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碱性阴离子树脂:20世纪90年代女性散文略论——中国文学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2:58:21

20世纪90年代女性散文略论

陈树义

留心新时期文学的人们不难发现:“女性散文”和着整个散文发展大潮,在“女性小说”逐渐落潮后越来越以其独特、诱人的魅力占据20世纪90年代文坛,并以其耀眼的光彩为广大读者所瞩目。女作家的创作阵容迅速扩大:张洁、舒婷、李天芳、斯妤、韩小蕙、叶梦、梅洁、王英琦、唐敏等的出现,使一度暗淡、冷落的散文园地变得竟芳竟妍、光彩流溢。它们不仅恢复了散文那坦诚、自由的天性,而且由于思想、个性的解放,封闭状态的打破,艺术视野的扩大,散文的观念和写法都出现了变革,致使90年代的女性散文创作出现了“五四”以来,20世纪散文史上的第二次繁荣。

散文是一种重视人生体验的文体。面对复杂的人生世界,作者提炼出情、智、趣以启迪读者,唤回人们对生活的心灵感受,使我们对看起来已经相互生僻、疏远的景观变得富有意味与情调。90年代女性散文的艺术魅力正在于此。她们或浓或淡、或庄或谐、或阔大雄放、或潇洒风流、丰丰盈盈、奇颖生动,人们可以批评其中有些散文没有记录时代风云,没有追踪时代步伐,但却不可否认其中所传达的女性特殊情感与体验,所表达的女性独特的个性心理,它们是那样动人哀婉、震憾读者心灵。

事实上,男女之间存在的心理上、气质上的差异是明显的。形成女性心理、情感模式上的原因很多。从生理上看,一般认为,女性身上每月一次的周期循环是导致她们情绪波动的重要原因,它使女性较之男性易感、细腻、忧郁和心绪不宁,而长达十月的妊娠使女性明显处于细致观察、激动期待、热切想象中,并发展了“消极被动,依赖心强,对爱抚感情充满渴慕”的倾向,为人母后就进一步发挥了体贴、温存、细心的特点。女性易于沉缅于漫无边际梦幻式想象中,常常顾影自怜,对一切充满温情,当女性希望将她们所体会、感悟到的生活泻泄出来时,再没有什么文体比散文来得无拘无束,自然随意了。

那么,今天的女性散文有些什么特点,它是如何体现女性独特的心理、情感及审美方式,与过去的女性散文相比,其本质的同与异又在哪些方面呈现出来,这将是本文着意探讨的问题。

散文是最能包容“作家的生命历程及生命体验”,“人格个性与情绪感怀”的文体,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更适合于女性创作。这是因为由于社会性的原因,或者更是由于生理性的原因。一般来说,女性比男性更善于体验自己的心情感受,也更重视自己的心情感受。虽然相比之下,她们的天地较狭窄,格局小,但女性自我体察、省悟比男性来得强,女性对人生的苦难孤独、生命的脆弱、人性的丑陋体验也更深刻,表现得也更细腻。“而且由于她是被动的,她对亲身经历的现实,比埋头于抱负或事业的人,有更为热切和动人的感受,她有闲暇而且也喜欢去尽情地发泄她的情感,去研究她的感触和整理出其中的意义”。在女作家的作品里,我们不难发现,其中反映的多是一种亲身经历过、带有自传色彩的生活(自叙是女作家擅长的题材)。这些作品具有强烈的个性意识和自我表现色彩。与一般散文不同在于这种个性意识中又包含着明显的女性心理气质和情感体验。家务事、儿女情、恋爱、婚姻、家庭这些过去被指责为消极、颓废、情调不健康的内容成了女性散文的主题。它们以细腻、生动的描写,让读者窥视到那属于女性特有的敏感而易于激动的心绪,温柔而需要依偎的情感,思考而善于探索的理智……所以,我认为“女性意识”在作品中的流露是新时期女性散文的显著特征。

