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肝胆外科杂志 万方:袁世凯家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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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盘根错节

 

 

1.  扯不断的红丝线

 

在袁世凯的一生中,有个人的命运始终和他绑在一起,这个人就是徐世昌。

徐世昌(1855~1939),字卜五,号菊人,河南汲县人。此公的一大特点是耐得住寂寞。考中进士后,徐世昌在翰林院任编修,这是个不起眼的七品官,俸银甚少,生活清苦,远不如外放当个知府之类的州官来得实在,也有同僚暗中教他招数:为官之道要舍得投资,拿点银子去疏通上司,弄个办学差、试官的肥差,去外省捞它一把,回报大大高于投资。徐世昌摇了摇头,依然慢条斯理踱着八字步去上班,他心里清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机会总是为那些有准备的人提供的。

板凳坐得十年冷,到了第十年,机会终于来叩门了。袁世凯在小站办新建陆军,请他这个老搭档出任军务营务总办,相当于总参谋长兼秘书长,实际上是袁的内当家。老徐欣然赴任,总揽内务文案并参与机密,成为袁老四的核心智囊。

辛亥革命初起,徐世昌在京城联合奕劻、那桐等一帮满清权贵积极运动,请洹上村的“隐士”老袁出山,立下大功,哪知袁老四登上大总统宝座后,徐世昌却激流勇退,跑到青岛暂避风头。这个清朝遗民心头有难言之隐:半生受清廷厚恩,却帮袁老四挖了大清的墙角,如果再去做民国的官,脸面上也太挂不住了。先找个世外桃源,休养生息,过渡一下,方才显得不着痕迹。徐世昌当官当得实在精,怪不得他得了绰号叫“水晶狐狸”。

徐世昌在青岛当寓公,原本就是做做样子,经不住袁老四一请两请又三请,徐世昌终于动步了。据说启程赴京前,其弟徐世光对他有一番肺腑之言:“大哥你竟忘了皇恩浩荡?议和之际,你曲从袁谋,已为人所议;今再为袁效力,将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徐世昌叹了一口气,小弟毕竟年轻,中国官场的政治他还不懂,自古以来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英雄要有用武之地,还非得掌权不可。民国四年(1915)五月,徐世昌正式出山,任北洋政府国务卿,时人呼之“徐相国”。

袁世凯称帝,连徐世昌这位老朋友也不买账,袁、徐携手共进的局面难再。徐世昌曾在日记中大发感慨:“人各有志,志在仙佛之乡者多,则国弱;志在圣贤之人多,则国治;志在帝王之人多,则国乱。”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袁老四搞洪宪帝制的不满。

民国七年(1918),64岁的徐世昌被新国会选举为第五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他向全国通电,表示辞让不就,全国挽留,遂决定任职。徐世昌当总统,只是块金字招牌,一切实权都在段祺瑞的“安福系”手上。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充分享受傀儡总统的好处与实惠。徐世昌内心一直有浓郁的“大清情结”,即使当了民国的大总统,仍然念念不忘清朝的官衔,和他同为清末太傅的世续死后,皇室追赠“太师”。周馥死时,小朝廷也破格追赠他“太师”,徐大总统羡慕不已,央人向清室表示,希望生前能得到“太师”的封号。梁鼎芬、陈宝琛等晚清忠臣听了,对他这种熊掌和鱼都想要的做法大为鄙夷:“既为清室臣,又为民国职,怎么可以?”

徐世昌一生在政坛上混得热闹,家庭生活中却有点冷清,娶了六个老婆,奇怪的是没生下一个儿子,只有二姨太石孺人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徐绪明,次女徐绪根。袁世凯在世时,袁、徐两家曾有婚约:袁家十子克坚娶徐家次女绪根。按说这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袁、徐大半生的政治联盟,需要儿女用婚姻再加一个注脚。可是老徐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个消息,说十公子袁克坚品行不端,在美国哈佛大学留学攻读政治经济学期间不好好读书,追求哈佛大学校长的女儿,据说还翻过美国闺女的院墙,被校长逮了个正着,给予他开除学籍的处分。这事传来传去,传到徐世昌耳朵里,已经是一桩严重失实的桃色事件。

袁克坚听说徐世昌要退婚,去找未来的老岳父说理,谁知老徐根本不见这个女婿,让仆人将他拦在门外。好不容易见了面,徐世昌叹口气佯装为难:“如今时代变了,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女儿追求自由恋爱,她要嫁给中央银行的许大纯。”袁克坚去问徐绪根,徐小姐低着头默默流泪,什么话也不肯说。

经历了退婚风波,袁克坚的情绪十分低落,对父亲在官场里的那些人际关系也看淡了。当时有不少同情袁家的北洋旧属,大骂徐世昌是不搽粉的活曹操,这让袁克坚感到了一丝温暖,更有热心人给袁克坚介绍对象,女方是陆建章的女儿——仍然没有脱离北洋系的范围。

陆建章(?~1918),字朗斋,安徽蒙城人,北洋武备学堂毕业,历任哨官、帮带等职,民国二年(1913)任军法执法处处长,杀人如麻,因此人们送他“陆屠夫”的称号。这个人在杀人前,一般会表现得特别温文尔雅,派部下送来一张请柬,约请在哪家酒楼共进晚餐,一番觥筹交错后,送客时背后打一黑枪,“客人”应声倒地,至死也不知道毙命的原因。时人将他送的请柬称做“阎王票子”。

“陆屠夫”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经常用来对付“客人”的那套办法,会被人照搬了来对付他。这个人叫徐树铮(1880~1925),字又铮,江苏萧山人,秀才出身,是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幕后的鹅毛扇摇得滴水不漏,深为段歪鼻子赏识(段祺瑞一生气鼻子就气歪了,故有此绰号)。他被认为是段祺瑞的灵魂,在老段手下担任过政府秘书长,权势熏天。据北洋政府财政次长李思浩回忆,那天徐树铮请奉系军阀杨宇霆在天津吃饭,正巧陆建章中途来访,杨宇霆对徐树铮说,此人很是讨厌,怎么他还活在世上?徐树铮一笑,英雄所见略同,我看这个人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建章被卫兵带到后花园时,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身问了一句:“又铮要杀我?”徐树铮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杀了陆建章后,徐树铮给段祺瑞打了个电话,老段一听陆屠夫被杀大惊失色,连连跺脚说道:“这个又铮,这个又铮,真是……”下边的话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段祺瑞赶到,徐树铮编造了一个陆建章通敌、勾结土匪、煽惑军队、企图倡乱的通告,让老段签字发布。通告中写道:“陆建章身为军官,竟敢到处煽惑军队,勾结土匪,按照惩治盗匪条例,均应立即正法。现既拿获枪决,着即褫夺军职勋位勋章,以昭法典。”

通告上的官样文章,与事实真相相去甚远,徐树铮对杨宇霆说“看不顺眼”那句话,其实也是顺水推舟,是为杀陆临时找的一个托辞。陆屠夫杀人无数,确实该死,但是陆建章这次到天津是来讲和的,当时段祺瑞的皖系与冯国璋的直系、张作霖的奉系之间矛盾非常激烈,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几方都坐在火药桶上,陆建章认为他有能力说服老段不动武,屠夫要扮演一回和平天使的角色,却因此而搭上了性命。在徐树铮看来,此时正是帮助老段用武力统一全国的大好时机,岂容陆屠夫鼓捣三寸不烂之舌,把老段拉到主和的阵营中去?徐杀陆,是要断了老段的退路。其实,对小扇子军师的这番良苦用心,老段也是心知肚明,加之他过于偏袒手下这名爱将,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徐树铮杀陆建章,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因为他们两家的私人关系并不一般。徐树铮和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是同班同学,陆承武的太太和徐树铮的太太也是同学,相互间走动得十分密切,经常在一起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为了政治利益,再亲密的关系也要下毒手,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徐树铮为了他的政治得罪了陆家,陆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民国十四年(1925),陆建章的内侄女婿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与陆建章之子陆承武秘谋暗杀徐树铮。段祺瑞听到风声,告诉徐树铮不要来京,小扇子军师不以为然,进京第三天就被杀害。段祺瑞闻讯后失声痛哭,亲笔撰写《故远威上将军徐君神道碑》,并在段氏祠堂里供奉了徐树铮的神位。

陆建章之死,死得不是时候;徐树铮之死,死得又不是时候。其时正是蒙古闹独立,徐树铮奉命任西北筹边使兼西北军总司令,率领边防军进发库伦,将长期谋反叛乱的王爷叛臣一网打尽,使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家主权重新回到了民国政府手中。在这样的时候,冯玉祥杀有“爱国将领”美称的徐树铮,又是件让人唏嘘不已的事情。

徐树铮死后,徐世昌送的一幅挽联是:“道路传闻遭兵劫,每谓时艰惜将才”。有意思的是,当年陆建章死时,“水晶狐狸”徐世昌送的也是同样一幅挽联。真实的历史,确实比小说更有趣。

连结这几个人关系的是袁家十公子袁克坚的婚事。此人与陆建章的女儿结婚后,跟随冯玉祥手下“五虎将”之一的宋哲元,当过一段时间的英文翻译。建国后在天津教书,1960年去世。袁克坚有二子一女:袁家熹、袁家诚(杰)和女儿袁家文。其中次子袁家诚长期研究袁氏家族史,不知道他在接触到以上这段史实时,内心里会涌出怎样复杂的滋味?

