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梁石材防撞护栏厂家:真真假假谈理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01:01:18
  小学二年级时,班主任周老师曾给我们开过一堂理想课。那是令人难忘的一堂课。气氛热烈,几乎人人举手,发言踊跃。说错了话,都不会受到一向严厉的老师的批评。先是从长大后你的理想是做什么开始的。记得全班男生除了两个说要当工人的外,其余全部选择当解放军。女生除了一个选择要当农民的、五个要当工人的,其余也全部选择当解放军。其实这一年龄段对所谓理想的认识还比较朦胧。但已经出现心口不一的苗头了。就在那年暑假,在一次小组活动闲聊时,不知怎么就说到长大后做什么。组长张wj说:“我长大了当工程师,”她指着墙上一大群人和毛主席合影的照片说:“我叔叔就是工程师,还能和毛主席照相呢。”
    于yx接着说:“我长大了当钳工,我爸说车钳铣,没法比。钳工最轻快,干活不累。”
    翟lw说:“我长大了像我爸样当大学老师,大学生都得听我爸的。”
    张hm立即抢着说:“那我长大了当警察,警察有枪,能管你爸。”
    虽然那时还很小,我还是经历了一些不平的事情,于是我说出了我的理想:“我长大了想当法官。法官也有枪,还能审判。“
    许lh接着说:“我长大了当校长,校长能管老师。”我明白他的意思,老师不喜欢他,经常批评他,还被罚站。他的理想不过表达一种模糊的反抗意识罢了。
    王s已想好了,迫不及待的说:“我长大了当开车的,开小轿车。谁和我好我拉谁。”
    只有吴lz吭哧憋肚直到最后还没有想好长大了做什么。 
    这次是小孩子们自发的谈理想。当然也未必完全当真。但还是与几个月前老师组织的那次“谈理想”相差太大了。我们小组八个人里,只有一个选择当工人(钳工),而选择当解放军和农民的则一个都没有了。 
  
   一位师大附中的老师跟我讲过这样一件事。一九七七年几个外国友人到他们学校参观。期间一位外国朋友问一位同学,毕业后的理想是做什么。这位同学回答道,“党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个外国人又问另几个同学同样的问题,结果回答也都差不多,变成“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或是把“党,”“祖国”换成“人民”。最后这位外国人问道“我问的是你个人的理想是什么,难道你没有想过毕业后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吗?”这些优秀的同学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很久以来,学校向学生灌输的价值观基本都是对党忠诚、奉献之类,还有一些诸如“为壮丽的XX主义事业奋斗终身、”和“为了全人类的彻底解放之类”的说辞。都是些大而无当的空话。对此我太有感触了。想想我们中学阶段谁没写过关于理想的豪言壮语。在泯灭个性,又不能自由择业的年代,大多数学生竟然没有想过自己还要有个人理想。即使有个人理想恐怕也难以听到他们的真话,当然也难有实现个人理想的希望。当时的现实是无论你个人有什么理想,大多数同学都要下乡当知青。
私下里交谈就不一样了。一次我们一些男同学在校办农场学农劳动休息时。谈论起毕业后做什么。那时已快毕业了,说起话来也就不太顾忌了。有三个同学说最好能当上兵。问题是走后门也当不上啊。其余的同学全部选择当工人,最好是国营的。有个同学甚至说,只要不下乡,能到街道办的厂子糊纸盒也行。至于当农民的还是一个没有。这时,同学们抛弃了原先在课堂上的假面具,说的都是起真话。同学们的理想是现实的,也是真实的。谁能想到他们几天前还在开会表态:“一心一意学雷锋,甘当革命螺丝钉。”“我是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扎根农村干革命。” 一旦伪装撕去后,过去自己的那些关于理想的豪言壮语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雨天。我们十几个农工饥肠辘辘的躺在农场宿舍的大通铺上胡侃,慢慢就侃到了“理想。”这次胡侃理想的特点就是谁都不能装,都必须讲实话。如果谁说了虚话、套话、假话都会被讽刺挖苦,特别是会受到最恶毒的诅咒。那天我们基本上都坦诚的说出了实在话,这在当时是极其大胆的,我至今记忆犹新。

