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羡慕嫉妒恨”，何不“痛并快乐着”

2011年10月27日   A29：A29－评论   稿件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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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涌

    中国自住房改革以来，房价好像基本上就没有跌过，买到了房子的人，往往有石头落地的感觉，除了坐等自己的资产不断增值，很难有别的期待。对于房价下跌，自然不具备心理上的承受能力。近期在一些地方发生的业主围攻开发商等事件，成为生动的写照。

    不用说在市场经济中新手上路的中国人，即使是美国这种自由竞争的老手，面对房价下跌也每每乱了方寸。众所周知，这次世界经济大衰退，起源就是美国房市的崩解。事先的警告并非没有，但没人肯听。论者指出，2006年那些刚刚结婚买房的新家庭，这辈子就没有见过房价下跌这回事。见到的是父母结婚时四五万美元买了栋房，如今价格已经涨到五十万。大家怕的是自己赶不上。书店里的致富指南也不停地教导大家：有钱第一件事情就是买房，不买就等着后悔吧。我2006年住在波士顿近郊阿灵顿时，甚至听一位快七十多岁的老人跟我说：“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还没有见房价跌过。怎么可能跌？ ”

    所以，房价真跌了，谁也受不了。回过头想想，当时大家争先恐后地买房，早已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有人为了获得贷款虚报收入，银行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忙撒谎。等房市一跌，房主支付不起贷款，房子又变得不值钱了。房主破产、房子让银行收回，银行只能在手里积压一大堆卖不出去的房子，也要跟着破产。大家义愤填膺：辛苦了一辈子，血汗钱换来的财产都保不住了。于是厉声要求政府负起责任来。政府是靠老百姓的选票才有合法性，哪敢怠慢？因此刚刚上台的奥巴马也步布什的后尘，拿出纳税人的钱大规模救市。

    但是，拿张三的钱去救李四，这本来就说不过去。如果李四是好吃懒做、贪得无厌之辈，是自己一手惹出了麻烦，那么强迫张三去救他最终会引起公众的震怒。过去两年突然登上美国政治舞台的茶党，其实就和房市崩溃直接相关。当时奥巴马救助房市的政策刚出台，财经电视网CNBC在芝加哥证券交易所现场报导的记者RickSantelli突然发飙，称那些买了与房贷相关的坏债和扛上还不起的房贷的人都是失败者，凭什么让别人为他们负责？一听自己的话引起现场交易人员的掌声，他更是起劲，回身问：“你们谁愿意用自己的钱救邻居那个有多余的卧室的房子？ ”现场马上发出一片“不”的喊声。

    这一场面，意外地上了白宫新闻发布会。白宫新闻发言人特别拎出RickSantelli的评论，要求这种煽情的人自己去看看老百姓到底绝望到了什么地步。没想到，这样反而替RickSantelli大作宣传。他的发飙场面在电视上反复播放，在网上疯传。茶党也随之破土而出。现在，很多人把这段发飙视为茶党的催生剂。

    我个人绝非茶党的信徒，但当时对奥巴马的计划非常反感。为什么？这里多少有些个人利益。我2004年拿到工作，按说应该买房了，但刚刚工作没有积蓄，见到那么大的房贷生怕还不起，就顶住了银行的诱惑没敢出手。接下来两年房价被越炒越高，我买房就更没希望了。2006年我和一个同样没房的朋友打赌：他说房价会跌20%，我说30%。大家相约捞底。如今好不容易等来房市崩溃，正是捡便宜的时候。但奥巴马一救市，抑制了房价的跌幅，我们这些规规矩矩量入为出的人买房反而要多付钱。那些贪婪的房主，则不仅买了自己明明买不起的房子，而且买了自己用不了的房子，比如三口之家要四间卧室。你们这么下赌，把家产输光了，市场怎么能惩罚我们而奖励你们？

    其实，这对奥巴马也不好。把张三的钱拿出来装到李四兜里，道义上站不住脚。从政治上讲，2009年奥巴马刚刚就任，经济风雨飘摇，大家都把账算在布什头上。奥巴马不救市，经济更会急转直下，也许到2010年达到谷底，失业率超过15%。大家还会把账算在布什头上。按照一般规律，经济跌得越狠，起点越低，奥巴马搞经济恢复得分就越容易。可惜，他的救市，暂时稳定了经济，等于给大家吃了止痛药。但止的却是布什留下的痛。等止痛药劲儿过了，经济的隐痛又浮现出来，大家已经忘了这是布什留下的旧痛，而认定是奥巴马制造的新痛。

    我个人2009年买房，托奥巴马之福白拿8000美元。当时奥巴马鼓励大家买房，我们买了房只要三年不卖，就奖励八千。但是，我依然愤恨异常。为什么？我心里很明白：这么重的赏金，鼓励许多人买房，稳定了房市，让我兜底不成。如果没有这八千，我买的房子的价格肯定会比我实际支付的要再低好几万。我还是亏大了。可惜，我孩子已经十岁，要进好学区，等不起房市触底，只好下手。

    果然，我买下房子后，奥巴马的救市计划到期，我的房子又跌了几万。不过，经过这番折腾，我倒是心理上挺舒适：我买房子不是投资，而是给家庭提供一个舒适的住所，给孩子找个好学校。这些目的都达到了。我的房子即使跌得一钱不值，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住的难道不还是同样的房子吗？我家人不是同样在这里很幸福吗？这种幸福感是钱能买到的吗？同时，有了多年苦等房价下跌的经验，我反而学会了将心比心，为那些正在买房子的人高兴：他们就是两年前的我呀！这年月能有些积蓄买房的，多是勤俭之家。我的房子价格跌了几万，只要我不在这个节骨眼上卖房，自己就丝毫无损；而有更多的家庭能买到更便宜的房子。自己没有输，就应该为赢的人鼓掌吧？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