2.原来是吞日的天狗

 

北洋三杰中,冯国璋被称做“狗”。冯国璋(1859~1919),字华甫,河北河间人,家庭出身没什么背景,在堂叔冯甘棠资助下,到保定莲池书院读过两年书,家里穷,实在读不起了,这个贫困生只得辍学,去天津报名当兵,投靠到准军将领聂士成部下。毕竟读了两年书,见识比起一般穷当兵的又有所不同,为人又比较朴素,经常帮不识字的士兵写封家书、为伙食房记点账目,大家都觉得这人不错,很快也得到聂士成的赏识,延揽为幕僚,做点抄抄写写的文案工作,并给他报了个候补知县的虚衔。不久天津创办北洋武备学堂,聂将军推荐他成为第一期步兵学员,进入袁世凯的视野,从此平步青云。

辛亥革命枪声响起,冯国璋的心理状态有点矛盾,一方面想报效朝廷,迅速开赴武昌前线打革命军;另一方面对清廷开缺袁世凯有意见,不大服从陆军大臣荫昌的指挥。等到清廷明确表态,让袁世凯重新出山掌管了指挥大权,他才收起磨洋工的念头,犹如饿狗扑食,指挥麾下的李纯、王占元、陈光远部对革命军轮番进攻。双方激战正酣,冯国璋见革命军借助街道民房拼死抵抗,就下令放火烧掉那些商店和民房,让革命军无处藏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方圆三十里的繁华商埠成了一片废墟,冯国璋却凭藉这一把火,被清廷封为二等男爵。

狗头狗脑的冯国璋,正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武汉三镇,忽然接到袁世凯的密令,叫他暂时按兵不动。冯国璋感到莫名其妙,对老袁开始起了戒心。据说,冯国璋曾经亲自跑到京城,找到隆裕太后,请求拨饷银四百万两,当场夸下海口,有了这笔饷银保证能够平息“叛乱”。隆裕太后是小女人心眼,担心自己的银子又被人骗走了,只答应给他三个月的军饷。袁世凯听说了这件事,心里很不高兴,立马作了个决定,撤换掉这只北洋之狗,改派北洋之虎段祺瑞上阵。

追溯起来,袁、冯之间的裂隙就是起于此时。从这以后,冯国璋表面上还是很给袁老爷子面子,但是背地里不免磕磕绊绊,经常和老袁闹点小别扭。最为著名的例子是袁世凯称帝期间,冯国璋公开反对。冯国璋想,即使中国要有人当皇帝,也轮不到你老袁,那把龙椅归清幼帝溥仪坐哩!他曾亲赴北京,问袁世凯是否有帝制自为的想法,袁世凯的回答干脆利落:“华甫,你我都是自家人,我的心事不妨向你说明,历史上帝王奠基之主年皆不过五十,我已是近六十的人,精力也大不如前。再说你看袁家,老大是个跛子,老二整天想做名士,我就算当皇帝,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只能招祸,百害而无一益,我怎么会做那种傻事?何况帝王家庭从无好结果,我即为子孙着想,也不能贻害他们。”

袁世凯确实很会演戏,说到情深处眼眶也红了:“我已经托人在英国买了房子,他们硬要逼我当皇帝,就去英国做寓公,也该享受一下幸福的晚年了。”冯国璋见老袁如此信誓旦旦,也信以为真,走出袁府就当起了老袁的免费宣传员,到处向人解释:袁世凯称帝绝无此事。冯国璋根本不知道,等他前脚刚跨出袁府的门槛,袁世凯便把房门一摔,嘴里愤愤不平地咕嘟道:“冯华甫岂有此理!冯华甫岂有此理!”

冯国璋离心离德,不和老袁在政治上保持高度一致,老袁肚子里怨气冲天,表面上还真拿他没办法。思前想后,总算想出了一条“美人计”。

冯国璋的正室妻子名叫吴凤,是未发迹时娶的“糟糠之妻”,生有三子一女,夫妻俩感情不错。宣统二年(1910),吴凤在保定病逝,此时冯国璋已年过50,暂时没有考虑续弦之事。到了民国元年(1912),清皇室退位,民国建立,冯国璋的仗也打完了,回京述职期间,他想到了娶个如夫人。袁家五姨太杨氏最先知道了这件事,回家给老袁吹枕边风,当花边新闻说给袁世凯听,老袁略作沉吟,问道:“你看周老师如何?”

袁世凯说的“周老师”名叫周砥,字道如,祖籍安徽合肥,生于江苏宜兴,在袁家当家庭教师,此女也是名门之后,祖父是淮军将领周盛传。冯国璋早年当兵习武,最初投奔的正是周盛传,依稀听说过这个知书识礼的将门千金,如此说来,老袁要将周小姐介绍给冯国璋,还是有点缘分的。

周砥原来是天津女子师范的女学生,在校勤奋异常,为晚清女才子吕碧城看重,毕业后原想进身教育界,恰巧袁世凯正要请一个女教师,解决家中几个姨太太的教育问题,听说有个品学兼优的高材生,格外重视,特地派长子袁克定上门去请。周砥果然是个优秀女教师,不仅学问渊博,品行端正,而且态度娴雅,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和袁家几个姨太太、大小姐关系相处很好。袁世凯罢官被黜,回到洹上村当“隐士”,周砥经不住众多女眷怂恿,也随同归隐,其实袁家早已把她当做一家人了。

周小姐在袁家生活多年,只有一件事不如意,年龄已是30开外,依然待字闺中,眼睁睁看着成了昨日黄花。袁世凯也曾想过替她物色佳婿,无奈他手下的北洋文武一个个都是妻妾成群,让周小姐去做姨太太,等于是逼她跳江。周小姐自己的态度呢,年轻时有人提到婚嫁之事,她压根不为所动;等到年龄渐大,有人再提到这事,她干脆一口回绝,说自己这辈子不嫁人了。

嘴里说得挺硬,心里却经常发虚,闻知老袁要将她许配给冯国璋的消息,心思便有几分活了。她自己不好出面,就叫弟媳周太太帮助张罗,加上袁府姨太太们热心撮合,冯国璋那边很快回了话,不仅满口同意,而且还将北上“亲迎”。

这一场轰动南京的文明婚礼果然办得隆重热烈,盛况空前。袁世凯不仅派袁克定和三姨太做送亲的傧相,还委托江苏民政长韩国均代表自己为证婚人,并将袁府中一名能干的保姆送给周小姐做陪嫁老妈子,与周家姻族至亲一起护送周小姐到南京。袁府家眷和大小姐们听说周老师要出嫁,有的送首饰,有的送珠宝,有的送绸缎,老袁本人也送了奁资五万元作为新婚贺礼。袁家贺礼连同周家陪嫁物品,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等足足有一百二十余担之多,让一生爱财的冯国璋笑得眼睛合不拢缝。

老新郎倌冯国璋这边自然也不敢怠慢,亲率军署人员过长江到下关迎亲,周小姐下轿时,军舰上鸣响了二十一响礼炮致敬,规格相当于总统级别的待遇。周小姐一行的汽车驶进公馆,沿途军乐队吹吹打打,更是点缀了喜庆气氛。次日举行婚礼仪式,北京、上海、苏州等地远道而来的政界要人不计其数,社会各界嘉宾高朋满座,冯国璋穿起上将礼服,佩戴勋位勋章,虽说有点老迈,不过却也还威风。

这虽然又是一桩政治婚姻,但是冯将军和周小姐婚后的生活还算幸福。蜜月刚过完,冯国璋便陪周小姐去视察江苏女校,此后冯国璋有意让周砥参加与教育相关的社交活动,曾担任过江苏教育会会长。周砥在南京的几年间,热心参加一些扶助教育的社会募捐,尤其重视对儿童的教育。

有人说周砥是袁世凯安插在冯国璋身边的女特务,这实在有点冤枉老袁。据《冯国璋年谱》载,1914年5月4日,周砥偕江苏名绅许星璧乘火车北上,曾在北京盘桓数日。其时周小姐结婚不到四个月,她赴京是面谢袁家夫人和姨太太的,一些作家将这件事演义成传奇小说,完全是凭空想象出了一个女间谍,与事实相去甚远。

