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开发区招标:赫鲁晓夫孙女赫鲁晓娃:在美国没人知道我是谁(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9:09:27

1991年苏联解体后出现了无政府时期,国家一度陷入混乱……之后,结果证明俄罗斯人并不喜欢这种新“自由”,发觉自己还是怀念过去的统治者,譬如伊凡雷帝和斯大林,因为他们曾使社会稳定而有秩序,鼓舞人民的爱国热情,让全世界觉得我们是一个大国

妮娜·赫鲁晓娃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嗅到了美国味。

她肌肤白皙,长着俄罗斯人秀美挺拔的鼻子,静默时眼神幽深。那条红色绸巾缓冲了黑绒外套的严肃,闪烁的耳钻和架在褐色短发上的墨镜泄露了一点时尚讯息,而那个典型的美国手势:勾起四指打“双引号”泄露了另外一些信息,譬如她来自纽约,而不是莫斯科。

这是3月23日上午,妮娜跟 复旦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同学讲着“世界由垂直变为水平,美国无处不在”,而几天前在邀请方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以及后来途经的北京豆瓣网,她都在谈论纳博科夫。

她已经看到许多摩天高楼、巨型商场、星巴克、麦当劳和 肯德基,这与她来中国之前读到的毛泽东著作中的“糖衣炮弹”一下子发生关联。她试着跟同学们分析,这些东西为什么让人愉悦和舒适,接着又怎样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全球的文化景观,包括新闻报道。

她举起两张影碟:根据纳博科夫小说《防御》拍摄的好莱坞电影以及获得奥斯卡几项大奖的《美丽心灵》,均有诟病——

“《防御》讲的是一位象棋大师沉迷于棋局带给他的幻境,没有办法应对现实的悲剧命运,被好莱坞拍成电影。剧情没有改变,但改用一种美式的轻松口吻讲故事,最后安排主人公从面向林阴大道的窗口跳下去,观众可以看见他的尸体,还有一个葬礼。但是原著中没有交待结局,俄罗斯小说的结尾大多是含糊的,因为作家习惯于把想象的空间留给读者。但美国人一定要用物理的、视觉的东西来描述,一定要用物质来证明,高级的文学就这样被好莱坞化了。

妮娜·L·赫鲁晓娃接受记者专访

赫鲁晓娃在汕头大学演讲
 

“现在,许多国家的文化都在主动或不自觉地向美式版本转化;如果所有的文化都成了一种文化,那么各种文化的独立性、个性将不复存在。”

一位女生站起来说:“我觉得美国电影里的励志很好啊,我从中获得勇气;我觉得吃麦当劳也很好啊,效率很高。”

“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讲了,因为你已经把美国文化是什么说清楚了。尼克松说过,奶油和乳酪的力量超过枪弹。”尼娜平静地说。

两天后,在下榻的宾馆,妮娜从车马劳顿中缓过来,接受了本刊的独家专访。她已逛过城隍庙,说喜欢上海,因为“它是一座城市,一座有人性的城市”。

赫鲁晓夫打破了

对于斯大林的个人崇拜

人物周刊:事隔半个世纪回头看,你个人如何评价你外祖父在1956年苏共20大上所做的颠覆斯大林的秘密报告?

妮娜:我认为这篇演说是20世纪俄罗斯政治史上4个重大事件之一,仅次于1917年的十月革命、1945年的战胜纳粹德国,还有戈尔巴乔夫上台改革。它代表着一个体制即将瓦解、自由终将取代恐惧的开端。它的意义在于阐明了:人是可以被批评的,人世间没有“神”。

人物周刊:你认为赫鲁晓夫真的打破了个人崇拜吗?

妮娜:是,我认为他做到了,而且是广泛意义上的,不仅针对斯大林一个人。之前的“神”倒下了。

人物周刊:赫鲁晓夫对于斯大林的政治制度上的“修正”,与后来的戈尔巴乔夫的改革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妮娜:戈尔巴乔夫曾在许多场合称赫鲁晓夫是他的导师、前辈,他主持的改革是前人未竞事业的延续。

人物周刊:赫鲁晓夫曾经宣称,在几年之内赶超美国的农业产值,这很像中国的“大跃进”。中国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前苏联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妮娜:我觉得没有可比性。赫鲁晓夫当时想搞联盟,所以宣传上用这种口径“赶超美国”,叫叫而已,实际上许多缓和的政策已在试水;中国50年代效仿的其实是30年代苏维埃政权的做法,那是斯大林模式,高度集权、高度计划经济,所以后来造成大饥荒。在前苏联,没有死人。

人物周刊:你对1991年发生在前苏联的巨变怎么看?你认为必须经历这么剧烈的震荡吗?

