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地面:单田芳评书精萃《永乐剑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6:50:48
 
 
第一回 王府密谋  明成祖永乐十二年的元宵之夜,为欢庆太平,举国上下,大放花灯。虎踞龙盘的帝都南京,更是五色缤纷,耀眼夺目。一座座灯山,千姿百态,形状各异,使人流连忘返。入夜之后,观灯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拥上街头,叫好声,呼喊声,评论声,赞叹声,不绝于耳。大街小巷,人声鼎沸,一张张数不清的笑脸,被天空中闪烁的焰火、地面上摇曳的彩灯,映得时红时绿。
  皇城外的东西御街,自然是欢乐的中心。这儿人海如潮,连衽成帷。御河对岸的五凤楼上,凭栏端坐着永乐皇帝和徐皇后、沈贵妃。东海王胡大海、定国公姚广孝、勇安王常茂、肃国公田再镖等王公在两侧陪王伴驾,其他文武大员皆侍立于左右,一个个红紫朝服,貂帽玉带,显得格外威武端重。那些宫嫔才女,更是花团锦簇,婀娜动人,她们不停地添菜送茶,来去穿梭,好像蝴蝶飞舞一般,使人眼花瞭乱,心醉神迷。
  永乐帝面带微笑,神采奕奕,他的心情舒畅极了。是啊,自从北平起兵"靖难"以来,不但肃清了韩、马两党,还铲平了永王之乱,戈壁滩一战,使元人亡魂丧胆,瓦刺人拱手请降。漠北塞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定过。如今老百姓得以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库府充盈,积粮满囤,有谁不颂扬天子圣明、文治武功啊!
  然而,人心叵测,防不胜防。此刻,正有一只魔爪,不,确切地说,有几十只魔爪,正在编织一张罗网,挖下深不见底的陷阱,随时随地要捕捉永乐皇帝,更换他治理的江山!
  在京师南京城的东南角,有条宽阔平坦、绿树成荫、青石铺路的街道,名叫隆福大街。这儿远离闹市,环境幽雅,高宅大院,错落有致。以建筑精美、气势宏伟而闻名京师的怀王府,就处在街中,并且占去了隆福大街的一半。碧瓦红墙,金顶朱户,巍峨高大的门楼,披甲执锐的卫士,衣冠楚楚的宾客,更给这条古老的街道增添了不少威严的色彩。
  怀王名珺字偶然,他是太祖朱元璋的第五子,罗淑妃所生,年交三十五岁。在洪武十一年秋,太祖驾幸雨花台,附马韩金虎、大将军罗镖护驾随往。一日太祖在山中转悠,忽见山坳里有一村寨,树木繁茂,房屋错落,流水潺潺,甚是清幽,遂问罗镖道:"此庄何名?"罗镖躬身答道:"此庄叫罗家峪,乃是微臣祖居之地,祈请陛下进庄歇驾。"太祖点头。罗镖急忙命人进庄传旨。
  罗家峪的百姓们听说圣驾要来,一个个欣喜若狂,以极其隆重和虔诚的礼节,把这位赫赫有名的开国君王迎请进庄中。朱元璋兴致勃勃地来到罗家,破例允许罗氏宗族谒见。忽然,他在人丛中发现了一名少女,妩媚动人,妖娆可爱,遂问罗镖:"此女何人?"罗镖回奏道:"臣妹罗春姣。""妙龄几何?""一十六岁。""可聘过人家?""因小妹年幼,尚未聘定。"太祖大喜道:"想不到罗爱卿还有这样一个天仙般的胞妹,真是深山出凤凰啊!"
  当晚,太祖有意宿在罗家。他独对孤灯,思想罗女,如醉如痴。时值驸马韩金虎入室问安,见太祖这般模样,惊愕不止,连问数次,太祖全然不理,却手捻须髯吟诵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韩金虎生性乖巧,善察人意,闻听此言,顿时猜透了皇上的心事,忙退出去找到罗镖,笑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该着你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啊。"罗镖不解其意,追问根由。韩金虎笑道:"难道你没看出皇上喜欢令妹吗?"
  罗镖闻听此言身子不由一震,双眉紧蹙道:"胞妹年幼,满身稚气,又十分任性,不懂规矩,怎敢承奉天子?况且……况且马皇后又岂能容得?"韩金虎笑道:"这个你放心,哪有猫儿不喜欢吃鱼的?只要圣心欢喜,令妹即使有些不到之处,皇上也决不会怪罪。至于马皇后嘛,醋意是难免的。不过生米做成熟饭,皇上再册封为妃,名正言顺,她不高兴又能如何?"尽管韩金虎口吐莲花,罗镖仍是双眉紧锁,露出不快的神色。
  韩金虎见罗镖不肯答应,哼了一声,冷笑道:"怎么,你还怕委屈了令妹不成?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无论是谁,要惹他老不痛快,可没有好结果啊。慢说你我之辈,他的把兄弟开明王又如何呢?"
  罗镖闻听此言,真如炸雷轰顶一般,额角上登时沁出了一片冷汗。那件事发生在洪武七年。开明王常遇春大败元兵于野马岭,胜利班师。太祖出凯旋门迎接,当日在武英殿设宴,为开明王贺功。入夜,太祖命人从后宫选出十名美女,用香车送到开明王府,并传旨曰:"吾弟凯旋,重入香馨,裙衩十名,轮流侍寝。"开明王常遇春一向与兰氏王妃感情笃厚,是满朝文武当中惟一不纳妾的王爷。他不敢接旨,忙命人把这十名美女送回皇宫,并拜本谢恩曰:
  微臣虽然出寒门,圣洁二字牢记心。
  无福承受花容女,留在天庭侍帝君。
  朱元璋见此心中大怒,以为常遇春是在讥讽自己,本想降旨问罪,但又顾及结拜的情义和常遇春在朝臣中的威望,不敢轻易动手,遂把一腔怒火撒到了十名宫女身上,立刻传旨把她们的双手砍下,拔牙割舌,派人把二十只血淋淋的断手、牙齿及舌头,送到常府,并降旨曰:
  贱女违旨犯天颜,本应凌迟肃宫苑。
  念及多年侍君侧,暂留残生看来年。
  朱元璋这一手叫敲山震虎,杀鸡吓猴儿,开明王常遇春焉有不晓之理。他是又气又恨,又羞又恼,返回边关后郁闷成疾,险些没丧掉性命。
  罗镖乃是大明的开国宿将,对这件悲剧记忆犹新。特别是多年的宦海生涯,更使他领悟到"伴君如伴虎"的险恶处境。他思谋来考虑去,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在皇权面前屈服了。为了生存和荣华,罗镖软硬兼施,终于把十六岁的胞妹,送到了年逾半百的朱元璋身旁。
  朱元璋沉于酒色,不想回銮,可急坏了马皇后与百官臣僚。后经再三敦请,朱元璋不得已,挨到年底才起驾回京。临行的头天晚上,罗春姣向皇上奏说,自己怀了身孕。朱元璋心中大喜,回京后立刻降旨,册封罗春姣为淑妃,用宝马香车接入皇宫伴驾。
  马皇后醋性大发,又哭又叫,扬言要处死罗淑妃及其满门。太祖向马皇后百般赔礼,马皇后仍然不依不饶,最后她提出了个条件:罗淑妃若生下男孩儿,算为主立功;若生个女孩儿,决不宽容。罗淑妃百般祷告,果真生了个男孩儿,才躲过了这次杀身灭门之祸。
  朱元璋老来得子,对此儿十分钟爱,取名为"珺",其中包含着将来非王即君的隐意。自古以来,作为帝王的后宫,都是争位夺宠最激烈、最残酷的地方,即使是性情懦弱的罗淑妃,也不得不施用权术,以保护母子的安全。首先她竭尽全力向马皇后讨好,同时紧拉太祖的袍襟,取悦圣心,以防失宠。另外,她还用重金向附马韩金虎、国舅马兰等人行贿。在后妃中,她对所有的人既亲热友好,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绝不卷入互相倾礼的旋涡之中。
  常言说工夫不负有心人,罗淑妃母子果然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安全地活到洪武三十一年。罗淑妃做梦也没想到,朱元璋临死之前,留下了一道残酷的遗诏,要罗淑妃等九名妃子,随他一起"升天"!就这样,徐娘半老的罗淑妃,成了太祖的牺牲品,而她的儿子朱珺,却被晋封为世袭怀亲王。按照太祖的遗诏,给他建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怀王府。
  朱珺是个权欲狂。他身居王位仍不满足,梦想爬上皇帝的宝座,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是韩马两党还是开国的功臣宿将,支持他的都寥寥无几。建文帝死后,皇位又由燕王朱棣取而代之,真使他忍无可忍,几乎到了发疯的程度。他认为同是先皇的儿子,你朱棣敢弑君夺权,我就敢来一场宫廷政变,把你赶出朝廷,我也当几年皇帝。不过理智告诉他,这是绝对办不到的,自己势孤力单,起码几年内没有什么指望。于是他效仿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策略,表面上对永乐帝毕恭毕敬,暗地里却私蓄死士,收买、拉拢对朝廷怀有不满的文臣武将,还真有人上了他的贼船。
