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厨房卫生检查表:[散文]小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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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下』 [散文]小镇生活
作者:尧耳 提交日期:2005-7-4 22:13:00小镇生活·河流
  
  作者:尧耳
  
  
  我时常在午睡或清晨醒来前做一些美丽的梦,这些梦一般会是关于我平时所想的一些事情。有时它是现实生活的延伸和演绎,有时是我回味不已却难以表达的意象,我在梦中看见让我心醉神迷的场景,如同一场优美的电影,如同一幅抽象的油画。那天中午,在半梦半醒中我却再一次回到了故乡小镇的那条小河。对于梦中的场景,醒来后的我长时间的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其中的舒缓、沁人心脾的清香,随之而来的愉快回忆以及由此产生的淡淡的游子的忧伤。
  
  梦中的场景与真实并不相同,但在梦中我对此却毫不怀疑。首先是一个俯视的角度,我看见了缓缓流淌的河水,河两旁的小花中零散的坐着如我的父亲般静坐垂钓的人们。与记忆不同的是,梦中的河面被一层浮萍遮盖了,从浮萍的移动和旋转可以推测河水的流向,偶尔出现的漩涡使得浮萍旋转着聚拢,然后又散开,恢复整齐的排列。在那个时候伴随着画面我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声音:这些浮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来来往往,然而总的方向却是流下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
  
  然后我的视线又变成仰视,梦境又一次篡改了记忆。我看到的是参天的大树,他们让小河显得幽静而隐秘,只有些许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翠绿的草坪中,但是蝉的叫声、河水的潺潺声和小草小花被风拂动的声音让我很快的推断出这是一个夏天。树叶沙沙作响,树干笔直,线条坚硬。他们竖在蜿蜒的河道两旁,像一群不苟言笑朴实的男人。
  
  然后我又俯身鸟瞰。这次,我看到了自己。我还有一张生涩的脸,脸上带着微笑的躺在河边的草坪中,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的样子。草坪中有小花,偶尔还有蜜蜂和蝴蝶轻轻的飞过。河边的草都是自然生长的,它们肥大而翠绿,长而柔软。躺在其中的我似乎是被母亲轻轻的搂抱着,温暖而踏实。天空中回旋的蝉唱和树叶的沙沙声,则是母亲轻声吟唱的摇篮曲……
  
  醒来之后我躺在床上,对刚才那个充满夏日的清新和慵懒的梦回味不已。我陡然想起,很长时间以来,我竟再也没有回到我的小镇上,与我的小河平静的对话了。社会生活里的现实问题已将我的心脏填满,回去的时候便早已失去了儿时自由单纯的心境。亲人们也已把我当作大人。为了满足他们企盼的目光,我不得不在繁华的城市里东奔西走,怀揣着理想在成人世界里努力适应,却在不经意间,已将故乡的小河忘却。我悲伤的想起,我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去同故乡的小河相互依偎,快乐的徜徉于它的怀抱,以及与他真诚的对话了。
  
  对小河最多的记忆便是畅游于其中的那些时光。记忆中的每个夏天的傍晚,我都几乎在小河中度过。我的母亲同所有善良的女性一样,总是强作严肃的训斥我不准单独下河,不准独自去河边玩耍。她这样的担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在七岁之前我幼小的生命便差一点被小河吞噬。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父母把我安置在床上之后,便去他们的卧室休息去了。两分钟之后我如同一个小偷从家里轻声屏气的跑了出来。我希望寻找到伙伴们与我玩耍,可是他们都在乖乖的睡午觉,我独自行走在空旷的校园,听着夏蝉歇斯底里的鸣叫,渐渐的觉察出这个午后的无趣与漫长。百无聊赖的我想起了河边树叶的芳香,小河里河水的清凉,螃蟹鱼虾的可爱,母亲的禁令在我蠢蠢欲动的心中渐渐消失。于是我决定去河边。
  
