我他,划分意识形态,准备扩军备战,舔舐自己的伤痛,品尝人类无尽无休的悲哀。
  
  
    1983年3月11日 星期五 无时间概念的沉思
  
  
  这是一个清爽的早晨,在这里你能感受到加利福尼亚特有的阳光,尤其是加州南部特有的阳光,真有几分卓尔不群的味道。
  
  我们几乎游遍了全世界,至少是世界的大部分地方,所以我们也领略过了世界各地不同的阳光和云彩。荷兰的云彩与这里的很相似,但是加州的云彩更有特色:在蓝天的映衬下,云朵似乎永远浸透着阳光,这也是最美的云朵的特征,此外它们的形状和品质也堪称上品。
  
  今天早晨很凉爽,感觉非常舒适。当你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攀登时,回头俯视山谷,你看到一排一排的橘子树、鳄梨树和围绕山谷的群山。此时,你感到已经脱离俗世,所有凡间杂事都彻底远离,不再为生活疲于奔命,不再担心人与人之间丑陋的争斗。沿着这条山石小路,越往上爬,那些尘世的烦恼就离你越来越远。你已经远远抛开虚荣、傲慢、俗不可耐的制服、胸前的装饰,甚至牧师矫揉造作的服饰和举止。所有这些,都被你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往上走,你差点儿踩住一只鹌鹑和它的十几只小宝宝,于是它们吱吱叫着躲到灌木丛中去了。继续前行,再次回头时,你看到鹌鹑妈妈已经把小宝宝们聚拢到身边,在妈妈的羽翼下,它们显得十分安适。
  
  如果要爬到顶峰,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几天前,你看到一只小鹿悠然自得地走着,对你的出现它一点儿也不感到惊慌。在一条雨水冲刷而成的沟壑对面,还有一群鹿,它们也很安详。最后,你来到山顶的一个平台,向西南方向瞭望,看到了远处的海。大海是那么蓝,那么安静,那么广阔,延伸到了天的尽头。你坐在一块石头上,它外观光滑但有裂缝,这肯定是经过千百年来太阳无情的曝晒才形成的。在那些裂缝中,你看到了一些很小的昆虫,它们正在急匆匆地四处奔跑。这里,四周同样出奇的寂静,而且这种寂静很纯粹,无边无际。一只很大的鸟,当地人叫它秃鹫,正在空中盘旋。除了它和石缝中忙碌的小虫子,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动物了,剩下的就是寂静,那种人类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地方特有的寂静,真是太安静了。
  
  你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下边那个远远的小村庄中了。确实可以说是所有东西,你的身份——如果你有的话,你的个人财产、个人经历,那些对你来说重要的事情的记忆,你把它们统统放在了那里,放在了晨光浸染的树林和果园之中。在这里,你一身轻松,沉浸在绝对的安静当中,没有丝毫的打扰。
  
  这是一个奇妙的清晨,凉爽的空气包裹在身体上让你感到一丝寒意,你对四周所有的东西都毫不在意。除了空旷之外,还是空旷。
  
  你真的应该忘记“沉思”(meditation)这个词,因为它已经被滥用了。这个词的普通意义是深思、思考、考虑,在这个环境中,它已经显得过于苍白无力。如果你想要理解沉思的本质,你就必须忘记它,因为你不可能用词汇来衡量一个不能衡量的、而且什么工具都不能测量的东西。没有词汇可以表达它的意思,同样也没有什么系统、思考模式、实际做法或学科可以对它进行描述。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个不像沉思这样太过滥用、太过平常、太过歪曲的词汇,不是像它那样被随意使用只是为了赚取大笔钱财,如果你可以把它放在一边,那么你就可以开始安静地、温和地感受一种非时间意义上的运动。反过来,运动(movement)这个词含有时间的成分,表示为运动的东西是无始无终的。如果从一个波的角度来看运动,那么波连着波,无所始,无所终,也就是说没有终止其运动的堤岸,它是一个永无休止的波。
  
  不管时间走得多么缓慢,你都不好控制。时间意味着生长、进化、成为、获取、学习、改变。时间与沉思之间根本就是不搭界的,它和这个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时间是意志和欲望的作用,而欲望无论如何与沉思搭不上关系(在这里词汇都是无声的),欲望离沉思这个词远得很。
  
  在此,坐在这块石头上,在蓝得出奇的天空下,空气是如此的纯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在这个区域之外是一个沙漠,在这里你就能看到。这种景象是无时间概念的,而且只有这种景象是可以这样说的。
  
  你坐在那里,看着那些存在了很多天、很多年、很多个世纪的东西。当太阳快要坠入大海时,你起身下山向山谷走去,周围光线还很充足,四周是小草、漆树、高高的桉树和开满花的大地。下山需要点儿时间,就像上山花了时间一样。但是,对于那些没有时间因素的东西来说,是不能用词汇来衡量的,而沉思仅仅是一个词汇而已。天堂的本质实际就存在于深深的恒久不变的静默之中。
  
  
    1983年3月11日(续) 人类本应和谐共处
  
  
  这是一个清爽而美丽的早晨。每片叶子上都挂着露珠。太阳缓缓升起,静静地把阳光洒在美丽的大地上,山谷中静谧而祥和。树上结满了橘子,虽然不大,但有很多。慢慢地,阳光照亮了每一棵树、每一只橘子。坐在阳台上,俯瞰山谷,山谷中投射着清晨长长的影子,影子和橘树一样美丽。我们想要外出,不是驱车外出,而是走在橘树之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闻着橘子与花朵的幽香,倾听着大地的声音。
  
  不久之后,有人爬上了山顶,俯视着广袤的山谷。大地并不属于某一个人。它是多年来养育我们所有人的土地,它承载了我们的耕耘、收获与破坏。
  
  你始终是地球的客人,应当恪守客人的简朴。简朴并不意味着只拥有很少的几样东西。简朴这个词的含义已经被僧人、殉道者、修道士曲解了。独自坐在高山上,远离尘世、岩石、小动物与蚂蚁,简朴这个词毫无意义。
  
  向远处的群山眺望,可以看到宽阔的、波光粼粼的海面。我们把世界瓜分为你的和我的——你的国家和我的国家、你的旗帜和我的旗帜、你的宗教和我的宗教,世界、地球被分割地支离破碎。人们为了争地盘而战斗争抢,政治家们行使着各自的权力,维持着这种分裂,从不把世界看作整体。他们没有全球的概念,他们从未意识到可以实现没有国家、没有分歧的世界,他们从未意识到自身权利、地位与重要性的丑恶。他们和你、和其他人一样,只想占据权利的宝座,来满足狭隘的私欲与抱负,维系自从人类文明出现以来就有的部族文化。他们没有远离争端,实现理想世界的概念——跨越根深蒂固的种族、文化与宗教分歧的概念。
  
  只要个体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要个体的日常生活不能有序、谨慎,不能勤勉地工作、观察、学习,政府就会存在。个体习惯于服从命令。祖先、牧师、宗教导师一直在向个体下达指令,个体会遵照他们的指令,遵照他们毁灭性的训导,就好像他们是主宰世界的神灵,就好像他们知晓极度复杂的生活启示。
  
  坐在高高的岩石上,如同世界上其他生灵一样,岩石也拥有自己的声音。俯瞰所有树木,凝望万里无云的蓝天,有人会问:人类学会没有斗争、没有争吵、没有战争、没有冲突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需要多长时间?人类通过分裂土地、语言、文化与肤色创造了争端。历经了数个世纪的痛苦与悲哀、焦虑与快乐、恐惧与冲突之后,人类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生活。
  