传说中冯国璋的家产超过千万。临死之前,他在病榻前给儿子交待后事时说:“我们家的财产,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除去南京烧了570万元,张调宸这小子侵吞了300万元,王克敏这小子骗去了40万元,此外都与账上相符,你要好好保管。”账上资金有多少?据帮助冯家清理遗产的北洋之龙王士珍宣布:总计达到二千三百多万。

冯国璋爱财是有名的,段祺瑞称他有“钱癖”,这个农民出身的人,喜欢钱的方式有点离谱。人在官场,心系商海,即使当上了民国代总统,也还要资本市场上博弈一把,他自己开有银行、钱庄,又在周学熙的开滦煤矿、启新洋灰公司投资股票,家乡还有千亩良田。大钱赚饱了,小钱也不放过,在北京任代总统,一眼就看上了中南海的鱼。明清两代,帝王后妃常常在中南海放生,许多鱼鳍上拴有放生标志的金银牌或铜环,几百年一直没有捕捞过。冯国璋开价十万元出卖捕捞权,这钱竟也流进了老冯的腰包。

民国六年(1917)四月,冯国璋在南京的府邸因为电线漏电而发生火灾,房屋财产损失惨重,面对熊熊燃烧的火势,冯国璋悲痛欲绝,大呼“天灭我”,竟欲投火自焚,家属部下拼命劝慰,才将他拉出了火海。什么叫爱财如命?这个人就是。

冯国璋与袁世凯的关系虽说有裂隙,但总体说来私谊仍然不错。得知老袁的死讯后,冯国璋当场大放悲声,嚎啕大哭一通过后,又转为笑脸,对家人说:这是一件大喜事。事件的前后互相矛盾,正好是冯国璋内心矛盾心态的真实写照。他是个讲感情的人,袁世凯病亡周年,他请夫人周砥赴河南祭奠;直到1919年,袁世凯的原配夫人于氏去世,冯仍派私人秘书恽宝慧和长子冯家遂前往吊唁。他和袁世凯之间的复杂关系,三言两语说不完。

3.北洋有虎,此虎食素

 

段祺瑞是袁世凯的另一个得意门生——这当然说的是天津小站练兵时期。

段祺瑞(1865~1936),字芝泉,晚号正道老人,出身在安徽六安。父亲一生种田,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段祺瑞不甘心一辈子和泥巴打交道,徒步来到山东,投奔在威海驻军中任管带的族叔段从德,从此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20岁时,段祺瑞考入天津武备学堂,李鸿章为在军队中培养高级人才,选派了一批“苗子”出国留学,段祺瑞就跻身其中,进入德国柏林军校学习,学成归来即被荫昌推荐给袁世凯,成为北洋著名一虎。

袁世凯对这个留学生印象很好,关键时刻总是特别提携。初进北洋时,王士珍、冯国璋先后通过了考试,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段祺瑞虽然有才华,但是考场上临场发挥不好,考了几次也没有过关。眼看着年轻有为的小段惴惴不安的样子,老袁只好用舞弊的方式帮他一把。考试前,将考卷内容透露出来,终于让段祺瑞坐上了干部末班车,当上了第三协的协统(相当于旅长)。

袁对段的关照,其实也不止这一次。进入武备学堂的第二年,段祺瑞回乡完婚,婚礼还未办完,忽然接到一封电报:袁世凯要检阅队伍,催他速回。段祺瑞打点行装正要上路,第二天又接到一封电报,是袁世凯亲自签发的,叫他先办婚姻大事,回津之事可延缓几日,随同电报来的还有老袁的一张银票。这让段祺瑞十分感动。十几天后,段祺瑞回到小站营中,袁世凯命手下大张筵席,军乐队奏乐,又特意为小段庆贺了一番,并将全部花销记在了公款消费名下。之后不久,老袁想到小段离家太远,妻儿不在身边有诸多不便,于是差人接来他的妻儿,同来的还有段祺瑞的妻弟吴光新。

袁世凯以“半子”之谊待段祺瑞,段也始终将袁视做“恩人”。此中渊源,与段祺瑞的夫人张佩蘅关系极大。据曾在段公馆做过事的王楚卿回忆:“张夫人名叫张佩蘅,张家和袁世凯是世交。袁世凯没有闺女,就把张佩蘅认做义女。段祺瑞断弦以后,便由袁世凯主婚,把张佩蘅嫁给了段祺瑞,从此袁段二人除了多年的袍泽关系外,无形中又成了亲戚。这和袁世凯给冯国璋撮合婚姻一样,都是他笼络部属的惯用手段。”(王楚卿:《段公馆见闻》,文史资料选辑第41辑)。这段回忆中除了说袁世凯没有闺女是个错误外,其余皆是事实。

关于张佩蘅,袁世凯的三女儿袁叔祯(静雪)在《我的父亲袁世凯》一文中曾有说明:“她是张芾的女儿。张芾死后,仅仅留下一妻一女,家境很贫寒。我父亲看到他们这种无依无靠的情形,就把她们母女二人接到自己任上。当时,张的女儿还正在吃奶。从这以后,她们就始终住在我们家里。我父亲和我娘还把这个女儿认做自己的大女儿,后来我们也就把她叫做大姐。其后经我父亲介绍,嫁给了段祺瑞。在她过门之后,虽然她的母亲也跟了过去,但还是认我家为娘家,来往是极其密切的。她每次到了我们家,对我父亲和我娘,仍然是爸爸、娘的叫得很亲热,我们也把段祺瑞叫做姐夫。”(参见《八十三天皇帝梦》68页)

张芾字小浦,陕西泾阳人,清道光年间进士,授编修,曾任江西巡抚、广东巡抚。张芾做官的这段时间,正值太平军占据南京,在长江两岸和清廷军队以及曾国藩的湘军大打拉锯战,张芾的官当得很辛苦。先是驻守九江,两江总督陆建瀛移至九江后,又去守瑞昌,结果九江、瑞昌相继失陷,张芾革职留任,也就是不戴官帽仍然在原来的领导岗位上做事,以观后效。后来他守护南昌城有功,官复原职。过了不久,有人参劾他截留云南、贵州的铅银自肥(其实他是给部下发了饷银),又被免官。这之后张芾在宦海中几经沉浮,一会儿当官一会儿免职,搞得他既伤心又灰心,给上司曾国藩写了个报告,要回老家去休养——实际上是害政治病,用搁挑子的方式给曾国藩施加压力。

偏偏在这个时候,大西北回民起义,回民连破数州县,直逼省城。皇帝急得直抓瞎,从官员名单中挑出了这个陕西人,令张芾督办陕西团练,会同陕西巡抚瑛棨防剿。瑛棨是个官油子,欢迎张芾的仪式上说了他一大通好话,把张捧得高,是因为想把张推到前方战场。张芾果然中计,率领数骑慷慨赴往,到了渭南仓头镇,见到起事的回民,晓以利害,回众颇感动。其中有个头头叫任老五,看到回众军心动摇,冲出阵来,照准张芾胸前就是一刀,张芾当场倒地,大骂不绝口,遂被肢解。接着任老五等回众大开杀戒,跟随张芾前往的五十多人全部遇难。事后有人前往寻觅遗骇,仅拾到几块骨头。

张佩蘅一生都对袁世凯心怀感激之情。老袁搞洪宪帝制,段祺瑞明里不反对,暗中常玩小动作,每当张佩蘅听到段有什么对袁不利的风声,回到家里段便会受气,老婆当着客人的面骂他“没有良心”,段祺瑞也不敢反驳,赔着笑脸低声说:“我对总统(指袁)是爱莫能助呀!”

袁世凯的二女婿薛观澜曾经讲述过这么一件事:民国七年(1918),薛观澜带着老婆孩子到段公馆探亲,薛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段祺瑞还礼时膝盖未着地,被夫人张佩蘅看到了,当场叫段重新还礼。段祺瑞叫薛观澜的名字,夫人又不依,非要段叫薛为二妹夫。这搞得老段祺瑞很没面子。段祺瑞当面不好发作,只得暗暗向薛观澜做鬼脸,其场面庄重而又滑稽。坐下来聊天,张佩蘅仍然念念不忘袁家的好处,她对薛观澜说道:“你大姐夫没有礼貌,他是老糊涂了,我们住的这所房子,都是爸爸(指袁世凯)赏赐的,你们住在这,千万不要客气。”(薛观澜:《我所知道段祺瑞的一生》)

袁世凯去世以后,袁家听到一个传闻,说段祺瑞要带兵来围攻总统府,并且要杀死袁府全家,袁府内大为惊慌。袁克定、袁克文跑到段府,要去问个究竟,段姐夫一听,鼻子又气歪了,拍着胸口保证绝无此事,叫袁氏兄弟别相信流言蜚语。为了保证袁家的安全,派夫人张佩蘅带着儿女到袁家一起守灵,让他们住在袁府,段姐夫自己也天天过来看望和照料。由于这场虚惊,袁家人心里更是留下了难以抹灭的阴影,但是他们对段姐夫对袁府的感情,从此再也深信不疑了。张佩蘅这门亲事,后来还有一点延伸。她嫁给段姐夫后,生了三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嫁给了袁世廉的孙子袁家朗。

回头再说段祺瑞。此人也是一个奇人,一生最大的优点是清廉,真所谓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生活上不追求奢侈,饮食以清淡为主,到了晚年信奉佛教,更是吃斋食素,穿衣服不讲究名牌,平日在家里经常穿件长衫,头上戴个瓜皮帽,谁也想象不到这是个大人物。他在任国务院总理期间,服装和车马排场还不如一个总长(部长),这在喜欢按级别享受待遇的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段祺瑞一生不赌不嫖,不爱钱,不抽大烟,不包二奶,不收红包,但是有一样他特别喜欢:下围棋。出钱养了一批围棋高手,当他的棋艺顾问,有时候也陪他下棋聊天。陪老段下棋要有一套本领才行,他下棋只想赢不想输,但是输给他多了,又瞧不起你,因此陪他下棋的高手经常是输他半子左右。段祺瑞有个儿子叫段宏业,棋艺也好,不给老爸留面子,一上阵就杀得老段落花流水,这种时候老段的鼻子又会气歪,将棋桌掀翻在地,指着小段狠狠地骂:“你这个小子什么都不懂,就会胡下棋!”