  小河分浅滩和深坑,年幼的我只敢在浅滩玩玩水,也就是捉捉螃蟹,摸摸鱼什么的。骄阳似火,热辣辣的烤着我的后背,但记忆中的自己忘情于河水漫过脚背的温柔和清凉,忘情于鱼虾的可爱和河底的神秘,却对头顶的烈日和笼罩在周围温湿的水气全然不顾。然后,一股眩晕和虚弱的感觉突然袭击了我兴奋的身体,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非常疲惫,头晕目眩,几乎要倒下了。我坚持着跑回家,我的父母站在我卧室的门口,正准备出去寻找我。
  
  我匆忙的跨过门槛,对望着我的父母说了声:“我想睡一会,你们不要吵。”然后便爬上自己的小床躺了下去。但他们还是很快的围了上来,那时我的意识已有些恍惚,只记得母亲像是很焦急,大声的叫着我父亲的名字,说:“快来看看你的儿子,他的脸怎么那么白?”
  
  而我的父亲保持一贯乐观和平静的风格,他挥挥手说:“没什么的,睡一觉就好啦。”
  
  然后便是一段空白的记忆,这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几次除睡眠以外的昏迷。当我醒来时,我惊讶的发现黑夜已迅速降临。我茫然的看着父母,问他们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下来了。父亲嘿嘿的笑了起来,母亲也忍不住抿嘴一笑,然后又赶紧端起桌上的一碗水让我喝下去,我喝了一口觉得太难喝,母亲说这是盐水,喝下去补充营养。父亲见我不想喝,便又轻描淡写的说不喝就算了,再睡一会就好啦。
  
  后来母亲便给我叙述了事件的全过程,说是看见我面色苍白,嘴唇乌青,便觉得情况不妙,于是强烈要求父亲将我背去医院,父亲并不重视,只说睡一觉就好了。但他拗不过母亲的坚持,背上我去了医院。医生判定是中暑,于是赶紧输液打针,冷敷降温。过后,医生才长吁一口气,说是再迟来十多分钟就会有生命危险了。等我稍稍稳定下来,父亲便又把我背回来,母亲用碗兑了盐水,两人便坐在床边等待着我的苏醒。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母亲喋喋不休的埋怨着父亲的疏忽大意,重复着强调要不是自己的细心和坚持,儿子就可能没有了。父亲自知理亏,只得沉默的望着昏迷的我。直到我醒来,母亲才停止了埋怨,两人方才舒展眉头,露出放心的笑容。
  
  这次事件似乎并没有影响我对小河和游泳的热爱,也没影响父亲对我的放纵和大意。只是母亲对我的管束更加严厉。我和母亲就像小偷和警察一般不断的对抗,而每每总以我的失败而告终。母亲对我游泳的事实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最初她从头发的润湿便能一眼判断出我是否下过河。于是我只得停止享受从高处一头扎进水里的快感,以及在水底长时间潜泳的乐趣,而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浅水区游几圈,保证头发的干燥。但是她又从对作息时间不断的盘问和推测来打败我心虚的回答,让我不能自圆其说,漏洞百出。于是我只好利用中午午睡的半个小时去河边过一把瘾。但这依旧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她在教室里抓住我,一面问我在如此高温下为何还不出汗,一面用指甲在我黝黑的手臂上轻轻一划,那道白色的划痕便彻底击碎了我的“刚在水龙头下洗了手”或是“出去在谁家看了一会儿电视”的谎话。
  
  再大一点的时候。母亲同意让父亲带着我去河里游泳,于是,更多的回忆便来自于那些快乐的傍晚。我们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冲向河边,然后在太阳落山、暮色四合、蛙声和夏虫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才回去。中暑的“前科”让我学会了谨慎,下水前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沾了水在后颈拍一拍,再在腋窝下拍一拍,接着用手舀起水来浇自己的身体。直到河水的凉意浸入皮肤,然后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扑通一声过后,我已在河面中央露出头来。岸边小花小草在风中微微摇晃,散发香气。树叶沙沙作响,耳朵里是潺潺流水声、伙伴打闹声和鸟虫的鸣叫。我只用脚轻轻的撩拨水面,便可平躺在平静的水面中,仰面望着辽远的天空和轻盈的浮云。群山倒影在流动的河水中,轻轻的荡漾开来。那时,我时常想象自己已是一尾活鱼,自由自在的穿梭于那河底的水草中,在这广阔而神秘的大地上自由的漂泊了。
  