女性意识包括女性的思维方式、情感方式和心理特征,它是形成女性散文的主要标志。早在五四时期,女性散文就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产生了至今仍有影响的冰心、萧红、庐隐、凌叔华、石评梅等一批著名作家,她们的散文在洋溢着民主色彩、个性奋争的时代里通过家庭、个人生活与爱情生活的遭遇,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女性的特殊气质和情感,这从冰心的《给小读者》、庐隐的《雷峰塔下》、石评梅的《感情寄向黄泉》和《墓畔哀歌》以及白薇的《给杨骚情书》中都不难发现。建国后,女性散文的这种艺术品格逐渐消失,和其它散文一样,它更多地投入到了速写、报道、通讯之中。不仅“左”的文艺观念,还有“左”的社会学观念都在束缚着女性散文的发展,所谓家务事、儿女情统统被认为是小资产阶级创作情调,既然“时代不一样,男女一个样”,哪里又会有什么“女性意识”在作品中流露呢?著名散文女作家菡子是极有代表性的。当时她对散文的要求是:“有着政治内容的同时,有比较浓郁的抒情调子,并带有一点革命的哲理,追求诗的境界。”(《作家自述》)可见作者考虑到了散文的思想内容和健康情绪,却忽略了散文最本质的“个性特征”,更谈不上什么“女性意识”。从散文的创作实践来看亦如此。我们将著名女作家冰心五四时期的散文与十七年的散文比较或者能发现这一点。可以说,在五四时期,冰心相当成功地塑造了纯真的自我形象,无论是大海的深情,异域的风光,还是母爱的恩慈,姐弟的情谊都表现出这是一位不新不旧、亦新亦旧的青年知识女性,因而茅盾在《冰心论》中说:“在所有的五四时期作家中,只有冰心女士最属于她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们觉得她的散文价值比小说高……”建国后,冰心或许更加注意到了反映社会,但在反映“她自己”方面,却大大逊于五四时期。在她的代表作《樱花赞》中,作家以樱花为象征,热烈赞颂日本人民的斗争风貌和中日两国人民的深厚友谊,寓情于景,可细细阅读,就会感到那里面的感情特征及作者性格气质是经过升华与过滤的,那本属于自我个性的“小我”早已被时代“大我”所包容,至于什么“女性意识”除了在语言上有所体现外,内容上已很难寻觅。

女性意识在90年代得到全面复苏。在思想解放运动的推动下,作家们不必按统一的规定去进行创作,抒写真情实意的作品越来越多。对于女作家来说,这就摆脱了那种勉为其难的状况。她们冲破了过去束缚散文创作的“框框”“模式”,去除包裹在女人身上的所有“伪装”,甚至不忌讳“脆弱”“依附”这些她们过去最为反感而且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缺点,大爱大恨,大喜大恸,任女人天性的自由挥洒,直到这时,我们才读到了久违的属于女作家温柔、细腻、敏感的情绪与心态,真正领悟到了女性散文自身的风采。