妮娜:我是赞成解体的,它是一种理想的幻灭。赫鲁晓夫确实试图改革国际共产主义,但没能成功。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解体后前苏联的苏维埃遗产留下了什么?

妮娜:俄罗斯对大国的渴望。我不能肯定,这是前苏维埃遗产,还是俄罗斯的国民性使然。

人物周刊:去年你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为什么俄罗斯仍然热爱斯大林》,能否简要说说,为什么俄罗斯仍然热爱斯大林?

妮娜:简而言之,俄罗斯人沉浸在对逝去辉煌的缅怀中。1991年苏联解体后出现了无政府时期,国家一度陷入混乱、贫困、犯罪、寡头、愤怒和失望。之后,结果证明俄罗斯人并不喜欢这种新“自由”,发觉自己还是怀念过去的统治者,譬如伊凡雷帝和斯大林,因为他们曾使社会稳定而有秩序,鼓舞人民的爱国热情,让全世界觉得我们是一个大国。

在彻底否定过去的过程中(正如赫鲁晓夫全面否定斯大林一样),俄罗斯人被告知,苏联时期是毫无意义的——上个世纪90年代俄罗斯拒绝承认共产党统治时代积极的一面。这种完全否认过去的倾向在俄罗斯很普遍,它使怀旧情结根深蒂固,而斯大林留着八字胡的形象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人物周刊:你跟斯大林的女儿阿利卢耶娃有过接触吗?你如何评价她的那本《仅仅一年》?

妮娜:没有(立刻摇头)。那是本很好的书,你能从中体会到做斯大林——一个被全世界许多人恨着的人的女儿,是多么艰难的事。我是赫鲁晓夫的外孙女,我有同样的经历和感受。我对她(阿利卢耶娃)始终怀着敬意,因为她离开祖国,去往美国,写出这样一本书,尽量让自己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而这一切,都是在斯大林的阴影之下进行的。

人物周刊:当乌克兰和其他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宣布独立时,你的感情有没有受到冲击?你是否会格外关注今天的乌克兰的政治和经济?

妮娜:啊,我要澄清一下,许多人以为赫鲁晓夫是乌克兰人,不,不,他是俄罗斯人。他出生在(拿过纸写地名)Kalinavka,是靠近Kursk(库尔斯克)的一个小村庄。他只是在乌克兰长大。

乌克兰宣布独立时,我没有受到情感上的冲击,倒不是因为家族的原因,而是我在政治立场上支持季莫申科的橙色革命,支持那种独立精神。我曾经在《国际先驱论坛报》上发表过两篇文章,就是讲我为什么认为乌克兰应该独立。

人物周刊:赫鲁晓夫和毛泽东的交往以及中苏之间的纷争,你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在你眼中,毛泽东是怎样的一个历史人物?

妮娜:看书、文章,或者通过互联网……总之读那些译著。

毛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正如宣传的那样。那些书写得很好,我读的时候能感受他写作时的情怀,感受到中文之美,因为中国人喜欢用比喻、象征这些修辞手法,而这些在西方共产主义国家是没有的。

毛也是一个人,不是神,就像斯大林也不是神一样。是人就会犯错。我不是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他的功与过应该由更合适的人评价。

美国不好也不坏

人物周刊:1991年你去普林斯顿大学以前,舆论灌输给你的美国和你后来亲眼看到的美国有什么不同?

妮娜:1991年我离开前苏联的时候,它还没有解体,所以我能看到的关于美国的资料很少。我当时也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个最伟大的国家还是最坏的国家。生活了这么多年(16年),我认为美国不像美国人自己说的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坏,它就是一个正常的国家。美国人很善于做公关,他们能够与全世界打交道,不断调整大家对美国的看法。

人物周刊:你生活在美国,用流利的英语批评美国,不会带来麻烦?

妮娜:不会。我所在的New School大学是一个为移民办的学校,很开放。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我批评美国,但不代表我反美,事实上我喜欢美国。

许多人都住在美国骂美国,这就是民主的意义之一吧。

人物周刊:纳博科夫曾经对记者说,他非常喜欢当美国公民,你呢?你会成为一个美国公民吗?

妮娜:纳博科夫是移民美国,他不能回俄罗斯,而我经常回去。我现在有两个国籍,俄罗斯和美国,但前者是我的祖国,后者只是为我提供一本护照,让我方便去其他国家。

纳博科夫对俄罗斯的复杂情感

人物周刊:当年为什么选择纳博科夫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为什么说他是“21世纪的普希金”?