  有时,我们还能得到一个别人废弃的汽车轮胎,于是,那种狂喜已经完全掩盖了母亲的教诲和中暑的恐怖。我们一群小孩欢呼着冲向河边,常常是在离河水还有很远的地方便把轮胎用力的抛向河面。然后几个伙伴各自以最快的速度脱光衣服,扑通扑通跳下水,然后奋不顾身的往前冲,争取第一个抢到轮胎。小河的宁静顿时被我们的喧闹打破,整个河面回荡着我们稚气的喧闹和欢笑。争夺、翻转、打闹、呛水,我们的愉快伴随着我们的声音传向远方,如同一把幸福的刷子,把天地万物渲染得生机勃勃、欢快优美。我们的笑声传递着我们的快乐,传递给那清澈凉爽的河水,传递到深邃神秘的河底,传递给河岸两边已沉入夜色中的连绵不断的群山。
  
  这样的快乐最终被我的父亲打断,其实他已经很放纵我们了。但是傍晚已经过去,黑夜即将来临,他不得不中止我们的打闹,把我们像赶鸭子一样一个一个赶上岸去。纵然如此,我的父亲还是受到了我的母亲以及那些孩子的家长们集体的斥责,说:“你怎么好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道早晚呢?”我父亲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焦急的心情和出于本能的担心,于是只得带着我灰溜溜的跑回家中,再不出现。
  
  十岁以前,我游泳都是不穿裤子的,我那么小,没人会感到羞涩。况且有句俗话说的是:“大河边的卵,准看不准喊。”于是我们便安心的光着屁股在河流里游来游去。这样的状况中止于小镇上缫丝厂的建立。对于家乡的小河最为浪漫的回忆其实也在于此。缫丝厂就是把从农人那里收购来的蚕茧抽脱成丝,然后用于织布制衣。缫丝厂最终倒闭了,一方面是因为经营不善,一方面是因为它建造在河流的上游,镇政府要求它不能污染河水,但一个乡镇企业是不可能有能力配备先进的排水设施的,因此最终倒闭。但在丝厂开办的短暂时间里,小镇上的居民们获得了更多的愉悦和谈资。那时因为丝厂集中的众多年轻漂亮却又开朗活泼的女工——我们称之为“丝妹”。丝妹们让那些青春少年激动不已,他们光着上身,趿拉着拖鞋,衔着香烟在丝厂四周游荡,并作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和动作让丝妹们哄笑或者尖叫。而除了这些少年,其他的人们也都关注着这些行为开放的女孩,他们总是传递着这样的消息,那就是谁谁谁又搞上了一个丝妹,哪个丝妹又跟谁私奔了。以及丝妹中的谁谁居然到河里去游泳。
  
  后来我有幸亲眼证实了这个消息,我扛着轮胎站在河岸上看见了这幅壮观的场景——至少有十个以上的丝妹在河里享受着夏日里的清凉河水。当然小镇的容忍毕竟是有限度的,她们还不敢穿着泳装下河,她们只是穿着平时的衣服,缓慢的走下水去的。可是一旦走进温柔的小河,她们和其他人一样欢快起来。她们在小河里互相浇水、打闹奔跑。她们的笑声打碎了倒影在河面上的夕阳,洒遍了整条小河。她们的衣服已被河水浸透,紧紧地贴着肌肤,露出她们健硕而丰腴的身体,像一支支饱满多汁的玉米。满河耀眼的阳光碎片如同丰收的麦田,粘贴出她们的身体丰腴妩媚的剪影。在那个傍晚,我的心情和脸庞都被这满河的夕阳染成粉红,也就是在那个傍晚,我第一次没有光着屁股,如同一只兴奋的青蛙或者一条油腻的泥鳅那样扎进水中。而是沉默的走到下游,脱到剩下一条裤衩便下了水。我躺在轮胎上任由河流将我往下游推去。我忧伤的望着天空,聆听着上游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渗透着一种隐秘的激动和模糊的悲伤,两岸树木渐次退去,天上的白云也往后飘移,我觉得“女人”这个词语似乎是一条细长的鞭子,在那个傍晚轻轻的抽了我的心脏一下,我听见了心脏里“啪嗒”的响声。在早已熟悉的青天白云之下,在清澈柔和的河水之中,我却失去了那股入水的愉快和冲动,而是被一种杂乱的情绪充塞于内心。直到她们全部离去,我才从下游上岸,扛着轮胎踩着细草,偷偷的跑到下水的地方,穿上衣服跑回了家。
  