  你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只轻巧的山猫走了过来。山谷中微风浮动,吹散了人类的气味。它喵喵地叫着,在岩石上摩擦着身体。它的小尾巴高高地翘着,享受着大地的神奇。随后,它消失在山下的灌木丛中。它在保护自己的巢穴、洞穴或是睡觉的地方。它在保护自己的需求,保护自己的幼仔,它在观察危险。它最为惧怕人类,因为信仰上帝的人类、祈祷的人类、富有的人类会带着枪支,肆意杀戮。你几乎可以闻到山猫从你身边经过的气味。你是如此沉静,巍然不动,山猫经过时甚至没有看你一眼;你是岩石的一部分,是环境的一部分。
  
  有人会问:人类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大家可以和平地生活在一起,没有战争,没有暴行?人类究竟要用多长时间、多少个世纪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在过去的数个世纪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人类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如此,将来仍然如此。
  
  岩石的温度越来越高。你可以感受到聚集的热量穿透了裤子。你站起身,循着早已消失的山猫的足迹,向山下走去。你遇到了其他一些生物:囊地鼠、王蛇与响尾蛇,它们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早晨的空气消失了,太阳慢慢西沉。再有一两个小时,太阳才会落到山下,并带走奇妙的岩石阴影与蓝红黄相间的晚间色彩。然后,夜幕降临,夜晚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只有在夜深时,才会变得静寂无声。天堂的本质是辽远的空旷,因为空旷之中存在着极大的磅礴而深远的能量。
       1983年3月15日 星期二 追溯自我对于死亡的意味(1)
  
  
  山谷的尽头十分静谧,特别是在宁静的早晨,没有丝毫喧嚣的噪音。群山矗立在你的身后,这里最高的山峰高达6000英尺以上。嫩黄色的橘树林环绕着房屋,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在宁静的早晨,你可以听到花丛中蜜蜂嗡嗡的叫声。屋后的老橡树年龄已经很大了,狂风折断了很多枯死的树枝。它已经历过无数的暴风、酷暑与寒冬。它也许可以向你讲述很多故事,但是这个早晨,它却非常安静,没有一丝微风。一眼望去,周围尽是绿色与橙色,黄灿灿地闪着金光,空气中满溢着清香——茉莉的清香。
  
  这个山谷远离一切喧嚣,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人世间的丑陋交易。橘树含苞待放,花香会在山谷弥漫一周、两周、三周的时间,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在这份静谧之外,存在一个病态的世界,一个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的世界,一个追逐浮华、宗教与其他东西的世界。浮华的生活欣欣向荣。金钱似乎是生命的重中之重,有了金钱,就有了权力、地位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不幸。
  
  “在如此美丽的早晨,我想和你谈论一个十分伤感的话题:恐惧,弥漫在人群中和我心中的恐惧感。我真的很想理解,不仅仅是从精神上或文字上,为什么我和其他很多人一样,都会害怕生命的终结。”
  
  “我们随意杀戮——美其名曰血腥运动,人们为了炫耀技巧,射杀飞鸟、追杀狐狸、捕杀海洋中的无数生物,死亡似乎无处不在。坐在宁静的阳台上,凝望着嫩黄色的橘子,谈论这样恐怖的事情非常困难,或者说非常不合时宜。所有年龄段的人都从未真正解决或理解死亡这件事情。”
  
  “宗教类与科学类的合理化知识与信仰,我都学过不少,它们都会假定事实。其中一些非常具有逻辑性与一致性,然而对未知的恐惧却依然存在。”
  
  “我与一位朋友谈论了这个问题,他的妻子不久前离开了人世。他非常孤独,他不仅生活在记忆之中,而且还会求助降神会与通灵者。他不知道自己挚爱的妻子是蒸发在了稀薄的空气中,还是在另一个维度、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
  
  “他说:‘奇怪得很,在一次降神会上,通灵者提到了我的名字,还说我的妻子请她转达一条信息,而这条信息只有我和妻子两个人知道。当然,通灵者可能解读了我的思想,也可能我的妻子还活着。这个想法弥漫在空气中,这个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想法。我也询问过其他人的一些经历,这些经历看起来都是那么虚无、那么愚不可及,其中也包括我从妻子那里获得的这条信息,它们是如此微不足道、毫无意义。’我不想与你讨论人死后是否还能继续存在,我对此不感兴趣。有人说人死后生命依然延续,有人说人死如灯灭。这一矛盾说法——生命是继续延续还是全然消弭,从古至今,在各种著述中屡见不鲜。但对我而言,所有这些都不是重点。它依然是推测,是迷信,是对慰藉与希望的信仰与渴望。我并不关心这些说法。确实如此,至少我对这一点非常肯定。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和你讨论一下这些说法的意义——有关生与死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否全然毫无意义、模棱两可、没有深度、没有重要性?无数人死去,之后又有无数人出生、生活、死去,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经常问自己:生与死的意义是什么?世界是如此美丽,我去过很多地方,与很多人交谈过,他们既聪明又有学问,然而他们终将也会死去。”
  
    1983年3月15日 星期二 追溯自我对于死亡的意味(2)
  
  
  “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也许你愿意花费时间,耐心地与我讨论这个话题。”
  
  “怀疑是难能可贵的东西,它可以清理并净化思想。提问是怀疑的表现之一,它有助于明确调查。不仅要质疑其他人所说的话,包括重生、基督信仰与耶稣复活等概念,还要质疑亚洲世界普遍接受的生命的延续性。在怀疑与提问的过程中,可以自由地展开调查。如果人们能够避免先入为主,不仅仅是在口头上,而且要否定所有根深蒂固的东西,那么就不会有幻想。彻底远离幻想非常必要——幻想会欺骗我们,幻想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东西。所有幻想都是我们的消遣之物,如果人们能够认真起来,那么幻想将没有立足之地,也就不会受到信仰的影响了。”
  
  “避免先入为主,并非一时一刻,而是要看穿所有的假象,这样思想就不会被假象所束缚,就不会因为人们虚构的死亡、神仙、宗教仪式等虚幻之物而困扰了。必须要在思想解放、正确判断的情况下,才能够切实地、从容不迫地探索日常生活与死亡的意义——存在与存在的终结。如果人们为此做好了准备,如果人们愿意,如果人们确实想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真相(生与死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个问题需要认真调查),我们要从哪里开始?从生开始,还是从死开始?从生存开始,还是从我们所谓的生存的终结开始?”
  
