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快速听完继续教育:清代词坛两才女——徐灿与顾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5:09:44

一、引言

 

    在文学史上,清代是“词”的中兴时代,名家辈出。在女性词坛中,以徐灿和顾春的贡献最为突出。徐灿被视为是闺阁之冠冕,顾春被许为满洲第一,两人都是当时妇女丛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本文将以同中求异的研究思路,将两位词人的人生经历、思想渊源联系起来,分析其词作的相同点与“幽咽境深”、“浑成奇爽”的不同之处,再探究造成其不同之处的原因。二人的经历与一部分作品虽然有相似之处,但由于所受不同思想的影响,而形成了两种绝然不同的艺术风貌。

 

二、起伏跌宕的身世背景、人生境遇

 

(一)徐灿生平简介

 

    徐灿,字湘苹,江苏吴县人,是明朝光禄丞徐子懋的次女,海宁人陈之遴的继室,有《拙政园诗余》留世。

    徐灿儿时住在苏州城外的一座山庄里,其父徐子懋经史皆通,故而徐灿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家传》中其父称徐灿“幼颖悟、通书史、识大体,”[1],为徐子懋所钟爱。

    徐灿于崇祯初年嫁给了陈之遴,陈之遴在明末清初为知名诗人。正是由于他们在文学上志气相投,互相吸引,为夫妻感情奠定了思想基础,在两人的诗、词中常常可见唱和之作。婚后不久,陈之遴于崇祯十年进士及第,这预示着陈之遴的前程一片锦绣。但是好景不长,陈之遴被崇祯皇帝斥为“永不叙用”,夫妇二人被迫回到了海宁。这次打击使徐灿对宦途险恶产生了寒意,而陈之遴对仕途有所眷恋,于明亡后出仕新朝。然而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徐灿对民族和国家有坚贞之情。丈夫降清,她作为一个封建大家闺秀又不可能直面抗争,故其心情是矛盾而抑郁的。词作风格特色的形成主要是在这一时期。

    陈之遴在清廷飞快地升官,引起了同僚的嫉妒,他不断遭到弹劾。在顺治十五年,陈之遴因为重罪而免死革职,没收家产,全家迁往沈阳。六年后,陈之遴病死在戍所,随后,陈之遴的儿子也相继去世。失去亲人的痛苦,艰难的生活,徐灿心情的灰暗颓败是难以形容的。晚年的她只能在佛法中寻求情感的归宿和心灵的解脱,“布衣练裳,长斋绣佛”而终。

 

(二)顾春生平简介

 

    顾春,满洲镶蓝旗人,本为西林觉罗氏,后改姓顾,名春,道号太清。顾春是乾隆玄孙贝勒奕绘的侧室,著有词集《东海渔歌》六卷。

    顾春的身世比较复杂,她本姓西林觉罗氏,因祖父牵连进胡中藻的文字狱案,被沦为罪人之后。后来她嫁与奕绘,为了瞒过宗人府而冒姓顾,顾春之名由此得来。

    顾春26岁时,与奕绘结合,成为奕绘的侧室。因二人皆喜爱诗词,婚后亲密相处,感情甚笃,杯酒酬唱,过着美好的家庭生活。甚至正室妙华夫人去世后,奕绘再未续弦,与顾春相亲相爱,两人将兴趣倾注在诗词和道学上。

    顾春四十岁时,奕绘弃世,随即她被婆母与妙华夫人所生的长子载钧逼迫带着儿女离开王府,陷入了后半生的多灾多难、凄寂悲凉的孤寡生涯。丈夫尸骨未寒,又遭此打击,对于顾春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离开王府,顾春并没有分得一点钱财,所以生活极度艰难,她也曾想随奕绘而去。但为了膝下幼小的儿女,她坚强地活了下去,变卖自己的首饰,自力更生,以维持自己与儿女的生计。直到与顾春不和的载钧去世,载钧无子,由顾春的长孙溥楣袭镇国公,顾春才得以举家迁回本宅。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烧杀抢劫,顾春与妹妹失散,她的儿孙辈数人先后亡故,早年要好的知心女友们纷纷去世,使她的精神不断受到刺激,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双目失明。直到光绪三年,顾春才在平静中谢世。

 