  原车骑大将军、平阳侯罗镖,是朱珺的亲娘舅。太祖驾崩后,罗淑妃奉旨殉葬,这两座靠山一倒,他也跟着走了下坡路。皇权由朱允炆那儿转移到朱棣手中后,永乐帝虽然没有惩处罗镖,但也没再重用,只是让他当了个挂名的右军副都督之职。为此,他对永乐帝极为不满。他认为假如朱珺能入承大统,自己不仅是皇亲国舅,还是第一位开国元勋,到那时还不是执掌朝纲,位极人臣哪!基于这种利害关系,他便成了朱珺的死党,也是最活跃、最卖力的人。
  铁天池,字厚山,原任水军都督,追随韩马两党,祸乱朝纲。燕王举兵靖难时,他见势不妙,被迫率部投诚。燕王称帝后,撤了他的原职,改任为应天府督标副将。对此,他怀恨在心,便投身到怀王门下,成了朱珺颠覆朝廷的得力干将。
  丘殿坤,字仲魁,绰号铁塔天王,两臂如铁,有举鼎拔山之力。他是元朝降将丘彦臣的侄儿。丘彦臣降明后,屡立战功,很受太祖赏识,加封他扬威大将军、靖逆侯。燕兵南下时,曾受到丘彦臣的竭力抵抗,因此,朱棣称帝后,对丘的看法很不好,抓了一着之错,把他连降五级使用。丘彦臣暗气暗憋,一命归天。丘殿坤受叔父的牵连,官运不济,虽然武艺超群,兵法烂熟,却得不到朝廷重用,只当了个小小的羽林军参将。为此,他怀恨在心,甘愿投靠怀王,充当心腹爪牙。
  薛长策,人称飞将军,白马银戟,有万人不当之勇,现任京城十三门水旱都指挥之职。在怀王一党中,他称得起是凤毛麟角、才华横溢、独一无二的最有实力的将军,也是武艺最高的虎将。薛长策是原京营殿帅薛凤稿的小儿子,年方二十八岁。永乐帝很器重他们父子,薛凤稿去世后还追赠为武毅侯,重用薛长策,破格提拔他担任了拱卫京畿的要职。按理他应该忠君报国才对,然而,薛长策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私心很重,忌妒心也很强,他对永乐帝驾前的功臣宿将都瞧不起,尤其忌妒胡大海、常茂两家,总觉得皇上不识贤愚,使自己大才小用。他想,不把胡大海、常茂等人扳倒,就没有我薛长策的出头之日。狡猾的怀王看穿了他的心思,遂对他百般引诱,金银财宝、美女娇娃,不断地送进坐落在三山街的都指挥府。薛长策经不住这样的诱惑,终于投靠到朱珺门下,成了怀王叛乱的核心人物。
  除了上面介绍的几个主要人物之外,还有应天府丞赵光、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黄赞、兵马司副指挥叶永昌、羽林军参将周景宽、武英殿主簿太监刘欣、岳州太守韩炯、衡阳太守苏长禄、昆阳总兵司马尚信、兵部郎中何忠厚等四十余人。此外,怀王还广纳武林高手、江湖游侠,甚至江洋大盗、职业杀手以及亡命之徒,也成了他的座上客。
  就在这喧腾欢闹的元宵之夜,怀王称病不出,躲在王府的赏月楼上,正同几个心腹干将秘密商议着颠覆朝廷的具体方案。
  赏月楼上的门和窗子全挂着厚厚的帘布,这不仅保持室内的温度,还可以遮住灯光,不使外边看到楼内的情景。
  怀王朱珺斜靠在雕花嵌宝的安乐椅上,白嫩肥胖的大脸上闪着油光。由于精神过分集中,五官几乎靠拢在一堆儿,八字胡高高翘起,活像是一只黑蝴蝶落在鼻头下。他头戴软巾,一领鹅黄色龙袍裹着魁梧的身躯,肚腹高高隆起,使他难以坐直和前倾,粗壮的双腿搭在两名爱妾的怀里,四只娇嫩的小手,不停地给他按摩着。另有两名小妾给他揉胸捶背,端茶递水。
  上垂首坐着罗镖、铁天池、丘殿坤、黄赞,下垂首坐着薛长策、叶永昌、周景宽和老太监刘欣。楼外侍卫密布,戒备森严。
  怀王活动了一下胖大的身躯,问刘欣:"你说的消息可靠吗?"刘欣急忙欠身答道:"千真万确,是奴才亲耳听到的。"怀王抚掌大笑,连声说:"好!太好了!我佛慈悲,该着孤大功告成!哈哈哈!""哈哈!"罗镖、薛长策等随声附和,楼堂里响起一阵笑声。
  原来永乐帝决定四月初十朝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借以提高身价,宣扬国威。泰山远在山东省的泰安州,距南京千里之遥,必须提前一个月起驾。永乐帝还打算借机游览一下沿途的名胜古迹,查访一些民情,至少还要提前一个月。司天监启奏说,二月初二上道大吉大利。二月二还是龙抬头的日子,所以永乐帝准奏,决定在这一天起驾登程。同时决定:凡大明朝的元老重臣,一律从行,只留下肃国公田再镖、勇安王常茂留守京都,着怀王朱珺监国,总理朝政。这件事是永乐帝和东海王胡大海、定国公姚广孝在武英殿商议的。刘欣是该殿的主簿,那天又是他轮值,因此提前得知了这件极重要的消息。第二天刘欣就向怀王作了密报。怀王欣喜至极,立刻通知他的党羽三日后来府邸议事。这是因为这天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朝臣放假三天,与民同乐;晚上观灯的人又多,街头杂乱,选在这时候集会,不会引起他人的猜疑。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非常谨慎,有的乔装打扮,陆续来到王府。除心腹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赏月楼。
  众人听刘欣介绍了这件机密消息之后,无不欢腾雀跃,只有薛长策还比较冷静,他清了清嗓音,严肃地说:"诸公切莫乐而忘忧,古往今来,很多大事都坏在这句话上了。"怀王也收敛了笑容,沉声问道:"你是说咱们不能成功?"薛长策毫不客气地说:"这就要看咱们的时运了。运气好则成,反之就得失败!"怀王容颜突变,两腮的肥肉沉了下来,一对由小变大的黑眼珠,怒视着这位飞将军。
  众人屏息凝神,注视着怀王的脸,都替薛长策捏着一把汗。
  薛长策只作不知,接着说:"请诸位冷静想想,田再镖是好对付的吗?这个人能文善武,威望高,权势重,一支令可以调动京畿的全部军队,而且身经百战,老谋深算,我们要没有超人的计划,不失败才怪呢。
  "说到常茂其人,在座的比我更清楚。我给他归纳了八个字:勇、猛、悍、强、奸、狡、嘎、坏。论武艺无人出其右,论才干也无与伦比。在他手下还有常兴、常衡、常勉、常孝、常林、常显、常贵、常奎等人组成的常家班。可以说他们是能征惯战,能攻善守,试问,要想战胜这样的对手,是简单易行的吗?"
  怀王喘着粗气说:"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个机会,照你所言,咱们是成功无望了?"罗镖也皱着眉说:"那咱还折腾个啥劲儿。""是啊,照这么说我们干脆别动了。"有人附和着。
  薛长策站起来,冷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遍,冷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只要咱们有充分的准备,避实就虚,以己之长,克敌之短,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照样可以取得成功。"
  怀王焦躁地说:"薛爱卿,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些?""遵命。"薛长策命人取来纸和笔,又准备下红、绿、黄、黑、白五种彩墨,稍加思索,便画出了一张南京城的简图,并用不同的颜色标出紫禁城、皇城、京城、外城、军械库、仓禀、元帅府、五军都督府、京城十三门戍所,以及文武衙门、各要塞方位、城外驻军等。画好后他手捧草图说道:"咱家前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认真思考了一下,初步定出了一套行动方案,一切都在这张图上,请王爷过目。"说着话把图呈给怀王。
  朱珺看了几眼,挠着头皮说:"光看图顶什么用,你就给大家讲讲吧。""是。"薛长策把图铺到一张大方桌上,四角用镇纸压好,而后指点着说:"诸位上眼。这是一份京城的城防图。要想克敌制胜,首先必须把这上面的一切记牢。据我所知,守卫京城的军队,常年保持在二十万人左右,其中京营和侍卫上直军,一部分要随驾北上,约有八万人驻扎远郊,京城内外的全部军队约在十万人上下。守卫皇城的约有六千人,守卫十三门的军队为二万一千三百五十人,城里各衙门的人马还有一万五千七百人左右,剩下的五万余人驻扎在城外紫金山、富贵山等处。"薛长策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楼堂里鸦雀无声,几十只眼睛都注视着他,不知是钦佩还是妒忌。
  薛长策喝了两口香茗,把胸脯一挺,接着说:"我手中掌握着八千五百人,还可以裹胁近万人,我们如果起事,我完全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十三座城门,切断京城内外的联系!"
  罗镖急不可待地说:"我手中还有五百三十人,全是一顶十的壮汉,可以充当敢死军!"
  丘殿坤、黄赞、叶永昌也争先恐后地报称自己手中的兵马数。
  刘欣伸着脖子,扯着不男不女的嗓音说:"到时候我在皇城里头当内应,只要把东华门一开,大军不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嘛。"
  怀王晃着胖手说:"大家安静点儿,听薛将军的安排!"