  “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我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我对很多事情都抱有兴趣。我想我要开始——我很犹豫,我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开始。”
  
  “我想我们应该从生命的起源、人类的起源开始,从成为真正的人开始。”
  
  “我出生于一个富足的家庭,我在良好的教育中长大成人。我打理过很多生意,挣了很多钱,如今我是一个单身男人。我也曾结过婚,曾有过两个孩子,他们都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从此,我没有再婚。我想我应该从童年开始。从一开始,我如同世界上或穷或富的其他孩子一般,拥有发育成熟的心智以及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这很奇怪,当你回顾往事时,总是从早期的童年开始,那时我是J?史密斯()。他进入学校,开拓、进取、傲慢、无聊,随后又进入了大学。由于我的父亲生意兴隆,我进入了他的公司。我走向了巅峰,当我的妻子与孩子去世时,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与经历过此事的其他人一样,我感到震惊与痛苦——我痛失了妻儿三人,他们在我的记忆中萦绕不去。当震惊过后,我开始思考、阅读、咨询,开始去世界各地旅行,与一些精神导师和宗教导师讨论这个问题。我阅读了大量书籍,但我从不满足。如果要我建议,我认为我们应该从切实的生活开始——每天我都在积蓄外在的思想文化。我就是如此。你可以看到,我的生活一如既往,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我属于中上层阶级,我的生活有时愉快有趣,有时乏味无聊,但妻儿的去世令我有所改变。我没有变得萎靡不振,而是想要探求事情的真相,生与死的真相是否存在。”
  
  “心理、本我、自我、自身、个体如何统一?这种东西如何作用,形成了个体的概念,形成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我’?这种元素如何运作——这种元素,这种本我感、自我感?我们将用‘自我’这个词来概括个体、姓名、形态、个性与本我。自我是如何产生的?自我会受到父母某些个性的影响吗?自我仅仅是一系列反应吗?自我仅仅是数个世纪的、传统的延续吗?通过环境、意外与机遇能够融合自我吗?自我是进化的产物吗?——进化是指时间的递进,可以强调并突出自我的重要性。还是如同某些主张一样,特别是宗教世界的主张,自我的外在躯壳中真的包含了灵魂这一印度教徒与佛教徒的、古老的概念?自我是否会通过人类创造的社会来发生作用,从而使你与其他人有所区别?所有这些问题都有其真相,有其事实,共同构成了自我。在这个世界上,自我非常重要。在*主义世界中,自我体现为自由;在极权主义世界中,自由会被压制、否定、惩治。你会说这种天性是始于童年时期的急于占有吗?动物也有这种天性,也许我们剥夺了动物的这种占有天性。哪里存在占有,哪里就有自我的源头。在这种天性与反应中,自我逐渐成长、强化,变得成熟。占有房屋、占有土地、占有知识、占有某种能力——所有这些都是自我的表现,这些表现使个体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感觉。”
  
    1983年3月15日 星期二 追溯自我对于死亡的意味(3)
  
  
  “现在来深入地详细探讨一下:你,自我,独立于其他人吗?你是否因为拥有独立的名字、独立的肢体、不同于他人的能力或天赋,就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世间的每一个人都独立于他人的想法,真的成立吗?又或是整个概念都是幻想,只是因为我们将世界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与国家,这实际上是一种极权主义的形式?这种某人或某个社会不同于其他社会、其他自我的想法,真的真实吗?当然,你也许会说真实,因为你是美国人,而其他人是法国人、俄国人、印度人、中国人等。这种语言、文化、宗教的差异给世界带来了灾难——可怕的战争,不计其数的伤害。当然除此之外,就某些方面而言,这样也有好处,这样可以让画家、音乐家、科学家等展现不同的能力。你会把自己看作是拥有与众不同的、独立头脑的个体吗?这是你的想法。按理说,你的想法应该与他人不同。然而,想法是独特的吗?还是说无论你是最有天赋的科学家,还是最无知最落后的人,却只存在一种与他人一致的想法呢?”
  
  “所有这些问题以及当我们考虑到人类的死亡时会产生的更多问题,你会审视所有这些问题吗?——反应、姓名、形态、占有以及由于社会与宗教的缘故,而独立于他人的冲动——你会对它们进行理性地、周全地、合理地分析,并把自己视为独立的个体吗?这是探讨死亡意义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我知道你的用意所在,我有直观的理解与认识,只要我把自己视为独立的个体,我的想法就会脱离他人的想法——我的焦虑与悲伤就会与其他人脱离。我感到自己把广义的人类生活缩小成了狭隘的、微不足道的琐事——可以纠正我。你是否在说我并不是独立的个体?我的想法不是我的?我的头脑不是我的,并未独立于其他人?这是你的意指吗?这是你的主张吗?这是你的结论吗?”
  
  “有人指出‘结论’这个词不太恰当。结论意为定论、终结——结束争议,战后以和平告终。我们并不是要定论任何事情,我们只是想指出来,因为我们必须避免下结论、避免定论等。这种定论限制会令我们的调查变得狭隘。其实,显而易见的、合理的事实是:你的想法与其他人的想法大体相似。你的表达方式也许有所不同,比如艺术家有艺术家的表达方式,非艺术家有非艺术家的表达方式。你们根据表达方式进行判断与评估,表达方式将你们区分为艺术家与足球运动员。然而,作为艺术家的你与作为足球运动员的他,都会思考。足球运动员与艺术家遭遇不幸时,都会感到痛苦、失望、恐惧;一个相信神灵,另一个不信神灵;一个有信仰,另一个没有信仰。这在人类社会中很常见,尽管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你也许认为我的悲痛与他人的不同,我的孤独与绝望完全与他人相悖。我们的传统如此,我们的环境如此,我们接受的教育也是如此——我是*人,你是犹太人,等等。由于这样的分歧,不仅产生了独立的个体,而且产生了公认的种族分化。个体把自己划分至某一个社会、某一个国家、某一个民族、某一个宗教,从而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人类之间的冲突,这是自然法则。然而,我们却只是关注结果,而不去关注引发战争的原因与导致分化的原因。”
  
    1983年3月15日 星期二 追溯自我对于死亡的意味(4)
  
  
  “因此,我们只是想指出,不是断言,不是定论,就内心深处而言,先生你就是其他人,你的反应和其他人一样。你的头脑不是你的,它已经历经了数个世纪的进化。你也许信仰基督、信仰多种教条与宗教仪式,而其他人却信仰自己的神灵与自己的宗教仪式,然而所有这些都是思想的融合。因此,我们应该深深地质疑是否存在独立的个体。我们人类是个整体,我们就是其他人。这并不是浪漫的、虚幻的观点,当我们一同讨论死亡的意义时,这个说法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你对这些问题怎么看,先生?”
  
  “我必须说这些问题使我很困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区别于你,区别于其他人。你所讲的似乎是事实,但我必须好好想一想,我必须整理一下你之前所说的所有内容。”
  
  “时间是感知的敌人。如果你打算思考一下我们之前的谈话,与自己争论、探讨并分析一下我们的谈话,那么可能会花些时间。时间是感知真理的全新元素。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暂停一下吗?”
  
  几天之后,他又来了,他看起来更加平和、更加沉稳了。那是一个多云的早晨,很可能会下雨。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需要更加充沛的雨水,因为山那边是一大片沙漠。正因如此,这里的夜间会变得非常寒冷。
  