  再后来,父亲变得忙碌起来,他不再带我下河游泳,但他同意我独自下水,因为他觉得我已经足够成熟。但我的母亲却依然不同意。于是我不得不又开始了地下游击队般的游泳活动。这期间发生的两起溺水事件深刻的震动了我的内心,让我逐渐的看到小河不仅仅保持着包容、温和、清凉、快乐。有时候,它也会变得凶狠而暗藏杀机。第一起事件是一个学生在小河上游的“万家塘”游泳时被溺死。“万家塘”是处于故乡小河的上游,因为水电站的拦水坝而形成的深水库。我父亲为督促我认真学习,曾经对我说:“如果没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万家塘是没有盖子的。”对此我母亲一直心有余悸,说如果我真的没考上那不是就跳下去了吗?我父亲嘿嘿一笑,说他游泳技术那么好,还怕跳下去游不回来吗?不过这都是后话。那个学生可能是逞能,故意去水电站进水渠的进水口体验“冲浪”的感觉,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吸了进去,然后便再也没有爬上来。据亲眼目睹了事件发生的同学叙述,进水渠的入口是一面石墙,最下面有一个狭窄的拱门。那个学生在进水渠的入口处做好准备,身体平躺闭上眼睛,双手相握放于胸前。然后很顺利的滑过拱门。可是,通过以后这个同学并没有睁开眼睛游到岸边,而是继续平躺着顺流而下,似乎还陶醉在自己的成功中。旁边的同学还没来得及叫喊,便看见他很快的滑过了10多米长的水渠,一瞬间被水电站进水口吞噬。
  
  另一起事件其中的一个孩子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两个孩子在岸边玩水时跌进深坑,不久后被大人救了上来。我和母亲在吃过晚饭后去看望他。夕阳低沉,夏日的晚风吹不走房间里面的闷热和黯淡。他的父亲在客厅中间的地板上铺了一床竹席,他就躺在上面,昏迷不醒。他的母亲忧心忡忡,忘记了开灯,因此房间里阴暗低沉。我和母亲走进房间时,他的母亲只是对我们点了点头,便又转过身去专注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孩子。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一下,然后很快又消失,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急切。我们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安静。只得坐在旁边静静的一起等待着他的苏醒。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母亲马上坐到了他身边,可是看见他呆滞空洞的眼睛又不敢大声说什么。他还显得有些恍惚,直直的从竹席上站了起来,扭转头看了看周围,说了声:“我想喝水”。他的母亲赶紧去倒了一杯水给他端过来。他在竹席上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还没等水倒过来,便又一言不发的倒下去睡起来。我们看见他的母亲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便跟着笑起来。他的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便转过头来和我们说说话了。
  
  而另一个孩子却没有如此幸运,我在河边挤在一大群人中看到了那个孩子僵硬的尸体和他的母亲。这位母亲在离婚之后沉溺于麻将,不但根本对孩子放任自流,还时常不做饭,只是丢几元钱让孩子自己出去吃。对于她此时呼天抢地的哭喊,小镇上的街坊多理解为一种内疚的忏悔。被溺死的孩子双目圆睁,脸色乌青,整个僵直的身子赤裸着暴露在空气中。平静的小河在这个傍晚显得冷漠残忍,河水如同往日平缓流动,可是,岸边的树木和小草的摇动却显出悲怆的气氛。围观的人们没人愿意亲手埋葬这个孤单的弱小灵魂。最后,那位内疚的母亲用10元钱雇了个收破烂的人,用草席包裹住他细小的身体,然后在河边挖了坑,草草的掩埋掉了。
  