  薛长策胸有成竹,以命令似的口吻说:"二月初二朱棣离京,初十的四更天,咱们就全面发难,具体步骤是:掌灯后,王爷以议事为名,把在京的重要官员都请到这儿来,尤其要把田再镖、常茂二人请来,他们不来也得来。到时候丘将军以保护大臣安全为名,用他的人马把这座王府团团围住,等到四更天,信炮一响,丘将军就动手,火烧、刀砍均行,总之,勿使一人逃脱。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丘将军哪儿也不要去,留下来专门保护怀王千岁。"
  丘殿坤赶忙起身答道:"没问题,此事不成,拿我是问!"
  薛长策对罗镖说:"老将军,您既是旧朝的元老,也是未来新朝的栋梁,抢占皇城的重担,自然要由您担承了。您听见信炮之后,指挥本部兵丁,迅速攻占洪武、东华、玄武等六座城门,而后杀入紫禁城,对负隅顽抗者杀无赦,反之,就尽可能不杀或少杀。尤其对那些有姿色的红粉娇娃,要格外保护,将来还要她们服侍新君哩。"
  怀王一听,眉飞色舞,口水流出多长:"嗯,想得周到,料得详细,好好好。"
  薛长策受宠若惊,不住地称谢,又接着说道:"切记,凡是冲入紫禁城的人,一不准放火,二不准私分财宝,三不准有越轨的行为。要尽量使皇宫内一切完好无损,尤其要保护好皇王玉玺。天亮之后,我们就保新君登极,诏告天下!"
  罗镖激动地直捶大腿:"好嘞,这件差事我包了,管保没错!"
  薛长策继续说道:"铁将军,你的任务是负责抢占各文武衙门,首先要攻占五府六部,不让他们发出任何号令。""遵令!"铁天池移动了一下身躯,黑脸绷得挺紧。
  薛长策往两旁看了看,对叶永昌和黄赞交代任务说:"二位都是当今的虎将,必须勇挑重担。听见信炮后,要各带本部人马,分头攻占田、常、胡、姚四家府第,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斩尽杀绝,可以让弟兄们放纵些,喜欢什么拿什么,以此来鼓舞士气!"二将答道:"明白了!"薛长策盯着他俩冷笑道:"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要是办砸了,你们就甭想活着了!""是,末将清楚。"
  薛长策好像有点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对众人说:"方才我说过,攻占十三座城门是我的事,我还要负责解决外围要塞及京畿的驻军,确保新朝的安全。此外,我还要抽出两千名弟兄为接应部队,随时援助薄弱环节,看来担子是不轻啊,人手也明显不足,这是最不让人放心的。"
  罗镖道:"这没什么,他们在明处,咱们在暗处,到时候人喊马嘶,火光烛天,他们能知道咱有多少人马?再说咱又打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看可以取胜。"
  薛长策苦笑说:"但愿如此。为了防备万一,现在就得派专人通知岳州太守韩炯、衡阳太守苏长禄和昆阳总兵司马尚信,叫他们同期举事,与咱们遥相呼应。这样做不仅声势大,而且还可以给咱留条后路,万一事败,也有个立足之地。"怀王连连点头:"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这件事交给何忠厚去料理吧。"
  薛长策问朱珺道:"王爷,您看刚才的安排行吗?""我看可以。你们说呢?"众人同声道:"王爷洪福齐天,薛将军运筹帷幄,挺好,挺好。"
  怀王费了挺大气力,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众人忙垂手侍立。怀王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孤所以卧薪尝胆,盼的就是这一天,愿与诸公同心协力,开创新朝,事成之后,同享富贵荣华!""臣等誓死为王爷效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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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二回 风云突变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二月初一到了。永乐帝升坐奉天殿,文官武将朝贺已毕,排班肃立。皇上手捻须髯,神气十足,亮开金钟般的嗓音说:"朕明日就要起驾北巡,一朝泰山,二拜岱庙,三察民情,四阅兵治。往返数千里,须半载方能回銮。在朕离京期间,由怀亲王监国,总理朝政,如朕亲躬,众卿皆应听命,违者按律治罪。"
  百官忙跪拜答道:"皇上圣明,万岁,万万岁!"其中属怀王调门儿最高,声音最大。
  永乐帝笑着点点头,接着说:"因朝政多繁,又要把件件事情处理得体,朕恐怀王顾此失彼,特命田再镖、常茂二卿协助怀王监国,卿等应同心携手秉公治国,切莫负朕重托。"
  朱珺、田再镖、常茂三人,出班跪倒,往上叩头,山呼万岁。朱珺道:"蒙万岁不弃,委此重任,臣怎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天恩。"
  田再镖道:"请陛下放心北巡,不要以朝中之事为念,臣一定尽心辅佐怀王把社稷看好。"
  常茂说话一向随便,他把脸一仰,睁大雌雄眼,笑着说:"陛下你就放心吧,有茂太爷在京坐镇,谁敢奓刺儿!要听说听道的,一切好说,咱爷儿们绝够意思;要给脸不要脸,我就捣出他的肠子来!"百官听了无不掩口而笑,只有怀王和他的党羽紧皱眉头。
  永乐帝乐得双肩直抖,笑着说:"动武是需要的,但光靠这个可不行,还要讲究策略和方法。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二者兼施,缺一不可。""是喽,不管怎么说,我们把家看好就是了。"
  永乐帝把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在百官陪伴下,先拜了宗庙,后参谒了孝陵。当晚在显庆宫盛排宴筵,君臣同乐。
  次日黎明,永乐帝偕徐皇后,在洪武门升辇,由八百名禁军开道,三千虎贲军扈从,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胡大海、姚广孝率领从行的文武大员紧随在辇后。虎贲军总兵官常林在前边开道,一大群副将、参将,个个全身披挂,像穿梭似地往返在御路上。他们的心情既沉重又紧张,惟恐发生意外。当日平安渡过长江,穿州过县,向北进发,暂且不表。
  怀王和田再镖、常茂率领留守官员,送过圣驾,转回京城。怀王胖大体重,早累得筋疼骨痛,进城后他和田、常二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回王府休息去了。常茂看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轻轻地骂道:"狗熊,窝囊废!除了泡娘儿们,还有什么能耐!"田再镖笑问道:"茂,你嘟囔什么呢?""我说那位朱胖子呢。我真不明白,皇上为啥叫他监国?"田再镖往两旁看了看,低声说:"小心被旁人听见。走,有话到我那儿说去吧。"
  二人并马来到肃国公府,下马后侍从接过马缰,拉到下边刷洗去了。田再镖把常茂让进书房,仆人们赶紧捧上香茶和点心。
  常茂把头盔摘掉,脱去披风,卸下铁甲,敞开衣领,往大椅上一靠,闭上眼睛养神。田再镖一向干净,洗嗽之后,换了套便装,在常茂对面坐下:"茂,这回有话你就敞开说吧,我知道你这个人狗肚子装不了酥油。"
  常茂坐直身子,瞪着雌雄眼说:"娘的,我就不明白,他朱珺有啥赢人的地方?皇上为啥叫他总理朝政大事?""老伙计,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人家是亲兄弟,自然要比咱们可靠了。""屁!"常茂捶着桌子说:"不是我说话没有分寸,他们皇族里头,除了当今皇上之外,还有几个好饼?还不是靠咱哥儿们替他们支撑天下!"田再镖忙制止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对咱还是很器重的。别忘了是亲三分向,千万别为这点事伤脑筋。"常茂说:"他为正,咱为副,凡事都要向他请示,实在叫人不服,我才没工夫理他呢。""这些都是枝节,有什么事我去请示好了。"
  常茂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再镖,你知道不,朱珺与罗镖、薛长策、铁天池他们往来密切,经常夜聚明散,鬼鬼祟祟的,不知搞啥名堂。""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罗镖是他娘舅,薛长策、铁天池又是罗镖的挚友,没事聚一聚算什么,你和我不也是这样嘛。"常茂摇晃着脑袋说:"不对,不对,他们跟咱们可不一样。"田再镖带笑问道:"是吗?就请你这位常半仙说说怎么不同吧。"
