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外墙雨水管电话:追寻“最后一个生产队”的背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0:29:38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解国记 高淑华 徐宜军

  编者按:1998年12月3日,本报头版头条刊登通讯《迟到20年的历史跨越》,报道了当年才搞“大包干”、比安徽小岗村晚了20年、成为黑龙江“最后一个生产队”的双城黎明村四队。10余年过去,这个原“四队”咋样了?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当年采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近日再次来到这里,在这个远去的“生产队”背影里追寻,向关心这个曾是人民公社体制“活化石”的读者报道今情。

迟走20年,追没追上“第一”?

  当年:“我们敬佩安徽小岗村冲破生产队体制的‘第一’,惭愧自己的‘最后’……我们不甘‘最后’,要学习‘第一’,赶超‘第一’。”王志坚的话语充满了刚毅和坚定(王志坚是四队最后一任队长——编者注)。

  ——《迟到20年的历史跨越》(《新华每日电讯》1998年12月3日)

  如今:一户两户三四户,五户六户七八户,九户十户十一户……大半农户市区住;人均纯收入已是小岗村的两倍;当年采访过的几个“社员”,大多数有楼房有车有电脑。

  要采访原四队、现四组组长吕福来的事,10月15日晚上就说联系好了。第二天早饭桌上,永治村(黎明村2000年并入永治村)党总支书记朱万福,又给吕福来打手机确认其住处,里面呜哩哇啦地好像是说在哪哪个小区。朱书记“哦、哦”地应着,坐上他的车,在前面带路,我们的车在后面跟。车子在双城市中心转来转去,开进一个小区,停下来。我们要下车,前面摇手不让下:走错了,不是这个小区。又是一通手机,又带我们走。终于找到:市政府小区22单元101。

  吕福来当年是四队副队长,四队解体后,当选村民组长。他的家两室一厅,88平方米,向阳,甚是宽敞明亮,2001年买的,当时720元一平方米。“现在?两千七八(百元)啦”。老吕慢条斯理,一点也不在乎似的,根本没有惯常人一谈到自己房子升值就露出的那种自得。

  记者一边听他谈情况,一边自己想心事:村书记都不知道村组长家,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忍不住问吕组长:

  “你知道自己小组村民的家吗?”

  “不知道……也不能说都不知道,几个代表家,还有其他几户……加起来有个一二十户?20来户吧。”

  “怎么不知道呢?”

  “那咋能知道。过去四队集中住老城西北隅,又集体干活,好知道。这几年,有钱了,进新城区买楼,这个小区、那个小区,分散得四面八方,又各做各的买卖,谁知道谁啊。”

  “有多少户进城啦?几十户?”

  “多,多多啦。开头一户两户三四户……慢慢越来越多。四组一共200多户,进城区的早过半啦。”

  “所以你也不知道组长的家。”记者笑着说书记。

  “不知道。大部分不知道。”书记也嘿嘿笑,“好不容易知道一个,留个手机号,说不定啥时候又搬了换了,你咋知道去。”

  看起来,户户相知个“底掉”,成天可以“张家长李家短”唠嗑的传统概念上的“村”,在这里已渐渐分解入“市”,街坊邻居老少爷们互不知道的情况越来越多。 

  因了这个“不知道”,记者来前点名要采访13年前采访过的张广来等几名“社员”,“找他们可让村里费老劲了”。村委会座谈会上,书记指着这些当年“社员”说。

  10多年不见,人事沧桑。

  老友相逢,道不尽亲情。“到家坐吧,你嫂子给你准备了‘大丰收’(东北农家菜)。”张殿富老人回忆起当年两口子在他家蔬菜大棚接待记者的境况满眼深情。他家住县社小区7单元701。其他几个老朋友也都是住城区楼房。

  斗转星移,说不尽变化。

  四队(队部)已经没了,起了三幢现代化商品住宅楼。

  最后一任队长王志坚,解体时合伙买下了锅炉厂。近年发展小城镇带来市场新机遇,准备聘个“CEO”提升经营水平。

  64岁的于连生,生意传承给儿子,“自己主要享清福”,社区门口是四野广场,晚上有免费电影,早上练养生操。他是“晚看电影早练舞,白天网上‘斗地主’。” 

  刘贵武认为当今人才最金贵,每周末肯把孩子送哈尔滨学艺。如今孩子都出息了:儿子是市里十大杰出青年;孙女是哈尔滨电视台“阳光宝贝”栏目小主持人,今年2月随小雪花艺术团到奥地利、法国等7个国家演出交流……

  旅游已是平常事,北京、海南、贵州、苏州,九寨沟、北戴河……“中央领导休假的地方咱也去去”。还有谁办好了游韩国的手续,过几天就走……

  车子电脑也不稀罕了,我们几个家家有。有的是好车,有的低档点儿,“起码也是个微型(面包车)”。“电脑能上网,查信息。自己不会玩孩子孙子要,没有不行。”

  “村里其他农户也都有车吗?”