三、沧桑历尽,词作传世扬名

 

    前面己经介绍了徐灿与顾春的生平,而一个文学家尤其是女性文学家要在她所在的社会及后世获得认可与尊重,是有许多的先决条件的。清代骆绮兰在《听秋馆闺中同人集》序中说:“女子之诗,其工也,难乎男子。闺秀之名,其传也,亦难乎男子。何也?身在深闺,见闻即少,既无朋友讲习,以瀹其性灵;又无山川登览,以发其才藻。非有贤父兄为之溯源流。分正讹,不能卒其业也。迄于归后,操井臼,事舅姑,米盐琐屑,又往往无暇为之。才士取其青紫,登科第,角逐词场,交游日广,又有当代名公巨卿从而揄扬之,其名益赫然照人耳目。至闺秀幸而得配风雅之士,相为唱和,自必爱惜而流传之,不至泯灭。或所遇非人,且不解咿唔为何事,将以诗稿覆毓瓮矣。闺秀之传,难乎不难?”[2]骆绮兰作为一位女性诗人,对于女性本身所从事文学创作的困难,她无疑是了解透彻的,而她所说的女子工诗、传名的条件也是很具体准确的。但是看我们的两位女主人公,她们的身世与境遇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也符合了骆绮兰所说的大多数的条件,所以她们的作品才得以流传扬名。

    首先,两人皆出于书香门第,徐灿是官宦之后,顾春有着贵族血统。优裕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两人对文学的态度,文学创作只是他们单纯的兴趣和抒发情志,在这样的家庭中她们都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

    其次,两人都有幸得配风雅之士,徐灿与陈之遴、顾春与奕绘都可以说是才子才妇,情投意合,她们的诗词中常见夫妻唱和之作。徐灿与顾春都是传统的中国女性,丈夫的态度对她们的自我认同有重要的影响,正是由于丈夫的认同,她们才更积极地把兴趣投入到文学创作中。

    再次,两人一生既有钟鸣鼎食的富贵,也有流离失所的落魄。两人的一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几起几落,最后都是孤独而终。本身敏感而又经历了沧海桑田,使她们有更多的创作题材与情感源泉来抒发自己心中的身世之悲。

    最后,两人的作品传世都有名公的赞扬。陈维崧在《妇人集》中对徐灿极为推崇,称其“才锋遒丽,生平著小词绝佳,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词,娣视淑真,姒蓄清照”[3],清代词评家陈廷焯也说“闺秀工为词者,前则李易安,后则徐湘苹”[4]其将徐灿与李清照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因二人在词的女性婉约美方面神似。况周颐在《蕙风词话》论清朝满洲词人,有言“本朝今人词,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直窥北宋堂奥”[5]顾春与满清著名词人纳兰容若齐名,可见顾春词当时在文坛上已颇负盛名。

    相似的身世与境遇,致使其部分作品呈现出相似的特点。

 

(一)徐灿词与顾春词的相似之处

 

1、体物词

 

    身为书香门第、博学多才的女性,徐灿与顾春对自己的仪容才质都充满了自信,这从她们的体物词中即可看出。

    徐灿的《鹊桥仙?梅花》中有一句“玉容初浣不曾妆,但粉泪、盈盈香溅”,其中“玉容”指女子的美貌,这里指梅花,“粉泪”指美女的眼泪。这一句词的意思是“美丽的女子刚洗过玉颜,还不曾着妆,露水洒落在花瓣上,似少女盈盈粉泪”。词人笔下的这一树梅花,俨然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绰约含情,凄楚动人。这首词抒发了词人与梅为友、怜惜梅花的情怀,实际上她写的正是怜惜自己本身。

    我们来看徐灿的另外一首体物词《西江月?水仙》:

        素女乍离绮阁,水晶帘动微霜,幽情怎肯便分香,怕见桃花红浪。

        粉蕊含嗔抱喜,怕它蝶乱蜂忙。一枝清瘦玉初妆,不许何郎窥望。

    这首咏物词一开始便将水仙拟人化,注入了人的气质和情感。其所塑造的花中仙子水仙亭亭玉立、清瘦修长、清雅脱俗、玉洁冰清、纤尘不染的形象,也就是对词人本身形象特质的再现。