  “在经过几天的静思之后,我又回到了这里。我有一座临海的房子,我一个人居住。那是众多海边小屋中的其中一间,沙滩与蓝色的太平洋尽在眼前,你可以在海滩上漫步数英里。我在黎明或傍晚时,通常会漫步很远。在与你见面之后的第二天,我沿着海滩散步,大约走了5英里或者更远,我决定再来见见你。起初,我感到非常困扰。我无法完全理解你所说的话,你向我指出的问题。虽然我是一个怀疑论者,但我却允许了你的话语占据我的头脑。我并没有全盘接受,也没有全盘否定,但这些话总是萦绕耳边,挥之不去,所以我故意使用了‘允许’这个词——允许这些话进入我的头脑。在经过深思之后,我取上车,沿着海岸行驶,然后拐到内陆,来到了这里。这是一个美丽的山谷,我很高兴能够在这里找到你。我们可以继续那天的谈话吗?”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你曾指出传统的受到制约的想*使人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人们可能不怎么思考,就接受了我们是独立个体的概念;对此,我想了很多——我所谓的‘想’是指想的一般含义,思考、推理、质疑、争论——就好像我和自己展开了讨论一般,一段很长的对话,我想我确实领会了其中的含义。我想到了人们对这个我们所寄居的奇妙世界的所作所为,我想到了整个历史进程。在思来想去之后,我确实理解了你的话语的深意与真相。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继续深入探讨一下。正如你所知,我来此是为了寻找死亡的意义,但我发现以了解自我开头非常重要,在通过自我这扇门以后——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才会谈到死亡是什么的问题。”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我们所有人类都在共享阳光(他没有这么说过)。阳光并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它是我们共享的生命之源。如果你留心观察,你会发现美丽的日落属于所有人。它并不归西方、东方、北方或是南方所有,了解这点至关重要。同样,包括反应与行为在内的我们的意识,我们的想法、观念、作风、信仰、思想、恐惧、欢乐、信念,我们所崇拜的东西,我们的不幸、悲哀与伤痛——所有这些都是人类共有的。当我们遭遇不幸时,我们把它视作私事,我们把人类的所有不幸拒之门外。对待欢乐也是如此,我们把欢乐视作私事,我们会独自体会兴奋等情感。我们忘记了人类——男女都包括在内,以后不再重复了——人类始终在遭遇极大的不幸。这份不幸就是我们脚下的土地,土地归全人类共有。”
  
  “其实,我们的意识并不是你的或是我的,它是全人类的意识,它历经了漫长的进化、成长与积累。在意识中,人们创造了信仰、神灵、宗教仪式等。意识就是思想活动,思想缔造了行为、举止、文化、渴望,人类的整个活动其实就是思想活动。意识就是自我,就是‘我’、自身、本我、个体,等等。我认为深刻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不是激辩地、理性地接受,而是深刻地接受,如同人体中的血液,它是人体的一部分,是人体的要素,是全人类的自然代谢进程。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的责任就会变得异常重要。只要意识活动继续延续,我们就要对世界上发生的一切负责。只要恐惧、民族、急功近利以及相关的一切继续存在,我们就是人类的一部分,就是人类活动的一部分。”
  
  “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即思想将自我统一起来。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思想并不是你的或是我的,想法并不是个人的想法。想法是全人类所共有的。当人们真正地深入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时,我想我们就可以理解死亡的本质了。”
  
  “作为一个男孩,你一定追随过狭小的山谷中的汩汩溪流。水流速度越来越快,当你把一根树枝扔进溪流中,并跟着它下山、上山、穿越溪涧,一直跟到它坠下瀑布,消失不见为止。这种消失就是我们的生命。”
  
  “死亡意味着什么?死亡这个词,这种可怕的感觉是什么?我们似乎永远不会接受死亡。”
  
  
    1983年3月16日 星期三 生的恐惧与死的真相(继续15日的谈话)(1)
  
  
  “人们由于不同的思想状态而相互残杀。杀人可能是因为宗教原因,可能是因为爱国心切,为了和平,在有组织的战争中杀人。这一直是我们的命运,无休无止的相互残杀。”
  
  “先生,你是否想过这种残杀给人类带来怎样的痛苦?——多年来人类一直遭受着强烈的痛苦,眼泪、愤恨、残暴与恐惧的痛苦。这种痛苦仍在延续,这是一个病态的世界。无论是左派、右派、中立派的政客或是极权主义者,都不会带来和平。对此,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有责任的。为了负起责任,我们必须知道只有停止屠杀,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才会是美丽的、和平的。不去面对问题或是不想解决问题都是巨大的灾难。我们把这个问题完全留给专业人士,可专业人士却如同深渊或毒蛇一样危险。”
  
  “这些问题暂且不谈,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先生,对你而言,死亡意味着什么?”
  
  “对我而言,死亡意味着我的过去与现在都因为疾病、事故或是年老体弱而终结了。当然,我曾阅读过亚洲人与印度人的著作,也曾与他们交谈过,他们相信转世轮回之说。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可信,但是,据我理解,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树木的死亡、鱼儿的死亡、蜘蛛的死亡、我的妻儿的死亡,瞬间终结了这些生命的所有记忆、想法、痛苦、焦虑、欢乐、开心,他们再也看不到日落了——所有的一切都终结了。一想起这些,不仅会热泪盈眶,而且会意识到自身的弱点、自身的孤寂。我会想到要与妻儿分离,要与自己为之奋斗的、珍视的、铭记的、坚持的东西分离,要断绝一切联系以及相关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会戛然而止。我认为我们通常都会这样看待死亡,这就是死亡的意义。对我而言,死亡意味着终结。”
  
  “我有一张我的妻儿在海边小屋弹钢琴的照片。我们过去常常一起弹钢琴。这张钢琴边的照片留住了我的记忆,但实际上却早已物是人非。记忆是痛苦的,虽然记忆可以带来快乐,但快乐会慢慢消退,因为哀伤终究会占据上风。对我而言,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死亡。”
  
  “我们以前养了一只可爱的波斯猫,这个小东西很漂亮。一天早晨,它死了,死在了前门廊上。可能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它再也不会喵喵地叫了。这就是死亡,长寿者的死亡或是新生儿的死亡。我曾种过一棵小树苗,我希望它能够长成健康的大树。然而,有些莽撞的人从此路过,踩到了它,它永远无法长成大树了。这也是死亡的形式。每一天的终结,无论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都可以称作死亡。每天都有起始与终结。”
  
  “先生,什么是生活?从某人出生到死亡,什么是生活?了解我们的生活方式非常重要——为什么在历经了数个世纪之后,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生活?生活方式取决于你自己,不是吗?先生,生活是不是永恒的斗争?冲突、痛苦、欢乐、愉快、焦虑、孤寂、沮丧,不停地工作,给别人打工或是给自己打工,以自我为中心,也许有时会慷慨大方、妒忌、愤怒,尝试压制愤怒或是让愤怒爆发,等等。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生活——泪水、欢笑、哀伤、崇拜自己创造的东西。生活在谎言、幻想与怨恨之中,厌倦了一切,无聊、空虚: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不是你的生活而是地球上所有人的生活,我们都想远离这些东西。这种崇拜、苦恼与恐惧从古至今一直在延续——工作、冲突、痛苦、怀疑、困惑、愉快与欢笑。所有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1983年3月16日 星期三 生的恐惧与死的真相(继续15日的谈话)(2)
  
  
  “这一切的终结称为死亡。死亡会断绝我们的所有联系,无论是表面的联系,还是深层的联系。僧侣、遁世者的联系,家庭主妇的联系,邻里之间的联系,所有的联系都会随着死亡而终结。”
  
  “这里面包含几个问题:第一,永生的问题。真的存在永生这种东西吗?答案是凡人无法永生,凡人会意识到死亡。永生是指超越了时间,全然不会意识到终结。自我,‘我’会永生吗?自我会意识到死亡吗?自我永远也不会变成永生。‘我’、自身以及相关的所有元素都是通过时间融合在一起的,也就是思想。自我永远不会永生。人们可以创造永生的想法,可以创造神灵,构建宏图与想象,并对此坚信不疑,从中获得慰藉,然而这并不是永生。”
  
  “第二(有点复杂),人们有可能适应死亡吗?不要害怕,不要以任何形式自暴自弃。我们为什么要把生与死分开?死亡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我们存在的一部分——死与生、生与死,它们是不可分离的。妒忌、愤怒、哀伤、孤寂与欢乐等情感被人们称为生活,这些情感也可以被称为死亡——为什么要把它们分开呢?为什么要拉开它们之间的距离呢?是的,我们分得清清楚楚。我们可以接受老人死去,这是自然规律。但是,当年轻人因为意外或疾病而丧生时,我们会强烈抵触。我们会说这不公平,不应该这样。可见,我们总是把生与死分开。这是我们应该质疑并理解的问题——或者说,不要把它当作问题来对待,而要看看它的内在含义,不要浅尝辄止。”
  