妮娜:我写那本书(《想象纳博科夫》,今秋将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是出于对文学的喜爱,纳博科夫不是我研究的主要对象,我研究的课题是俄罗斯政治。

纳博科夫在1917年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后流亡到美国,从一个自然封闭的国家一下子进到一个非常开放的国家,从计划经济一下子面对市场经济,他的种种反应和思考表现在作品里,体现了转型期的文化和人心。他在超过半个世纪前就预言了俄罗斯的政治命运——从共产主义中获得自由,并缓慢而痛苦地创造一种个人主义和竞争的资本主义文化。他深深知道俄罗斯需要什么,这和目前俄罗斯正在进行的政治变革相关。我甚至认为他是一个政治作家,他非常重要。

人物周刊:纳博科夫曾经想把《洛丽塔》的最初几章烧掉,为什么?

妮娜:他最初只是为自己写作,没想过写好了要交给谁出版,我猜他写得不满意就想毁掉,这很自然。

他是在表达个人情感:洛丽塔和亨伯特间的关系,其实就是纳博科夫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抛弃和背叛、出身之地和割舍不掉的故乡感纠缠在一起。我想,他写作时的心情是复杂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评价亨伯特和少女洛丽塔之间的关系?从女性的角度,你会觉得这种关系不道德、不体面吗?

妮娜:我想,这两个形容词都不很恰当。这是个更复杂的故事。一个人的生活和他的自我感觉与外人对他生活的评价是有关联的:亨伯特陷入自我厌恶,所以读者也觉得他的生活是不洁的、有问题的;书中还有两个人物,一个喜欢男童,还有一个特别喜欢女童,他们心安理得,所以读者也不觉得什么,其实他们(这种同性恋)更不体面。纳博科夫称亨伯特“恶棍”,其中是有非常复杂的涵义的。

人物周刊:他的小说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并不轻松,如果没有《洛丽塔》,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一个作家们的作家,很难受到大众瞩目?

妮娜:不,绝对不。前苏联强调国家和集体利益至高无上,个人卑微而渺小。纳博科夫完全是以个人的形象出现,没有宏大叙事,只讲一个人的痛苦和快乐,这在当时是一种新形象,他的地位无可取代。

人物周刊:你喜欢索尔仁尼琴吗?你如何评价《古拉格群岛》?

妮娜:《古拉格群岛》描写了几千几万人的牺牲,对“斯大林主义”提出质疑,以前没人发出过声音,所以我认为它是20世纪最重要的一本书,索尔仁尼琴也是20世纪最重要的一个作家。纳博科夫是21世纪最重要的,所以我说他是“21 世纪的普希金”。

人物周刊:除了纳博科夫,你还喜欢哪些作家?

妮娜:我喜欢卡夫卡、普希金、果戈理,纳博科夫不喜欢陀斯妥耶夫斯基,我也不喜欢。他追求宏大叙事,在《罪与罚》中他说:“我们很落后,但我们有灵魂。”这句话纳博科夫和我都认为很有问题:这种精神上的优越感,认为别人都在他之下,是一种拒绝姿态,不会去参与竞争,还是有垄断、独裁的意味。一旦不落后了,就像现在美国那样“独大”,要发动 伊拉克战争,觉得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是需要改造的。它鼓吹人权,但美国并不是世界上最有人权的地方。

中国有美国味,但不是美国化

人物周刊: 前天你说,在北京看到一些相互矛盾的景象,能举例说说吗?你感觉中国正在美国化,对吗?

妮娜:哦,当时是讲到我的一些粗浅见闻。我的意思是,过去像摩天大厦、麦当劳这些都属于“糖衣炮弹”,是要批判的:“这还是社会主义吗?”但现在,我看到中国政治上的混合式发展,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结合得比较好。现在你去欧洲,像丹麦、英国,皇权与民主也相处得不错,政治形态都在应时而动。我觉得中国是一个走在现代化道路上的国家,带点美国味,但不是美国化,我没有将它视为一个“西方国家”。

人物周刊:所以你赞同邓小平先生的“摸着石头过河”。你认为这是长久之计吗?

妮娜:对对,我非常喜欢邓小平先生的这个“摸着石头过河”(在桌面上移动双手,作过河状)!它是温和的,非激进的,一步步向前的,不会给人民的生活带来大起大落。我觉得它是长久之计,我相信未来属于中国。

人物周刊:赫鲁晓夫这个姓氏带给你的主要财富和创痛是什么?

妮娜: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托着头想了会儿)在俄罗斯,这是一个不平常的姓,人们会猜测你是赫鲁晓夫的什么人;但在美国,他们对这段历史没什么大感觉,而且俄语中我们家族女性姓氏的发音是“赫鲁晓娃”,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是无名人氏。

这个姓氏让我觉得跟历史贴得很近。我曾在勃列日涅夫时代痛苦挣扎过,那种受罪让人身心疲累,所以我去了美国。已经有无数人问过我:为什么生活在美国?但他们为什么不去问一个住在美国的英国人或法国人,而只问俄罗斯人或中国人?我现在生活比较安逸,我要过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