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燃冰相关股票:灸法与经络的发现--关于针刺疗法起源探讨至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07:17:45
灸法与经络的发现撰文/白兴华

(此文发表在《北京中医药大学》2006年第2期上)

 

 

经络是中国医学所独有的理论。近些年来,人们根据有关循经感传现象的研究,特别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足臂十一脉灸经》(简称《足臂》)与《阴阳十一脉灸经》(简称《阴阳》)两部经脉学专著中只有经络而没有穴位的事实,提出古人是通过采用针、灸等刺激激发了沿着一定路线的感觉传导,古医书上的经络线就是对这种感觉传导现象的记录【1】。然而,这种观点混淆了“针”与“灸”的差别,也忽略了《足臂》与《阴阳》两部现存最早经脉学专著有“灸”无“针”的事实,需要修正。

 

灸法的历史十分悠久

针灸是“针刺疗法”与“灸法”的简称,虽然二者都施加刺激于人体的穴位,人们也常常习惯于“针灸”并称,实际上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针刺是创伤性刺激,无论针刺用具制作得多么精细,也无论施术者的技术多么高超,总是要对机体造成一定的创伤,而逃避伤害性刺激是所有动物的本能,许多动植物还进化出刺状物作为防御武器。并且针刺部位不仅局限于病变处,更强调选取远离病变部位的穴位。采用针刺治病的历史并非人们通常想象的那样悠久,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而是晚到战国至西汉才出现【2】

灸法则不同。《说文解字》说:“灸, 灼也。”从广义上讲,一切运用温热刺激治疗疾病的方法都属于灸法,狭义的灸法则是特指烧灼艾叶治疗疾病的方法,即“艾灸”。喜暖畏寒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植物也有趋光性。灸法的产生与火的发明及使用有关,可以想象,古人在用火烧烤食物和取暖散寒的同时,也一定会发现温热刺激会使疼痛、腹胀等病症减轻或消失。因此,自从人类控制并使用了火以后,原始的灸法就可能出现了。马王堆古医书《五十二病方》就记载了许多比较原始的灸疗方法。早期的灸法材料繁多,形式多样。在材料上,除艾叶外,几乎任何能够燃烧的物质均可被用作灸的材料,如木炭、干柴、干稻草、粗麻、旧蒲席、鸡毛等。施灸的部位多为烧灼病变局部或大面积地烘烤。例如, 治疗癃闭的方法之一是把干燥的饲草或干柴点燃,让病人背对着火烘烤,同时还有两个人按摩患者的腰骶部,小便就会通畅【3】

灸法可能是人类最早发明使用并延续至今的治疗手段之一,并且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主要治疗手段。在马王堆古医书中,《足臂》与《阴阳》为灸疗专著,病症不分虚实寒热,一律“灸其脉”;《五十二病方》虽是一部以药物治疗为主的医方专书,也大量采用灸法治疗, 在52种病症中,有23种列有灸疗方法,且许多病症列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灸疗方法。在《史记》所载的仓公的25个病例中,虽然只有2例采用灸法治疗,但据载仓公著有《仓公灸法》一书,说明他也比较擅长使用灸法治病【4】

 

单独使用灸法能够激发循经感传

在针刺穴位时,常会出现酸、麻、胀、痛、蚁行感或流水样感觉,从被刺激的部位开始沿着古代医书上所描述的经络路线传导,这种现象被称之为循经感觉传导(简称循经感传),也称之为“针感”。循经感传是现代的概念,《内经》中所说的针刺时的“气至”,实际上就是循经感传。《灵枢·九针十二原》说:“刺之要, 气至而有效。”也就是说针刺时,感觉传导能否到达病变部位是评判针刺疗效的重要标准。虽然循经感传在针灸等治疗过程中十分重要,但人们对这种现象本身的研究则始自20世纪50年代。1950年,日本学者长滨善夫等在给一位视神经萎缩的病人进行针刺治疗时,偶然发现该病人出现非常明显的感觉传导现象,感传的路径不同于神经和血管的分布,而与古典的经络线相一致【5】。此后,国内外学者对这种现象做了大量观察,证实循经感传是一种客观存在,并且具有趋向病变部位的特性(即“气至病所”)和治疗效应,这些和古代文献中的描述是完全一致的。在激发循经感传时,一般多采用毫针或低频脉冲电刺激十二经脉的井穴或原穴,周楣声、陈克勤等则单独采用灸法,同样可以激发循经感传,并且感传的出现率达70%以上【6, 7】