  “另一个问题是时间问题——时间涉及到生活、学习、积累、行为、动作以及我们所知的时间的终结,即分离生与死的时间。从这里到那里,从‘是什么’到‘应该是什么’,只要存在分离与分化,就会涉及到时间。维持生与死的这种分化,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因素。”
  
  “只要存在分离与分化,就会存在恐惧,就会为了克服恐惧而努力寻求安慰与慰藉,寻求延续感(我们谈论的是心理世界,而非物理世界或现实世界)。时间将自我融合在一起,思想维系着本我、自我。只要人们能够从心理上真正理解时间与分离、分化的重要性,理解人与人、种族与种族、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分歧即可。这种分离与分化如同生与死一样,是时间与思想的产物。生中有死,意味着彻底改变我们的整个生存观念。在不涉及时间与动机的情况下,终结联系就是死中有生。”
  
  “爱无止境。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爱从不是私有的。一个人也许会爱上另一个人,但是当爱受到局限,转嫁到某一个人身上时,就不再是爱了。有真爱的地方,没有时间分化,没有思想分化,没有综合生活以及所有不幸、困惑、怀疑、妒忌、焦虑等的分化。人们必须对时间与思想给予很多关注。人类并非只生活在现在,这毫无意义。时间是过去、现在与将来。时间具有连续性,思想与时间密不可分。思想密切联系着自己创造并融合的东西。”
  
  “最后一个问题是:既然个人代表着整个人类——你是整个人类,并非代表,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那么等你死后会怎样呢?当你或他人死去,你与他人代表着人类行动与反应的洪流,代表着意识流,代表着行为举止等:你就是那股洪流。那股洪流限定了人类的思想、人类的头脑,只要我们保留着贪婪、妒忌、恐惧、愉快、欢乐以及其他情感,我们就是这股洪流的一部分。你的机体也许会终结,但你是这股洪流的一部分,当你在生时,你就是洪流本身。这股洪流变化着,有时和缓,有时湍急;有时深,有时浅;有时因河岸的限制而收窄,有时会冲破限制汇入广阔的水流之中——只要你是洪流的一部分,就没有自由可言。时间、困惑、积聚的悲惨记忆与联系会限制自由。只有当洪流终结,终结并非是你脱离了洪流或是变成了其他东西,而是指洪流的彻底终结,只有那时才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维度。这个维度无法用语言来衡量。没有动机的终结是生与死的全部意义,天堂的本质存在于生与死之中。”
     1983年3月17日 星期四 内在世界里的时间与空间(1)
  
  
  今天早晨的云层很低。昨晚下雨了,虽然不大,但却使土地变得湿润、肥沃。想象一下,在这样的早晨,群山、云层、天空交相辉映,人们在地球上消耗的巨大能量,过去五十年突飞猛进的科技进步,所有河流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污染,人们在无休止的娱乐中消耗着能量,所有这些看起来是如此奇怪、如此病态。
  
  今晨坐在阳台上,时间似乎远离了人类。时间是运动的,时间无处不在,学习的时间、行动的时间,时间是改变日常生活的手段。可以这样理解:时间是学习语言、学习技能、制造飞机、组装电脑、环游世界必不可缺的;年轻的时光,年老的时光,日落的时间,太阳缓缓从山上升起的时间,长长的影子与慢慢长大的树木,时间可以成就优秀的园丁、优秀的木匠等。在现实世界中、在实际行动中,学习的时间必不可少,非常有用。
  
  在内心世界里,我们也会这样延展性地使用时间吗?我们会把思考、行动、学习的方法拓展到皮肤内部的世界,拓展到内心区域吗?比如希望,比如成就,比如自我提升。这听起来很荒谬——从这样变成那样,从“是什么”变成“应该是什么”。有人认为,把暴力的相关特质转变为非暴力,时间必不可少。
  
  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俯瞰山谷,长长的、宽宽的,你甚至可以数清有多少排橘树,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看着大地与山谷的壮美,忘却了时间,但是要把这种感觉画成画、写成诗,却需要时间。也许,我们把时间当作手段,用于逃避“是什么”,逃避我们是什么,逃避未来的我们会怎样,其他人会怎样。
  
  心理国度的时间是人类的大敌。我们希望心理进化、成长、拓展、充盈,能够超越它现有的状态。我们从未质疑过这种渴望与这种观念的正确性。我们很容易,甚至很愿意接受心理可以进化、充盈的想法,总有一天会得到平静与幸福。但事实上,并不存在什么心理进化。
  
  一只蜂鸟在花间飞舞,静谧的光照很明亮,这个小东西充满了活力。它的翅膀飞快地煽动着,节奏优美、沉稳,看似它可以前后移动。注视着它,感受着它的优雅,真是一件乐事。明亮的色彩、美丽的形态,如此小巧、如此迅捷地飞走了。电话线上有一只仿声鸟。此时,还有一只小鸟落在树顶,俯瞰着整个世界。它已经落在那里半个多小时了,没有挪动地方,但却转动着它的小脑袋观察着,观察周围以确定没有危险。现在,它也飞走了。云层开始远离群山,群山是如此郁郁葱葱。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并不存在什么心理进化,内心永远也不会超出现有的状态。傲慢与自大不会好转也不会恶化,人类普遍存在的自私心理也一样,不会越来越自私,越来越表现本真。一想到“希望”这个词包含了整个世界的未来就有点不寒而栗,从“是什么”到“应该是什么”的转变,只是个幻想。其实,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希望就是谎言。我们把数个世纪以来人类不断重复的话当作真相来接受,然而,一旦我们开始提问、质疑,只要我们想要发现,不要躲在想象或是口头虚构的假象后面,我们就能清楚地发现本真与心理、本我、“我”的结构。“我”不会成为更好的我。“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以为能够做到,但却依然保持着微妙的形态。自我隐藏在很多表象、很多结构之下,它的表现会时不时地有所不同,但却始终是这个自我。这种独立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活动,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超越自我。
     1983年3月17日 星期四 内在世界里的时间与空间(2)
  
  
  因此,可以看出并不存在自我的改变,只存在自私、焦虑、痛苦、悲哀的终结,这些都是心理、“我”的情感。只存在这些情感的终结,而这些终结不需要时间。这些情感不会在明天就终结,它们只在人们领悟了它们的运作之后才会终结。领悟并不仅仅是客观地、毫无偏见地领悟,而是在完全脱离过去的情况下领悟。在没有观察者的情况下见证这一切——观察者就是时间,虽然它非常想让自己改变,但它始终是观察者。记忆,无论多么愉悦,都不是现实,它们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消失了、完结了、死亡了:只有在没有时间这个观察者的情况下观察,人们才能看到时间的本质与时间的终结。
  
  那只蜂鸟又飞回来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在它的身上,照亮了它的色彩与长长的细细的喙,还有快速煽动的翅膀。静静地看着这只小鸟,不做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它,就是在注视整个美丽的世界,
  
  “那天我听你说时间是人类的敌人。对此,你曾简要地做了解释,这看似是一个荒谬的论点。此外,你还谈到了很多类似的论点。我发现有些是真实的本真,但人类的头脑从不会轻易地看到本真,看到事实。我曾扪心自问,也曾问过其他人,为什么我们的头脑会变得如此迟钝、如此拖沓?为什么我们不能立刻辨别出事情的真假?为什么我们需要解释?在你做出解释之后,情况会变得如此显而易见。为什么我和其他人就不能看到事情的本质?我们的头脑有什么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我想知道我的头脑为什么不灵活、不快捷。我这个受过训练与教育的头脑能否变得灵活快捷,能否在看到某件事情时,立刻分辨出真假?”
  
