薏仁水敷脸:《住在蛋糕里的天使》连载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2:49:33

N0.2 谁把谁弄丢了

 

带我走吧/我已经不想这样了/如果你等待的人是我/就让我们一起去开创动人的传奇……                                                                      ——忽米

 

 

    黑爵士酒吧里,老板果桉先生正在狂欢的气氛中发呆。吧台边上摆满了酒杯挤满了人,他们团团围绕着一个年轻小伙。他一头浓发就像夏季茂盛的草场,乒乒乓乓一杯接一杯开怀畅饮。

   酒像鼓手忽烈的燃料。平日里,果桉总是小心翼翼调好一杯剂量和度数都恰到好处的鸡尾酒。

   通常是在烛光里,火焰一样光芒四射的“夏威夷火山”,一杯下肚,忽烈恰到好处地燃烧起来。他跳上台子,鼓槌只要点到鼓面,马上焕发魔力,沸腾起所有客人的情绪。

    要不是看在忽烈敲得一手好鼓的面子上,果桉真有点忍受不了他。每月一发薪水给他,钱还没在口袋里焐热呢,酒鬼们就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来了,喝着免单的啤酒和红酒。末了,憋了一个月的忽烈总是兴高采烈扔出一叠工资到账台。

    只要一进入状态,就没人能轻易劝阻他不继续喝下去,哪怕你只是针尖那么轻的动作,忽烈都暴跳如雷,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火暴地踢你吼你。

    他那个妹妹就一声不吭,安静地等着他烂醉如泥,然后叫辆车子,把贼沉贼沉的哥哥拖回家去。

    他们是一对很特别的兄妹。果桉第一次看到他们时,双双鬓角微卷,脸色黑红,风尘仆仆,头发脏得直打结。

    当时他正好心情很糟,小口小口闷闷呷着黑啤。找不到好乐队,酒吧里的生意也温吞水一样,始终好不到哪里去。忽烈说明来意,他眼皮也不抬低喝:“滚,全是些震破耳膜的家伙,不能让我的心跳一下!”

    忽烈也不和他多啰唆,掏出袋袋里最后一张大票,拍在桌上,给忽米叫了一杯奇异果汁,自己一仰脖子,喝完了注满了一个矮壮高脚杯的鸡尾酒“夏威夷火山”。

    他轻飘飘地跳上台子,从怀里掏出他那一双宝贝,用手绢轻轻擦了擦,很轻很轻地往鼓面上点下去。忽烈的动作开始得很奇怪,蜻蜓点水一样,好像那些闪闪发亮的鼓全是纸糊的,声音轻得像呜咽。

    果桉的心跳起来。他转头去看忽烈,没由来地觉得眼熟。他想了好久,终于回忆起中学历史书上的一个模糊但是威武的头像,那个叫松赞干布的英雄,很风光地迎娶过汉人的文成公主。

    后来一问,他们果然来自拥有天籁之声的西藏。

    忽米在那一刻却露出很恍惚的神情。忽然,她盯着天花板,“阿妈阿妈”地喊着,噼里啪啦掉泪,哭得犹如暴风骤雨。

    忽烈“点”完了,抚摸了一阵爵士鼓,由衷地赞叹:“好鼓,好鼓。”他拍拍忽米,示意妹妹离开。

    兄妹俩大踏步走到门口的台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我的鼓好在哪里?”

    忽烈叹口气说:“鼓面太敏感了。我很少遇到这样的鼓,能够直接传达我神经末梢的颤动。”然后他用力拉开酒吧厚重的橡木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桉曾经逮到机会问忽米。

    那时,忽米念了一段时间“酒店管理”课程后,要求到哥哥打鼓的酒吧里来实习调酒。果按答应了,不过条件是只能在下午客人比较少的时候试试身手。

    忽米好像很着迷黑色大理石的吧台,后面靠墙壁的酒架上插着琳琅满目的洋酒,细脚杯子们倒挂在耀眼的射灯底下。亲手调出来的酒,她直截了当地递到果桉的嘴巴旁边,用干脆的声音命令:“你喝,喝下去!”

   “为什么要我喝?”果桉问她,“你自己不尝尝?”

