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pmusic的歌曲:四类分子继耀的一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6:56:00
    继耀是我们队里的四类分子,但属于地富反坏右中的那一类,没人说的清,也没有人去追究。总之,队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开一次批斗会,批斗四类分子继耀,她老婆做陪,一起挨批。

        批斗会场设在队里的牛圈窑里,这里冬暖夏凉,离继耀家很近,开会方便。牛圈窑外面是一大片柿子树,大人们开会,孩子们就在外面的树林里玩,春天捡柿花,吸柿花中间的花蜜。夏天拾落地的小柿子,青涩的小柿子放一段时间就软了,吃起来没有味道,可也算是一种零食吧。秋天是孩子们最喜爱的季节,满园的柿子,红彤彤的挂在枝头,使人垂涎欲滴。偶尔会有一个被喜鹊或乌鸦叨过的柿子挂在树梢上,那是烘了的,已经甜了,我们就会用石头树枝去击打,击中落下时,已摔成了一滩,可是,我们还是会一哄而上,小心的捧起来,捡去树叶草沫,你一点我一点的吃的津津有味,然后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跑到另一棵树下,希冀有所收获。冬天孩子们就在树林里玩捉迷藏,爬树猴,直疯的满头大汗,忘了寒冷。

     由 于我的性格喜静不喜动,很多时候会随爷爷奶奶进入窑里,坐在他们身旁静静的听。

      批斗会一般都是在队长的主持下召开的,他先是念毛主席语录,什么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斗私批修、打倒地富反坏右,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等等,然后就是站在窑中间的继耀两口子汇报思想,做自我批斗,接着是社员们发言,举手表决,看他们近期的改造是否认真老实,都认可了,批斗会才能结束。

      继耀身高不到一米六,佝偻着腰,一身浆洗的很干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平展过,瘦弱的他站在窑中间,低着头,弯着腰,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使人产生厌恶之感,加之患有哮喘病,一咳一喘之间让一窑的人都跟着压气。他的检讨,你除了第一句我没有改造好,给队里添麻烦抹黑了之外,余下的就不知道他嘟嘟的是什么了。这时就会他人说:“你坐一边去,让你老婆替你汇报”。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继耀老婆身上,男人们拿开口中的烟袋,女人们停下手中的针线活,静静的去听继耀老婆发言汇报。他老婆也是站在窑中间,腰板挺的笔直,脆声细语的说:“继耀这一段很老实的在家学习毛主席语录,背老三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敢违反队里的制度。”下面就有人接腔了:你不老实,你家有大门吗?他老婆就连忙说:“对、对、对,我说错了,是窑们不出。”“你就是不老实,昨天我还看见他在窑门口呢。”“那是我让他帮我扫窑门口的灰了,以后我汇报清楚一点,行吗?”“行,以后老实交代了行。”就这样你一言,他一语的批一阵,队长就会让表决通过。开始布置下一段的农活,不外乎于春种,夏收,秋落仓,冬修田。再就是不许请假去搞资本主义,出去搞副业挣钱,要是队里知道了,下次和继耀一起批斗等等,都是大人不爱听,小孩没兴趣的话。但最后一件事一定是对继耀家说的:最近谁家娶媳妇,谁家嫁女儿,谁家孩子满月,继耀家的你去看看,该剪纸花布置新房,做嫁衣,小毛衫什么的,你看着去办,到时候请个假就行了。记住不要搞破坏,浪费了布料小心批你。“哎,”继耀家的一边应着,就会和主人家的打个招呼,一副听候吩咐的神态。

     散会,队长一声令下,人们争先恐后的挤出窑门,大呼小叫的找到自己家的孩子,孩子们不情不愿的在家长的呵斥下,被拉着小手回家去。一次我走的慢了一点,就听队长吩咐记工员说那几天给继耀家的记全工。我心里好生羡慕,全工是10分,一个棒劳力修一天水平梯田才有10个工分呀,直埋怨奶奶不会缝衣服,不然就不用去地里劳动了。还可以挣高工分。

     继耀家住在村最南端的两孔窑里,窑门也无冬历夏的打开着,人们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他家,都一目了然,也许是为了监视方便吧,总之就是他家没有大门,没有院墙。但他老婆和女儿用秸秆插起来的篱笆墙,却是村里最漂亮的。每年秋天,阴雨连绵,趁雨停地湿的时候,她们娘俩就会到地边抱来丢弃了的秸秆,横插竖别的,一两天功夫,三面篱笆墙就修好了。来年春天她们就种上牵牛花,一米来高的篱笆墙被牵牛花打扮的花团锦簇。红土泥的院子,拍的平平整整的,没有一个坑洼,我们小孩子都爱到他家院子里玩踢瓦牌,丢沙包的游戏。