  常茂一本正经地说:"元宵节那天,朱珺说身体不爽,请了假,罗镖也请了假,薛长策借口公务缠身,也没上五凤楼观灯,奇怪的是他们都到怀王府去了,铁天池、丘殿坤、老公公刘欣也去了。大概能有十多位吧,直到天亮才陆续散去,有从前门走的,有从后门溜的,偷偷摸摸的,肯定没有好事。""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忘了,我的勇安王府离怀王府仅隔两道街呐。我府里有个门官叫夜行子冯六,当年在绿林混过饭吃,很机灵能干,就为这个我才收留了他。这小子爱好起早,天不亮就在街道上转悠,罗镖、薛长策等人离开怀王府的时候,正让他碰上,这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田再镖一向老成持重,很少说没有把握的话。其实他也风闻怀王同罗镖、薛长策等人关系密切,但从没猜疑过,现在听常茂这么一说,就认真起来了。是啊,这些迹象确实有些可疑,常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假如没有隐私,干嘛那么鬼鬼祟祟的呢?但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做了坏事,诬陷好人可是法纪不容啊,何况还牵涉到御弟怀亲王呢!田再镖思考了好一阵儿,才对常茂说:"对仆人的话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类似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还是少想些好。"常茂冷笑道:"这会儿不加提防,恐怕到时候就晚了。""那么你以为他们会干什么?""很难说,反正没啥好事。"
  田再镖叹息了一声:"唉,要是有他就好办了。"常茂瞪起雌雄眼问道:"你说的是小矬子徐方?""不是他是谁。像这种事能瞒得过他吗?大不了往房檐儿上一趴,什么秘密听不来?"常茂叹口气说:"这个矬子怪透了,打天下的时候,他比谁都卖气力,好容易盼着太平了,他反倒辞官不做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田再镖意味深长地说:"这就叫急流勇退,见好就收。论见识他可比咱高出一筹啊。""高个屁,我看他就是穷骨头,放福不会享,有什么值得夸赞的。""算了,算了,常言说静坐先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说旁的没有用处,还是把家看好了,别发生意外,比什么都强。"
  常茂冷笑道:"你真以为能发生什么意外?真是狂言痴语。"田再镖正色道:"茂,说是说,笑是笑,遇事可不能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出了事,你我担当得起吗?""好好好,茂太爷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田再镖把常茂留下,共进了晚餐。两个人边吃边商议如何防守京城的事。饭吃完了,也商议好了。田再镖说:"我还得向怀王请示一下,看看他的意思,你若不乐意见他,就回府歇着去吧。""好吧。我说伙计,该留心眼儿的地方就得留着点,别傻乎乎地把什么事情都抖搂出去。""这我知道,你就放心吧。"田再镖一直把常茂送出府门,两人拱手而别。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二月初十。表面上一切正常,京城内外秩序井然,跟往常没什么两样。然而,一场叛乱已似箭在弦上,殊死的搏斗即将发生。
  怀王已经向文武百官发出通知,要他们在掌灯后一律到王府议事,任何人不得缺席,否则按抗旨不遵罪论处。
  掌灯前后,中枢六部、五军督府、都察院、翰林院、通政司、太常、光禄、太仆、鸿胪寺等衙门的大员,陆续来到王府,先由王府长史登记,而后由值日官引到庞廊下候旨。这儿虽然比不了金銮宝殿,可是也气魄的不得了,文东武西,站了两大溜,一个个身穿朝服,怀抱笏板,伫立在灯影里。不多时一个身着朝服的女官出现在丹墀上,以银铃般的声音似唱非唱似白非白地宣叫道:"怀王谕旨下,文武百官进殿议事——"这时,乐声骤起,百官随着乐奏,迈着方步,从中门走进银安宝殿。
  怀王已经登台就坐,八名女官执扇,列立在左右。大殿里灯光刺眼,金碧辉煌,气氛庄重而又严肃。百官行了朝王礼,又躬身退立两边。
  稍停片刻,朱珺拖着长音,一字一板地说道:"蒙天子隆眷,命本王监国,敢不兢兢业业以报天恩乎。圣天子已远离京都,数月后方能回銮,为确保江山社稷的安定,特把诸公请来,共商大计。之后,本王还要在内苑排宴,与公等畅饮。""谢千岁。"
  怀王朝下边看了看问道:"人都到齐了吗?"王府长史耿玉贵忙躬身答道:"回王爷的话,在请诸公,只有孝义勇安王常茂未到。"怀王把脸一沉,怒问道:"为什么没来?"耿玉贵答道:"卑职派人问过,勇安王说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不行!"怀王一拍桌子,"他是钦定的监国副使,岂能缺席!尤其这么重要的会议,少他怎么能行。快去把他请来。""遵命。"耿玉贵刚要退出,怀王又叫住他叮嘱道:"告诉常茂,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不然我就砍下你的脑袋!""是,卑职明白。"耿玉贵一溜烟跑下去了。
  怀王沉默不语,心里想着常茂的事:常茂和田再镖俱是我的心腹大患,也是这次政变的主要障碍,今晚必须把他们俩处死在我的府里,决不能让他们漏网。倘若常茂不来,无疑于纵虎归山,整个计划将受到严重威胁。不行,非把他骗来不可!
  田再镖站在百官之首,也在想着心事,暗自责怪常茂不该不来,这样做未免有点过分,真要与怀王冲突起来,岂不叫自己左右为难?
  时候不大,耿玉贵回来了,跪禀道:"回王爷的话,常王爷说一会儿就到。"怀王听了长吁了一口气,心说你常茂总有上钩的时候,到这儿就别想活着出去。
  朱珺思索了一下,开始了对百官的长篇训示。什么皇恩浩荡,万寿无疆,英明无比,誓死效忠等等,都是些空洞的词儿,让人听着非常不自在。原来怀王并不善于词令,只是为了磨蹭时间,把百官拖住而已。
  定更之后,干巴巴的会议宣告结束。怀王传谕,请百官入内苑赴宴。
  内苑就是王府的花园,占地十多亩,有暖阁、凉亭、假山、花榭,中间还建有一座宏伟高大的"颐寿楼"。每逢节日,怀王都在这里设宴招待宾客。此刻,楼堂内外张灯结彩,百官鱼贯而入,上了二楼。
  随着悦耳的乐声,成群的使女,像百蝶穿花似地,摆上美酒佳肴,刹那间,酒香、肉香和使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粉香直刺鼻孔,令人陶醉。
  怀王不时地看着门外,盼望常茂快些到来。他已经数次派人前去催请,可是这位茂太爷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怀王焦躁万分,暗中指示丘殿坤,常茂若果真不到场,就采取相应的措施。
  在宴会上,怀王惟恐有人溜掉,坏了他的大事,因此命长史耿玉贵抱着宝剑坐在楼门口监酒,并宣布说:"为确保盛宴有始有终,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颐寿楼,否则格杀勿论。"百官闻听,相顾失色,心说哪有这样请客的?莫非怀王喝醉了不成?然而看上去怀王并无醉态,只发现楼外甲士林立,杀气腾腾,不知所为何故。
  怀王一个劲儿地向百官劝酒,并且每到必干,否则就要罚酒三杯。有些人不胜酒力,叫苦不迭,十几位已经瘫倒。
  与此同时,薛长策也紧张地忙碌着。入夜后他突然命令十三座城门的军兵换防,完全改由自己的嫡系部队所取代,被撤换下来的军兵改由应天府督标副将铁天池指挥。二更之后,铁天池以保护京师安全为名,命五千多名健儿封锁了东华门、洪武门、御街和六部街,明政府的中枢机关全被监视住了。
  三更过后,罗镖假装酒醉离开颐寿楼,溜出怀王府,一阵风似地跑到大教场,把事先隐蔽在这里的他的本部人马和薛长策拨来的二千多人拉来洪武门和东华门、玄武门附近,单等信炮响起,就抢占皇城及大内。
  兵马司副指挥叶永昌暗中指挥一千名军兵,埋伏在胡大海和姚广孝的府门外;都督同知黄赞则指挥本部人马埋伏在田再镖和常茂的府外,其他各府也被严密地监视起来。
  一场暴乱即将发生。
  常茂没去王府有两点原因,一是他看着怀王不顺眼,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二是他对怀王监国极不赞成,不愿听他吆五喝六。一句话,常茂就是瞧不起他。
  掌灯之后,常茂在府中闷坐,王妃周氏陪坐身旁,见他双眉紧锁,满面愁云,心里很不是滋味,遂说道:"王爷身子不爽吗?要不要请位太医来看看?""不用,我啥病也没有。"王妃道:"连日来王爷总是闷闷不乐的,不知所为何故?""唉!"常茂往大椅上一靠,盯着夫人说:"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偏叫朱珺监国,实在叫人不服气。"王妃笑着说:"原来为了这个,我看皇上也有难言之隐。你想想,太子朱标早年亡故,安王朱文,静王朱武,又相继死掉,如今只剩下他兄弟二人,作为胞兄的圣上,对自己的胞弟自然要格外重用了。自古是亲三分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王爷生这份闲气,实在大可不必。"
  常茂叹口气说:"我可不是忌妒他,而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朱胖子要文不会文,要武不会武,懂得怎样治理国家?皇上要是半年不回来,京里非得出事不可!"
  王妃看他气得不行,只好百般劝解,还给他备了几样好菜下酒。俗话说酒入欢肠则欢,酒入愁肠则醉,三杯酒入肚,常茂就醉了,身子往大椅上一靠,沉沉睡去。王妃没有惊动他,只给他盖了一件裘衣,就退出去了。怀王派人数次相请,都被王妃给支哄了回去。
  三更左右,他的三侄儿常勉急冲冲走进内厅,推晃着常茂:"二伯父,您醒醒酒,我有急事禀报。"常勉是三爷常林的儿子,现年十七岁,去年考中武举人,每天都去京都城武备衙门习武。他父常林及叔父等,都随圣驾北巡去了,因此常勉每天晚上都要到二伯父跟前看看。
  常茂睡眼矇眬,沉着脸问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来?"常勉一摊手道:"二伯,不怪我,是进不来呀。"常茂问道:"你说什么进不来?""二伯,不知道为什么,街面上全是军队,弓上弦,刀出鞘,封锁了各条街道和路口,每到一处都有人盘问。幸亏是我,要是普通人休想移动半步!"