 

温度对激发循经感传影响极大

研究表明:在采用针刺、电脉冲等刺激激发循经感传时,若在受刺激穴位的周围或沿经络路经加温可以提高循经感传的敏感程度;反之,若循经降低温度则可以使感传程度减弱,速度变慢。此外,环境温度对激发循经感传也有很大影响,如果室内温度很低(15℃以下), 一般不产生感传;当室内温度在15~20℃时, 较难激发感传;当室内温度在21℃以上时, 则容易激发感传【8】

针刺的作用是“通其经脉,调其气血”(《灵枢·九针十二原》),“气至”就是气血运行的表现。古人不仅认识到气至与否直接关系到针刺的疗效,并且也认识到温度会影响针刺的疗效,也就是说间接地认识到温度对循经感传的影响。《素问·调经论》说:“血气者, 喜温而恶寒, 寒则泣而不能流, 温则消而去之。”如冬天寒冷, 地冻水冰, 人体气血运行也涩滞不畅,表现为手足不温的“四厥”,当此之时,单纯采用针刺疏通气血效果就不好, 必须先热熨掌、肘、腋、项、脊、脚等处, 再行针刺(《灵枢·刺节真邪》)。在治疗“寒痹”时,《内经》也建议可采用先热熨再针刺的方法,即“每刺必熨”,或者干脆使用火针(《灵枢·寿夭刚柔》)。《素问·八正神明论》还据此提出“天寒无刺,天温无疑”的季节性针刺使用原则。此外,据《针灸聚英》记载,在针刺治疗前,还可以将针柄放入口腔,或将针贴近身体处或放入热水中以“暖针”,目的是加热针体,使“气得温而易行”,从而提高治疗效果【9】

 

“寒头而暖足”的保健和治疗原则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都有这样的体验, 当寒冷的冬天在户外停留较长时间时, 首先感到手足寒冷, 而头面部虽无遮盖却很耐寒。《内经》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由于在生理上四肢部阳气偏虚而头部阳气偏盛。上为阳下为阴, 头为诸阳之会,故阳气较盛;而四肢为阳气之末,故阳气相对不足(《灵枢·邪气藏府病形》)。这种现象在病理情况下会更加明显。阳气虚时,最常见的症状就是手足不温, 而头部怕冷则不常见。因此, 马王堆古医书《脉法》根据“取有余而益不足”的原则, 提出“圣人寒头而暖足”的保健治疗措施【10】。古代文献中未曾提及具体的“寒头”保健方法,可能是因为头面部本身就一直暴露在外,即使在冬天和夜晚。在寒冷季节坚持用冷水洗脸,可以预防感冒是毫无疑问的。现代许多研究表明,像耳廓一样,手足也都是人体的缩影,温暖手足可以促进末梢血液循环,调整全身脏腑机能,达到保健和治病的目的。温暖手足的方法很多, 如热熨、按摩、热水暖足及穿戴保暖手套和鞋袜等。

虽然在两部经脉学专著中没有提出具体的施灸部位而只言“灸其脉”,但并不意味着要灸某一经脉的全程,而是依据“寒头而暖足”的原则集中在四肢末端施灸的,有以下几方面的证据:(1)临床上采用灸或针刺激四肢部穴位尤其肘膝以下者,不但产生局部得气感,还常常沿着一定的路径传导;而刺激头面及躯干部的穴位时,则以局部得气感为主。研究循经感传现象时, 也主要采用刺激四肢末端的井穴或原穴以激发感觉传导。(2)在现存最早的经脉学专著《足臂》中,将经脉分为足、臂两大类,“足脉六,手脉五”,所有经脉都起于四肢而止于躯干和头面,并且绝大多数经脉从腕踝关节附近发出, 许多部位与《灵枢·本输》中所记载的“原穴”位置非常接近,如足少阳脉“出踝前”(即丘墟穴),足少阴脉“出内踝娄中”(即太溪穴),足太阴脉“出大趾内廉骨际”(即太白穴), 足厥阴脉“循大趾间”(即太冲穴)等。(3)在《史记》记载的现存最早的病例中,仓公提到别的医生曾采用灸“足少阳脉口”的方法,极有可能就是指足少阳脉“出踝前”处。

 