     继耀老婆高挑身材,足有一米七高,白净的面庞,齐耳短发,乌黑发亮,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上衣,黑裤子,看上去干净利落。不管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们在她家门口玩,从没见她烦过,偶尔她还会给我们一块糖,几粒花生什么的,那是过喜事的人家给她的.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好东西,很多人家过年也不一定买给孩子们吃的,接过糖果,我们就一轰而散,躲到一边去享受这不可多得的美食。孩子们顽皮,有时也会为得到的东西不满意,叫她四类分子婆,她也就笑笑而已。可要是被大人听见了,那可就惨了,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时间长了,连那些顽皮的孩子也不敢叫了。继耀家住的窑里,尽里面有一台土炕,上面总放着漂亮的花布,雪白的棉花。一个摆满针头线脑的箩筐,那是继耀家做衣服的工作台。继耀家的心灵手巧,能剪会做,流行的服装,她一看就会,村子里娶媳妇,嫁女儿都找她做新衣,连孩子的满月服都想让她给剪好了,再拿回家做。所以她有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要是谁家要的急,队长还会允许她请假在家里做,由于冬天办喜事的人家多,一个冬天她都可以不下地去修水平梯田。

        黑巧是继耀的女儿,长的极像妈妈,修长,白净,一双大眼睛水亮,不怎么爱说话。除了和妈妈一起去给人家贴窗花,布置新房,就没见她窜过门,她跟妈妈一起做针线活,天好的时候,她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窑门口钠鞋底,做鞋帮,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的山梁,一闪之间,又会低下头去,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计。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目光里有一丝的落寞,毕竟,她已经是20来岁的姑娘了,论相貌,在附近几个村庄也是拔尖的,可就是没人来提亲,我们一个村是宗族,没有一家杂姓,不能成亲。就这样她成了一个老姑娘。直到有一天她失踪了,她妈妈哭的死去活来的,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了她,无不替她哀叹,替她惋惜。也不知为什么没人报案,只是去附近的几个村庄里找找,没找到,过一段也就淡了。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回来了,这下村子里可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她家人说是捡来的孩子,可没人信,到说是大姑娘生的孩子。那天的批斗会,就有人发难了,一定要让继耀两口子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不是勾引了下乡的干部,跑出去生孩子了。你们是不是包庇了女儿等等,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继耀家的把嘴唇都咬出血了,一夜之间就花白了头发,仿佛老了十岁。真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俗语。忽一日,继耀家的土炕上又多了一个孩子,有三、四岁的样子,小脸焦黄,瘦弱的吓人,继耀揽着孩子坐的炕上,一声咳喘一声叹息,他老婆在炕下一边哭泣,一边不停的说着:“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呀?”门口围着的女人们也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惜。后来队长来了,对他们说:“送回来就送回来了,明天去找保管员领一份人口粮,户口以后再报。”回家后才听奶奶说,那是继耀家的小儿子,送邻村给人家当养子,以后人家有了自己的亲儿子,就不爱见他了,少吃没喝的,六岁的孩子还没四五岁的孩子高,眼看就没小命了,好心人给他家捎信,让他们看看孩子,他们去看了一次,人家就不愿意了,把孩子送了回来,还到队长那里告状说他们剥削贫下中农,把孩子送给贫下中农给他们养,让队里开会批斗他们,还说要看着开会,不然就到公社告队里包庇四类分子,这下可把队长气坏了,掂了一把镐头,连轰带骂的把那家人给撵出了村子。

       那时候,我就老是想,为什么队长对四类分子那么好,不打不骂的,别的村子里坏分子每次开会都会挨打挨骂,就问爷爷奶奶,他们总是唉一声说,小孩子家的,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说了你也不懂。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阶级斗争不太紧了,才在大人们的闲谈里听到了事情的一些原由:原来上级有指标,每一个村子都要有一个坏分子,做为阶级斗争的对象,可是我们村里的地主对全村有恩,他开过私塾,教村子里的孩子们识文断字,谁家有过不去的难事找到他,从没拒绝过,于是谁也不忍心把一个年已古稀的老人做为批斗对象。就由队长指定了继耀当坏分子,上级来人了就开会应付一下。这样做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继耀老婆心灵手巧,为人善良,谁家有喜事找她帮忙,从没拒绝过人家,开会就是应付了事,没人会认真给他家过不去。可事情的发展出乎人的预料,这四类分子的帽子一戴上就再没摘下来,他两口没被批臭,孩子可给连累了,他老婆给全村的姑娘做嫁衣,确没有机会给自己的孩子做,那份痛苦是没人能体会到的。

     1973年,我祖父母相继去世,我就回到了县城,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也就没了他们一家的消息。可就在我85年结婚的前两个月,一天下班回来,突然看见继耀老婆坐在我家,茶几上放着一块黑底红花的缎子布,一包棉花,见我进来,就连忙站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像,还像小时候的样子,嫂子今天来,就是为你做嫁衣的,咱村就你一家没人穿我做的嫁衣了,我可不能让你骂我偏心眼。”望着眼前这个年近六旬,依然精干硬朗的老嫂子,心里好生感激。问起来,才知道76年他就带着女儿来县城了,一边做裁缝,一边张罗女儿的婚事。总算老天有眼,她给女儿找了个满意的婆家,这就准备回老家去,和继耀安度晚年了。

      几天后,她送来了做好的棉袄,是市面上流行的样式,小立领,紧身收腰,穿在身上使人更加修长俊俏。那件衣服我穿了好多年。

       再后来,就听到了继耀两口子相继去世的消息,村人们无不遗憾,因为.继耀临死也没有摘掉四类分子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