  这两起事件不仅仅让母亲担心不已,其实也让我在面对着小河的时候内心忐忑不安。但我还是坚信只要自己做好准备工作,不逞能,不去“万家塘”,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到我身上的。但是我的隐蔽行动让母亲头疼不已。她一次次庄重的威胁我,声称我这样的行动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比如被她手上的金属毛线针抽打得满身伤痕。同时又一次次以温柔和蔼的语气教导我,告诫我这样不听老人的劝告将会造成严重后果,她总是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而我的父亲却不以为然,他很概括性的说只要注意安全,小心即可。他甚至还以调侃的语调建议我当看到母亲拿着刺眼的竹块或者毛线针走到河边的时候,我应该快速的游到河中央而不是愚蠢的呆在河岸边坐以待毙。有一次我真的照他说的做了,但气急败坏的母亲一怒之下把我放在岸边的衣服全部拿了回去。结果我狼狈的穿着湿淋淋的裤衩快速的窜上河岸,飞奔着穿过大街,跨过校门,然后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巷偷偷的溜进家门。在溜进家门到去拿沙发上的衣服这段时间里,我黝黑滑腻的背部便因为愤怒的母亲挥舞的毛线针出现了几道鲜红的血痕。
  
  其实除了夏天,在其他的几个季节里,母亲是允许我去河边的,因为那时少了下水的危险。比如在百花盛开的春天里,我们便时常去河边放风筝,我们不屑于放商店里出售的五颜六色的风筝,而是自己用竹块、白纸和胶水制成属于个人的风筝。记忆中春天的河岸总是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而河水从冬日的宁静中渐渐苏醒,似乎又可以听见潺潺的水声,又可以看见水中游动的小鱼。我们吃过晚饭便相约拿着各自制作的风筝去到河边,父母坐在草坪上看我们跑来跑去。女孩们通常被岸边的花朵所吸引,而男孩们便不断的奔跑,仰望着天上的风筝在轻快的春风中飞升,远离地面,越变越小。那时我们和父母都处于恬淡的幸福之中,没有对立,没有威胁,没有危险,全部都被春风吹开了笑脸。父母们通常都不急着回家,愿意让我们在广阔的天地里奔跑,在秀丽的春色中得到熏陶。我们这些孩子们倒是会早早的催促父母回家,因为我们胆怯的想象着,甚至似乎已经看到了油菜地里的动静。我们知道那里面隐藏的野狗疯狗早已蠢蠢欲动,一旦夜色来临,它们便不顾一切,冲出来伤害我们这些脆弱的孩子。
  
  小河就这样悠悠的流着,它流动的状态代表了小镇上人们的生活,平静,隐忍,沿着既定的河道缓慢前行。小镇上的人们就这样过着他们的日子,平日里素茶淡饭,家长里短。只有当有人出生或者死亡,有人结婚、生日需要分享,才能听见老街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平时的沉静,人们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走进餐馆,有礼有节的递送礼物、推诿答谢。然后推杯换盏,热闹一番。不管喜事丧事,其实人们都在为这些不多的细小波澜产生几丝激动。
  
  当然生活也有起大波澜的时候。小河也是一样,平日里清静平和,缓慢东流。但是每年一度的洪水便是它施展淫威的时候。记忆中小河发过两次较大的脾气。一次我站在小镇的老大桥上——记忆中应该叫“红星大桥”——目睹了小河的愤怒。水流汹涌,暗藏杀机。水位极高,似乎与桥面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有个老头子和我们一起站在大桥上观看洪水,结果很幸运的抓到一头飘浮在水面上的小猪。而那幢修在大桥的上游,专门用来监督航运的小楼已被淹得只剩屋顶的窗户了,那位负责航运监督的工作人员为了抢救自己的财产,脱光衣服奋不顾身的游过去钻进窗户进行搜寻。结果自己的财产他一根头发也没捞到,却站在屋顶上拦住了一只从上游冲下来的大木箱。他把木箱推到桥上来打开,里面有主人舍不得吃的几包糖果,一些旧衣服。他翻开旧衣服,欣喜地发现了里面包裹着的一个已被浸湿的存折。这个工作人员举着存折和糖果大言不惭的阐述了一通“社会财产的合理流动”等理论,然后居然就理直气壮的把木箱扛回了家里。
  