  常茂一下子惊醒了,醉意一扫而光,瞪着雌雄眼问道:"你说街道被封锁了?""这还能有假,不信您出去看看,我还是经过黄赞的准许,才穿过街道回来的呢。"常茂猛然一惊,预感到将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他霍然站起,披上外衣,直朝府门奔去。常勉紧随在后。
  常茂本想大开府门,到外边问个究竟,更想扯开嗓子大骂一通。又一想,不行,他克制住焦躁的情绪,没有这样做,他让仆人在高墙根竖了一张梯子,轻轻爬上去,偷眼往街上察看,见街头果然有不少军兵,各路口都设置了路障,人影乱窜,刀剑闪着寒光,尤其在自己府外,人数更不知有多少。
  常茂看罢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糟了,莫非要发生兵变不成?发动兵变的又能是谁?莫非……他想去找田再镖摸清情况,商议对策。又一想,田再镖可能在怀王府里,说不定他还不知道现在的事情,这可怎么办呢?看样子是有人惦记上自己了,一旦动手,必然先拿自己开刀,首先攻打我的王府,果真如此,自己还不能离开,否则这个家以及阖府上下二百多口全得遭殃。可是,事在紧急,无论如何也得通知田再镖,要不整座京城就有倾覆的危险。
  常茂从梯子上跳下来,一把揪住常勉说:"今晚肯定要发生大事,我得去找田大帅,这座王府就交给你了。""是。"常茂快步跑进更衣厅,吩咐仆人速速准备甲胄。仆人们哪敢怠慢,帮着常茂顶盔贯甲。不多时,一切齐备,常茂手提禹王神槊,中庭院拉过宝马板肋墨雕,来到府门。
  常勉赶忙问道:"二伯父,把卫队带上吧?""不,谁也不带,留下卫队保护王府,切记,把你二伯母保护好,不然我决不饶你。""伯父放心吧,府里的事就交给我了。""快,给我开门!"
  厚厚的府门开了,常茂拉马来到府外,飞身上马。常勉急忙命人把门关闭,横栓上锁,又用青石条顶住。随后常勉又把阖府老幼集合起来,简单扼要地交代了任务。女眷都躲到王妃房中,一是同她做伴,二是保护王妃的安全。男人们全都抄起家伙,把大门、二门、后门、脚门都把守住。常勉亲自率领五十名王府卫队,在院中巡逻。不过到现在他也不相信会发生什么大事。
  常茂刚出王府,就被守在外边的军兵拦住了:"站住,上哪儿去?"常茂怒不可遏:"娘的,瞎了你的狗眼,看老子是谁?"军兵冷笑道:"不论是谁,没有黄将军的命令,决不能放行。""哪个黄将军?""前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黄赞。""呸!他算个屁,还敢以下犯上,管我这个孝义勇安王吗?""对不起,现官不如现管,我们只听黄将军的,不管什么王爷,请你赶快回府,不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常茂哪儿受过这种窝囊气,他把禹王槊一抡,"去你娘的吧!"军兵躺下了五位。"哎哟,你敢动武,来人哪,快把他抓起来!"众军兵往上一拥就要动手。常茂把大槊往空中一举,厉声喝道:"哪一个想死快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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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三回 百官遭戮  勇安王常茂在府门外被叛军拦住道路,他刚要发威,叛将黄赞赶到了。黄赞一眼就认出了常茂,不由暗中叫苦:这个瘟神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啥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按照怀王的规定,四更天后,听见信炮响才一齐动手,现在还不到时候,也未听见信炮声,怎敢随便行动?但是他又不明白常茂打算干什么,到什么地方去。用什么方法可以阻止他呢?忽然他想好了一套词儿,赔着笑脸说道:"原来是王驾千岁,卑职有礼。"
  常茂强压怒火喝斥道:"黄赞,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是谁叫你们这么干的?"
  常茂一发怒,把黄赞想好的词儿也吓跑了,结结巴巴地说:"这……王爷容禀。卑职是奉怀王千岁的谕旨,为保卫京师安全,前来弹压地面的,别无他意。"常茂一听,果然与怀王有关。看来事情可不简单哪。他手指黄赞骂道:"放屁,有这样弹压地面的吗?竟敢管到本王头上来了,我看你们有意要图谋不轨!"
  黄赞一听吓坏了,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笑道:"王爷真会开玩笑。请问王爷天这么晚了,要上哪儿去呀?"常茂为了快点见着田再镖,避开这些人的纠缠,便说:"今晚不是怀王召集会议吗?本王因身体不爽,耽误了一会儿,这是去怀王府听候谕旨的。"
  黄赞一想,不如放他过去,反正你到了怀王府也甭想活,我何必自讨苦吃。遂笑道:"既然如此,王爷请起驾吧,方才军兵多有冒犯,还望王爷恕罪。"说罢一摆手,军兵闪开一条胡同。常茂暗道:姓黄的,先记下这笔账,容改日再算!双脚一点镫,板肋雕如飞似箭,从人丛中穿过,不多时就来到怀王府前。
  有人把常茂来到的消息,飞报给丘殿坤。丘殿坤闻听又惊又喜,这条大鱼终于自投罗网,主动送上门来了!但常茂是无敌大将,极难对付,能否顺利完成使命就很难说了。他硬着头皮把府门打开,请常茂进府。
  常茂警惕地扫视着院内院外的情形,发现这里也布满了军兵,杀气腾腾,如临大敌。常茂心中明白,这都是朱珺一手安排的,请百官开会是假,软禁杀戮是真!一切都清楚了,看来他想颠覆大明江山,篡朝谋位!哼,只要有茂太爷三寸气在,你的图谋就休想得逞!
  常茂并没下马,手横大槊质问丘殿坤:"尔等如此兴师动众,安的是什么心?""这……"丘殿坤是个粗人,只会动武,不会随机应变,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常茂怒吼道:"田再镖现在何处?"丘殿坤道:"在内苑颐寿楼上。""你们与我滚开!"常茂连马都没下,弯下腰进了王府,直奔内苑。
  丘殿坤为什么没动手呢?原来他跟黄赞想的一样,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信炮不响,谁敢胡来!因此,他瞪着两只环眼,干着急没办法。
  常茂催马来到颐寿楼下,高声叫道:"田再镖可在楼上?快快下来,茂太爷有急事找你!"这一嗓子如同闷雷,惊动了田再镖和文武百官。田大帅慌忙站起来,朝怀王躬身说道:"臣有事,告一会儿假,请王爷恩准。"
  此刻,怀王也一阵慌乱,拿不定主意:常茂怎么现在才来?在楼下喊田再镖是什么用意?莫非让他看出了什么破绽不成?在这关键时刻,决不能让田、常二人见面,遂说道:"田将军不必着急,勇安王来得正好,有什么话上楼来说好了。来人,宣常茂登楼。""是!"耿玉贵来到窗前,把身子探出去说道:"怀王有旨,宣常茂登楼讲话。"
  常茂急着要见田再镖,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原来是耿玉贵,遂怒斥道:"我找的是田大帅,并不是怀王,快叫老田下来!"耿玉贵冷笑道:"常王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家方才传的是怀王的谕旨,哪个敢不遵命?按律你已犯下大不敬的罪名,还不快些登楼向怀王领罪!""放你娘的屁!"常茂怒火难捺,就开了荤了:"怀王算老几?他要做得对,我还敬他三分;他要胡作非为,嘿嘿,我就敢把他踩在脚下!少拿鸡毛当令箭,他的谕旨还不如茂太爷揩粪门儿的手纸呢!你赶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就叫你穿糖葫芦!"说着就要摘弓取箭。
  耿玉贵吓得缩回了头,向怀王禀道:"回王爷!常茂不但不听谕旨,骂您算老几,还要用箭射死卑职,请王爷做主。"
  怀王闻听容颜更变,他本来心中有鬼,不敢招惹常茂,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下不了台,他想杀一儆百,拿常茂开刀,便怒冲冲站起身形,在众王官的搀扶下来到窗前,往下观看,但见:
  楼下站,马乌骓,
  马上将,有虎威。
  头上戴,狮子盔,
  搂海带,领下勒,
  斗大红缨颤微微。
  乌金甲,身上披,
  八宝带,腰中围。
  凤凰裙,遮双腿。
  杀人剑,左肋佩,
  五爪神抓身后背。
  雌雄眼,斗鸡眉,
  蒜头鼻,棱角嘴。
  黑胡须,雕翅飞,
  两只大耳往下垂。
  双手平端禹王槊,
  杀气冲天起风雷。
  哪个不知无敌将,
  神仙见了也皱眉!
  怀王一看见常茂就觉得头疼,他装腔作势喝道:"常茂,你竟敢持械闯进王府,辱骂监国亲王,该当何罪?"
  常茂仰着脸,借灯光观看,但见:
  窗户开,分左右,
  从里冒出个大肉球。
  饼子脸,似涂油,
  肉眼凡胎像猪头。
  常茂冷笑道:"方才你说啥?咱俩拍拍心口说句真话,是我有罪还是你有罪?""这个……"怀王本来就胆虚,常茂这句话就好像一把利剑,正刺中他的心病,因此张口结舌无言可对,瞪着眼在那儿发愣。
  这时文武百官也拥向窗台,纷纷往下观看。田再镖挤在最前头,探身问道:"常将军你这是干嘛?还不上楼拜见怀王。"常茂大叫道:"诸位,你们都中了朱珺的奸计了,现在街面上全是他调动的军队,已经把各个府第全包围了,你们也被困在了楼上,还不快些逃命!"
  百官闻听相顾失色,也有人半信半疑。田再镖问常茂:"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有证据?""我的大帅,你简直忠厚得过分,都变成傻子了,我要没有证据,天胆也不敢这样说呀,不信你问朱珺!"