老段这是气愤之余说的话,也还符合实情。虽说他对长子段宏业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但是段公子不争气,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段公子曾在陆军部执法处挂名当了个提调,可是他并不好好当差,上班不是旷工就是迟到,天天泡在外头喝花酒。段公子本来有妻室家眷,却是“老婆基本不用”,娶的小老婆都是从妓院里接出来的,而且三天两头退货,搞得妓院老板怨声载道,却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口。

段祺瑞是个清流派,严格要求自己,也爱严格要求别人,这样的行为理解的就好,不理解的就会被认为是苛刻。事实上说段刚愎自用的人确实不少,他和一些同僚的关系也很不融洽,老段身上有强烈的排他性,先后排挤出了唐绍仪、黎元洪、冯国璋,和他共事的人最后结果往往是反目,闹得不欢而散。

袁世凯称帝,是导致他声败名裂的最直接的原因。这件事对他是致命一击,此后他的精神垮了,身体也垮了。病榻上的袁世凯依稀看到,在那些众叛亲离的人群中,也有他极为依赖的段姐夫的身影,这是尤其让人感伤的。

据薛观澜分析,段祺瑞反对袁世凯称帝的原因有三:

一、段祺瑞与冯国璋皆以袁之继承人自命,帝制果成,彼等将永无继位之望,且黎元洪封亲王,龙济光封郡王,段姐夫仅获公爵,而生异心;

二、段与袁克定关系不好,担心克定继位后会对自己不利,这是段姐夫反对帝制的主要原因;

三、段姐夫虽为陆军总长,军权实在袁手,老段怏怏不得志,而其副手徐树铮野心勃勃,最为袁氏嫉恨。袁设模范团以训练将校,凡各镇将校官,悉由老袁亲自任命,段姐夫无用人之权,很不满意。他曾向老袁请示,要求自营长以下的官,由陆军总部直接任命,老袁召见段姐夫:“芝泉,你脸上气色不好,休养一时吧。”段姐夫退出,即请长假休养去了。这无疑使段姐夫对“岳父”袁世凯多了一层隔膜。

纵观段祺瑞生平,其最景仰者袁世凯,最信任者徐树铮,最深畏者夫人张佩蘅。此人后期虽说反对帝制,但一生与老袁关系密切,一举一动,无不模仿袁氏,甚至平日在家所戴方顶小黑帽,也同老袁的帽子一个样。袁世凯死后,段祺瑞以袁氏继承人自居,但是北洋旧属并不买他的账,尤其冯国璋,后来成为他在政坛中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尽管如此,袁世凯与段祺瑞还是有许多不同。

比如在用人之道上,段祺瑞喜欢上一个人,往往就什么事都要交给这个人办,最后甚至到离不开这个人的地步,在徐树铮问题上表现得特别明显。袁世凯则不同,袁是因事而用人,好钢用在刀刃上,把该用的人才用到最需要、最合适的地方。辛亥对付清室,袁世凯用胡维德、赵秉钧、梁士诒;对南方革命军议和,用唐绍仪、汪精卫;欲联络黎元洪,用张国淦、夏寿康;二次革命癸丑之役,用二段(段祺瑞、段芝贵);对日本二十一条之交涉,全部权利交给了善外交的曹汝霖;搞洪宪帝制,用杨度;想要操纵政党,用黎元洪、汤化龙;在海陆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重用王士珍;建立模范团,用陈光远;对英国交涉,委托蔡廷干结纳朱尔典;为疏通美国总统威尔逊,竟重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顾维钧。总而言之,袁世凯所用之人,个个都是某个领域的突出人才,不能不说其驾驭有术。相比之下,段祺瑞只用自己信得过的人,则相形见绌。

在性格上,袁与段二人,既有相同也有不同之处,薛观澜是袁世凯的女婿,又是段祺瑞的连襟,对他们的观察分析细致入微,颇为中肯。

袁段二人性格上的相同之处是:

一、皆志在掌握北洋军,欲以军事势力扩张为政治资本;

二、袁以政治手腕谋南北统一,段之政治手腕不够,故主张武力统一,换句话说,他们对革命军皆无信心;

三、对于议会政治,二人均深恶痛绝;

四、对于国家经济皆无良策,只知借款度日;

五、二人态度肃穆,令人起敬。唯段氏威仪胜过黎元洪徐世昌而逊于袁世凯。段喜用四书成语,有学究气,袁则要言不繁,言必中肯。论中文根底,袁胜于段。

他们性格上的不同之处是:

一、袁素来主张总统制,以美国为蓝本;段则一生迷信责任内阁制,以法国为榜样,故薄总统而不为。

二、段对清室不甚买账;袁在任内则将清室优待费如数拨给,每年四百万元,清室借此得以维持十数年。

三、袁最不喜欢派别之争,用人较广泛;段则多用同乡,有派别观念,北洋系遂无团结可能。

四、袁的脑筋较段为新,袁喜西法,重用留学生,平时注意人才,每逢接见宾客,动辄先查履历;段则一切马虎,没有人才观念。

五、段亲日,袁骨子里反日。但是袁世凯有两个国际友人,一为英国大使朱尔典,一为日本大使林权助,二人事袁如“长兄”,由此可见袁世凯政治手段灵活。

六、袁一生不打牌、不吸烟、不好饮酒、不爱京剧,唯独喜欢吃北京烤鸭和黄河鲤鱼。段虽然也嗜好不多,但痴迷围棋,陷入太深,只要他在下棋,“天子呼来不上船”,经常见他左右站着等候请求公事的下属,容易误事。

七、从服装上看人之个性,袁氏喜欢穿军装,肩章三颗星,浑似中山装,可见其英姿飒爽。袁氏从来不穿西服,但是喜欢看年轻人穿西服。段则相反,不喜欢穿军装,最恨西服,尤其不喜欢硬领与皮鞋,每逢接见宴请之类的礼节仪式,穿燕尾服需要别人帮忙。

八、段祺瑞言行、衣饰皆效仿袁世凯,但不能学到惟妙惟肖,往往形似神不似。孙中山逝世之后,在北京开追悼会,段祺瑞原准备参加的,后因脚肿,皮鞋穿不进去,取消了这个计划,既失礼,也给政敌攻击以口实,这是段氏修养不到家。这方面袁世凯则高明得多,政治永远摆在第一位,皮鞋穿不进穿布鞋,也要去参加追悼会。

袁世凯与段祺瑞,后期关系变得微妙,又有袁克定梗塞其中,彼此之间更为复杂。段祺瑞和冯国璋本是老袁一手扶持起来的,原来是百依百顺,随着职权的提高,对袁渐有不听调度之表示。北洋三杰中,老袁最放心的是王士珍,此人不争权,不重名,只有一样,对清廷感情特深,民国成立以后便主动提出告老还乡,回山西老家当遗老去了。老袁要排斥段祺瑞,最好的办法是借重王士珍,他派袁克定乘火车专程赴山西正定府,接王士珍进京,授为“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坐办,处长即是袁世凯,王士珍的角色相当于三军副总司令(总司令是老袁),实际上剥夺了段祺瑞的军权。

另外一个举措是成立模范团。眼看着亲自带起来的北洋旧属渐渐不听指挥了,袁世凯曾经感慨地说:“小站旧人现在暮气沉沉,华甫(冯国璋)要睡到下午才上班,芝泉(段祺瑞)又经常装病不到衙门,叫我怎么办?”袁的办法是弃旧人用新人,忽然重用了蔡锷、蒋方震等日本留学生。模范团成立于民国三年(1914)年十月,团址设在西城旃檀寺,由袁世凯亲任团长,陈光远任副团长,袁无论多么忙,每星期必定要骑马来观操一次,召集军官训话一次。第一期毕业,成立拱卫军四旅,炮兵骑兵各二团,机关枪一营,成绩奇佳。第二期改由袁克定任团长,陆锦为团副。袁世凯与段祺瑞摩擦最剧烈者,即为模范团之事。尤其让段不能容忍的是,模范团第二任团长,竟是跛足的袁大公子,这明摆着袁对段不放心,把兵权一点点从他手中夺光了。