    顾春对水仙也是极为赞赏的,看她的《定风波?水仙》:

        翠带仙仙云气凝,玉盘金露泻金精。最是夜深人入定,相映,满窗凉月照娉婷。

        雪霁江天香更好,缥缈。凌波难记佩环声。一枕游仙轻似絮,无据。梦魂空绕数峰青。

    词人虽未以水仙自比,但她以其敏感的触觉与心态来观赏水仙,在馥郁的馨香中入眠,进入“梦魂空绕数峰青”的梦中,依然寻觅着水仙的踪迹。水仙是花中高洁者,对水仙的寻觅意味着对高洁情操的追求,在这个方面两位词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一致的。

    顾春还有一首《意难忘?自题梅竹双清图》中说:“一径幽香。傍猗猗修竹,疏影彷徨。横斜深院宇,冷艳小池塘。才雪后,乍芬芳。”顾春的《梅竹双清图》画的是中国文人传统意念中的“君子”形象——梅花与竹,颂扬雪后散发幽香的梅花及猗猗的修竹,实际上是表达夫妇二人如“君子”般超凡脱俗的高尚情操。

 

2、欢情词

 

    徐灿与顾春因为都有幸得配风雅之士,与丈夫情投意合,所以她们的作品中都有夫妻间鱼水之欢的记载。

    徐灿本身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因此表达夫妻恩爱显得含蓄隐晦,如“记合欢,树底逡巡。曾折红丝围宝髻,携娇女,坐斜曛”(《唐多令?旧感》),这是描写夫妇共赏夕阳西垂的情景,徐灿对此夫妻共欢情景是极为留恋的。徐灿还是一个标准的贤妻,在她的《临江仙?病中寄素庵》可以看出:“病枕不知寒日午,起来愁雪弥漫。恹恹半息,强写个平安。熏风虽软,莫便试轻纨。”自己已经病得不知昏晓,还要强写个平安免得对方挂念,还叮嘱丈夫春天乍暖还寒,不要轻易换上薄衣。徐灿对丈夫无微不至的体贴,表现了她性格温柔,为人贤惠。

    顾春与丈夫情谊深厚,夫妻二人常常互作诗词唱和,在顾春的这类词中,最多的是记叙夫妇同游之乐。这类描写夫妇同游之乐的情景在顾春的词中比比皆是,如《鹧鸪天?上巳同夫子游丰台》中所写:“南郭同游上巳天,小桥流水碧湾环。夕阳影里双飞蝶,相逐东风下菜田。”可见顾春夫妻相互爱恋,如“夕阳影里双飞蝶”,夫妻二人也似这夕阳下的翩翩双蝶般比翼齐飞。

 

3、伤时词

 

    徐灿与顾春的词作中都有对年华易逝、花难常开的无奈和哀愁,以及因自然的永恒而兴起的对自我生命脆弱性的伤感。

    尤其是徐灿在夫妻关系中处于被动从属地位,难于掌握自己的命运,她时常表达出“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的感慨和无奈,当独守空房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比如“世事流云,人生飞絮”(《永遇乐?舟中旧感》),面对沧桑巨变,世事亦如流云变幻,人生亦如飞絮飘零;“烟柳易残人易老,几多闲愁闲闷”(《临江仙?系舟》),无端无谓的苦闷和忧愁,像风雨摧残烟柳似的侵蚀着人的红颜、冲刷着人的青春;“霜冷夜悄,叹韵华一瞬”(《洞仙歌?梦江南》),表达的更多是对人生漂泊,难于把握自己命运的凄凉和对人生的幻灭感。

    顾春的“花开花落一年中,惜残红,怨东风。坐对飞花花事了,春又去,太匆匆”(《江城子?落花》)写出了自己对春尽花落的无比幽怨。春尽而花落,本是自然之常理,而顾春因惜花而怨及东风,寄托了一种伤春惜逝的感情。顾春的另外一首《南乡子?惜花词》中,“一夜妒花风,吹过栏杆第几重?何事封姨情太薄,匆匆,零落深丛与浅丛”,她责怪春风妒花薄情,心疼花儿一夜之间就凋落了。顾春词在意境方面感觉锐敏,用笔深细,往往能在日常景物中,写出常人之所未见,出人意外。

 

4、家国词

 