  “不少都有。一辆‘微型’也就两三万(元),不值啥。”

  书记说,去年永治村人均纯收入16000多元(这个数字约是小岗村的两倍——记者注)。四组在村里还略高点儿。

  座谈会结束天已经黑了,一出门,外面停满了小车——有的家里人来接了。于连生好“牛”——他腿脚不好,一款铮亮的黑色“比亚迪”停在身边,驾车接他的儿媳给他拉车门,上车,挥别,“嘀嘀”,一溜烟离去。

  记者恍惚:这就是当年“最后一个生产队”的人?这就是今天的“农民”?

10余年未再“齐步走”,是否有前也有后?

  当年:社员仍然按钟点上工、收工。农忙时,男劳力记11分,女的9分;农闲时,男的9分,女的7分。干多干少都是这个数,结果上工准时的少,迟到的多。先到的怕吃亏,等人来齐了才干,一等就是十几分钟、几十分钟,去趟厕所也要磨蹭半小时。

  ——《迟到20年的历史跨越》(《新华每日电讯》1998年12月3日) 

  如今:有的天天凌晨4点就起来营业,年收入几十万;有的曾为投资办厂穷得无钱过年,现在资产千万元不出手。当然,也有单靠种菜卖菜的,还有家里病患老人拖累的,年收入也就数千、万把元。

  “四队”何以“市”得那么快?

  “因为四队一解体就赶上了城镇化快车道。”王志坚说。

  可不,解体后正赶上“入世”、工业化城镇化加快、取消农负给补贴等是它的难得机遇,紧邻双城中心市区是它的特殊地理优势,头脑灵、懂市场、能吃苦、肯投入是其主要内在因素。

  “子承父业”接了“班”的于连生儿子于成贵,已看不上他爹外出倒腾蔬菜那一套,坐地搞水果批发,更来钱。批发水果可苦啦。现在的黑龙江,早已是黑得早亮得晚的嗖嗖冷时节,10月15日双城都开始供暖啦。这一天是农历的九月十九,凌晨4点,残月还高挂夜空,于成贵就已在双泰果菜批发市场接发货。记者赶到时,他正穿着厚厚的黄大衣,一会儿搓冰冷的手,一会儿搬果箱:甘肃天水的“蛇果”、新疆阿克苏的“冰糖芯”,还有哪儿哪儿的“花牛”“金帅”什么什么……

  “现在是批发苹果好时节,能持续小半年。夏天批发香瓜呀啥的。”于成贵说。

  “一年能批多少?”

  “一二百万斤吧。”

  “能赚多少钱?”

  “几十万吧。”

  “哪那么多呢?”媳妇小慧扯一下他的胳膊。

  “对对,没那么多。”于成贵赶紧收口。

  这样低调的农民不在少数。走进刘贵武创办的兴业彩印公司,机器隆隆,工人在熟练操作。

  “过去单色,现在都彩印了。”刘贵武说,“这是一台新四色印刷机。”

  现在小微企业贷款难,这里也一样吧?

  “咱不贷款,利息太高。这都是自己一分钱一毛钱地滚起来的。当年买第一台印刷机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我问他娘:过年还有多少钱?他娘说:剩……剩几十……块钱。”老人忽然哽咽,抹起泪来。

  “现在起来了。”旁边儿子赶紧转题,说起公司规模、利税情况。

  “现在公司资产能有多少?”记者问。

  “也就七八百万吧。”

  “嘿嘿,7000平方米地皮,两排厂房,奥迪、本田、大货(车)6部车……光那台四色机几百万。七八百万资产?给你1700万出手不?”同去的村书记“将”他。

  “嘿嘿……那得考虑考虑”,儿子不好意思地笑,“光拆迁地也得给个两千万。”

  记者不信四队人都“混得”这么好——虽然采访对象都是我们自己点的那年采访过的,执意要采访个最困难户。

  谁家最困难呢?几个村民帮着一块想。

  哦,于秀兰,双目失明,老伴去世,年节上边慰问,都特意把最大的官引她家去(带的慰问品慰问金多)。可占地动迁补了她多少万,今年也买楼进城了,不知道哪个小区。

  那些至今没买楼、两家以上平房户连在一起的,定是还困难的。记者思忖。

  两家以上连在一起?可不好找了。

  找找看。

  终于像是两家连着的一处砖瓦房。

  敲门,无应,但闻犬吠。

  稍顷,来一红衣浓妆女子。问知叫马凤霞,爱人郝吉孝在和平小区物业上班。

  家里靠窗炕上,躺一老人,无反应。说那是婆婆,脑血栓,已卧床3年。丈夫一个月只有1000多块钱。正说间,又来一妇女,似年岁大些,妯娌,旁边那一户就是她家。两人一块向我们几个吵吵:家这么困难,也不给低保。