段姐夫是有个性的人,袁称帝以前,小站旧人恢复了对袁的跪拜礼,段祺瑞认为,民国了,一切要有新起点,不愿意曲膝下跪。冯国璋劝他说:“总统就是过去的皇帝,脱帽行礼和跪拜都一样,何必在意形式?”冯国璋带头在袁世凯面前跪下来,段祺瑞见状只得跟着跪下磕头。袁世凯还比较谦逊,连忙把二人扶起,嘴里念叨:“不敢当,不敢当。”到了大公子袁克定那儿,两人也要行跪拜礼,心中自然十二万分委曲,更愤懑的是袁克定竟端坐不动,受之泰然,跪完之后段祺瑞怒冲冲地朝冯国璋发火:“大少爷的架子比老头子还要大!我们做了上一辈子的狗,还要做下一辈子的狗!”事后袁克定淡然地说:“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他们都是老头子养大的,现在尾大不掉,我偏要折折他们的骄气。”

有张佩蘅这么一层关系,袁克定成了段祺瑞的大舅子,可是两人的关系形同水火。当初成立模范团,袁世凯提议第一任团长由袁克定来当,段祺瑞坚决反对,袁世凯同他商量半天,依然是两个字:不行。闹得袁世凯很不高兴,最后只好摊牌:“你看我当行不行呢?”这样一来,段祺瑞无话可说了。但是到了第二期,模范团的团长还是由袁克定当了,这件事使段祺瑞很郁闷。

袁克定架子大,对段姐夫很不客气,洪宪帝制时,因段祺瑞不赞成帝制,袁克定对他尤为怨恨。据袁家女婿也是段家妹夫的薛观澜说,段祺瑞在公府乘坐人力车,克定幼弟三五成群,纷纷以雪球掷之,指其为段歪鼻子,如此当面侮辱,段姐夫岂有不留遗恨之理?袁世凯将义女许配给段祺瑞,结下这门姻亲,恐怕没想到后来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在政治利益面前,姻亲关系也变得脆弱,只能退居二线。

不过在段祺瑞心里,对袁世凯还是有深厚的感情,有一次段入袁府,行三鞠躬,袁世凯命坐,忽然关切地来了一句:“你的气色还不见好。”段祺瑞答道:“多谢大总统赏赐的人参,吃了便觉得好多了。”袁世凯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到今天才看出来,只有我俩的老交情是最可贵的。”听袁世凯提到“老交情”三个字,段祺瑞眼泪水就快掉下来了。袁对段的心理战,轻松取胜。洪宪帝制取消之前,袁世凯日夜难眠,派人给段祺瑞送了一封密函,请段速到新华宫,袁世凯看着段祺瑞的眼神,低沉地说:“你一定要帮我的忙啊!”看到自己跟随了二十多年的老主子这副可怜的模样,段祺瑞心情极其复杂,站起来说:“只要大总统取消帝制,一切善后事宜,当全力以赴。”

袁世凯死后,北京举行盛大的政府公祭,段祺瑞以国务总理的身份主祭,当送柩的专车从前门火车站出发时,段祺瑞肃立在站台上,目送着徐徐驶去的列车,聆听着一声声渐渐消散的礼炮声,内心里的复杂感情难以言表,他的眼睛有些潮湿了。

4.姻娅之亲:一匹骏马来头大

 

张镇芳有个姐姐嫁给了袁世凯的大哥袁世昌,因此袁家称张为“五舅”。姐姐出嫁的时候,张五舅年龄还小,他没有想到自己日后的仕途生涯会与此有关,而且关连极大。在河南项城,张家和袁家一样,也是望族大户。其祖父张致远,饱读诗书,应童子试名列前茅,仕途有望。但是临考之前县太爷放出风声,意在索取贿赂,张氏因此而无意仕途。乃父张瑞祯,半生苦读,考运却不佳,直到50岁才中了个乡试举人,有点窝囊。但是张瑞祯的妻子却有点来头,是漕运总督刘永庆的姑姑,名叫刘静斋。张瑞祯夫妇眼看自己这辈子不行了,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到了两个儿子身上,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位老师,张镇芳、张锦芳兄弟就是在这么一种严谨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张镇芳(1863~1933),字馨庵,号芝圃,河南项城阎楼村人。张镇芳出生时,张氏家族已经过几代人的惨淡经营,积蓄日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张家修建了一幢书楼,藏经史等书万余卷。有几代先辈的铺垫和积累,到张镇芳这一辈也该发迹了,光绪十年(1884),张镇芳考上廪生,次年为拔贡,再过几年又中进士,那时他29岁,被分配到户部做了个六品京官,虽说是跑腿打杂,但接触的人都是朝廷的当红大人物,当官的凌云之志遂在心中萌发,宦途大道徐徐展开。

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仓皇西逃。张镇芳刚服丧回京不久,对骤然而至的事变毫无准备,京都陷落当夜,他看见军机处、礼部、内阁中书等一帮官员都脱下了清朝官服,换上便装要逃跑,名义上还有个好听的词:护驾。张镇芳不再犹疑,上街买了套便装,迅速换上衣服,出西直门去追赶圣驾。出城走了十几里路,就见逃难的人纷纷返回,上前一问,原来前面有散兵匪徒拦路抢劫,有几个人哭哭啼啼,哭诉家产已被抢劫一空,周围的人一片同情之声。

此路不通,张镇芳只好折回老家项城,待筹措好盘缠后,再由河南赶到陕西。他日夜兼程历尽艰辛,一直到潼关才追上銮驾。这样一个忠臣,慈禧太后升任他为陕西司行走,直接效劳两宫。签订《辛丑条约》后,两宫由西安回銮北京,东绕黄河进入直隶,袁世凯安排了盛大的迎驾仪式。那天晚上,张镇芳会见了袁世凯,二人谈得十分投机。袁力劝张外调地方,并推荐他去山东当官。张镇芳权衡利弊,没有轻易答应,他走的是稳妥路线,还是先回京都看看再说。果然,回到京都,慈禧太后封他四品衔,级别待遇终于上去了。

李鸿章病死,袁世凯接任直隶总督,张五舅靠袁世凯开始飞黄腾达。先是委为银元局会办、直隶差委总办、天津河间兵备道,又擢升长芦盐运使,官衔也由四品到二品。光绪三十三年(1907),袁世凯遭御史参劾,回籍养病,直隶总督由张镇芳代署,这个代理大省长的官职,已经是从一品了。

张镇芳一生很少与袁世凯闹别扭,在政治上与老袁保持高度一致,民国初年,张五舅在袁世凯手下担任河南都督兼民政长。洪宪帝制,张是拥护派的积极分子,又是袁家的私人账房,袁世凯事无巨细都与他商量。张勋复辟,张镇芳也是坚决的支持者,这个晚清遗老被封为议政大臣度支部尚书,掌管“小朝廷”的财政大权。复辟闹剧只上演了21天就草草收场,张镇芳以内乱罪逮捕,由大理院管辖审理,被判无期徒刑。

政治犯这个词,是个很难确定罪状的概念,说大能说成无穷大,说小能说成不是问题,关键取决于当局者的态度。北洋时期的官场主要认个钱字,通过段芝贵等人的疏通,更重要的是其子张伯驹以父亲张镇芳的名义捐纳赈灾银元四十万,张镇芳判刑后的第三天,就以身体有病保外就医的形式送回天津,坐牢三个月后重获自由。经历了这次折腾,张镇芳对政治心灰意冷,在天津担任过盐业银行董事长,一门心思去考虑如何赚钱了。

张镇芳一生无子,过继了弟弟张锦芳的儿子张伯驹为嗣子,这个嗣子后来使张家八面威风,名声大振。

张伯驹(1898~1982),字家祺,因其姑母嫁到袁家的缘故,他与袁克定、袁克文成了表兄弟,而且一生关系融洽,是莫逆之交。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之一(其余三位分别是袁克定、张学良以及溥仪的族兄溥桐)。张伯驹出入过军界,从事过金融,最后扬名在文物收藏及诗词上,所谓“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指的就是张伯驹这样的人。