    “我付不起酒钱,你这里的价格太贵!”忽米摇头。

    “那我请你喝还不成?”果桉说。

    “不要!”忽米更坚决地摇头,“阿妈说,如果不喜欢他,不能随便接受小伙子的东西。”

    她的爽直,让果桉尴尬。他清清嗓子,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忽米又说话了:“你也不要白喝,要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那几天,果桉为了要分辨不同酒的不同味道甚至戒了烟,不然舌头太麻木。

    因为他的表现,忽米表扬他是个好人。

    果桉乘机问:“你告诉我,第一次来我这里,你哥哥敲鼓,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忽米垂下脑袋,告诉了果桉原因。

    那天她听着忽烈的鼓声,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哥哥的鼓声听起来是一种拼命压在喉咙口的哭泣,没有暴风雨般的泪水,可是悲痛至极。

    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妈妈的葬礼上,忽烈从外地赶回家。

    阿妈洗着洗着衣服,突然就走了,和谁也没打招呼。

    她用棒槌敲她那床土布床单,对忽米说:“这东西一浸水就重,老骨头都要给它敲碎了!”说完,咣当,棒槌就给扔地上了。忽米没理她。妈妈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点活像她那个来去如风的儿子忽烈。

    可是这一扔,妈妈再没去捡回来。医生说她是脑溢血,去得很快。阿妈敲了一辈子的大棒槌,敲衣服、敲青稞粉末,也狠狠敲过从不听话的儿子,也就是忽烈的屁股。

    “没志气,姑娘不喜欢你了就逃跑。你走,你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葬礼上,忽烈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只用拳头堵着嘴,时断时续,发疟疾一样,透出一阵阵的怪声。离开嘎贡布老家的时候,妈妈的棒槌变成了两根鼓棰,细了一大半,可是灵巧有力。

   “那你们那天离开我的酒吧,走得那么快,就不怕我不出来追你们?”

   “不会的!”忽米一脸骄傲,“每次被人家拒绝,我哥哥刷地拔出他的宝贝棒子,就像剑客刀剑出鞘。一敲鼓,身体就像通了电了,没有人能够抵抗他的鼓点。他们飞快地追出来拉住忽烈的衣角,求他留下。”

    可不,那天的情形,每个当局者现在想来仍会觉得津津有味。

    忽烈和忽米头也不回地冲出黑爵士酒吧,脚步不停走到一家清真面馆前。忽烈突然立定:“你听——”

    “他们没追上来吗?”忽米咕哝着。

    “呵呵,是你的肚子在叫!”忽烈一点也不失落,手在口袋里抓呀抓,“哈,一抓一大把!”他抓出一把硬币。

    “我们吃拉面吧!”忽烈进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我打赌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

    “要是你输了——”忽米凑近忽烈说,“那你就不要做酒吧的工作了。我看到《新民晚报》的广告了,广播交响乐团在招人。”

     “我不可能输!”忽烈很有把握,“我也不要去乐团。他们一上台就要穿礼服,扎领结,”他做了个卡脖子的动作,“憋死人啦!”

    忽烈把脸埋在大汤碗里,牛肉汤喝得唏里哗啦。有人笃笃笃敲外面的窗。忽米看见对面街沿停着一辆烟灰色的轿车。

    忽烈的脸也不露出来,嘴巴里咬着面条,对着窗外竖起一根手指头点点,意思很明白:“别催,别催,让我喝完这一口。”

     回到酒吧,忽烈愤愤不平:“你们上海人最磨蹭!要是别的地方,一口酒咕嘟吞到一半,杯子还没放下,人家就拍板了,哪要我等一顿面的工夫!”

    果桉老板也不生气:“谁叫你跑到单行道上去吃面!我眼睁睁兜了一大圈才把车子开进这条小马路。”

    “你不会用脚追啊!”忽烈不客气抓过果桉的杯子,气呼呼一口干了。

    果桉呆了呆,手指弹弹桌面:“ 呵呵,真给忘了,原来我还有脚!”