爱情、家庭、母亲是女作家散文描写的最多的内容,也是女性意识中“柔情”的直接体现。在女性身上,爱就是一切,她们真诚地叙说着对爱情的渴慕与痴情,表现爱情的甜美与幸福。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王剑冰选编的反映女性情感生活的集子《女性的坦白》,是其中的代表。在书中黄殿琴是如此述说着她的爱情:“我们的天空是很高的,没你爱的蹁跹的翅膀,什么也不能表白我的高度!”“我一生都相信你:正如相信我的生命,你是我的生命,已不能没有你的温情。这些话会因我一再说而失色吗?”(《夏天落下的第一颗红豆》)张彬彬则大胆宣称:“世界上任何妻子所能给予丈夫的我都要给你,不仅如此,我还要给你别人无法给予,而只有我能给予你的东西!”(《红肚兜》)女性情感流露的大胆、真挚、读来令人怦然心动。还有的作品笔墨潇洒、风趣、幽默,细细读来,在作者营造的浪漫情调中,我们却分明察觉到了她们对丈夫的信服、依赖和倾心,表现出女性细腻温顺的柔情。你看:杨泥细心地保存着几条好烟,以预防有朝一日丈夫重新开戒时“毕恭毕敬”地奉献在丈夫面前(《丈夫戒烟》)。唐敏出门开会几天,最牵挂的是丈夫的电话,那种渴望,那种兴奋,我们简直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取代(《走西口的电话》)。赵翼如《男人的感情》,郑云云在《我和我的丈夫》中豪不隐晦地赞许丈夫对自己的理解与体贴,陈丹燕在《初为人妻》中说,妻子即使劳累于家务中,只要她“深深地同情和爱丈夫”、“心里充满温柔地体恤他的时候,她在精神上就平等了。”或许人们过去接触女人“无性”“牢骚”“怨愤”太多,一旦回到这种哀婉的情感面前,竟然有点惊呆了。是的,我们可以指责她们在“面有得色中不自觉地消溶了自我人格,忘记了几千年女性备受奴役的苦难”,但谁又能否认这不是女人情感生活的一种最真实的流露呢?不知是谁说,再强硬的女人也是希望男的呵护的,难道说女性对男人真是有这么一种天生的依附?

在当代社会中,女性肩负着社会角色和传统角色两种职责。如果说,当代女性婚前对自身的认识价值主要是社会角色的话,那么,家庭的建立,孩子的出现,则使女性情感骤然回到传统角色之中,正是从孩子身上,她们真正体味到了这个角色的实际意义。当叶梦在病床上第一眼看到自己亲身创造的生命后,情不自禁说出的居然是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中国女人说过的一句话“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哩!”于是,作者“与人世间所有的已为人母的女人殊同归地有了同样的感觉”(《产科病房四章》),珍尔做了一回“辛辛苦苦的母亲”之后发现原先自己认为“不要孩子活得更轻松、更自在、更潇洒”的想法整个儿错了,她奉劝“作为一个女人,假如你不是有着特殊的情况,那就不要拒绝做一回母亲。”(《不要拒绝做母亲》)孩子使他们感受到生命的 辉煌,精神的充实和自身的强大,变得更富有善意感和同情心。

勿庸置疑,女性这种柔弱情感的释放,强烈地冲击了中国传统散文的格局,她们传达的不再是“论道经邦”的无我之声,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感受和体验,这带有自己弱点和瑕疵的真实、率直的表白,以女性的柔情营造出了秀丽、哀婉而挚诚的美学风貌,它持久地震撼读者的心灵,表现出女性散文特有的艺术魅力。

值得注意的是,女性散文没有枕在男人的臂弯里永远做着柔情的梦,她们还以女性的情感体验、审美态度以及表达方式关注思考人生、人性乃至社会问题,追求和揭示女性的自我形象,从而提高了散文的思想素质,增加了散文的文化氛围。