话头是由孙XH引起的。他当时身上围着被子坐在铺上,久久的注视着窗外,恨恨的说:“······下吧!最理想的是能下七七四十九天(雨)。多下一天,多休一天。”孙XH身体不适很长时间了,可是查不出什么病,也开不出假条,因此满腹怨气。也许是意识到这样的话会被别人汇报上去,他开始拉大家下水。“今天谁都得说一说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谁要是不实话实说,我······”对不起,因为他的话无法诉诸于笔墨,我就不秉笔直书了。总之众人纷纷表示赞成。“小田,你先说。”孙XH直接点一向比较诚实的小田先说。
  小田想了想说道:“我的理想是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有一天能抽回市里,到个国营单位上班就满足了。”
  小李子随后跟进;“我想有台自行车就行,凤凰二六新款的。这样礼拜天能骑车子回家啦。”
  大胃有气无力的说:“我的理想是每个人每月的粮食定量给五十斤。 饿呀。” 大胃姓包,此人不算很高、很壮,胃口却极大。当时我们农工粮食定量是每人每月三十一斤,很多人常常吃不饱。大胃则尤其如此,总是处于饥饿状态。有一次上兴隆山去挖人防工程,中午饭不收钱粮票,我们亲眼目睹了大胃这小子一气吃了十碗面条。他谈理想谈到吃上不足为怪。
  轮到谢D了,他想了半天,说:“我想有一天能能考上长影或省歌。到时候我请你们下馆子。”谢D是场文艺战宣队的小提琴手。
  蔡JQ接着说道:“我这辈子能把上方向盘(当司机)就够了。恐怕没多大指望。”蔡JQ很喜爱捅鼓车。
  王XJ则缓缓的说道:“有一天我成了作家,把你们全写进我的书里。”王XJ孤僻深沉,常笔耕不辍。
  我说:“我就想有间自己的房子,哪管四平方米也行啊。”
  “是啊,我也是。”我的话使一些人随声附和。
李庆H发言了:“我的理想不算高,能开五十元工资就行了。”李庆H既抽烟,又喝酒,花钱大手大脚,手头常感拮据。不过他家好像不缺房子。
愁眉不展的顾P慢慢地说道:“我希望我的对象能早点抽回来。 榆树那儿太穷了,累死累活干一年,平均每天还挣不到三毛钱。我不抽回到市里也行,毕竟咱们是农工,每月还能挣三十来块钱。当然要是我也能回到市里就太理想了。要是能再有所房子,那就再理想不过了。不过理想,理想,唉······”年龄已二十七岁的顾P总是那么忧心忡忡。
  另一个大龄青年钱某接着话茬说“老顾,别愁眉苦脸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还没对象呢。我的理想是:挣五十块钱,有十平方米的房子,再娶个老婆,漂亮点的,尽量的吧。”他的话引来一片笑声。孙XH的神经却一直没有放松,他坐了起来,紧盯着许YN说到,“该你啦,小许。今天你别想躲过去。”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
  许YN是个众所周知的告密以求进步者者,大家都心照不宣。事已至此,他表情尴尬的支吾道:“我有啥理想,不过是想生活的好点儿罢了。”
 “ 啥叫生活的好点儿。”
  “别玩虚的。”
  “说具体点。”
  “想蒙混过关,没门儿!”
“哼,人家谈理想也得在思想汇报里谈呐。”
  “谁不说实话谁他妈的······”
  大家毫不掩饰不满和嘲讽。许YN不交投名状,大家是不放心的。无奈,干瘦而又虚弱的许YN硬着头皮说道:“我的理想是······脱产到办公室当干部。”他接着也坐了起来动情的说:“你们看我这身板,和你们能比得了吗?成天干那么累的活,强挺着。我都快受不了了啦。——————我也很苦啊。”说完他仰面躺了下去。
  理想的议论就此停顿了下来,大家都默不作声,各自沉思,只有窗外雨声淅沥不停。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王XJ的声音:“理想就是梦。”接着又是沉默。  
  良久,谢某用他那沙哑的歌喉开始唱了起来:
  “失去了伴侣的人,
  梦是美丽的。
  眼望秋去冬已来临,
  雪花飘飘飞······”
  于是大家跟着合唱了起来。  
  
  这次有关理想的议论给我留下的印象远比学校多次的讨论、表白更为深刻。想当年,伟大领袖,素怀大志,二十几岁就豪迈的写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句子。而我们这代人,谁又没说过要“解放全人类”这句豪言壮语呢?据我所知我周围很多人都曾有过以天下为己任的雄心大志。都曾有过自己勒紧裤腰带 而幻想去解救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受苦人的崇高理想。现在,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已经具备了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至今一想起那些曾经接受的有关理想的崇高言辞,无不觉得荒唐、荒谬和虚伪。我们是普通人,我们都有家庭。当持久的贫困像大山一样压在我们头顶时,我们就难以像学生时代那样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了,甚至常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因而对那些强行灌输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会产生极度的反感。
  思想主导着语言,但在我们这个社会里,语言又往往成了掩盖思想的工具。在公开正式的场合,人们假装热忱的说着谁也不信的东西。说真话是于己不利的,因而需要极大的勇气。除非像安徒生童话中那个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但那小孩表现出的是童真而非勇气。近闻某地三尺小童直言长大了要当贪官,此亦童言无忌耳。但这毕竟还是实话。进入学校这个环境熏陶数年后,世故渐成的他还能在公开场合下放言长大后当贪官吗?要知道有多少人真的一门心思想当贪官而不诉之于口呢。这不正说明 我们这个社会需要改进的迫切性吗?
  只要这个社会允许我们说真话,这个社会就有进步的希望。允许人们说真话,也是我的最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