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狗是如何来的: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红歌点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1:40:47
  前年春节,年饭后,我提议每人唱首歌。孩子们很踊跃,唱的全是周杰伦。我跟妹妹们唱罗大佑和刘德华。父亲唱〈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第一次听父亲唱歌。他是异常严谨的人,以前我总以为他五音不全,未想唱得非常投入,非常在行。唱完父亲解释道:年轻时在乡村工作,搞的是大集体,他经常组织大伙在田垄地头群体对唱,你一首来我一首去,艰苦的劳动有歌声相伴,好不热闹。言谈间,我脑海里立马现出延安大生产运动,那热气腾腾的场景。
  
  无论美丑,无论好恶,红歌作为红朝时代的政治旋律,强劲地植入了人们的记忆,就如舒伯特的小夜曲停在小提琴的第三根弦上。
  
  红歌数十载,沉淀着寄托着这个民族许多复杂情感,绝不是一句骂语,一语歌颂,一声叹息可以定论。我以自己的标准将红歌粗略归为三类:一是抗战时期以《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歌》《黄河之歌》为代表,其主要特征是忧患。关键词:抗日;二是内战到改开前以《东方红》《我爱北京天安门》和样板戏歌典为代表,其主要特征是假大空的个人崇拜。关键词:革命,太阳。三是改革开放时期以《党呀亲爱的妈妈》歌词《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为代表,其主要特征是党与祖国被同置于母亲的意象上,而由个人崇拜趋向于集体崇拜或云党崇拜。关键词:母亲,党。从民族忧患到浮浅的歌颂,是红歌走过的路线图。而当忧患被讴歌取代时,红歌就不断地遭人质疑和垢病,就如一具挖空内脏的红皮躯壳,再无任何感召力和感染力(抵制日货时,我没听见人们唱《游击队歌》,往美国使馆扔鸡蛋时,谁唱过“迎接它的有鸡蛋”?)。这也像时下流行的红旅,不过是由国家权力与国家财力合谋打造的旅游怪胎。对于红歌和红旅的消费,实际上跟某些迷信的女人在本命年选购红色内衣一样。从这个角度看,红歌确实具有巫蛊的特质。
  
  但音乐又是一种独特的语言。不少红歌的歌词并无真情实感,借着优美的旋律而风行一时,当然,也有意识形态的推波助浪。红歌对民谣的渗透和篡改,也是它得以流行的原因。很多人喜唱红歌,并不是因了它的歌词。但既然被称为红歌,实际则是指向歌词的,而对于绝大多数不那么精通音律的人,他首先哼出的不是旋律,而是歌词。因此,红歌的歌词一旦与美妙的旋律融为一体,或可产生红内衣般的巫蛊魔力。有时,我们会下意识地哼出红歌的旋律,尽管理智上也许很厌恶,但这有什么办法呢,除了让自己莫名的暗自一惊。
  
  不可否认,很多人爱唱红歌,或许出于真情的流露,真挚的怀旧。他们曾置身于那个时代,红歌所揭诸的物事和红歌的旋律已深深烙进他们的精神生活。而且,红歌时代确有一些值得回味的美好事物,就如某些美妙旋律表达的那样。但是,红歌也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往回俯瞰的文化视角,这是一次对历史和岁月的严苛审察。在这种审察里,红歌本身的意义被屏蔽,只留下事件的拷问。既然唱红歌已成为时尚,谈论它就会成为人们并不那么愉快的消遣。人们的问题是,这场由国家财力支持的应景式全民红歌表演秀,透出了怎样的政治消息?
  
  在地下丝绒《五大宗教人士齐唱红歌》帖里,大家就此讨论炽烈。关不羽有言:“不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殆尽,不把最后一点虔诚拆迁完毕,他们是不舍得退场的。”他的话成为经典,不断为人援引。我关注是政治权力在对音乐的无度搅拌中,人们精神的扭曲:“需要警惕的是,这种全民意识形态的娱乐化,骨子里渗透了专制的表演秀,可能会让人丧失真正的理性信念,而这种音乐看起来不过是某场葬戏的哭丧。”
  
  地下丝绒则道:“唱唱红歌又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从一件无意义的事到另一件无意义的事。”
  
  两种心态:厌恶和无奈。或许丝绒兄说出了一种现实:在当下语境里,红歌最大的意义在于它的无意义。在权力的搅拌下,即便真诚的怀旧也会显出内里的苍白。杜甫云"结欢随过隙,怀旧益沾巾"。全民齐唱红歌带来的欢乐,并不是一支镇痛剂,它甚至不能抚慰一方现实的“沾巾”。愈是狂欢就愈是焦虑。如果红歌是怀旧的代言人,那就一定具有某种逃避现实的防御机能。它喜旧厌新,饱受灵肉的煎熬,企图在厌世与恐慌的病态中寻找与新事物决战的勇气,却再也不能清醒地回到当下了。
  