  “先生,让我们先来探究一下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这肯定与年老无关。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吗?——酗酒、抽烟、吸毒、奔波、疲惫、无休止的占有,不论内在与外在,我们都被一些东西占据着。这是知识的本质吗?我们训练自己获得知识——通过上大学、进学院或是实践一些技术性的东西。知识是我们缺乏灵性的一个因素吗?我们的头脑中充斥着很多真相,通过电视、报纸与杂志。头脑收集了很多信息,并尽可能地记录着这些信息,不断地在吸收,在记忆。知识是毁掉灵性的一个因素吗?然而,你不能抛弃知识或是把知识束之高阁,你必须拥有知识。先生,你必须具备开车、写信、做生意的知识,你甚至还要懂得怎样捉蜘蛛。当然了,你懂。人生在世,每天的活动都需要知识。”
  
  “但是,我们谈论的是内心世界积累的知识,是你对妻子的了解,如果你有妻子的话。你与妻子生活了十天或五十年所获取的那些知识,令你的头脑变得迟钝,不是吗?所有记忆、所有影像都储存在头脑之中,我们要讨论这种内在的知识。知识有其自身的特点:不论是屈服还是抵制,不论是收集还是不收集,我们要问的是:知识会令你的头脑机械地重复某种习惯吗?百科全书汇聚了很多人的智慧。为什么不把这些智慧摆在书架上,在有需要的时候使用呢?不要把这些智慧储存在头脑之中。”
  
  “我们要问:那些会带来改变、字里行间没有灵性的知识,阻碍了快速领悟、快速感知吗?我们被报纸与我们生活的社会束缚了吗?——顺便说一下,这个社会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从古至今,世界各地祖祖辈辈的人们共同创造了各自当前的社会。宗教束缚了我们的思想吗?当你对某个人或某个想法有强烈的信仰时,这种信仰就会阻碍灵性与迅捷性。”
  
  “我们总是被占据着,以至于头脑与内心都没有空间吗?——内在空间与外在空间。我们需要一点儿空间,然而,如果你身处拥挤的城市、拥挤的家庭,如果你被自己收集的所有信息、所有压力充斥着,那么你就不会有物理方面的空间。而心理方面必须要有空间——不是想象的空间,不是自闭的空间,不是人类、政治、宗教、种族分化的空间,不是大陆之间的空间,而是没有中心的内在空间。有中心的地方就有外围,就有周边。我们不是要讨论这种空间。”
  
  “我们没有灵性、变得迟钝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变成了专家吗?在我们自身的领域,我们也许会反应快捷。然而有人会问,如果人们受到训练,变得专业化,是否会了解悲伤、痛苦、孤独等的本质?当然,你无法通过受训得到优秀而清晰的头脑,‘受训’这个词是有局限性的。一个有局限性的头脑怎么会清晰呢?”
  
  “先生,由此可见,这些都是阻碍我们头脑灵活、清晰的因素。”
  
  “先生,谢谢你与我见面。也许,我希望你所讲的这些话——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但你所讲的这些东西已经在我的内心播下了种子,我会让这些种子发芽、成长,我不会妨碍它。也许那时,我就可以在不需要大量讲解与口头分析的情况下,迅速感悟看到的一些东西了。再见,先生。”
  
  
    1983年3月18日 星期五 远离娱乐,回归朴素(1)
  
  
  在喂鸟器上,落着十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它们啄食着谷粒,相互争抢着,打斗着。当另一只大鸟飞来后,它们全都振翅飞走了。当大鸟飞走后,它们又全都回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制造了很多噪音。忽然,一只猫从此经过,引起了一阵骚乱,鸟儿都尖叫着逃命。猫儿紧追不舍——这是一只野猫,不是家猫。这里有很多野猫,大小、体型、色彩各不相同。喂食器上整天鸟儿不断,大的、小的都有。然后,一只蓝色的鸟儿飞来了,它怒斥着每一只鸟儿,所有鸟儿。它把其他鸟儿都赶走了——或者说,它来后,其他鸟儿自己飞走了。它们对猫儿非常警惕。夜幕来临时,所有鸟儿都飞走了,一片平静、安逸与祥和。猫儿们来来去去,但没有一只鸟儿。
  
  那天早晨,云层闪着光辉,这预示着还会下雨。过去几周一直在下雨。这里有一个人工湖,水位已经到顶了。所有的绿叶、灌木与大树都在等待着太阳。这里的太阳从不像加州的太阳那样明亮,它已经很多天没有露面了。
  
  有人会问,人类的将来会怎样,那些叫嚷嬉闹的儿童的将来——如此快乐、温柔、可爱的面庞——他们的将来会怎样?将来会和现在一样,数千年来的历史一向如此——生生死死,辛勤工作。我们似乎对将来毫不在意。你从早晨到深夜,没完没了地看着娱乐性的电视节目,除了一两个频道以外,这些节目都很简短,而且不太严肃。孩子们得到了娱乐,商家们都维系着娱乐你的感觉,全世界都是如此。这些孩子的将来会如何?有体育节目——四五万人围坐在竞技场观看着几个人竞技,呐喊到嗓音沙哑。你还会去看一些在大礼堂举办的典礼,宗教仪式也是一种娱乐形式。只有你当它是神圣的、虔诚的仪式,但它仍然是一种娱乐——是一种感性的、浪漫的体验,是一种虔诚的感受。在世界各地见到这种情况,见到头脑被盛宴、娱乐、运动所占据,一定会有人发问,如果人们关心:未来是什么?同样东西的不同表现形式?各种各样的娱乐?
  
  如果你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么你一定会想,娱乐与体育世界怎么能占据我的头脑,禁锢我的生活?这样会导致什么情况?也许你根本就不关心这个,你可能并不在意明天。也许你从未想过明天,如果你想到过,你会说考虑未来太复杂、太骇人、太危险了——不是想到了年老体弱的情景,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宿命,如果我们可以使用这个词的话,想到了我们当前生活方式的结果,其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浪漫的感性感觉与追求,整个娱乐世界侵袭着你的头脑。如果你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人类的未来会怎样呢?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我们的将来会和现在一样。如果毫无改变——不是对类型、政治、宗教、社会的表面适应、表面调整,而是深层的改变,你的关注点、属性的改变——如果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那么将来会和现在每天的生活完全一样。改变是很难的。改变成什么样?改变成另一种类型、另一种观点、另一种政治与宗教体系?从这样变成那样?这仍然没有跳出圈子,或者说仍处在“是什么”的领域。你变得由思想掌控、由思想规划,以唯物主义论调来决定。
  
  因此,人们必须仔细寻求在这个世界的变化。有动机就会有变化吗?有特定的方向、特定的终结、看似清晰合理的结论,就会有变化吗?或者用“是什么的终结”这个词更加贴切一些。终结,不是从“是什么”到“应该是什么”的转化。这不是改变,而是终结、终止,是——用什么词形容好呢?——我认为终结就是一个很好的词,我们就用这个词吧!决定这个词是指意愿的行为,“我要做这个”,“我不要做那个”。当渴望转化为终结的行动时,渴望就会变成终结的原因。有原因就有动机,因此根本没有真正的终结。
  