     Waiter殷勤地送上一本图文并茂的menu,厚厚一本。翻开来,忽米心花怒放,全是漂亮的冰淇淋。

    忽米趴在嵌着杯壁的两片哈密瓜做成的拱门下,舔着层层叠叠的冰淇淋、sauce和水果粒,不时,还有一点点香橙酒的味道一溜小跑经过她的舌尖。

    果桉和忽烈就谈起合同来。他居然翻版起周星星,对忽烈赞不绝口:“你要晓得你的分量。征服了我,等于征服了上海滩!我的耳朵实在太挑剔。所以,”他把合同推到忽烈面前,“如果你肯在上面填一个期限,我真希望是——永远!”

    忽烈和忽米同时被哽住了。两双琥珀色的眼珠一模一样转了一圈,舌头一模一样舔了一圈嘴唇,一个是啤酒泡沫,一个是奶油胡子。

     果桉不知道,凭着忽烈这一双出神入化的鼓槌,兄妹俩可以在很多城市很容易地生活,只要那里的人们需要鼓点来沸腾一下麻木不仁的生活。

    可是忽烈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像被拴在槽子里的马,越来越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然后他就用美酒尽情浇灌自己,直到失控,然后打架赌博闯祸,然后卷铺盖走人。

    骨子里,忽烈是一匹流浪的骏马,外面的世界就是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的大草原。他需要尽情地奔跑,而不是驻留。

   “我、我值得吗?”忽烈吞吞吐吐问果桉。

   “你值得!”果桉热情洋溢,纯黑高领的套衫里的脖子已经烫得发红,“爵士里最有力量的部分不是狂热,不是发泄,而是悲伤、绝望,用最低最低的声音表达最深最重的感情,你做到了!”

    忽烈的声音开始含糊,肩膀有点摇晃:“再、再说吧。”

    “什么条件?说吧说吧。”果桉很兴奋。

    忽烈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小时一百?价钱可不低,不过,我答应了!”

    忽烈摇头:“不对!”他一根手指继续竖着,绷得更加坚挺。

    “那就是欧元,或者是美元?”果桉的肩膀耸到一半,有点惊讶,又有点摸不准的意思。

    忽烈更加猛烈地摇头,嘴巴都噘起来了,手指头直棱棱贴到果桉的鼻尖,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我只有一个条件——酒柜子里的酒要对我敞开供应!”

    忽米把忽烈手边的酒杯抢过来,干脆利落地往自己喉咙里灌。她重重拍一下哥哥的手,用一种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表情严厉喝道:“Stop!”

    在果桉惊讶的目光里,忽米一字一顿地讲:“如果你想成全我哥哥,就给他酒喝,喝了酒他能敲出最棒的鼓点。可是如果你想毁了我哥哥,那也只要给他酒喝,喝了酒他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送走、丢掉或者输得干干净净!”

    “瞎说!”忽烈迫不及待地辩解,“我从来没有输掉过这对鼓槌!”

    “那是因为它们对别人来说一钱不值!”忽烈的话让忽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听说上海什么都有。如果你们这里有别的城市没有的美酒,他一来劲,最后,不要说鼓,大概连我都保不住喽!”忽米的嗓子眼忽然像被冰淇淋糊住了。她蜷缩起食指,堵住了发酸的鼻子。

    “女人也敢管男人的事?”忽烈的口气硬得像石头。

    “哥哥,我怕,我怕!”忽米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不许你每天喝个没完,不许你像阿爸一样早早去了。阿妈现在也没了,留下我孤单单一个人,叫我怎么活呀?”

    忽烈眯缝起眼睛,射出箭一样尖锐的光芒。他那一触即发的样子,好像随时随地要跳起来打人。以前生病的阿爸就是这样的,阿妈不让他喝酒,他就露出这样凶凶的神气,然后用拳头捶阿妈,阿妈就一声不吭地受着。

    虽然阿爸最后还是走了,可是带着累累伤痕的阿妈还是很欢喜:“他多陪了我一年,我挨打挨骂也值得。”

    阿妈酿了很多很多青稞酒,成桶成桶地拎到阿爸的坟头,哗啦啦地浇,一边浇一边念叨:“取扎,取扎,现在好了,我不用管你了,喝吧喝吧。”

 

    “这样好了!”果桉用力摁住忽烈的肩膀,“我做主,平时你能喝但不能贪杯耽误演出。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保你喝够一次,绝不拦你的兴致好不好?你要答应就和你妹妹拉个勾表示男子汉的承诺!”果桉的态度温和而坚决。

    忽烈想了想,有力地伸出右手的小指。忽米看看果桉,咧嘴一笑,和哥哥勾了手指。藏族人是很重承诺的,像忽烈这样的男人更是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忽米已经心满意足。她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只需每个月盯住一天,就可以保证一个月衣食无忧的生活。凭良心说,果桉给忽烈的报酬很优厚。

    可是,这还不是个万无一失的承诺。谁能想到,忽烈可以狂喝滥请,让一个月的工资一夜之间在酒杯里打个潇洒的水漂,没了!