  由权力主导的集体狂欢表象下,可能是更大范围的集体昏聩。在礼堂,在社区,在公园,在K厅,在任何一个临时搭建的花花秀台,红歌的登场都会带着一股食旧不化的饱嗝味。而无论是基于怀旧,还是津贴的激励抑或被动的参与,人们在集体昏聩状态下,脸上涂满亢奋的油脂和膏粉,身着花花绿绿,齐齐昂着脖子,扯着烂尾楼的嗓子,这场景境,这景观确实有某种宗教意味。而被神格化的,是那个我们的救世主,党。
  
  红歌并非中国土产,但我们确实过了。数年前学唱苏芮的〈牵手〉,画面里竟有阿扁和残疾的吴妈深情款款的画面,当下就懵,猜这〈牵手〉大概是民进党的红歌,替阿扁竞选台湾领导人作宣传的。纷争不断的《绿岛小夜曲》也有可能是台湾的红歌。台巴子聪明着呢。他们搞政治就像在恋爱,音乐成了红媒婆。政治与音乐牵手,这在全世界很普遍,只是不敢公然利用公权力,而纳税人早已捂紧了丰满如苍井空的口袋。布吕尼做过流行歌手,为帮萨科齐连任,她重操旧业录制了不少竞选歌曲。自然,政治上这些歌曲也有我们红歌的意思,但其中一首名为《甜蜜法国》的歌则是维希傀儡政权的红歌,这事就有点麻烦了。这也是吕MM难以讨好法国人的理由。最近听说奥巴马的竞选演说已谱进了音乐剧,就如当年毛语录被谱成红歌一样。据说音乐剧中还有奥巴马跟妻子唱歌的情节,这相当有趣。接下来,我这个中国人就在想像这两只黑鸟于绿水青山里对唱天仙配: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清周亮工在《因树屋书影》中讲佛家故事:鹦鹉集于陀山,遥见山中大火,入水濡羽,飞而洒之。我看这只鹦鹉就很没娱乐精神,救火之类忧患事本该留给红色消防车。一介鹦鹉,不学舌,不喜庆,飞去救火,以为你是普京?那厮自驾消防飞机赶去救火,也只扑灭了两个流星般的小火点。
  
  红歌让歌者成为鹦鹉?俗云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陀山就只有唱鹦鹉歌,歌来歌去仍旧是鹦鹉。这才是我们的信仰。
  
  在我们的时代,意识形态被娱乐化,而娱乐也已被意识形态化。在双向的娱乐恶搞里,红歌作为主旋律,甚至已沉淀为我们的民风民俗,成为政治幻境里最易被虚化的某种信念。同时,就如我们见到的那样,这主旋律越是高扬亢奋就越是扭曲亵渎。好在除了红歌,貌似我们还有京剧和山歌,还有丧歌和情歌,还有我等猥琐小民性奋时信口哼出的黄色小调。这些,不可以被跨省躲猫,也无人敢拿走。
    经典红歌歌词点评
  
  
  1.《东方红》与《国际歌》
  
  五大宗教人士登台唱红歌,不知唱的啥,如果是《东方红》和《国际歌》可能会有点小麻烦。
  
  《东方红》:“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无论哪一首,都辱没他们的宗教信仰,而我们,一唱就是数十年,不是说没有信仰或信仰矛盾,而是,在救世主的有无之间,我们麻木得没任何感觉了。
  
  红歌即革命歌曲,革命即有暴力之意,这本身就是宗教的忌讳。
  
  他们唱《英雄赞歌》吗?“敌人腐烂变泥土,勇士辉煌化金星”,他们唱时会不会把耶稣的名言篡改成:泥土的归泥土,天空的归天空?如果唱《拥军秧歌》:“正月里来是新春,赶上了猪羊出呀了门。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勇的八呀路军。”不知道穆斯林和佛教徒会不会呲牙咧嘴,一边心里念诵“阿门”“我佛慈悲”,一边掉一挂诱人的哈利子?
  
  
  2.《唱支山歌给党听》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党的光辉照我心。
  旧社会鞭子抽我身,
  母亲只会泪淋林;
  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
  夺过鞭子揍敌人。
  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
  夺过鞭子,夺过鞭子揍敌人!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党的光辉照我心。
  党的光辉照我心。
  
  
  我见过情伤男子把女人比作罂粟花,但未见过把母亲比罂粟花的,即便他有多么忤逆,大概也不想做一粒黑灰色的罂粟籽。
  
  母亲不可比喻。
  
  歌词里,身与心被暧昧分离:身体交由生母打理,精神则交给党。显然,党占有更重要的份量,以突显这个养母或后娘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强大作用。
  
  向党撒娇,如果不能分享到现实的奶水,也能分享到嗷嗷待哺的虚幻快感。
  
  而把党比作母亲,与其说党被人格化了,不如说母亲被泛政治化了。
  
  一个政治母亲,让人想到马列主义老太太,一朵政治的谎花。她衣着严谨,满嘴红头文件,每一个表情像沐于炎炎烈日的花草一样袒露幸福,每一个手势像像镀金的戒指泛着眩目的光芒,而僵硬造作的躯体里心早已交了出去。
  
  而这首歌的词作者就是一个空心人。他的母亲大概很后悔生给他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娇情的谎言,像稗草一样直指虚空,而成熟的稻穗总是耷拉着金黄的谷粒,以便把沉甸和饱满留给自己的心灵。
  