  另外一次我和父亲站在乡政府的后面,水面离我们的脚已经很近。而河水一旦漫过乡政府,整条老街的街面都将被淹没,那是有史以来河面水位最高的一次洪水,同时也是我目睹的小河最为愤怒和凶猛的一次。河水向下流着,河面几乎没有浪花,只有不断涌上河面的漩涡暗示着河底的杀机重重,河水浑浊不堪,夹带着泥沙和各种杂物滚滚而下。河边的树木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但很快的,这些不苟言笑的男人们便失去了坚实泥土的支撑,变得东倒西歪。然后,其中的一棵树的树干开始慢慢的向前倾,向前倾。树冠压得很低,最后“啪”的一声倒在水面上,树枝铺展开来遮住了河面,它的根部也渐渐的浮出水面,整个树木便跟随着河水缓慢的向下游移去。接着又是一棵倒下,再是一棵倒下。最后竟然所剩无几。
  
  直到洪水退去,河岸才渐渐的由荒芜的黄褐色转变为生机盎然的绿色,小草又开始探出头来,树种又进入了土壤,幸存的小树又开始成长,播种的油菜花又在河岸上铺展,河边又听见人们的欢笑和低语,风中又可以闻到清新的花香和草香。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同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环绕着这个陪伴着他的小镇,滋润着小镇上平静的人们和广阔的田野,静静的凝视着河岸上另外一个春天的降临,凝视着河岸上一派欣欣向荣的秀丽春色。
  
  每当我独自的想起这些场景,想起小河的温情脉脉和凶猛残忍,想起人们和小河愉快的相处和平静的对话,我便真实的感受到大自然巨大力量和人类的渺小苍凉,以及它们之间应该保持的和谐的模样。
  


作者:尧耳 回复日期:2005-7-4 22:13:39
    小镇生活•祖祖
  
  作者:尧耳
  
  我的祖祖是我外婆的母亲,她的姓名我并不知道。按照外婆姓周推算,祖祖应该叫周氏之类的罢。祖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他可能还有,我却不知道,许是早已死掉了,许是灾荒年间跑到远方,再也没回来过。两个儿子中的一个曾经在铁路上当过工人,但因为后代不争气,家境仍不十分富裕。因此,祖祖通常是由三个子女轮流供养,在各家呆上两三个月。另外两个舅公的家我是难得去一次的。于是,对祖祖的记忆通常与外婆家有关,与外婆家屋顶高高、宽敞透亮的大房子,与房子前面低矮的猪圈和屋后茂密的竹林联系在一起的。
  
  我们通常是沿着乡村小路从镇上走到外婆家。穿过小镇的屠宰场,与和蔼肥胖的杀猪师傅打过招呼之后,便可以看见静静流淌的小河了。跨过石桥,跟随着小河往下走,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看见一座白色的两层小楼在竹林中隐现出来。如果运气好的话,白房子的主人——我的幼儿园老师会在路边的菜地里种玉米或者摘小葱,她会直起腰来问问我最近的情况,小耳朵,最近听父母的话吗?学习跟得上不?小耳朵,要多吃蔬菜少吃肉;要多运动;小耳朵,最近交女朋友了吗?工作还顺利吧?
  