    徐灿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流离之苦,顾春也亲身体验了八国联军入侵的动乱之痛,她们的目光都有投向国家和人民,写了部分反映沧桑巨变的词作。

    特别是徐灿,一方面,她身罹故国沦亡,另一方面,丈夫陈之遴出仕新朝,这使她经受着心灵的双重折磨,作为一个封建妇女,她唯有通过诗词来宣泄自己的沉郁感情。徐灿的这类词是很多的,如《满江红?和王昭仪韵》是徐灿为和南宋末年王清惠的《满江红》而作,王清惠的《满江红》表达了对宋亡和自身遭遇的悲痛之情,徐灿的《满江红》则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之愁闷,抒写的是自己深沉的亡国之痛和身世飘零之悲。

    徐灿的另外几首《满江红》也是描写兴亡之悲的家国词,《满江红?有感》写的是“乱后江山,意中愁绪”和“离别泪,盈盈血”;《满江红?感事》写的是“金瓯缺”,“翘首望,乡关月”的山河破碎、身世沉浮;《满江红?闻雁》写的是闻雁而起的思乡之情,实际上是写怀念故国之意。

    顾春一生经历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并亲身经历了八国联军侵华,山河破碎的伤痛,使她的部分词中透露出浅淡的历史痕迹。她的一首《意难忘?哭云林妹》中有“相把袂,语悲伤。说离乱兵荒。叹年来,惊惊恐恐,无限凄惶”,这是描写国家自鸦片战争以来所受殖民侵略荼毒之苦。顾春这类词作毕竟只是少数,可见她的时代兴亡之感不及徐灿。

 

(二)徐灿词与顾春词的相异之处

 

    徐灿与顾春的一生可谓起伏不定,对比同时代的其他女性,虽然她们的生活悲苦交集、风霜雨雪不断,但她们在词作方面展现独特的色彩,压倒须眉,名留史册。虽然有部分词作特点相似,但是她们的词作总体艺术风格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徐灿词以“幽咽境深”为人称道,而顾春词则以“浑成奇爽”传世扬名。

 

1、幽咽境深徐灿词

 

    由于身经改朝换代,徐灿词中苍凉的兴亡之感是很浓重的,这为女性词的意境作出了极大的开拓。其忧生患世的情感,表现在她深隐幽咽的词韵中。所谓“幽咽”,即欲言又止,欲言未言的意思。在江山易主的历史变革中,作为一个敏感的知识女性,徐灿感受到了时代的寒意。丈夫降清,深明大家闺秀之礼而又富有民族节气的她既不能与丈夫抗争,又不能认同丈夫的做法,所以她内心是非常矛盾与寂寞的。几经起落的人生境遇,国恨与家愁的叠加,使她不能也不敢放开言辞,其词作则呈现出“幽咽”的特点。如《永遇乐?舟中旧感》写道: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

    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

    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淡,如共人凄切。

    这首词将个人的身世之感与国家的兴亡之感,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显得十分深沉蕴藉,顿挫峭折,沉郁苍凉。谭献在《箧中词》五中也说其“外似悲壮,中实悲咽,欲言未言”[6]。“往事何堪说”,显示出词人心中有无限情意徘徊未出。“世事流云,人生飞絮”,百般思绪互相激发,使徐灿哀怨不已,“春景多别”,感觉不到春光之美。徐灿在词的表达上并没有让思绪一泄而出,而是形成了其词气的“幽咽”之美。

    徐灿词的独到之处,不仅因其词作意蕴深沉弥厚,最重要的是在于其美感效果上的“幽咽”色彩,成就了旷世的忧生患世之音。其《永遇乐?病中》写道:

        翠帐春寒,玉墀雨细,病怀如许。永昼愔愔,黄昏悄悄,金博添愁炷。薄幸杨花,多情燕子,时向

    琐窗细语。怨东风、一夕无端,狼藉几番红雨。

         曲曲阑干,沉沉帘幕,嫩草王孙归路。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别有伤心处。半暖微寒,欲晴还雨,

    消得许多愁否?春来也,愁随春长,肯放春归去?