  
  3.《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共产党辛劳为民族,
  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
  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
  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
  他改善了人民的生活,
  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
  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
  
  首先,歌名是个事实判断,而非价值判断。就如说没有女真就没有清朝,没有同盟会就没有中华民国一样。
  
  但歌名隐含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逻辑:新中国好过那个被它推翻的中华民国,虽然歌词绝口不提新中国做了什么,也没有一句涉及新中国。
  
  当然,它唱的是如何建立新中国。
  
  “辛劳为民族”,“一心救中国”,“指给道路”,“走向光明”,是些口号,但接着落了实处:
  
  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
  他改善了人民的生活,
  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
  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
  
  上面所列多是史实,惟“改善了人民的生活”可能有些难度。那民族战争年代,“一心救中国”去了,大概腾不出精力搞经济建设,何况还有那么多征粮征购,以支援战争。
  
  “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彼时中国,坚持抗战八年的还有许多政党,其中国民党执政的国民政府付出了最大的代价,它甚至为八路军新四军提供军晌。换言之,中国的抗战是由国民政府主导的。
  
  “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不错,根据地,三三制。就我所知,抗战是个特殊时期,独裁的国民政府也有些民主策略,比方允许中共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允许它在根据地搞三三制。比方,召开国民大会,许给包括共产党在内的许多在野党的合法地位,允许包括共产党在内的在野党在政府任职,周恩来就作为中共代表在陪都活动,而亲共的郭沫若,就任过国民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和文化工作委员会主任。
  
  
  4.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
  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
  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
  咱们的队伍势力壮
  千家万户哎咳哎咳哟
  把门开哎咳哎咳哟
  快把咱亲人迎进来咿儿呀儿来吧哟
  热腾腾油糕哎咳哎咳哟
  摆上桌哎咳哎咳哟
  滚滚的米酒快给亲人喝咿儿呀儿来吧哟
  为民亲人哎咳哎咳哟
  热炕上坐哎咳哎咳哟
  痴心的话儿围着情哥哥咿儿呀儿来吧哟
  满天的乌云哎咳哎咳哟
  风吹散咳哎咳哟
  毛主席来了晴了天晴呀晴了天
  毛主席来了晴了天晴呀晴了晴呀天
  千里的那个雷声噢万里的闪
  咱们革命的力量大发展
  咱们革命的力量大发展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毛主席领导咱们打江山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毛主席领导咱们打江山
  
  
  此歌有两处,以为有点意思。
  
  一是“痴心的话儿围着情哥哥咿儿呀儿来吧哟”,可以想见那些被迎进家门的亲人,除了享用油糕和米酒,还能享有儿女情长。血腥时代,硝烟四漫,年轻的红军战士在瓦窑里跟米脂姑娘对对眼:“想亲亲想得额手腕腕(那个)软”,这煤灯下的柔软温情更可激发杀敌斗志。即便只是在歌里唱唱,也如隔着玻璃亲个嘴馋死个人鸟。但不知咋的,后来这“痴心的话儿围着情哥哥”被改成“知心的话儿飞出心窝窝”,范围宽多了,那氛围就只能让人想到一陕北大妈跟一新兵蛋子一边吃着油糕一边叨着家长里短妯仇娌恨。
  
  另一处:“毛主席来了晴了天晴呀晴了晴呀天”,歌词却接着说:“千里的那个雷声噢万里的闪”,好似这边厢日出了那边厢雨,气候反常就如撒落风中的歌谱,迭迭翻弄。
  
  
  5.游击队歌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岗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哪怕日本强盗凶
  我们的弟兄打起来真英勇
  哪怕敌人枪炮狠
  找不到我们的踪和影
  让敌人乱冲闯
  我们的阵地建立在敌人侧后方
  敌人的战线越延长
  我们的队伍越扩张
  不分穷,不分富
  四万万同胞齐武装
  不分党,不分派
  大家都来抵抗
  我们越打越坚强
  日本强盗正在走向灭亡
  待到最后胜利日
  世界的和平见曙光
  
  
  喜欢这歌,因了它的旋律,轻快,生动,像是小进行曲。小军鼓般的节奏,像是从斜坡滚下的皮球,弹着跳着,伺机落入民乐的玉盘。
  
  我以为这首歌用手风琴配乐更好听,令人想到苏联的某些老歌。甚至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歌词也相当好。活泼而自信。
  
  “不分穷,不分富”,或许只有在一致对外的战场上,人们才被许诺平等而不究身价。
  
  “不分党,不分派”,让人想起网络论坛上游击于左右的筒子们。他们的阵地可能不在现实中,而在天空。他们是彻底的飞行军。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小时候,这是我的军歌。在陆上水中天空(树上),我就唱着这首歌与童子们展开游击。我们的武装有石头,弹弓,水枪,泥团,尖叫和稚嫩的肌肉。
  
  及长,青春苦闷了,我们唱:“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女人。”最终被消灭的可能不是某个特定的女人,而是春梦和醒转的岁月。
  
  而现在,某些一味歌唱它而不解其味(不分富穷党派)之人,可能仍然在梦里游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