    1983年3月18日 星期五 远离娱乐,回归朴素(2)
  
  
  由于两次毁灭性的战争,二十世纪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辩证唯物主义、对宗教信仰、活动与仪式等的怀疑论调,除了带来巨大改变的技术世界以外,当计算机发展成熟以后,还会进一步发生变化——你还只是处在初期而已。当计算机普及以后,我们人类会怎样呢?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当娱乐行业普及以后,该行业目前正在逐渐扩张。当年轻人、学生、儿童长期纵情于欢愉、幻想、浪漫的*以后,律己、朴素这些词就会被抛置脑后,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僧侣与遁世者否定世界,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甚至只用一块布包裹身体,他们的节衣缩食——这种对于物质世界的否定并不是真正的朴素。你也许不愿意听这些,不愿意听朴素的含义。当你从小就娱乐自己,借助娱乐、宗教或其他什么来逃避自己时,当很多心理学家说你应该表达自己的感受,任何形式的隐瞒或压抑都是有害的、会导致各种各样的神经过敏时,你会自然而然地陷入体育、娱乐、交际的世界中,它们可以帮助你逃避自己,逃避你是什么。
  
  在没有曲解、没有偏见、不抵触自己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理解你是什么的本质,这才是朴素的开始。观察、感悟每一个想法、每一种感觉,不要压抑、不要控制,只是观察,就像注视飞翔的小鸟,不加入自己的偏见与曲解——这样的注视会带来极端朴素的感觉。没有压抑,没有自欺欺人,没有自我提升,也没有自我实现,非常纯真。在这样的注视中,会获得极大的自由,在这种自由之中,会产生朴素的尊贵感。然而,如果你把这些话讲给现代的学生或儿童,他们很可能会兴味索然地望着窗外,因为这个世界沉沦在追求欢愉之中。
  
  一只巨大的、浅褐色的松鼠从树上爬下来,爬上了喂食器,吃了几颗谷粒,然后坐在喂食器顶端,用它那又大又圆的眼睛环视着四周,它的尾巴卷卷地翘着,很是可爱。它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爬了下来,沿着岩石跑去,然后冲向一棵树,窜了上去,消失不见了。
  
  人类似乎总是在逃避自己,逃避自己是什么,逃避自己的去处,逃避宇宙,逃避日常生活,逃避死亡与开始。然而奇怪的是,人们从未意识到,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地逃避自己,无论我们多么努力的逃避,有意或无意,冲突、欢愉、痛苦、恐惧等依然存在,它们最终会占据优势。你也许会尝试压制它们,你也许会通过意志行为故意躲避它们,但它们却会再次出现。欢愉也是占据优势的其中一个因素,它也会有同样的冲突、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无聊。欢愉、疲劳与苦恼是生活骚动的一部分。你无法逃避,我的朋友。你无法逃避这种深不可测的骚乱,除非你认真思考。不仅仅是思考,还要认真观察,密切关注思维与自我的整个运作。你也许会说这些太乏味了,没有必要。但是,如果你不予以关注,不去留心,那么未来不仅会更加颓废、更加难以忍受,而且会毫无意义。这些并不是沮丧颓唐的观点,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你将来的样子,你无法逃避。这如同日升日落一般笃定。这是所有人、所有人类共通的,除非我们都发生改变,我们每一个人都变得不由思想掌控。
  
  
    1983年3月25日 星期五 天堂的本质并不在时间与思想之中(1)
  
  
  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二个早晨,天气很好。这里非常美丽。昨夜下了场大雨,万物再次被冲洗得一尘不染,所有树叶都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天空湛蓝,点缀着几朵飘过的浮云。这样美丽的早晨似乎永无止境。不仅仅是这个早晨:它是整个世界的早晨,它是数千个昨天的早晨,它是人们希望延续、无穷无尽的早晨。这样的早晨,阳光充足、柔和、闪亮、清朗,这里的空气是如此清新,充盈着整个山谷。橘树与淡黄色的橘子已经被冲洗干净,它们都亮闪闪的,仿佛是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早晨。地上覆盖着厚厚的雨水,远山上的积雪尚未消融。这真是一个无止境的早晨。
  
  掠过山谷,环绕着山谷的远山渴望着阳光的滋养,历经了寒冷的夜晚之后,所有的岩石、卵石、小溪都充满了生命。
  
  你静静地坐在远处,凝望着蓝天,感受着大地,万物的纯净与可爱复苏了,焕发出生机——当然,人类除外。人类在历经无数个世纪之后,还会是现在的样子。人类可能还会重复同样的举止:人类的现在就是人类的明天,千千万万个明天。时间、进化成就了人类现在的样子。未来就是人类的现在,除非整个心理发生不断的深刻变化。
  
  时间对人类、对我们所有人而言,极其重要——学习的时间、锻炼技能的时间、蜕变的时间、死亡的时间、外在的物理世界时间与内在的心理世界时间。花费时间学习语言、学习驾驶、学习讲话、学习获取知识非常必要。如果你没有时间,你便无法聚集材料建造房屋,砌砖需要时间。你必须有时间,才能从这里去到你想去的地方。时间是生活中极其重要的要素——调研、分派、愈合、书写简单的信件。我们似乎以为我们需要心理时间,过去、现在与将来的时间。时间就是过去、现在与将来,人类在内心中把希望依附于时间。希望就是时间,就是将来,就是无止尽的明天,就是内心变化的时间——某人是“这样的”,某人将会变成“那样的”。这种变化和物理世界的变化一样,从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变成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从一文不名变成某个领域的顶级专家——蜕变。
  
  我们以为我们需要时间从“这样”变成“那样”,“改变”与“希望”这两个词其实就是暗指时间。人们可以理解旅行、抵达港口,在经历长途飞行之后着陆,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需要时间。想去的地方就是将来。成功、收获,在行业中接受训练,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这些都需要时间,这点不言而喻。时间不仅不可或缺,而且必须存在。在心理世界,这种运作、这种蜕变一直在延续。然而,心理蜕变真的存在吗?我们从未质疑过这一点,我们本能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宗教与进化书籍告诉我们,我们需要时间从“是什么”变成“应该是什么”,二者之间的联系就是时间。我们相信从暴力变成非暴力需要经历某种欢愉与痛苦,我们相信实现理想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我们整天盲目地遵循着这样的生活方式,从不质疑,从不怀疑。我们遵循着老式的传统生活方式。这也许是人类的悲哀之一——成功的希望,成功与希望的痛苦,这都无法轻易达成。
  
  心理世界真的存在时间吗?——也就是说,把现有的状态转变为截然不同的状态?无论是政治方面,还是宗教方面,理想、思想体系真的存在吗?难道不是人类的分化概念引起了冲突吗?毕竟,无论左派、右派还是中立派,思想体系是通过学习、思想活动组织起来的,是权衡、判断之后得出结论,它关闭了全面询问的门户。思想体系大概在人类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它们如同信仰或信念一样,把人与人区分开来。这种分化是通过时间来完成的,把“我”、自身、本我分入了家庭、团体、部落与国家。有人会问,部落分化是否能够消除。人类曾经试图统一各国,不同国家繁荣了部落文化。你无法统一各国,它们总是会保持独立。进化分化了群体。我们维护着战争、宗教与其他东西,时间不会改变这些。知识、经验、定论永远无法带来全球化包容、全球化关系与全球化思想。
  
    1983年3月25日 星期五 天堂的本质并不在时间与思想之中(2)
  