其他与认识经络有关的因素

有关经络循行的描述为中国传统医学所特有,不见于任何其他民族的医学体系。然而灸法并非中国医学所特有,采用温热刺激治疗疾病的方式普遍存在。如古希腊医学的“灼法”(cauterization)与中国的直接瘢痕灸十分相似,就是采用生亚麻等材料直接烧灼血管或病变部位,常常引发出血、局部严重烧灼伤并遗留瘢痕。这种方法十分残酷,但其疗效可能也很确切,希波克拉底的名言之一是:“药不能治者刀治之,刀不能治者火治之,火不能治者则为不可治。”【11】在这里,烧灼法被作为最后的治疗手段。可以想象,古希腊人在长期的烧灼实践中,也可能体验到类似循经感传的现象,但为什么他们没有认识并描述经络现象呢?主要可能与东西方医学基础理论体系不同有关。古希腊人认为人体是由血液、粘液、黄胆汁和黑胆汁等四种液体组成的,它们分别具有不同的性质。如果这四种体液的比例失调,人体就会患病。体液失调有过多和不足之分。治疗上,体液不足者以适当药物(如温酒)补充,体液过多则需采用放血、吐、泻等方法以及适当的锻炼将多余的体液排出。烧灼法的目的也是放出多余的体液, 阻断液体流动的通道以改变其流动方向, 或促进液体的流动等。液体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尤其以红色的血液显而易见,因此,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对血管的分布有专门的描述,并且也明确提出“灼其脉”(cauterize the appropriate vessel)的施治原则【12】

与古希腊医学一样,在中国早期的医学文献中,“脉”也是指肉眼看得见的血管,古人也曾“解剖而视之”(《灵枢·经水》)。然而与之不同的是, 在经脉、络脉之中运行的除了有形可见的血液外,还有无形不可见的气。气是中国传统哲学和医学的重要概念之一。气的本义是指天空中飘动的云气,引申为呼吸及所呼出和吸入的物质。呼吸是人类及其他所有生物(包括动物与植物)的重要生命活动之一,也是最显著的生命体征。有呼吸意味着生命的存在, 呼吸停止则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呼吸对生命如此重要,自然使人们认识到尽管我们每时每刻所吸入呼出的东西如此细微而不可见, 但却十分重要。古人认为这种细微而不可见的气是构成世界的最基本物质,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由气的运动变化而产生的。人为万物之一,人本身就是“天地之气”相互作用的产物。古人对气的重视不仅停留在理论上,更体现在对气的锻炼及实践上。他们认为吸入之气对人体有益,称之为“清气”,而呼出之气对人体有害,称之为“浊气”,因此发展了一系列的呼吸锻炼方法达到防病治病、延年益寿的目的。这种方法在先秦叫做“吐纳”,“吐”指呼出身体内陈旧之浊气,“纳”指吸入自然界新鲜之清气。马王堆古医书记载的“食气法”和《庄子·大宗师》的“踵吸法”都是吐纳锻炼的具体实例。

中国传统医学中有关气的理论和实践在世界医学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古希腊人在理论上也认识到气为人体组织及生命活动所必需,“气不足”(anoxia)会导致许多疾病【13】,但是,他们在治疗疾病时则完全依据体液说。两种学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无论何种液体,都是有形的,看得见的;而气则是无形的,看不见的。经络运行气血,灸或针刺的作用是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因此,可以想象,古人在“灸其脉”的过程中,不仅重视有形的血的运行变化,更十分重视无形的气的运行变化,最重要的反应就是“气至”,也就是循经感传。换句话说,古人在灸治过程中,非常重视人体对温热刺激的反应而忽略了对产生这种反应的形态结构的研究,也就是说重视无形变化的功能而忽略有形静止的结构。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有学者认为上述认知方式可能与中国古代所特有的占卜术有关【14】,是很有道理的。占卜是古代巫术中最常用的一种,殷商时期尤为盛行。方法是选取牛或鹿的肩胛骨,或龟的腹甲,在骨面上钻孔和烧灼(以艾为主要材料),然后观察烧灼后形成的裂纹情况(即“卜兆”)以预测吉凶,并将占卜的内容刻在骨面上称为卜辞,这些卜辞也是我国目前发现并公认的最早而且比较系统的成形文字记录。在占卜过程中,巫师的注意力集中在烧灼后所产生的裂纹以及裂纹的走向而非烧灼的局部。占卜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判断疾病的吉凶。疾病被看成是鬼神作祟或祖先的惩罚,因此巫师便采用祈祷、祭祀、诅咒等方法,以祈求鬼神的宽恕或祖先的保祐,并由此逐步发展成“咒禁”、“祝由”等法术。灸法与烧灼甲骨的占卜术无论在形式、使用材料及目的上都十分相似。巫师烧灼甲骨,占卜疾病的吉凶;医师(早期的医师很可能就是巫师)则烧灼人体经脉,治疗疾病。如同巫师一样,医师在用艾炷烧灼治疗疾病时,既有宗教般的虔诚和神圣,也有同样的执着和耐心,他们认真仔细地观察施灸过程中病人所感受到的任何反应和变化并将这些现象记录下来。就像烧灼龟甲兽骨时会出现不同走向的裂纹一样,烧灼人体四肢部时最主要的反应就是出现沿着一定路线的感觉传导,可以称之为“灸兆”。尤其重要的是,随着感觉传导的出现,位于传导路径上的原有病症会减轻甚至消失,感觉传导及其效应(病症)因此成为观察的焦点,所观察到的结果构成了经络学说中不可分割的两大内容,即经脉循行及其所属病症。