  回答完陈老师的问题,同她告别。然后走上右边的小山坡,翻过山坡的垭口,小河从小镇流到这里边已经变成了一条大河,从山谷底横穿而过,隔河相望的是另一座更高的山坡。两座山坡相隔并不遥远,时常可以听到有人在朝对面大声的呼喊,“三妹仔也,回来吃饭了啊”,“妈也,老弟去镇上读书去了啊”,“妈也,爸爸回来了”,不多时,那边就传来了回答,“我晓得了”,“要得,喊他把荷叶包起的腊肉带到学校去”。声音被拉得悠长悠长的,在山坡和山谷之间徐徐回旋,许久方能散去。
  
  大河上原本没有桥,是一条渡船运载着我们过河,渡船用纤绳与两边河岸连接,每次经过,拉纤绳的活都是由我包揽,我站在岸边或站在船头,微蹲下,用力的拖动纤绳。让粗糙硬朗的纤绳夹带着清洌的河水穿过我的手掌。河风轻盈的吹拂我的头发和手臂,顿时便能感到一股清凉。后来,这里便修起了一座铁索桥,渡船消失不见,便再没有拉纤的活了。
  
  跳下渡船,走上乡村公路,路过水渠旁边的打米机房,路过三舅公的小卖店,再路过陈屠夫的砖瓦房,便到了我外婆的家门口。
  
  我们站在外婆家外面的公路上,可以看到外婆家高高的屋顶,还有屋顶后探出来的竹叶。再走过去一点,我便常常可以看见我的祖祖静静的坐在门槛后面的小木凳上,正仔细的低着头纳鞋底。她用白布缠在头上,缠成一圈,里面是我母亲为她编织的黑色毛线帽子。她的头很小,白布却缠成大大的一圈。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她便把布鞋放在门槛上,站起身来,说:“我的乖孙儿又回来看祖祖了。”她脸上的皱纹一层一层,如同风干的枣子。她的眼睛几乎被皱纹挤得没有了。她直起瘦小佝偻的身体,用围裙擦一擦浑浊的眼睛,站在门槛后面,微笑着,欢迎我们的归来。
  
  如果是冬天,祖祖的前面会多出一个取暖用的“烘笼”——是用竹篾包扎起一个土陶碗,里面装上未熄灭的木炭,便可以在冬日里为老人们带来温暖。这个“烘笼”,寄托着我童年里对烤红薯、烤花生的向往。每当我们回到外婆家,我总是会在祖祖的“烘笼”里面用木炭灰掩埋上几个红薯或者一把花生。我坐在祖祖的身边吃得满手满脸都是灰。滑腻甘甜的红薯和清香扑鼻的花生时常在梦中浮现,让长大的我在梦中忆起祖祖,想起过往在外婆家高高的房子里度过的那些岁月。父母、外公外婆坐在堂屋里,祖祖坐在门槛边,我坐在祖祖旁边,我吃着烤红薯,他们围着我说些话。说我的成绩,我的调皮。后来我渐渐的长大了,我便坐到了大的板凳上,他们开始说我的婚事,我的工作。而祖祖还是坐在门槛边,沉默的坐着,如同一个观众。只是说到末尾,她才笑着抬起头,说小耳朵要带个城市的女朋友回来,让祖祖看看。说小耳朵要挣钱,给祖祖买点糖来吃。祖祖通常是不大说话的,即使说话也是轻言细语,语气安静平和。
  
  那些时候,外面也许是夏天火热的太阳和悠长的蝉鸣,也许是冬日零落的细雨和呼啸的寒风。屋里却一如往常地温暖、闲适。然而,我却记不清祖祖的面容,很多时候,我只是看到一块白白的头巾下面,一张印象模糊,被岁月和苦难刻上重重皱纹,在任何时候保持安详宁静的脸。我只是听到一个声音轻轻的飘过,如同古琴一般低沉沙哑,穿越我敞亮的童年和忧伤的少年,抚慰我孤单青春和在旅途中寂寞的流浪,我听见那个声音,便似乎得到了力量,在黑暗中慢慢睡去。
  