  
  因此,问题是:在完全忽视时间运作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带来“是什么”的改变?有没有可能改变暴力——并不是通过变得非暴力,非暴力不过是“是什么”的对立面?“是什么”的对立面仅仅是思想的另一个运动。我们的问题是:在不牵涉时间的情况下,能否改变妒忌及其所有相关性?要知道改变这个词本身暗指时间——不仅仅是转变,转变这个词是指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而是不用时间彻底终结妒忌。
  
  时间就是思想,时间就是过去,时间就是动机。没有任何动机(我们选用这个词)会产生变化吗?动机这个词本身不是已经暗含着方向与结论了吗?有动机其实不会有变化。欲望是一种复杂的东西,它的结构很复杂。渴望带来改变或是想要发生改变,会变成动机,这种动机会曲解那些需要发生变化、需要终结的东西。终结没有时间。
  
  云层慢慢地聚集在群山周围,遮住了太阳,可能和昨天一样,又要下雨了。世界的这个角落正处在雨季。这里夏季从不下雨,在又热又干的时候,这个山谷就是沙漠。山的那边是一片沙漠,开阔、无尽、荒凉。它在其他时候非常美丽,空间广袤,这片广袤使它成为了沙漠。春季过后,这里会越来越热,树木枯萎,繁花凋零,干燥的热浪会再次洗涤万物。
  
  “先生,你为什么说改变不需要时间?”
  
  “让我们来一同找寻这个问题的真相,不要人云亦云或是一味否定,而是一同来讨论这个话题。人们接受的教育以及传统观念使人们相信:改变需要时间。这是正确的,不是吗?人们利用时间从本来的状态变得更加伟大、更加充实。我们不是在谈论物理时间,不是在谈论获得实际技能所需的时间,而是在谈论心理是否会超出现有状态变得更好,达到更高层次的意识状态。这是衡量、比较的全部运动。我们正在一起探讨改变的含义,不是吗?我们生活在无序、混乱、怀疑之中,我们反对这个,支持那个。我们在寻求奖励,规避惩罚。我们想要安心,但我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带来了困扰,这样会令我们的日常生活更加无序。举例而言,在做生意时,你不能杂乱无章,粗心大意,你必须精确、清晰、合理地思考。然而,我们对于心理世界却没有秉持这种态度。我们总是急于脱离‘是什么’,不想理解‘是什么’,想要略过引发无序的原因。”
  
  “这点我能理解,”提问者说道,“我们都在逃避‘是什么’。我们从未仔细认真地想过自己怎么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试图压抑、忽略‘是什么’。如果我们的内心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们从不会认真对待它。我们只想立刻消除这种痛苦,只要找到一些慰藉。我们总是挣扎着,想要找到没有痛苦、没有混乱的状态。然而,越是想要理出规律就越会增加混乱,越会带来其他问题。”
  
  “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过,当政治家试图解决某个问题的时候,那些解决方案会引发其他的问题。这种情况一直在反复。”
  
  “先生,你是说时间不是变化的因素?我可以大体理解,但我不确定能够真正理解。其实,你是说如果我有改变的动机,那么这个动机就会变成改变的障碍。因为这个动机是我的渴望,我急于摆脱这种令人不悦的扰人状态,想要达到更令人满意的状态,这会给我带来更大的快乐。因此,动机或原因早已预示、拟定了结果,心理结果。这就是我的理解,我对你的话有了一些理解。我开始感受到改变不需要时间的含义了。”
  
    1983年3月25日 星期五 天堂的本质并不在时间与思想之中(3)
  
  
  “现在让我们来问这样一个问题:存在不受时间影响的‘是哪个’的概念吗?也就是说,在不看过去,不看记忆、名字、词语、反应的情况下,观察‘是什么’——观察那种感觉、那种反应,以我们所谓的妒忌为例。在没有参与者的情况下,观察这种感觉,参与者是指过去的记忆。”
  
  “时间并不仅仅是日升日落,并不仅仅是昨天、今天、明天。时间更为错综复杂,更为难以琢磨。为了真正理解时间的本质与深度,人们必须思考时间是否存在终结——不是假想时间,也不是糅合了空想与浪漫的想象——而是思考在心理世界,时间是否会真真正正地走到尽头,这才是问题所在。人们可以分析时间的本质,调查时间,努力探究心理的延续是真实存在,还是人们想要依附什么,从而获得某种安心与慰藉的急切希望。时间的本质存在于天堂中吗?当你仰望天际、星球与无数的繁星时,宇宙可以被受时间限制的头脑所理解吗?在领悟并理解整个宇宙、整个人类运作的过程中——立刻辨别出哪个是永恒的真理,时间是必不可少的吗?”
  
  “既然指出来了,人们就应该把这点铭记在心,不要思考,而是要观察时间的整个运作,这也正是思想的运作。思想与时间并不是两样不同的东西,并不是两种不同的运作与行动。时间就是思想,思想就是时间。如果把二者视为不同的东西,那么还存在思想的完全终结吗?也就是知识的终结。知识就是时间,思想就是时间,我们正在讨论积累知识的过程。不断汇聚信息,寻求存在的复杂性,是否会终结?思想是一切心理的本质,包括恐惧、欢愉、焦虑、孤独、哀伤以及‘我’这个概念——独立于其他人的‘我’——这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活动,所有这些都会终结吗?当死亡来临时,这些东西就会终结了。然而,我们并不是在讨论死亡,讨论最后的终结,而是在讨论我们是否能够真正理解思想、时间存在终结。”
  
  “归根结底,知识是在时间的各种历练中累积的,是各种事件、情况等的记录。这种记录自然而然地存储于大脑之中,这种记录就是时间的本质。我们能够明白何时必须记录,以及心理记录是否有必要吗?这并不是要分化必要的知识与技能,而是要开始理解记录的本质:人类为什么要做记录,而且会依据记录反应、行动。当人们因为一个词、一个手势、一种行为受到冒犯或是内心的伤害时,为什么会记录下这种伤害?有没有可能不记录奉承或是冒犯,这样心理就不会散乱不堪了?就可以获得广阔的空间,被我们视为‘我’的心理,也可以再次由思想和时间融合在一起,获得终结了?我们总是惧怕没有见过的、未知的东西——没有经历过的东西。你无法经历真相。有经历,就要有经历者。经历者就是时间的结果,就是积累的记忆与知识等。”
  
  “正如我们开头所讲,时间需要迅速、仔细、用心地理解。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否能够在没有未来概念的情况下生活?不是概念——请原谅我,不是概念这个词——而是就内在层面而言,人们是否能够在没有时间的情况下生活?天堂的本质并不在时间与思想之中。”
  
  “先生,你所讲的在日常生活中确实存在。在我倾听你讲解的时候,你的那些关于时间与思想的论述,似乎都非常简单、非常清晰,也许有那么一两秒,时间停止了、终结了。然而,当我回到日常生活中,疲惫、无聊,甚至连欢愉都变得如此乏味——当我回去之后,我又会变回原来的状态。脱离原来的状态,在不做反应的情况下观察时间,似乎非常困难。但我已经开始理解(我希望不仅仅是口头上而已),确实存在不记录的可能性,如果我可以套用你的原话。我发现我就在记录,我一直在规划成为这样或那样。这些很容易理解,人们应该照做。但是思想的终结与时间的复杂性却需要大量观察、大量研究。然而,谁会去研究呢?研究者本身就是时间的结果。我明白了一些东西,你说不要反应,只要观察,留心观察生活中的普通事情,从中可以发现终结时间与思想的可能。这次谈话很有趣,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