  田再镖大惊,回身问道:"王爷,常茂所讲可是真的?不知你调动军队,包围我等,是何用意?""是啊,既然请我等前来,为啥还要调动军队?"百官也沉不住气了,上百只眼睛盯着怀王的胖脸。
  怀王正在窘迫,耿玉贵跑过来低声禀道:"王爷,四更天到了。""嗯。"怀王盼的就是这个,顿时一反常态,凶相毕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点信炮!""嗻!"耿玉贵搀着怀王转身便走,一头扎进侧厅,把门关闭。
  百官并未听见他们嘀咕什么,只见怀王脸色一变,匆匆离去,就知道常茂所说不假,顿时乱成了一团。
  田再镖喝道:"请诸位别慌,按次序随我下楼。"众人拥到楼梯口一看,全傻了,原来楼梯是活的,不知何时被拆走了,这还不说,还用干柴、桌椅,把出口封堵死了。
  随着百官的惊呼声,"咚!咚!咚!咚!"四声信炮响了,惊天动地,响彻云霄,能传出二十里之外。紧接着杀声四起,到处火光摇曳,整座帝都沸腾起来。
  负责屠杀百官的丘殿坤,飞上马背,舞动一对镔铁双戟冲到颐寿楼下,一面传令火烧颐寿楼,一面指挥军兵把常茂围住。
  刹那间,浓烟四起,火蛇升腾,一座雕梁画栋的颐寿楼,被烟火笼罩。
  文武百官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发出绝命前的惨叫。有些人不顾一切地从窗口跳下,哪知人刚落地,就被乱刀砍死。
  田再镖见状,从楼上一跃而下,脚刚沾地,就被叛军包围了。田再镖手疾眼快,空手夺过一条长枪,与冲过来的叛军展开搏斗。但见枪起处惨嚎声起,寒光闪血肉横飞,眨眼间就刺倒了一大片,其他的叛军不敢上前。
  吏部尚书夏百富、户部侍郎孙景林、大理寺卿芦大宾、监察御史庄希同、司天监马少波、应天府尹刘顺等二十多人不顾生死由楼上跃下,躲在田再镖身后,还有一些官员继续向下跳。田再镖既要杀敌,还得护着百官,俗话说大将无马,如折双腿,尽管他是一员虎将,这时也施展不出本领来,把他累得吁吁直喘,汗流浃背,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眼看就有性命之忧。
  常茂本想协助田再镖搭救百官,结果被丘殿坤领人包围了。常茂久历疆场,身经百战,况且盔甲齐备,满身戎装,因此面对叛军毫不惧怯。他把大槊抡开,吼道:"来吧,小子们,有多少我都包圆儿了,贪生怕死不是常遇春的儿子!"耳轮中就听金铁交碰之声,打得刀枪乱飞,尸身翻滚。往前一冲一条胡同,往后一退一道豁口。禹王槊如风雷所向无敌,板肋雕似猛虎横冲直撞。军兵们实在招架不住,掉头就跑。丘殿坤高声喝道:"谁敢往后撤,我就挑了他!"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么干的,把带头后撤的两名兵目扎了个透心儿凉,这才把军心稳住。
  常茂大叫道:"丘殿坤,有种就过来,逼军兵送死算什么英雄,再不过来我就骂你八辈祖宗!"
  丘殿坤也是一员虎将,绰号托塔天王,两臂似铁,有举鼎拔山之力,听了常茂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哇呀呀怪叫一声,催战马晃双戟直扑常茂:"姓常的,少要卖狂,叫你知道知道丘某的厉害!"说罢抡戟便砍。常茂横槊往上一架,"咣啷啷",槊与戟碰在一处,把常茂震得一侧歪,只觉得虎口发麻,膀臂发酸。
  丘殿坤震得比常茂还厉害,身子一晃,好悬没从马屁股后边摔下去,左掌皮肉开裂,右手腕骨挫伤。丘殿坤不愧是员虎将,忍疼负伤继续交战,双戟横扫常茂的两肋。常茂使了个拔草寻蛇,往左右一划拉,碰他的双戟,丘殿坤吃过苦头,不敢硬碰硬,急忙收回双戟,手腕一翻,下刺常茂的战马。常茂用大槊横扫,又碰到双戟上,把丘殿坤震得"哎哟"一声,右手戟就飞出去了,正刺到一个军兵身上,扎了个大透膛。
  丘殿坤心怯不敢再战,急忙拨转马头,退到假山背后,指挥弓箭手放箭。刹那间,箭如雨发,把常茂罩在当中。常茂圆睁二目,大槊舞动如飞,上护其身,下护宝马。但他知道,时间长了可不行,要摆脱被动局面,必须破围而出,转守为攻。想罢,他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往前活动,三移两移,就离着假山不远了。他把战马一提,板肋雕腾空而起,膛倒叛军,尾巴一拧,就蹿到了丘殿坤马前。常茂吼道:"龟孙子,你想用带尖的筷子射死我呀,没门儿,接鎯头吧!"禹王槊挂定风声就砸下来了。丘殿坤是被他战败之将,哪敢抵挡,赶紧使了个鹞子翻身,从马上滚落下去。他是躲开了,战马可没躲开,"咔嚓"一声,被砸了个骨断筋折,两声哀鸣,倒地而亡。丘殿坤就地一滚逃命去了。叛军见主将跑了,就乱成了一团,弓箭手也不射箭了,一个个站在那儿发愣。
  常茂灵机一动,单手提槊,对众军兵喊叫道:"弟兄们,我是常茂,请听我一言。你们都是大明的士卒,何苦为朱珺卖命呢?跟着他反叛,可是抄家灭门的罪名啊!你们谁没有家小,谁没有三亲六故,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妻儿老小想想啊!朱珺必然失败,跟着他走可是往火坑里跳啊!常言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受他的胁迫,做了错事,我不怪罪你们,只要能反戈相向,跟着我平息叛乱,我保你们不但没罪,还能受赏。这是指给你们的一条明路,若是不听我良言相劝,可是自寻死路啊。怎么样,愿跟着平叛的快过来!"
  常茂话音刚落,一下子站过来三百多人,另有七八十人看了看,也抱着刀枪过来了,剩下的二三百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溜出了怀王府。
  常茂对这些军兵简单说了几句,便带着他们飞奔颐寿楼下前去救人。此刻,大火还在燃烧,浓烟滚滚,火球乱飞。围攻颐寿楼的叛军早已逃散,田再镖正在忙着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常茂一见急得直拍大腿:"我的田大帅,你可真有个稳当劲儿,现在是啥时候,用得着你当郎中?还不快些杀回帅府去调兵遣将,平灭反叛。"
  田再镖何尝不想这样做,无奈被几十位官员活活拖住了,其中还有几位身受重伤的老臣,如不及时抢救,就有性命之忧。现在常茂领人到了,田再镖正好脱身。常茂把新招过来的军兵分成五队,指派了临时头领,第一队抢救百官并保护其安全;第二队搜捕怀王及其党羽,凡是怀王家眷一律逮捕;第三队随常茂到街头平叛,余下的两队人马归田再镖指挥。
  常茂对田再镖说:"我说伙计,事不宜迟,咱俩分头行动,我可先走一步了,一会儿再见。"说罢一带板肋雕,领着八十多名军兵出了怀王府。
  现在常茂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家,尤其惦念周氏王妃。他飞马回到勇安王府,一进门就被惊呆了:但见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前院中院,全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卧在地,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儿直刺鼻孔,听不见杀声,听不到喊声,只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常茂从马上跳落地下,手提大槊往后就跑,边跑边辨认地上的尸体:这是王府卫队的,这是叛军的,这是王府仆役的,有的伏地,有的仰卧,有的与叛军搂在一起,其惨状目不忍睹。突然,在尸体堆中发现了常勉,只见他浑身是血,腿断臂折。
  常茂伏下身子,把常勉抱在怀里,见他还没有断气,急忙喊道:"勉儿,勉儿,你醒醒啊!"连喊了数声,常勉只有微弱的气息,并无应声。常茂吩咐:"快,拿水来!"不多时军兵把水取来,常茂给常勉灌了半碗,剩下的都喷到常勉脸上,这一招果然见效,就见常勉身子抽搐了一下,慢慢睁开了双眼。
  "勉儿,这是怎么弄的?"常勉二目发痴,瞪着常茂一言不发。"你快说话呀!我的话听见没有?"常勉好像认出了常茂,嘴角微微动了两下,眼眶闪动着泪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时断时续地说:"二……二伯,你……你怎么才……才来,家里完了……一切全完了。""你二伯母呢?她在哪儿?""她也……也完了。"常勉头一歪,死在了常茂怀里。
  常茂既没喊叫,也没落泪,稍微迟怔了片刻,把常勉轻轻放下,霍地站起身,对军兵道:"把他的尸体保护起来。"然后急冲冲奔内宅跑去。
  勇安王府的内宅,在第三进院子,这儿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常茂与周王妃居住正房,使女丫环住东西厢房。现在,整洁幽静的内宅已经变成了火场,五间上房均已烧毁,房盖坍落,门窗无存,只剩下几道秃墙竖立在那里。火还在烧,烟还在冒,但已快熄灭了。十几名卫队和二三十名叛军的尸体,交互躺在当院,可见当时战斗的残酷激烈。
  常茂三步两步冲上台阶,指挥军兵从瓦砾堆中往外扒尸,前后扒出了二十三具尸体,看得出她们都是丫环使女,被房塌砸伤后火烧烟熏而死的。常茂像疯了似地,一个劲儿地扒呀,扒呀,终于在墙角的砖瓦下发现了王妃的尸体,上半身血肉模糊,下半身已被烧焦,只有面部较为完好。"夫人,夫人哪!"常茂叫了两声,往后一挺,就背过气去了。
  几十个士兵目睹此景,声泪俱下。他们把常茂抬到当院,捶背揉胸,紧急抢救,还学着他给喷了半碗水,常茂总算醒过来了。"夫人啊,你死的太惨了,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常茂不愧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子,他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咬着牙说:"收尸,好好保管!""遵命。"有人抬过王妃的尸体,放在一旁。