 

    忽米上气不接下气。黑爵士酒吧厚重的橡木门特别厚重,她用力推开一条缝,一种鼓满胸腔的辽阔深情的声音在整间酒吧里回荡:

 

你的双眼充满爱怜

你的诺言把我改变

你的长发丝丝飘散

谁能比得上你的容颜

 

草原上的鲜花是你

蓝天上的白云是你

我的心里呼唤着你

我要摘朵雪莲给你

我要捧段彩虹给你

 

    忽米吓了一跳,难道是忽烈?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唱过歌了。听起来是《若尔盖姑娘》,这里除了忽烈还有谁会唱啊?哥哥的嗓子还是那么好,好像一点也没生锈。

    忽米踮着脚尖,在哥哥哀伤的歌声里踟蹰而行。忽米黯然神伤。可怜的哥哥,还在为木支阿姆伤心吗?

   “真是回肠荡气啊!”酒吧里的客人都露出陶醉的神情。

    “哦!哦!哦!再唱一个再唱一个!”他们全体背对台上唱法语歌的那个歌手,有节奏地对着忽烈热烈鼓掌。

   “阿哥!”忽米情不自禁地叫。忽烈的歌把她带到了嘎贡布老家。

    忽烈醉眼矇眬,咧开嘴微笑着。

    木支阿姆垂荡着四十八根乌黑油亮的小辫子,五彩虹边的百褶裙闪得他眼睛发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爱上你

我像是上苍派下来欣赏你的人

我像是上苍派下来等待你的人

时空之中,我们本是待在草原两个角落的人

我的诞生和你的诞生

我的成长和你的成长

然后就是我的等待和你的等待

 

感谢啊感谢

让我等来草原上最好的你

你在我心中美丽无比

最好的我般配最好的你

如果你等待的人是我

就让我们一起去开创动人的传奇

 

    忽烈噙着幸福动人的微笑唱着,唱着……

    在忽米的记忆里,那是个多么幸福的新年啊!

    鸡叫头遍,阿妈就背回第一桶洁净的雪水给兄妹俩洗脸、洗手。忽烈和忽米抓一把糌粑对着天空抛撒,声音清亮地祝福着“阿妈巴珠贡康桑”(愿慈母安乐又康健)。

    然后,一家人喝着碎肉、骨头和碎奶渣熬成的麦粒粥,吃了绵羊头。阿妈和忽米梳妆好了,忽烈牵着马,一起去参加嘉绒藏族的少女成人仪式。

    在那里,忽烈第一次看见了美丽的木支阿姆。她评上了第一名,成了嘉绒金花。接下来的赛马比赛里,忽烈像一道闪电,也穿过了少女木支阿姆的心房。

    他们来到湖边对歌。忽烈灵感四射,开口便唱:爱上你,我像是上苍派下来欣赏你的人……

 

    酒吧里,歌声刚收尾,忽烈忽然脸色大变,揪住果桉的衣领,喝道:“来来来,赛马、赛羊、摔跤,随便你挑哪一样。我要是输了,绝不再看她一眼!”

    果桉的脸涨红着,拼命去掰忽烈的手指。

    忽米跑上前去,用力抱住忽烈:“阿哥,你醉了,醉了!”

    忽烈呆呆盯着她:“木支阿姆,你护着这个外乡人,你不要我要他吗?”他松开果桉,沮丧地低语,“是,他是长了一张比我俊秀的脸。可他会骑马吗,会放羊吗,会唱歌吗?什么,你说他会,他以后什么都会?”忽烈呼呼喘气,重重瘫在座位上,呼出一股酸不拉唧的黑莓子酒的味道,“我输了,彻底输了。我要走,远远地走开!”

    忽米泪水满眶:“阿哥是不是为了她,才抛下我和阿妈不管的?”