    这首抒发低徊的伤春怨别之情的长调,将意蕴美感结合得恰如其分。可是,词的内涵又不仅仅是伤怨,还透露出徐灿素有的理想与期待落空的悲苦。“半暖微寒,欲晴还雨,消得许多愁否”,词人欲说还休,在结尾处又收为伤春幽怨。

    除了欲言又止的“幽咽”外,徐灿词作的意蕴还表现在境界的“境深”。徐灿的词,境界以深幽取胜,她完成了女性词词境的开拓。这一词境的形成,在于其内心的哀怨。这位极为敏感的词人,生就了婉约的心性。这使她在表情达意上极为深隐,而词作意蕴则异常丰富。有对故国的追思,有对丈夫降清的不满,也有对自身处境的尴尬和茫然。如以下诸句:

        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踏莎行》)

        伤心误到芜城路,携血泪,无挥处。(《青玉案?吊古》)

        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踏莎行》)

        烟水不知人事错。戈船千里,降帆一片,莫怨莲花步。(《青玉案?吊古》)

    阅读这样的词句,除了感到其痛楚的心境,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慨震荡读者的心魂。意旨的深幽、情感的怆痛构成了徐灿词的“境深”的意境,因而其词在风格美感上总能形成“幽咽”的色彩。

 

2、浑成奇爽顾春词顾春词

 

    不仅在内容上表现出与传统不同的新女性精神风貌,而且在艺术风格上也昭然独立。它不以一字一句的刻画求工,而以整体意境的“浑成”取胜,真气饱满,体现出真正的大家气象。浑成,即意境浑然天成,无刻意雕琢。“顾春词造诣之高,体现在烹词炼句自然精工,无着意刻画痕迹,又善构意境。”[7]况周颐也说:“太清词,得力于周清真,旁参白石之清隽。深稳沉着,不琢不率,极合倚声消息。求其此之由,大概明以后词未尝寓目,纯乎宋人法乳,故能不烦洗伐,绝无一毫纤艳涉其笔端……太清词,其佳处在气格,不在字句。当以全体大段求之,不能以一二闽为论定,一声一字之工拙,此等词无人能知,无人能爱,夫以绝代佳人而能填无人能爱之词,是亦奇矣。夫词之为体,易涉纤桃。闺人以小慧为词,欲求其深稳沉着,殆百无一二焉。”[8]

    顾春是罪人之后,少时颠沛流离,这段漂泊的经历却让她领略了各地的自然风光,她培养了对大自然敏锐的感官,总能抓住自然一瞬间的“浑成”之美。如《江城子?记梦》:

        烟笼寒水月笼沙,泛灵槎,访仙家。一路清溪,双桨破烟划。才过小桥风景变,明月下,见梅花。

        梅花万树影交加,山之涯,水之涯。澹荡湖天,韶秀总堪夸。我欲遍游香雪海,惊梦醒,怨啼鸦。

    词人写自己梦见梅花,不刻画梅花的形貌,不描摹花海的全景,而是以快笔绘出梅花仙境的气氛,“香雪海”点摄梅花之神而不及其貌,营造出“浑成”的意境。顾春词的意境“浑成”,不仅包含了其某些词不以字句刻画为工而气韵自然生动的特点,还包含了其许多词作能体现出其高雅深隐的精神品格的特征。

    顾春词除意境“浑成”之外,还表现出“奇爽”自然的特点。“奇爽”也是顾春词的主导风格,不仅因为她这一类词作数量比较多,而且因为它最能体现顾春的才性。与其他女性词人相比,顾春算不上是十分灵秀的词人,她在精神上既有豪爽大气,也有理智沉着。前面说到,顾春受道家顺应天道自然的思想的影响,所以她的词在意境、用语等方面淡化了儿女风情,并表现了其清华高雅的内心世界,这样的品性,促使顾春形成了“奇爽”自然的词作风格。其词风常常是以劲笔、阔笔造境,如《山鬼谣?山楼听雨有感》:

        倚危栏、半阴斜日,野云窗外飞起。山楼乍满西风冷,襟袖暗沾烟水。云际里,分不出、浓青淡绿,

    苍茫耳,空蒙眼底。但电掣金蛇,雷惊幽谷,尘世亦闻否?