 

结论

通过对有关考古和现代研究文献整理分析发现,灸法的历史要比针刺疗法悠久得多,单独使用灸法能够激发循经感传,温度对针刺等其他手段激发循经感传影响明显,在现存最早的经脉专书中所使用的唯一治疗手段是“灸其脉”,并且主要依据“寒头而暖足”的原则集中在四肢末端施灸,这些地方也正是容易激发循经感觉传导的部位。上述这些事实足以说明灸疗实践和经络的认识之间确实存在着渊源关系。《足臂》与《阴阳》两部医学文献,既是现存最早的经脉学专著,也是现存最早的灸疗学专著。虽然在“灸其脉”之前,采用温热刺激治疗疾病的手段就早已存在,但都是大面积的烘烤或直接烧灼病变部位,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灸其脉”施治原则的确立,标志着灸法作为一种治疗手段从实践到理论的完全成熟。此外,古代中国人对经络这一独特现象的认识也受到中国特有的气的理论及实践和占卜术的影响。从烧灼甲骨观察裂纹走向以预测疾病的吉凶到“灸其脉”积极地治疗疾病,是一个重大的飞跃,标志着从巫到医的嬗变,对人体经络现象的认识则是这一嬗变过程中最重要的收获。

作为中国医学所特有的理论之一,经络学说的形成和发展也为针刺疗法的发明和使用提供了重要的前提条件。《灵枢·经脉》开篇即云:“凡刺之理,经脉为始”,也就是说,一切针刺的道理都是以经络学说为基础的。从“灸其脉”发展到“刺其脉”,完成了中国医学史上另一次质的飞跃。

本文从文献及理论角度对灸法与经络之间的渊源关系做了初步探讨,其正确性还有待更严格的科学试验的验证。

 

参考文献

1 孟昭威. 经络学说的起源形成及其展望. 中国针灸,1982,(4):27~30

2 Bai Xinghua, RB Baron. Acupuncture: Visible Holism. Oxford: Butterrworth-Heinemann, 2001. 7-13

3 马继兴. 马王堆古医书考释. 长沙: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2. 462

4 郭世余. 中国针灸史. 天津: 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 1989. 68~69

5 王本显. 国外对经络问题的研究. 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 1984. 1

6 周楣声. 灸法激发循经感传研究. 中国针灸, 1982, (3): 20

7 陈克勤,郝少杰,成新艳,等. 灸法循经感传规律的初步研究. 陕西中医, 1988, 9(5): 218

8 李志超,祝总骧. 千古之谜──经络物理研究. 成都: 四川教育出版社, 1988. 95~97

9 明·高武. 针灸聚英. 上海: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61. 194

10 马继兴. 马王堆古医书考释. 长沙: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2. 279

11 Hippocrates (Vol. I-VIII), translated by W. H. S. Jones, E.T. Withington, Paul Potter, et al.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Vol. IV, Aphorisms lxxxvii

12 Hippocrates (Vol. I-VIII), translated by W. H. S. Jones, E.T. Withington, Paul Potter, et al.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Vol. VIII, 79

13 William F. Petersen. Hippocratic Wisdom. Illinois:Charles C Thomas, 1946. 17

14 马伯英. 中国医学文化史.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4. 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