    “你不知道,”忽烈声音软绵绵的,往喉咙里灌了最后一口酒,“心里好大一个空啊!全草原的酒统统倒进去也无法添满的空虚。”

     想当年,木支阿姆和忽烈的缘分太浅,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那支情歌还唱得耳酣心热,不知哪里来了一个外乡人。他受了伤,奄奄一息。木支阿姆整夜守护他。当他醒来,睁开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姑娘竟然情不自禁爱上了他……

    接着,忽烈从草原消失了。

    小小的忽米问阿妈:“阿哥为什么离开家呀?”

     阿妈叹着气说:“他是受不了伤心,只好逃跑。”

    “我没欺负过他呀!”忽米天真地说,顿了顿又问阿妈,“阿哥会再回来吗?”

    “等到不再伤心了,他自然会回来的!”

    阿妈和忽米等啊等啊,忽烈总是不出现。他不定期地寄钱回来,说是学会了一门花力气挣钱的手艺。有的时候钱像雨点一般多,有的时候又一分也没有。

    直到阿妈突然去世,忽烈才露面。他得知木支阿姆还是一个人,那个外乡人则当了忽米她们这所流动学校的老师。他们没有成婚,甚至很少碰面。

    忽烈骑着马冲进忽米他们的露天课堂,一把藏刀架在外乡人的脖子上,咬牙切齿逼问他的对手:“你到底娶不娶木支阿姆?”

    “我也不知道!”外乡人露出迷茫的神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到底娶不娶?”忽烈更用力了。忽米哭着去拉哥哥的腿,被他一掌推得远远的。

    木支阿姆绸衫飘飘,骑着白马飞身赶来。“忽烈——”她纵身扑过来,“你先把我杀了吧!”

    忽烈的眼圈红了,兀自梗着脖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他到底爱不爱你?”

    “我爱他,我就是爱他!我才不管他爱不爱我呢!”天空下回荡着木支阿姆的铮铮宣言,传得老远老远。

    忽烈的手无力地垂下。藏刀掉在地上,他也不捡,策马就跑。

    忽米捡起刀,发现根本没有开过刀刃。

    房子还有羊群还有马,忽烈统统送掉了,就像一棵植物连根拔了。他带着忽米离开了草原。打那以后几年,家对忽米来说,就是一个频频流动的词。没有朋友,只有一张张转瞬即逝的脸。忽烈总像一个心血来潮的孩子,烦躁不安,不断迁徙。

 

    “天籁,天籁之音!”果桉激动地搂住忽烈的脖子,“原来你唱歌一点也不比敲鼓差。不,还要好。太好了,太好了!”他把柜台上那叠纸币,忽烈刚刚挥霍出去的薪水塞回他口袋,“今天我买单了。”他高高举起酒杯,“Chese,为我们多了一个天才的草原游吟歌手!”

   “Chese!”酒吧一片欢腾。

    忽烈举着一罐啤酒,没有喝。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对着他举杯欢呼的人,然后仰头,金色的酒液笔直地射向他的喉咙。

    “结束了,该结束了!”忽烈嘴边泛起泡沫一样的微笑,轻飘飘下地,一手搭着妹妹忽米的肩胛,一手伸到背后冲着果桉用力摆手,“再见,再见!”

    “什么!”果桉听出忽烈话里的意思,惊得发呆,“你要到哪里去啊?”

     忽烈呆了呆,摇摇啤酒罐,空了。他生生把它捏瘪,说:“去找一个姑娘,像木支阿姆一样美丽的姑娘!”

    他的声音空前温柔、低沉。

    忽米心一跳。哥哥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声音,这让她联想起提拉米苏最底下本来以为没有的那一层薄薄的蛋糕,还有在舒拉姐姐店里听到的那首歌的中间,那短短几秒钟的叹息……

    这时,两支歌在忽米心上奇妙地连接起来,旋律交会,歌词对接:

 

带我走吧

我已经不想这样了

如果你等待的人是我

就让我们一起去开创动人的传奇……

 

    忽烈、木支阿姆、俊秀的外乡老师,还有微微伤心的舒拉姐姐。

    到底是谁把谁的心带走,谁又把谁给弄丢了呢?(后面还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