    这首词写南谷别墅的雨中景。顾春写风雷云水,取其不凡的气势,造出恢宏的境界。“野云窗外飞起”,西风满山楼,群山一片苍茫,“但电掣金蛇,雷惊幽谷”,醒目、奇特,与其他词人描绘细枝末节的词句相比,更有无限动感。

    顾春词笔法的疏宕,也使人感受到其艺术感受的清奇爽朗、清美畅发。如《风光好?天宁寺看花望西山积雪》:

        好东风,暖融融。花坞山茶照眼红,醉游蜂。

        绿烟一带前村柳,春如绣。积雪西山万万重,玉芙蓉。

    这首词虽有细节的点画如山“茶照眼红”、“醉游蜂”,但更明显的是以阔笔写意如“好东风,暖融融”,“春如绣”之类的词句,显示出其笔法的疏宕,让人感受其奇爽的特点。

 

四、思想渊源的差异对徐灿词与顾春词的影响

 

    同是出自名门,几经起伏,体验过山河破碎、流离失所和家破人亡,但徐灿和顾春的词作艺术风格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风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分别呢?这是因为,除了两人的身份、性格、学养、经历有别之外,更重要的是她们思想渊源的差异。

 

(一)儒家思想对徐灿的影响

 

    先前已经说过,徐灿从小接受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徐子懋称徐灿“幼颖悟、通书史、识大体,”可见徐灿知识渊博,通读四书五经,从而积淀了深厚的儒家道德传统,“识大体”便说明了她深谙作为一个封建的大家闺秀所应遵守的道德规范,自觉而自律。

    儒家鼓励积极入世,所以徐灿在陈之遴于崇祯十年进士及第对丈夫是极为支持与赞赏的,她作了《满庭芳?丁丑贺素庵及第》来表示她的衷心祝贺。

    儒家以仁政治天下,而忠恕之道在儒家思想中也是相当重要的概念。“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谓忠,即心无二心,意无二意的意思。徐灿的忠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明亡后,对于自小接受儒家思想教育的徐灿来说,丈夫降清意味着不忠,已失气节。但是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封建大家闺秀,徐灿不可能不守妇道,像柳如是那样逼丈夫自尽以求忠于前朝。这种矛盾的心境致使徐灿有苦却又不敢直言,其作品时时表现出欲言又止的语句。如《满江红?有感》:

        乱后国家,意中愁绪真难说。春将去、冰台初长,绮钱重叠。炉烬水沉犹倦起,小窗依约云和月。

    叹人生、争似水中莲,心同结。

        离别泪,盈盈血。流不尽,波添咽。见鸿归阵阵,几增凄切。翠黛每从青镜减,黄金时向床头缺。

    问今春、曾梦到乡关,惊鶗鴂。

    这首词写于陈之遴降清别家后,从词中可以看出,陈之遴出仕新朝,徐灿是不愿意随丈夫上京的。词作主要表达的是对丈夫的愁怨,最后一句“问今春,曾梦到乡关,惊鶗鴂”,含蓄地表达了对丈夫的责怪。鶗鴂即杜鹃鸟,相传为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常常在夜里啼鸣,声音凄切,词人借此抒发自己的悲苦哀怨之情。

    看另外一首《满江红?将至京寄素庵》:

        柳岸欹斜,帆影外、东风偏恶。人未起、旅愁先到,晓寒时作。满眼河山牵旧恨,茫茫何处藏舟壑。

    记玉箫、金管振中流,今非昨。

        春尚在,衣怜薄。鸿去尽,书难托。叹征途憔悴,病腰如削。咫尺玉京人未见,又还负却朝来约。

    料残更、无语把青编,愁孤酌。

    这首词写于陈之遴出仕新朝后徐灿携儿女北上京城与丈夫团聚的途中,词中描写了旅途之愁苦,并杂以家国之恨。上片写旅愁,说是旅愁,其实是写河山旧恨。虽然即将与丈夫团聚,但徐灿心中却无喜悦之情,她根本不想来到这个已为清人占据的京城,恨不得把船藏起来。想起当年与丈夫中流泛舟时,有笙箫相伴,而今却只有词人孑然一身,怎么不让人生出凄凉之感呢?下片抒情,词人很想给丈夫捎书一封,倾诉一下自己的凄苦,只可惜无鸿可托,只有默默无语,独自忍受那难言的旅愁。而徐灿独自咀嚼的岂止是旅愁,兴亡旧恨更是她所受的折磨与煎熬。