  常茂刚刚平静了一些,就听见四处都是喊杀之声。他猛想起叛乱尚未平息,叛军还在杀人,不知有多少人家还会遭受灾殃。他紧咬牙关,跨上征驹,率领着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冲上了街头。复仇的烈火燃烧在他的胸膛,只觉得心脏在猛烈跳动,热血在沸腾,眼前只有对叛军的仇恨,生死二字早已置之度外。他见着叛军就打,毫不手软,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冲进了狼群。
  他边打边找黄赞,因为黄赞是屠杀勇安王府的指挥者,他要活捉姓黄的,把他千刀万剐,不,要点天灯或者车裂,只有这样他才能咽下这口气,才能对得起周王妃和死去的亲人。
  黄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忠实地履行着朱珺和薛长策交给他的使命。信炮响过之后,他指挥人马首先攻破勇安王府,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斩尽杀绝,财宝抢劫一空,周王妃和女眷被他堵在房中活活烧死,之后,他又指挥人马攻打田府。田府可没有丝毫的准备,因此叛军一拥而入,阖府二百余口俱成了无头之鬼。田再镖的夫人芦氏自刎,次女、三女死在乱刃之下,长女巧莲因远嫁武昌,幸免于难。儿子田文烈随圣驾北巡去了,假如他在家只怕也难逃厄运。
  黄赞血洗常、田两家之后,引军与叶永昌部汇合。叶永昌开始还比较顺手,先踏平了定国公姚广孝的府第,接着又去攻打东海王府,结果在那儿遇上了劲敌,遭到野人熊胡强的顽强抵抗。
  胡家是个大家庭,祖孙三代同住在一座府里。东海王胡大海的长子胡得记,在攻打九江时不幸为国捐躯,只剩下养子胡强和长孙胡闹。此次胡大海随驾去朝泰山,胡强和胡闹都留在家里。他这座府第比任何王府都大得多,卫队、仆人也多得多,加起来不下五百之众。
  胡强的夫人曹金花,人称母夜叉,一生喜武,虽然诰封一品夫人,仍然喜动不喜静,在府里训练了五十名女兵,这些人都是从使女中挑选出来的悍妇剽女,一日三餐外,就是使枪弄棒,人称她们为"娘子军"。
  胡闹去年也考中了武举人,只因受母亲的溺爱,一直没外出任职。他在母亲的影响下,也训练了一支由五十名家人组成的"胡家将",教他们学会了刀枪棍棒。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世故的磨练,如今的胡强已不是过去的野人熊了,永乐帝加封他为江陵侯、抚宁大将军,可是这位侯爷却一点儿官瘾也没有,只挂了个虚衔,从没管过事,每天在府里一呆,睡觉、练武,一心无二挂,倒也逍遥自在。
  谁知道一声炮响,搅乱了胡侯爷的甜梦,京都侯府大院,竟然动起了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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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四回 京都鏖战  东海王府的江陵侯胡强,既没随驾北巡,也没出外任职,在家中安享清福。二月初十的晚上,胡强来了精神,搬把椅子往院里一坐,非要检阅"娘子军"和"胡家将"不可。众人一听侯爷要亲自检阅,全抖起了精神,一百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头进院里,使枪弄棒,各显其能。其他人被吵得睡不了觉,都拥到院里看热闹,一直闹腾到四更天还没散去。
  信炮一响,惊动了胡府众人,胡强叫儿子到街上看看怎么回事。胡闹刚出府门就觉察到情况不妙,急忙跑回来对父亲说:"街头全是军队,还有几处着了大火,看样子京城有变!"
  胡强一跃而起,回屋抄起了虎尾三节棍,指挥卫队、家丁把王府守好。他刚要亲自出去查看究竟,恰在这时,叶永昌领人杀到了。胡强在府门外同叛军打了一阵,摸不清叛军情况,为了稳妥应战,领人退守王府。
  胡闹率领"胡家将"占据了临街的高墙,对叛军远用箭射,近用砖砸,王府卫队也积极参战,他们一连打退叛军数次进攻。
  叶永昌急得火冒三丈,正无计可施,黄赞领人赶到了,于是兵合一处,发起猛攻。胡府众人虽然给敌以极大杀伤,终因敌众我寡,头进院子失守,胡强指挥众人退到了二层院子。
  黄赞和叶永昌指挥叛军再次发起强攻,除了抛下一片尸体,仍然无法靠近银安大殿,黄赞一狠心,竟然命令军兵纵火。刹那间,火光跳跃,浓烟四起,银安殿和东西配房都被点燃了,叛军借着火势又发起猛攻,东海王府已危在旦夕。
  常茂杀散街头的叛军,来到田再镖的肃国公府。当他看到眼前的惨景时,心里感到一阵剧烈地抖动,才知道这儿也遇到了最大的不幸,看样子田再镖也没有回来过。
  常茂叫军兵收尸,暂时掩盖起来,心想,今晚遭难的公侯家族不会少,必须及时抢救。他首先想到的是二伯父胡大海家,于是紧摧战马来到东海王府,正赶上王府吃紧。
  黄赞和叶永昌听到常茂杀来的消息,吓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黄赞道:"常茂勇冠三军,非你我所能敌,干脆快撤吧。"叶永昌皱着眉头说:"怀王是下了死令的,你我也立过军令状,要这样回去,如何复命?""这个……"黄赞深知怀王阴毒,薛长策心狠,倘若他们要翻了脸,焉有自己的命在!
  "冲啊!杀呀!活捉黄赞!活捉叶永昌!别叫叛军逃跑哇!"门外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喊杀声,二将扭头一看,常茂已经率兵杀了过来,二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迎战。
  黄赞不横装横,把大刀一晃,喝叫道:"姓常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已经完蛋了,还不下马领罪,更待何时?"
  常茂找的就是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就扑上来了。黄赞举刀就砍,哪知道刀没落下,就被常茂一架磕飞了。黄赞见势不妙,拨马便走。常茂一阵风扑到他的左侧,就像老鹰抓兔子一般,轻舒猿臂,把他走马活擒,举起来狠狠朝地下一摔:"来人,绑起来,可要把他看好了,我还要跟他算账呢!"几个军兵往前一进,把黄赞捆了个结结实实,有专人看管起来。
  叶永昌壮了壮胆,拍马舞枪来斗常茂,本想着打两个回合再瞅机会逃走,谁知也是一个回合未过就被常茂打翻在地,和黄赞做了伙伴。
  常茂冲叛军喊道:"尔等听着,你们上当了,黄赞、叶永昌已被擒获,朱珺已经失败,你们快些掉转枪头立功赎罪吧,降者可以免死,胆敢反抗,就让你们变作馅儿饼!"
  此刻叛军是群龙无首,乱了阵脚,再说大部分是被胁迫来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了常茂的话,好似拨云见日,呼啦一声全跪下了:"常王爷饶命啊!我们都是大明的军卒,谁也不愿意反叛朝廷,是黄赞他们逼着干的。"常茂说:"我知道你们是被逼无奈,都起来吧。只要你们听我的指挥,保你们平安无事。""多谢王爷。"
  常茂点了一下人数,这一下收降一千三百多人,立刻把他们重新编队,委专人带领。
  这时候胡强也率人冲出了银安殿,与常茂兵合一处。胡强道:"我说茂哇,你来的太是时候了,要不我们一家人谁也别想好。"常茂忙问道:"你们这儿有伤亡没有?""府里有人受伤,死的都是叛军。"常茂长出了一口气说:"大喜、大喜,你家是幸运的。这样吧,你留下一部分人救火看家,剩下的跟着我走。""我呢?""废话,你也跟着我去,还有硬仗等着我们打呢。""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就喜欢打硬仗。"胡强把府中的事情全交给夫人曹金花和儿子胡闹,然后带着一百名卫队和家丁,随常茂离开了东海王府。
  常茂率队正往前走,忽见对面跑过来一匹快马,马身上之人有些眼熟,因为发生兵变,不知他是敌是友,遂高声喝道:"站住,你上哪儿去?"那人听出是常茂的声音,便喊叫道:"常王爷,我正找您呢。"说着话催马来到常茂面前。常茂问道:"你是哪位?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王爷,您是贵人多忘事,末将是田大帅的中军李焕。""原来是李将军,快告诉我,田大帅在哪儿?我正要找他呢。""回王爷的话,大帅正与叛军交战,敌众我寡,处境很不利,才派我前来找您,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叛军头领是谁?交战地点在什么地方?""头子是右军副都督罗镖,指挥着好几千人,攻打皇城,已经攻占了玄武门和洪武门。就在他们攻打东华门的时候,田元帅领人赶到了,不过他们人多咱们人少,损伤相当惨重。眼下皇城难保,田大帅才派我来找您的。""头前带路,快走!"常茂一马当先,不多时赶到东华门外。但见兵对兵,将对将,人喊马嘶,金铁交鸣,正在混战,因为军兵的服装号坎儿都是一样,一时也分不出谁是谁。
  常茂抖丹田厉声喝道:"大明的人马快往左边站,待我来收拾这帮叛军!"官军一听,呼啦一声站在了左边,有一些被迫反叛的士兵也乘机站了过来,把叛军闪在了一边。常茂喊道:"叛军听着,俺乃无敌大将常茂是也!尔等跟着罗镖反叛,犯下了大罪,降者不咎,顽抗者死路一条!"说罢抡大槊就冲上去了,胡强提捧紧随在后,刹那间叛军死伤一片,他们与田再镖指挥的人马靠在了一起。
  原来田再镖离开怀王府后,本想回帅府调兵,结果在十字衔正碰上铁天池指挥的叛军。田再镖喝道:"钦将军,皇上对你不薄,何故背叛朝廷?"铁天池冷笑道:"朱棣狼子野心,篡权夺位,天理难容。怀王此举,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尔等愚昧无知,胆敢对抗吗?"