除了爱情、家庭以外,当代女性究竟还关心着什么?许多作品就此倾诉了女性情怀。首先她们提出了在男性社会里女性的悲哀。在传统观念里,侍侯丈夫和生儿育女为女性生存的意义和天职,所以女性不得不倾尽全力扮演好贤妻良母的角色,而现代化的社会又需要职业妇女像男人一样在社会生活中竞争,这双重角色的扮演使得想有所作为的女性生活得沉重而艰难。王英琦因此感叹:“可怜许多有头脑的女人,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女人,为了保住所谓女人味,活得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活得好累好累,差不多要被撕成两瓣!”她在《我遗失了什么》中写出自己无力抵挡外界压力而压制自我个性的悲哀。没有健全的婚姻生活,情感寄托,企图以写作平衡自已,想方设法掩饰自己女性特征,想以雄化、沉默来消除社会偏见。但终究还是无法摆脱时时存活于心中的恐惧感。中年女作家悔洁被认为“身上深深浸渍中国的传统文化,凝注着温良、谦恭、宽容的爱”的女性,在《那一天》里,她写到自己对丈夫的无限依赖,视家为生命的港湾,但依然换来的是丈夫无端的猜忌,导致丈夫寻衅的原因除男性对妻子取得社会成就的恐惧之外,更有社会舆论的挑战,伴此而来的是作者遭到伤害后情感的消耗和不被理解、尊重的痛苦。生活在男性社会中的女人除了艰辛劳累外,还有种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清规戒律,它们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了女人作为人的全面发展。韩小蕙的《我不喜欢做女人》就是以她对历史文化的思考的悲观结论。一方面倾诉在男权文化中想有点作为的两难局面,充满悲剧感受,另一方面,女性散文又以果断的思考能力,向传统观念进行挑战,表现出高扬着内在精神的新时代女性风貌。她们清醒地意识到:“对于女人来说美丽的衰退还不是最可怕的,而自我的衰弱、人格的衰弱,才是最可痛心的事情。”(王英琦《美丽地生活着》)她们并不想做花瓶似的女人,也不愿永远依附于男人,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们更希望将自己塑成“自我实现,其身份不依赖男人”的形象。王友琴的《未名潮,你听我说》、马丽华的《渴望苦难》流露的就是对人生意义、自我价值的思索。

在思考妇女问题时,90年代女性散文没有满足于对社会道德的进一步观照,她们深入到女性本体——它的自然属性的表现。感悟人生体验生命的内容成为90年代女性散文一大景观。唐敏的《女孩子花》以一种叫“百叶”的水仙花生长过程,暗示女性命运;叶梦散文则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透露了青春女性的初潮、初吻、交媾等生命奥秘。她的作品《不能破译的密码》、《不要碰我》、《月之吻》、《梦中的白马》等描述了青春少女意识觉醒后既惧怕男性而自守又渴望男性而脉脉含情的躁动不安,表现了女性在生命内部重大变动时期既惊慌失措又甜蜜沉静的矛盾情绪。

这种对生命的感悟还体现在对母爱的讴歌之中。她们对女性自主的创造意识进行礼赞,为自己对生命孕育的能量而感到自豪无比。她们一致以充满生命质感的抒情文笔写分娩时的痛楚、期待的喜悦和对孩子赋予的无尽爱心。张晓风《初雪》、禾子《孩子,你是妈妈的世界》、斯妤《凝眸》、苏毅虹《生命的喜悦》等,都尽可能地排除了涉及政治、社会等各种外界的因素, 只从女性自身生命感受入手,因而往往显得诗意盎然、热情澎湃。这些散文展现的人生姿态和境界,给读者提供了丰富人生参照与启迪,理所当然也会获得好感与共鸣。

如果说,女性柔情的恢复,是对五四散文传统的回归与依恋的话,那么对妇女问题的忧虑思考,对女性本体和生命意识的观照则反映了女性散文当代意识的加强,它不仅使人们对女性的认识由浅层步入深层,而且还大大提高了散文的思想素质,为女性散文注入一种纯真而睿智的理性品格。当然,这种理性品格大多数仍然是以“女性意识”为出发点的。苛刻的要求,女性散文对时代脉搏的反映,对社会大潮的把握仍然是不够的,这或许是女性散文的特点,但也是女性散文的不足。

散文理论家佘树森认为:“女子散文创作现象,是衡量整个散文创作盛衰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侧面与角度。因为,当众多的女性作者,拿起笔来向人们畅诉衷肠的时候,必然是一个思想活跃、个性自由的时代;而艺术气质与风格独特的女子散文,也必然充实与丰富着散文的审美世界”。毫不夸张地说,90年代女性散文以其特有的坦诚自由个性,细腻美妙的艺术感觉,清丽哀婉的语言色彩装点了散文园地的奇葩秀卉,她的繁荣兴旺,她的独特艺术风格以及所面临的问题都将引起人们无数的思考。

原载:《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