同时他是个全身充满矛盾的人物,继承千万家产,富可敌国,生活上的朴素却令人难以置信,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穿丝绸,长年一袭长衫,饮食很随便,有个大葱炒鸡蛋就是上好菜肴,坐汽车从不讲究,只要有四个车轱辘能转就满意。他反对袁世凯称帝,与袁克定在政治上形同水火,但是彼此之间私交特别好,袁克定晚年穷困潦倒,全靠张伯驹接济帮衬。张镇芳病故后,张伯驹子承父业,接手盐业银行,却不爱管事,只挂了个“总稽核”的名义,偶尔去银行查查账。但是他在经营上,有时候算盘拨得特别精。有一年紫禁城出卖一批旧地毯,到处兜售没人要,有人送到盐业银行,被识货的张伯驹看中了,吩咐留下来,让京剧界泰斗余叔岩买下,结果大赚了一笔,先是请人把其中的金丝抽出来,卖了三万元,再卖地毯,又赚三万元,余叔岩晚境不富裕,能赚这笔钱,对张伯驹很是感激。

张伯驹先后娶了三个妻子,其中与第三个妻子潘素最为钟情。

潘素,又叫潘妃,苏州人,弹得一手好琵琶,曾在上海西藏路汕头路口“张帜迎客”。张伯驹认识潘妃之时,潘已经名花有主,男方是国民党中将臧卓,双方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张伯驹这个大才子第三者插足,懂诗词擅歌赋,还懂儿女情长,把个潘妃闹得心旌摇荡。臧卓是一介武夫,采用的办法也横蛮,在西藏路汉口路的一品香酒店租了间房子,将潘妃反锁在里面。潘妃以泪洗面,托人带信给张伯驹,张伯驹托朋友开了辆汽车到一品香酒店,买通看守的卫兵,把潘妃带回静安别墅,然后双双飞回京城。

张伯驹最大的兴趣喜好是收藏,是民国以来著名的大收藏家。张伯驹视收藏为生命,却在建国之初,向政府献出了最爱的八件珍稀国宝,计有陆机《平复贴》、杜牧《张好好诗》、范仲淹《道服赞》、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草书卷》等,献宝那天,张伯驹在字画上抚摸再三,如骨肉之离散。文化部长沈雁冰代表政府发给一张褒奖令,然而褒奖令上墨迹未干,声势浩大的反右运动席卷而来,张伯驹书生气十足,认为自己诚心爱国,政治风暴干卿何事?岂料到,他终于还是上了右派分子的黑名单。

此后他的遭遇也是可想而知。

1968年冬天,张伯驹在“牛棚”里关押了八个月后,实在审不出什么名堂,组织上决定将他发配吉林舒兰县劳动改造,妻子潘素伴随着他。大卡车把他们拉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后就一溜烟开走了,只剩下两位孤苦伶仃的老人。这一夜,张伯驹和潘素只能在一间废弃的茅草屋中勉强栖身,正值三九严寒,窗外北风怒号,好不凄凉。

第二天一早,生产队长来敲门,迎面就下逐客令:“这里一不是你们的原籍,二没有你们的亲戚,落不上户口,我看你们还是走吧。”潘素感到委屈,眼眶有些潮湿:“是单位拉我们来的,事先没同你们说好?”生产队长很直爽地说出了真相:“你们已经被单位辞退了,他们把你们当做包袱丢在这儿。”听到这儿,张伯驹再也忍不住了,一仰脖子:“潘素,我们走,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回北京。”

重回北京,昔日的京城玩主感慨万千。大半辈子锦衣玉食,想不到却要暮年出关,而且人家村子里居然不肯要,遭遇这样的屈辱,情以何堪?不过,此刻张伯驹顾不上多想,首先是到街道派出所落户。派出所的小民警看一眼递上的证明材料,冷漠地说:“全国人民都想来北京,北京盛得下吗?”张伯驹申辩几句,小民警不耐烦了:“这事我们管不着。”“想不到,我在北京住了大半辈子,现在成了‘黑户’。”张伯驹苦笑着对妻子潘素说。

1968年冬天,是张伯驹人生的最低谷,平生野云闲鹤的张伯驹,成了北京城的“黑户”,不得不弯腰为稻粱谋。潘素的青绿金碧山水画在中国画坛堪称一绝,深得张大千等名画家赞许,有一天,某权贵故交光临,开门见山,要与潘素做一笔交易,请她每月作画一幅,一年十二幅,先付500元定金,事成后再付一万元,但是有个条件,潘素此后不能为别人作画。当时的一万元,莫说一般人,对张伯驹也是个天文数字,可是张伯驹、潘素夫妻一口回绝:“廉士重名,此议请莫再提。”即使贫寒如洗,依然能保持可贵的气节,实属不易。

在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中,我们看到老人晚年生活的一个情景:老态龙钟的张伯驹手柱拐杖,从恭王府二门口走出来,一个青年扶他坐上自行车后架,驮着他去参加一个高等学府的学术讲座。一辆辆小轿车从他身边驶过,作者感叹道:“在张伯驹‘发挥余热’的夕阳情调里,含着一丝伤感,一缕悲凉。”然而更可贵的是,名士张伯驹没有停留在伤感与悲凉的境地,他佝偻着腰,始终保持向前的姿势,一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5.袁家班底小盘点

 

唱京剧分京班、徽班、梆子班,乞丐讨饭分南北二派,搞政治分安福系、政学系、交通系、黄埔系等等,五花八门。袁世凯粉墨登场,要在历史舞台上演一出大戏,必定要打造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

袁家班底的主角是北洋系,其核心层是被称做“北洋三杰”的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前边章节已经说到,不再赘述。除此之外,外围还有小站旧人王怀庆、段芝贵、曹锟、陈光远、张怀芝、卢永祥、雷震春、田中玉、孟思远、孟恩远、陆建章等,以及受袁节制的旧军将领姜桂题、张勋、倪嗣冲等。这批人有的后来进入袁的核心层,他们在中国政治舞台上相当活跃,形成了“武夫”掌国的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到了后期,袁世凯感到北洋系暮气日重,许多旧属不听他的指挥了,遂有启用新生力量的想法,蔡锷即为其中一例。可是因为老袁此时搞洪宪帝制触犯众怒,这股新生力量反倒成了他的掘墓人。

袁家班底还有一个核心层是他的幕僚智囊。这个班子最早萌芽,是袁世凯在朝鲜帮助编练亲军时期开始形成,只有三个人:茅少笙、纪堪沛、陈长庆。他们看不起年轻的袁世凯,袁也认为他们是只会八股文的迂腐老朽,后来的结局也不甚明了。袁世凯在朝鲜监国当“小钦差”时,提拔重用了一批秘书智囊,如唐绍仪、阮忠枢、刘永庆、吴长纯、吴凤岭、雷震春、王同玉、赵国贤、王凤岗、徐邦杰、唐天喜、吴仲贤、蔡绍基、梁如诰、林沛泉等。到天津小站练兵时期,袁世凯的政治班底和幕僚班子都已基本建成,曾经有一段时期,袁世凯除担任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外,还身兼八职(参与政务大臣、督办关内外铁路大臣、督办津镇铁路大臣、督办商务大臣、督办电政大臣、会办练兵大臣等),位重一时,权势熏天,甚至超过了曾国藩、李鸿章当年的威风。乘借机会,袁世凯在各个机构安插亲信幕僚,如朱仲琪、马廷亮、陆嘉谷、黄璟、张镇芳、杨士骧、杨士琦、孙宝琦、于式枚、赵秉钧、梁士诒、周学熙、蔡适干、朱家宝、毛关蕃、梁敦彥、金邦平、富士英、黎渊、稽镜、施肇祥、汪荣宝、张瑛绪、高淑琦、蔡汇沧、娄椒生、张一麐、傅增湘、严修、吴闿生、荫昌、凌福彭、沈桐、闵尔昌、何昭然、陶葆廉、胡惟德、陈昭常、齐耀琳、张锡銮、孙多森、沈兆祉、刘燕翼、杨度、冯学书、曾广钧、唐在礼、袁乃宽、丁家立、曹汝霖、章宗祥、坂西利八郎、楠源正三等。(参见李志铭:《晚清四大幕府》,第273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有人曾问袁世凯:总统的辅弼人物,谁最值得信赖?谁最有才能?袁世凯给出的回答是:最亲信者有九才人、十策士、十五大将。雄才徐世昌,逸才杨士琦,良才严修,奇才赵秉均,槃才张謇,隽才孙宝琦,清才阮忠枢,长才周学熙,敏才梁士诒;善辞李度,善谋王揖唐,善断张一麐,善计曹汝霖,善策陆宗舆,善治陆宗祥,善政顾鳌,善道施愚;福将王士珍,主将冯国璋,重将段祺瑞,儒将张锡銮,老将张怀芝,猛将张勋,守将田文烈,勇将曹锟,大将倪嗣冲,战将段芝贵,健将雷震春,胜将陆建章,强将江朝宗,骁将田中玉。