  却也正是因为祖祖的沉默,当我来到混乱的城市中独自打拼的时候,我竟很快的遗忘了在故乡小村里的祖祖,只是在春节回家时,才能看看那张苍老的面孔,才能再去品尝那个“烘笼”中溢出的香甜和清香。再后来,外公外婆被舅舅接到了城里,我便再也没见到过祖祖。不知她是否在两个儿子的家中生活幸福,外公外婆回家还会去看望她,而我们这些晚辈,在城市里奔走流浪,求学然后工作,努力在城市打拼为争得一席之地,竟真的把祖祖彻底遗忘了。
  
  接到祖祖死讯的时候,我正在作毕业设计,我被直尺和画板包围着,忙得不可开交。我提出要回去参加她的葬礼。父母却在电话里阻止了我,说一切以前途为重,我有这份心已足够,母亲说外公外婆会回去,她们几姊妹也会帮着打理一切,用不着我担心。祖祖的两个儿子及他们一家是必须要回去的,而像我这样的外家人则是不必了。父亲也劝我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用不着太伤心,况且又不是大富之家,一个老人的离去不需要太过讲究。而祖祖的后代们也都有平安美满的生活,想来她也会感到幸福的。
  
  我接受了父母的劝告,没有见祖祖的最后一面,在听到死讯的当天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了祖祖端坐在门口等待我们回家的画面,祖祖风干如枣子一般的脸庞,以及她深陷下去浑浊的眼睛,心中微微有些悲伤。毕业设计繁忙凌乱,再后来便是为了找工作四方奔走,我便再没有想起这件事来。只是偶尔在电话中听父母说说,说祖祖的两个儿子并不和睦,在外婆离开农村后时常为祖祖的赡养问题而争吵,祖祖看到这些便更加沉默,时常独坐在阴暗的角落暗自垂泪,或者是在深夜里轻轻的低泣。祖祖的两个孙子都很不争气,并不像舅舅那样的出人头地。因此,祖祖的两个儿子家境窘迫,仅有的积蓄也多数拿来为两个孙子摆平祸事,竟拿不出钱来操办一个像模像样的丧事。是外婆拿出了她平时积攒下来的钱办了丧事,又用几个子女给她的2000元钱为祖祖买了个土葬的坟位。对于这些,我却也只是听听,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思考。那时的我因为自己在现实中的忙乱与挫败变得浮躁焦急,面对着冷漠混乱的城市惴惴不安,为自己的处境忧心忡忡。其他的事都没有放在心上。我如同一个被掐掉头部的苍蝇,在这个迷宫般的城市里慌乱的奔走,我早已忘记了祖祖那样平静的面容,忘记了那些日子里夏日的微风吹过高高的屋顶,在祖祖的烘笼里是诱人的花生和红薯。我早已忘记了小镇和村庄的一切,在城市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流浪者。
  
  经历了社会生活的阴险和势利,我渐渐的平静下来,学会了在纷繁杂乱的环境中独处一隅,如同在独坐门槛边,低着头纳鞋底的祖祖,在内心深处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份安稳。渐渐的,在看过了些激烈的纷争和冷漠的世事之后,我逐渐的知道生存的窘迫和不易,我也渐渐的想起了童年的一些事情,想起了小镇、乡村,和我可爱的亲人们。
  
  那一个下午,当我从一场大睡中醒来,我惆怅的望着屋里昏黄的灯光和窗外阴沉的傍晚,我的思想在那个时候产生了短暂的停滞,就在那时,我突然在窗户玻璃上看见了祖祖的脸,她微笑的看着我,仿佛是从门槛后面站起来,用围裙擦一擦浑浊的眼睛,愉快的说:“我的乖孙又回来看祖祖了。”仿佛又是端坐在屋里黑暗的角落,正在默默地流泪,她抬起头来,我便看清她的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一滴一滴从下巴掉到围裙上,她的前襟已被浸湿。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悲伤很快的笼罩了我,我想起了在外婆家幸福的时光,想起了祖祖从烘笼里拿出烤好的花生,在门槛上拍落碳灰,再剥开一颗一颗喂我的情景,想起她要我把外孙媳妇带回去给她看的心愿。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
  
  我想我仅能用内疚的眼泪,来悼念我慈祥的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