    令徐灿伤感的是陈之遴并不为降清而感到羞耻,夫妻两人的政治分歧越来越大,但是徐灿严守妻道顺从的儒家道德规范,未曾与丈夫正面冲突,只是作诗词抒发自己的国愁家恨而已。而很多时候,作为一个封建妇女她不能放开言辞,导致她的作品呈现出“幽咽境深”的艺术风格。

 

(二)道家思想对顾春的影响

 

    与徐灿不同的是,顾春的丈夫奕绘是皇室宗亲,不需要科举谋取功名利禄,夫妻两人共同的兴趣是诗词和学道,对于自家的荣华富贵视为外物,不为所累,超脱世俗,追求精神高雅享受的生活方式。选择这种生活道路,对于他们来说并非偶然。“奕绘、太清生活在19世纪中期,尤其是太清,经历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这时期清王朝日益走向没落,面临不可救药的崩溃前夕。”[9]家庭学术氛围、个人的秉性气质,使他们放弃功名利禄,恣情于山水与诗词道学上。

    奕绘道号太素,与太素匹配,顾春号太清居士,又号云搓外史,她的住处名叫“天游阁”,晚年她又自署“天游老人”,“天游”出自《庄子?外物》中的“自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奚;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道家主张顺应自然天理,无欲无求。奕绘给顾春道装小像题词《江城子?题黄云谷道士画太清道装像》时,明白地说了他们志同道合的认识:

        全真道装古衣冠,结双鬘,金耳环。耐可凌虚归去洞中天。游遍洞天三十六,九万里,阆风寒。

        荣华儿女眼前欢。暂相宽,无百年。不及芒鞋踏破万山颠。野鹤闲云无挂碍,生与死,不相干。

    繁华短促,自然永存,他们向往着野鹤闲云、身无外物所累的生活,天游物外,以求在大自然中,获得超然的境界。

    顾春对道家经典相当熟悉,她的词中也常见老庄之言,如《水龙吟?题张坤鹤老人小照》中的“此生如寄”、“谷神不死,逍遥物外”等等。顾春的思想也深为道家思想所影响。道家认为自然生命体现出来的“无为而无不为”是最美的,顺天道而活最为自然。庄子《养生主》中赞美了很多生命的天然之美,如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鱼“出游从容”,马“路居则饮草食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踢”等。我们看她的一首《步蟾宫?至日》:

        黄钟律吕吹葭管,渐风日、阳和向暖。诗书相对坐晴窗,看野马、纷纷过眼。

        五纹谁计丝长短,且图个、昼长一线。自知不共世人妆,何必问、画眉深浅。

    “看野马、纷纷过眼”,有一种尘事不挂于心的感觉。“野马”出自《庄子》中的“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说的是各种各样的气息好像野马奔腾一样纷纷而过。顾春引此一意象,表明自己不为尘事所羁绊的大彻大悟。“自知不共世人妆,何必问、画眉深浅”,说明她不屑于普通妇女的红装素裹,这隐含着她看重自然之美。

    道家认为,自然是最为纯粹的,具有朴素之美与深厚的内涵。顾春受此影响,形成了词风的“浑成奇爽”的艺术风格。

 

五、结语

 

    梁启勋在《词学》中说:“曼声之回荡法,如引吭高歌,其气外舒。促节之回荡法,如暗中啜泣,其声内咽。然而音节虽不同,其回荡之能力则一。”[10]这恰好可以评判徐灿顾春两人的词。徐灿的“幽咽境深”与顾春的“浑成奇爽”虽然差别甚大,却都有余味无穷的回肠荡气之美。

    徐灿与顾春是清代女性词坛的杰出代表,不管是“幽咽境深”还是“浑成奇爽”,她们的词都带有浓厚的女性特色,都在女性词史上占得了特殊的地位。徐灿词已经从闺思怨情向“故国之思”倾斜,将历史与现实交融在一起,营造出更为沉重的历史感受。顾春词则避免了闺阁作家的浓艳与纤愁,其作品真淳本色,自称格调,体现了自然之真美,开拓了闺阁题材的范畴。无可非议,两位女词人自然成为清代女性词坛的两座不朽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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