  事情“突发”,考验着同去的朱书记、吕组长的应对能力。

  “像你们这种情况,老人应享低保,向村里报啊。”书记说。

  “报啦,没人管哪。”妯娌气呼呼。

  “是报啦,被审下来了”,组长说,“她家户口本上:老人五个儿子。规定每个儿子给老人提供150元,这样就是750元。加上责任田收入、直补,超过低保线900元的标准了。”

  “哦,问题在你们这头”,书记说妯娌俩:“赶紧到派出所,解决户口本问题去。”

  妯娌俩不吱声了。后来据说没解决户口本的原因,好像是当时搞在一起对家有好处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看来“人均”多少多少后面,往往都有一些“不均”差距。

  市场经济的好处就是,个体可以自由地释放潜能,不用“齐步走”,但不可避免的代价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单干”13年,怀念“集体”不?

  当年:“大锅饭”再也不能吃了,“大呼隆”再也不能干了……四队社员涌进双城镇大会议室,投票表决:解散生产队,实行大包干。

  ——《迟到20年的历史跨越》(《新华每日电讯》1998年12月3日)

  如今:个别“掉队”困难户亟须救助,小块块土地不能大规模经营,公共需求就得集体投入。永治村重新以市场手段“兼并”起30万平方米大面积连片耕地,公共积累已超过2000多万元。

  张广来家当年分得1100多平方米责任田,建了两个温室棚,种有豆角、油菜。“现在只剩这两个品种,常年还要种辣椒、柿子、黄瓜等等。”他说。

  “为啥种那么多品种啊?”

  “说不定啥贵啥贱哪。种一样,行情不好就全砸了。样样种一点,不至于全赔。其他户也都这么种的!”

  “怀念‘集体’不?”记者把这个问题抛给已经单干了10余年的四队人。

  “集体不用操心”,“现在遇到好多一家一户解决不了的难事”……

  “这种分散经营根本挣不了大钱。”朱万福说,四队是特殊情况,不久将都变为城区,占完这些零零星星小块地,快则三年,多则五载。

  “我们早已看到这一步,”朱书记接着说,“所以必须赶紧拓展连片集体耕地。双城镇发展快,老百姓挣钱门路多,光在街头‘站大岗’(在劳务市场上等人雇佣),力工一天100元,稍会点技术的木工泥瓦工,少二百元不干,年轻人根本不愿种地了。”

  “我们把其他村民不愿种的地,按自愿原则,用国家规定价格由村集体连片‘买’下来(直补仍归原农户)。不但‘购买’了本村20万平方米耕地,还从外村‘购买’了10万平方米呢。这些地,我们建好公用设施,然后反租给种菜大腕(将来四队人也可来竞租)搭棚盖温室规模种植,还成功申报‘黑龙江省无公害产品基地’,注册了‘永治牌’蔬菜商标,直销哈尔滨等地。”

  “这样,每年的租金,加上村办机械厂的收入等,集体收入就很可观了。村里建了学习活动室等文化场地和两万多平方米农科教示范基地,邀请东北农大于希宏教授等专家上课;组织村民到省蔬菜所、沈阳农科院参观学习。从2009年起,给全村60岁以上老人发600元补助金,给考入上一级学校的学生发500到5000元不等的奖学金。因病、因灾致贫的以900元为低保线,不达线的一律补到900元……”

  此时,记者的心思早不在朱书记说的“这补那补”上了,只顾暗暗惊叹这位老支书大面积“兼并”耕地的战略意义。他说现在村里公共积累是2200多万元,其实,那大面积的耕地,未来才不可限量啊!

  四队融入了永治这样有战略眼光的村集体,永治所属的双城镇又走在了双城市“融入哈尔滨,建设大双城”战略规划的前头(双城到哈尔滨高速路半小时)——记者在四队的几天里,双城市委书记鲁志民和代市长毛臣,一直带着全市乡镇干部“拉练”(到各乡镇现场检查指导规划落实情况)。鲁志民高兴地称赞双城镇书记刘建章:在你这儿算是看到了“融入哈尔滨,建设大双城”的亮点。朱万福也特兴奋,对四队村民说,这个规划要是实现了,咱村人的收益就更大了……

  当年,黑龙江最后一个生产队——双城黎明村第四生产队老会计杨起山(已过世多年)在整理账册。(1998年摄)

当年四队队部。(1998年摄)

在四队队部旧址已盖起居民楼。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解国记摄

于连生家旧房的照片。

于连生新房大客厅。

  原四队队长、现双城锅炉厂厂长王志坚(左),向村党总支书记朱万福介绍生产情况。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松摄

当年《新华每日电讯》报道

影像档案

第一个成立的人民公社

河南遂平县嵖岈山卫星人民公社1958年成立。

第一个摘牌的人民公社

四川省广汉县向阳人民公社,1980年4月8日摘牌。

第一个解体的生产队

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大包干”带头人合影。

(本组均为资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