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浪漫
(2008-10-08 14:18:03) 轰轰烈烈的二十九届奥运会在我们的首都北京完美落幕已经整整两个月了，虽然我基本上没有观看赛事，但是对那个震撼人心的开幕式印象极深，不论是鼓阵、空中“大脚印”、还是历史长卷、太极圆阵、蓝色星球，以及入场点火仪式，近两万名中外艺术家和文艺工作者历经三年的精心准备才成就了这样一台奇思妙想、高科技、高境界的奥林匹克视听盛宴，本人对总导演张艺谋真的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张艺谋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说，这次奥运会开幕式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词：
浪漫。
这真是出乎我预料的一个词，却又是让我感到轻盈愉快的一个词。
仔细琢磨“浪漫”这个词，其实它与我们的道家文化似乎接上了气脉，按照我粗浅的认识，我们中国的文化一直是沿着两条线路并行发展的，一条就是儒家正统，一条就是老庄学说；一条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条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条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一条是大道如浮云、随风各飘散。多少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任重而道远，习惯了子曰诗云与道德教化，以至于变得单一化模式化，变得急功近利，离优雅、从容、诗意、幻想、无拘无束这样的词汇越来越远。我们怀念写意山水的浪漫，怀念唐诗宋词的浪漫，怀念夕阳箫鼓、渔樵问答的浪漫......这一切我们原本拥有，也许只是暂时的失落。
我对“浪漫”这个词的由来与发展产生了兴趣，作了一点考察。
在中国古代汉语里，浪漫的意思并非如此。《说文解字》里，“浪”指“沧浪水也，南入江，从水良声”，《古代汉语词典》释义为1、波浪2、放荡3、徒然等，“漫”字在《说文》里没查到，在谷衍奎的《汉字源流字典》里，漫的本义是“水满溢出的样子”，总之“浪”和“漫”都也水有关，引申为任意、不节制之义。
在宋以前，“浪”和“漫”是两个词，是分开用的。《诗经邶风终风》里有“谑浪笑敖，中心是悼”的句子，用的是放浪之意；王勃《采莲曲》里有“秋风起浪凫雁飞”用的是“浪”的本义；高适《使青夷军入居庸》里有“莫言关塞极，云雪尚漫漫”，“漫”是无边无际的意思；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里“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漫”用的是引申义“随意，胡乱”。
到了宋代，“浪”和“漫”才合在一起出现，苏轼《与孟震同游常州僧舍》里有“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的句子，“浪漫”在这里是“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意思，同样是宋代的张镃有《过湖至郭氏庵》诗：“山色稜层出，荷花浪漫开”的诗句，“浪漫”的意思犹言“烂漫”，总之，这里的“浪漫”与我们现代用的“诗意幻想”在意思上还是有差别的。
现在我们理解的“浪漫”是民国时期特别是五四以后才有的意思，词义来源于英语里的romantic（罗曼蒂克）意思是传奇的、富于幻想的、多愁善感的，它的名词romance译作罗曼史，意即恋爱史，传奇故事等。romantic和romance词根都是Rome,（罗马），Romance还有罗曼语系的意思，中世纪基督教下的欧洲人（特别是生性拘谨的德国人、英国人）认为罗马和罗曼语系的人（例如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等）具有一种异教、异域、异国情调的味道，而且他们似乎生性多情、放荡、多愁善感。因此，romantic，原意是“罗马人的”，后来便引申出“浪漫、多情、爱情、激情”等等的意思来，romanticism便译作浪漫主义。
鲁迅《二心集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革命尤其是现实的事，需要各种卑贱的，麻烦的工作，决不如诗人所想象的那般浪漫。” 老舍《二马》第五段二：“你老说我太注重事实吗，我得学着浪漫一点，是不是？” 冰心 《寄小读者》二十：“轻柔的笑声，从水面，从晚风中传来，非常的浪漫而潇洒。”曹禺 《日出》第二幕：“你真是个杰作！又香艳，又美丽，又浪漫，又肉感。”
在我所读到的现代汉语里，对于“浪漫”一词又被香港散文家董桥用作“浪浪漫漫”，在特定的语境下更为生动、更为鲜活，他在《送走青春，隐入画史》里提到了他的一个画家朋友叫小程的，有一次在他家里看到了明代名妓薛素素的一幅兰墨石图，想像红颜素心的一代美女如何“美得晕人，弱得可人，苦得动人”，又叹她国色天香、红颜薄命，董桥指出他那一厢情愿式的怜香惜玉并不完全符合事实，这下，小程有些恼了，说“你让我浪浪漫漫心疼一下行不行？”是啊，薛美人早已香消玉殒，不管她身前身后事如何，满足一下浪漫文人心底蕴蓄的体贴与深情，即使薛美人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他多事吧。
浪漫虽然是一个泊来词，但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诗性思维却不是泊来的，我们骨子里的诗情画意也不是泊来的，含蓄、空灵、飘逸、洒脱的东方神韵，那些满嘴字母文字的老外们也许一辈子也浸染不到中国文化的兰芝余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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