在袁世凯的幕僚中,还有一类特殊人物,高鼻子,蓝眼睛,他们是外国顾问和教习。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就聘请了十几名外国教官,如稽查员伯罗恩、参选营务巴森斯、马队第一营总教官曼德等。升任直隶总督后,又大量聘请了日本籍教官,据袁世凯的政治顾问,澳大利亚人莫理循书信中透露,袁幕下计有日本教官六十余人。在这些日本顾问和教官中,坂西利八郎与老袁的关系最深,他在袁世凯身边十几年,北洋军阀的新编制、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处的筹备等,都是这个日本人一手策划的。

外国顾问中有两个人尤其值得一提:一个是莫理循,一个是古德诺。关于古德诺,后边的章节中还要提到,此处略过。莫理循(1862~1920),全名乔治·厄内斯特·莫理循,此人一生极具传奇色彩。青年时代,莫理循在英国爱丁堡大学习医,成为医学博士,但他对医学并不热爱,年轻的时候,他在太平洋一艘贩卖黑奴为业的船上当过水手;后来迷恋上探险旅行,孤身一人从澳大利亚北部步行到南部;他曾率领一支考察队,深入当时尚未开化的新几内亚进行考察;又以徒步和骑马的形式,从中国上海跋涉到缅甸。他的足迹曾经遍布了除西藏以外的中国所有省份。一年后,莫理循将中国见闻写成了一本游记,《一个澳大利亚人在中国》,并在英国伦敦出版,引起轰动。正是因为这本书,他被英国《泰晤士报》老板赏识,聘为驻中国记者,开始了他长达17年的记者生涯。

当时中国正值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是世界的一个聚集点,莫理循第一时间采写的那些独家新闻,使《泰晤士报》成为报道中国消息的权威报纸,莫理循的名字也不胫而走,被公认为是评论中国问题的专家。

民国元年(1912),莫理循应聘担任了袁世凯的政治顾问。老袁当时的心理是希望利用莫理循的名声,来获得英国政府的支持。但是莫理循在英国政府眼里仅只是个记者而已,袁世凯也因此而有所冷落。尽管莫理循尽忠尽职,想当好这个政治顾问,但他所提的政治主张和建议老袁并不很当一回事。不过袁与莫理循之间的私谊始终不错,隔三差五,袁派子女和姨太太给莫理循家里送花;当莫理循的长子出生时,袁送礼物表示祝贺;民国二年(1913),莫理循的母亲和姐姐来中国,袁世凯亲自宴请,并馈赠名贵衣料和首饰。民国时期的著名记者黄远生曾经感叹道:“袁氏外国顾问无数,莫理循君,尤邀殊宠。”

北京大名鼎鼎的王府井大街,以前的名称就叫做莫理循大街,其英文街名牌一直挂到1949年。莫理循在此置有房产,还有个享誉中外的“莫理循文库”,这个文库实际上是莫理循的私人图书馆,收集了有关中国和亚洲的图书、杂志、地图等文献二万多册,极富史料价值,向来为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学者所关注。莫理循生前留下了大量书信、日记和备忘录,这些文件大多与他在中国的经历有关,由于他是袁世凯政治顾问的特殊身份,其中披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事实真相,澳大利亚华裔历史学家骆惠敏教授曾收集整理了一部分,以《清末民初政情内幕》的书名由知识出版社出版,但是对于莫理循留下的堆积如山的文字资料来说,这部近百万字的著作还只是冰山一角。

袁家班底还有个“嵩山四友”:徐世昌、张謇、李经羲、赵尔巽。对这个“嵩山四友”老袁给予了极高的政治待遇:免其称臣跪拜;赏乘朝舆,到内宫换乘肩舆;皇帝临朝时,四友可以坐板凳;每人每年给二万元顾问费。此外还有个臭名昭著的“六君子”:杨度、孙毓筠、胡瑛、严复、刘师培、李燮和。他们的组织名称叫做“筹安会”,名义上是一个带有研究性质的学术团体,由“旷世逸才”杨度牵头,参加者均为当时社会名流。经过他们的研究论证,共和体制确实不符合中国国情,还是实行帝制对国家发展有利。

——以上为袁家班底的基本框架。

人们评价袁世凯经常爱用两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对于后一句话,几乎所有的人都烂熟于心;对于前一句话,则往往语焉不详,说不清这个“能臣”究竟“能”在何处。提到袁世凯,到处都在这么议论:老袁肯花钱,是个玩权术的高手。

其实肯花钱也不一定能买得通人心。袁世凯视金钱如粪土,临死前的家产与“总统”这个职位不相称,他笼络人才,除了用金钱外,确实有一套办法。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袁的幕客阮忠枢看上了一个叫小玉的妓女,喜欢得夜不能寐,想为小玉赎身。袁世凯一听,勃然大怒,板着脸说,你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做这等荒唐事?阮忠枢惭愧地低下头,把满腔爱意藏进心底。半个月后,袁世凯带阮忠枢赴天津公干,办完公事,晚上和阮忠枢来到一个宽敞的院宅,只见屋里已布置停当,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烛喜字红窗花,司仪冲着阮忠枢高呼:“新姑爷驾到——”被人糊里糊涂推进洞房的阮忠枢这才知道,老袁暗中给小玉赎了身,又买了这幢院宅,成全了一对新人。有这种相知的上司,阮忠枢自然会“涌泉相报”。再比如“送命二陈汤”中的那个陈宧,原来并不是北洋系的人,民国时期到天津解散民军,工作做得颇有创造性,一下子被袁世凯看中,感叹道:“吾北洋竟无此一人”,事后不久,就将陈宧挖到他身边成了心腹骨干。

从表面上看,袁世凯帝制失败,归结于蔡锷领导的云南起义。实际上袁氏王朝的崩溃,原因之一还是旧班底纷纷闹起了造反,老袁的忽悠再也不灵了。正如唐德刚先生在《袁氏当国》中所分析的:“袁氏对民国如无二心,他的统治笃笃定定,不会有太多问题;如他背叛民国,来恢复帝制,那他这洪宪王朝,便是个泡沫王朝,一戳即破。”

6、家庭财产·风水相术·生活习俗

 

袁世凯一生,从他手中过的银子不计其数,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葛朗台式的守财奴,他向来把钱看得很轻,一生不为钱所累。

据曾经帮袁家管理财产的王锡彤说,袁世凯病重时召见他,案头置一单,所有存款、股票共约二百万元,“余之家产尽在于斯”。袁世凯能捞钱,但他所捞的钱几乎全部用在了政治投资上,从小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这个习惯伴随了他一生。

关于袁氏家产,他的女儿袁静雪在《我的父亲袁世凯》一文中说得更具体:“我们家里的人在我父亲安葬以后不久就分家了。大哥克定,因系嫡出长子,独分四十万,其余庶出的儿子,每人各分二十万元。他们所分的钱数,除了现金以外,还有折合银元数字的股票(包括开滦煤矿、启新洋灰公司、自来水公司等股票)在内。我约略记得,他们弟兄每人还分得有十条金子,这是否也包括有上述的钱数在内,因事隔多年,已记不甚清了。女儿们每人只给嫁妆费八千元。我娘和各个姨太太都不另分钱,各随他们的儿子一起过活。当分家的时候,我父亲生前的贵重衣物,大部分都没有了……在分家的时候,按着房头,每房分了一只皮箱,箱内只盛了半箱的衣服,那还都是我父亲生前穿过的。每只箱子里都放有一件皮衣,有的是皮袍,有的是皮斗篷。我母亲分的那一件,却是极其陈旧的了。”

袁氏生前所置的房产,大部分均由袁世凯所认的本家袁乃宽负责管理,计有:北京锡拉胡同两所,炒豆胡同一所,宝钞胡同一所,海滨挂甲屯一所;天津胜利路大营门“袁氏老宅”六栋大楼,河北区地纬路一所,原英租界十号路一所,成都道两宜里一所;河南安阳九府胡同一所以及洹上村养寿园宅邸。除去房产,袁世凯还在河南老家彰德、汲县、辉县等地购置了一些田地,大约有四万亩。

民国时期,袁克定曾在天津主持过袁氏家族的第二次分家,此次所分是北京、天津两地卖掉的五所房产,以及彰德、辉县的各一处房产。此时袁克藩(十六子)已夭折,剩下的十六个克字辈的兄弟平分,各得伪联币二十四万八千四百元。当时伪联币一角钱可买两个烧饼。袁世凯的房地遗产一直由袁家老大克定掌握,据说他曾与袁乃宽合谋,将天津海河东岸平安街的一处楼房变卖私分,十子袁克坚闻讯后,找袁克定当面质问,闹得很不愉快。另外传闻袁世凯在一家法国银行存有法朗二百万元,后来不知去向。

袁世凯的丧事,原由民国政府拨款十万元承办,但是在北京就用了将近九万元,其后的移灵、购置坟地、墓园建筑、典置祭田以及安葬费用等,据估算需要五十万元左右。袁世凯的好友旧属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等八人联名发出公启,请求当朝要人名流解囊相助,各有捐款二千元至一万元不等,共收到捐赠二十五万,这才完成了袁世凯的丧事和葬礼。由此也不难看出袁氏家族晚期经济状况之一斑。

 

 

袁世凯一生迷信风水相术,在被清廷罢免回籍“养病”时,怀疑祖坟的风水出了问题,特地请名声遐迩的风水大师许瞎子来看。许瞎子认为,袁家祖坟埋得很好,有龙有凤,只因为四周筑了围墙,导致龙身受制,气脉阻塞,据说袁世凯后来拆掉围墙,果然当上了民国大总统。这多少有传说演义的成分在内,但风水相术对老袁的心理支撑,却是事实。

北京城早年曾流传过“西山十戾”的民间神话,有十个修炼成精的妖怪,投胎人世,做了清朝开国以来的当权人物,这十个妖怪是:熊、獾、鸮鸟、狼、驴、猪、蟒蛇、猴子、玉面狐、癞蛤蟆。它们的人身是:多尔衮、洪承畴、吴三桂、和珅、海兰察、年羮尧、曾国藩、张之洞、慈禧太后、袁世凯。这个神话在民间流传很广,根据这个神话,又产生了另外一个传说:

袁世凯有午睡的习惯,每天都要睡一两个小时,醒来时要喝一口茶。他有一只雕刻精致的玉杯,由一个书僮按时献茶进去。一天,书僮进房献茶时,看见一个极大的癞蛤蟆躺在床上,他吃了一惊,手一松,玉杯掉在地上摔碎了。书僮吓得半死,惊慌地去找一个老家人请教,老家人教给他一套话来应付。当书僮再进房献茶时,袁世凯问他玉杯呢。书僮老老实实回答:摔碎了。袁世凯大怒,书僮讲了献茶时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不过他把床上躺的那只癞蛤蟆改成了五爪大金龙,袁世凯听后怒气消散,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百元钞赏给书僮,叫他在外边不要乱说(参见焦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第二册100页)。

这个传说在北洋系中颇为流行,冯国璋在给人讲述这个故事后,还得出一个结论:袁世凯当初并没有当皇帝的想法,只因书僮证明他是转世真龙,他才相信有做皇帝的福分。冯国璋跟随袁世凯多年,对袁是非常熟悉的。他说这个话,也显示出袁世凯身上确实有着浓厚的迷信色彩。

袁世凯一生中结交过多少风水先生?并不清楚。恐怕稍加统计,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仅在1913~1914年间,他就曾找过风水先生贾兴连、张振龙、郭三威、张晓初等算命,求证自己有无“龙兴之运”。

他身边的人摸清了袁的这一弱点,也玩起骗术哄老袁上钩。这方面胆子最大的是袁克定。他向袁世凯推荐的山东人贾兴连,是个洋派的风水大师,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还会说几句英文。袁世凯一听介绍,对这位现代派风水大师有了兴趣,请他看看新华宫的风水。贾大师看过一番后说:紫禁城元初兴建,又经明清两代修葺,气象恢宏;唯有新华宫气散而不聚,不可不慎重对待之。老袁问有什么良策。贾大师献的计谋是在新华宫左侧修建一个厕所,聚其秽气,问题即可迎刃而解。袁世凯果然在新华宫左侧修建了一个厕所,成为民国史上的一段笑话。

这样的把戏不止一次上演。突有一日,北海丛林中升起一道火光,之后平地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堆新土。有人挖地三尺,发现一块石碑,现场的人谁也看不懂。袁世凯闻讯后,叫梁士诒来看。梁是清朝状元,有一流的学问,仍然是看不懂。最后召来古文专家刘师培,才解读出了石碑上的篆文:龙站玄黄,坠统失纲。庶民不和,洪范宪章。天命攸归,安吉衣裳。新我华夏,山高水长。归纳起来的意思是:宣统失纲,洪宪命归。明白地说就是请袁世凯当洪宪皇帝。事实的真相是,这块石碑是袁克定、梁士诒、刘师培合谋伪造的。

民国三年(1914),袁家项城祖茔坟丁韩诚匆忙来京报告:袁世凯生父袁保中的坟侧生一紫藤,长逾丈许,状似盘龙,夜间还不时发出红光,形同火把。袁世凯大喜,即命将祖坟保护起来,并重赏坟丁。其实,这又是袁家大公子导演的一出把戏。

 

 

据袁世凯第七子袁克齐回忆,袁世凯性情刚烈,态度严肃,寡言笑。他每天起床很早,上午办公,午饭后睡一小时午觉再出来。他的记忆力很强,见过的人,虽隔数十年后,仍能说出其姓名、籍贯。袁世凯不好古玩,他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古玩有什么稀罕,将来我用的东西都是古玩。”这话显示出了袁的大气魄,倒也是事实。

袁世凯军人出身,所以无论站着还是坐着,他都是挺直了腰杆,威风凛然,即使是坐在沙发上和人谈话,也不改变这个习惯。他坐下的时候总是两腿交叉,两只手经常放在膝盖上,由于腿短,总是两腿垂直,仿佛“蹲裆骑马”的姿势,从来没有人看到他有架起二郎腿的时候。他说话的神情很严肃,语气斩钉截铁,从不絮絮叨叨。袁有一个口头禅,每当和人谈话告一段落时,都要问一句“嗯,你懂不懂?”其实这只是个习惯用语,表示他“重言以申明之”,使听他说话的人不至于忽略他所谈的内容。袁世凯嘴里始终离不开一支雪茄烟,走路时也叼在嘴上,显得挺神气。

袁世凯经历过诸多人生历练,为人处世非常圆通,很少能见到他有生气的时候。不过偶尔也会骂人。下属或者仆人做错了事,他认为忍无可忍,或者是心情不好,就会将脸色一板,随口而出两个字:“混蛋!”气愤到了极点,就变成:“混蛋加三级!”袁世凯一直担任高官,后来又身为大总统,无论是在家里还在是下属面前,权威性都极高,不怒自威,凡是同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对他不抱有畏惧心理的。

他的起居饮食,一年四季都有一套刻板的规矩。早晨6点起床后,先吃一大海碗鸡丝面汤,7点拄着藤皮手杖下楼,走到门口还会发出“哦”的一声,像是咳嗽,又像是在提醒人们他的到来。上午半天是办公和接待客人,11点半吃午饭。他所用的碗、筷、碟等餐具,都比其他人的要稍大一些。所吃的菜,不仅花样很少变化,就连摆放的位置也从不变换。比如说,袁世凯喜欢吃清蒸鸭子,每年入冬以后,必定有这个菜,位置也必定摆放在桌子中央。肉丝炒韭菜摆在东边,红烧肉摆在西边,像护卫队的两个士兵,永远站在那个位置上。他喜欢吃鸭肫、鸭肝和鸭皮,吃鸭皮的时候,用象牙筷子把鸭皮一掀,一转两转,就能把鸭皮掀下一大块来,手法异常熟练。袁世凯爱吃的菜有:高丽白菜、朝鲜薰鱼、绿豆糊糊等,都是常见的菜肴,对于那些山珍海味,他没有太大兴趣。

夜间休息,袁世凯并不是到各个姨太太房里去,而是姨太太轮流前去“值宿”。轮到哪一个姨太太当值的时候,就由她本房的女佣人、丫头们把她的卧具和零星用具搬到居仁堂楼上东间袁的卧室里去。袁当总统时,大、二、三这三个姨太太已经不和他同居了,轮值的只有五、六、八、九四个姨太太。这四个人,每人轮流值日一个星期,其中九姨太年纪轻,有时候伺候得不如意,因而不到一星期,袁世凯就让她搬回去,另行调换别的姨太太。

在前清做官时,袁世凯除了上朝要穿袍褂以外,到家就换上黑色制服。他这种爱穿短装的习惯保持了若干年,在彰德隐居时是如此,后来住进中南海也未改变。他所戴的帽子,夏天是“巴拿马”草帽,冬天是四周吊着貂皮、中间露出黑绒平顶的黑绒皮帽。帽子前面正中镶着一块宝石。他所穿的鞋,夏天是黑色皮鞋,冬天是黑色短筒皮靴,靴内衬有羊毛,两旁嵌有两块马蹄形的松紧带。袁世凯是从来不穿绸衣服的。他的衬衣裤夏天是洋纱小裤褂,冬天除了小裤褂外,外穿厚驼绒坎肩一件,厚毛线对襟上衣一件,皮小袄一件,厚毛线裤一条。这时外面的黑呢制服也换成皮的了。

他喜欢缠足的女人,他所娶的太太和姨太太,除了朝鲜籍的三个是天足外,其余都是缠足的。特别是他所喜爱的五姨太,其得宠的原因之一,就是她有一双缠得很小的“金莲”。朝鲜籍的三个姨太太原是天足,嫁到袁家后,也仿照从前京剧中花旦、武旦角色“踩寸子”的办法,做出缠足的样子来取悦袁世凯。后来她们离开“寸子”时,反而不会走路了(此节参见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