  田再镖气得浑身栗抖,挺枪便刺,钦天池横刀招架,二人战在一处。按说铁天池本不是田再镖的对手,可是今晚对田再镖有两点不利:一无自己的宝马,二无应手兵刃,无形中吃了大亏,因此,打斗多时未分胜负。恰在这时,帅府中军李焕率领卫队赶到了。
  李焕也是一员虎将,他指挥卫队从侧翼进攻,才把叛军击退。田再镖询问帅府的情况,李焕告诉他,他听到炮声,就知道京城有变,忙命人把帅府保护起来,将重要的文书和帅印、令箭全藏在了暗室,自己率领二百五十名卫队,带着大帅的甲胄、枪马,来找大帅,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田再镖点了点头。
  这时,忽见洪武门一带火光冲天,杀声震地,田再镖立即想到皇城的安危,急忙催动人马飞驰东华门,迎面正碰上罗镖。两人话不投机,便杀在一处。罗镖人称浑胆将军,乃是有名的虎将,别看年过半百,威风丝毫不减,掌中一对五刃锋,重约百斤,有万夫不当之勇。田再镖有了得手的兵刃,并不把罗镖放在眼里,但要想取胜并不那么容易。他的人马被叛军围在核心,几员叛将帮着罗镖共战田再镖,田再镖要想将叛军杀退,十分困难,无奈才派李焕破围而出,去找常茂。
  田、常汇合之后,二人又惊又喜。常茂道:"我去对付罗镖,你收拾那些零碎儿。"说完一拨马就奔罗镖去了。
  罗镖没料到常茂会来,老实说,他最怕的就是常茂。当年他和常茂较量过数次,每次都输在常茂之手。今天在这生死关头,怕也没用,他仰仗人多势众,打起精神,拍马晃五刃锋迎了上来,二话不说,恶狠狠分心便刺。
  常茂在马上一扭身,把他的五刃锋躲过,用大槊往上边一压,骂道:"姓罗的,你小子吃了熊心,咽了豹胆,竟敢举兵造反!该当何罪?"罗镖也骂道:"姓常的,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怀王德配天地,理应继承大位,朱棣匹夫早该脱袍让位。你们胡、常、田、姚四大家也该移移位置,让老子受用几年了。""放你娘的狗臭屁!有茂太爷在此,你们就休想得逞,不信你就试试,茂太爷这就送你上西天受用去。招家伙吧。"
  常茂举起禹王神槊,照定罗镖头顶便砸。罗镖忙把两只五刃锋并在一处,往上招架。耳轮中就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把罗镖震得虎口发麻,两臂发酸,差一点把兵刃震飞。罗镖不敢再与他硬碰,便以巧招交手。其实,常茂不但气力大,武艺也相当出众,这条大槊抡开了上下翻飞,呼呼山响:
  
  禹王槊,挂疾风,
  好似出海一条龙。
  上边打,下边封,
  左右插花不走空。
  达摩留,易筋经,
  八法神槊有真功。
  一路重,一路轻,
  砸劈拍挂不相同。
  硬中软,软中硬,
  招数变化鬼神惊。
  罗镖遇上无敌将,
  黄粱美梦算落空。
  二人战到三十多个回合,罗镖就支持不住了,且战且退。常茂怕他跑了,一着急使出了绝招"撒手槊",大槊朝他的背后扔去。罗镖躲闪不及,这一槊正拍在他的左肩头,虽然罗镖身穿重销,也被打得臂骨折断,疼得他惨叫一声,从马身上摔落在地。幸好他身边有不少护兵,往上一闯,架着他飞奔逃命而去。
  常茂叫人把大槊捡回来,再找罗镖,已经不见。这时候田再镖已把大部分叛军收降,东华门外基本上恢复了常态。他们正要引军离去,忽听城楼上有人喊道:"下面是田大帅和常王爷吗?"二人仰脸一看,灯光下照着一张苍老的脸,头顶尽忠帽,身穿黄缎黑边尽忠服,右手拿着湘妃竹的拂尘,年约六十多岁,光嘴巴,没胡子,原来是内宫总管大太监桑如海。
  田再镖道:"不错,正是咱家。公公有事只管吩咐。"桑如海道:"贵妃垂问炮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处是杀声和火光?还有人攻打皇城,是何人倡乱?"田再镖道:"怀王朱珺谋反作乱,扰动京师,我等正全力征剿。请贵妃放心,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因事出突然,还不知道同党有多少,都是什么人,待查清之后,再详细奏报。"
  桑如海道:"但愿如此。就有劳二位了。咱家如实奏禀贵妃娘娘就是。"
  常茂道:"我说老公公,皇城里边没出事吧?"桑如海道:"洪武门和玄武门曾一度失守,后来叛军移到这儿攻打东华门,那两处又被上直军收复了。这儿也有人吓懵了,要开城门逃跑,幸好被咱家赶上制止住了,不然非坏事不可。"常茂忙问:"谁想开门逃走?""人数不少,领头的是武英殿主簿刘欣。我已经狠狠地把他训过了。"常茂冷笑道:"我说公公,你真是土命人——心实。我敢断言,刘欢肯定是怀王一党,他并不是吓懵了,而是预谋好的,要开门接应叛军!""啊?原来是这样,我这就把他抓起来。"田再镖插言道:"切记,要活的,可别叫他死了,咱们还得要他的口供呢。""知道了,你们放心吧。"
  "报!"田再镖派出的探马禀报道:"叛将薛长策已经占据京城十三座城门,切断了京师内外的一切联系,现在正集结人马,要重新攻打皇城。""再探!"这个探子刚走,又一个探马跑来:"报!铁天池在天后宫重新集结了五六千人马,欲再夺皇城,请大帅定夺。""再探。""得令。"
  田再镖剑眉紧蹙,心事沉重。常茂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令调兵!"田再镖叹道:"大军都扎在孝陵卫和紫金山一带,眼下城门被叛军占据,如何调得来!"常茂一听,是啊,十三门都落到了叛军手里,谁能闯出去调兵呢?忽然又眼睛一亮,有了主意,一招手把胡强叫到马前:"我说野人熊,搬兵的事就交给你了,怎么样?"胡强问道:"上哪儿搬兵去?""大军不是驻扎在紫金山上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胡强一拍脑袋:"可不是吗,怪我,怪我。""算了,废话少话,你去不去吧?""当然去了,不论干什么,姓胡的没有含糊过。"常茂扭脸问田再镖:"叫他去怎么样?"田再镖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让胡强去准能办好。"
  胡强不仅勇猛善战,而且有一种特殊的能耐,那就是攀崖登山、泅水暗渡。田再镖叫过中军官李焕,叫他带着胡强赶回帅府,把调兵的令箭交给胡强。田再镖拍着胡强的肩头说:"胡大哥,你到紫金山后,一定要找着留守大将武尽忠和武尽孝,要他们火速发兵前来救援,切记,十万火急,越快越好!""明白,我搬兵也不是一次了,哪回都没耽误过。""那你就快去吧。""好吧,李焕,咱们走。"两个人直奔帅府而去。
  常茂对田再镖说:"咱俩也别等着挨揍,我看你多带点人保卫皇城,我找薛长策那个王八羔子算账去。"田再镖急忙拉往常茂说:"不行不行,薛长策阴险毒辣,心狠手黑,手下党羽甚多,你岂不是自讨苦吃?等大军到来再说吧。"常茂冷笑道:"他那些人马虽多,全是乌合之众,没什么了不起。再说邪不压正,反叛不得人心,我说去就去,你放心就是了。"
  田再镖素知常茂既任性又自负,同时也知他武艺强,点子多,尤其眼下形势险恶,事在燃眉,只有让他去冒险了。眨眼之间常茂便消失在夜幕之中。田再镖这会儿已经有了二三千人马,他把他们编好队伍,分列在洪武门、玄武门等皇城门外,准备对付来犯的叛军。
  野人熊胡强随李焕来到帅府,李焕取出令箭,帮着他缠到腰间,又给他找齐了一切应用之物。二人分手,李焕见大帅复命,胡强去紫金山搬兵。
  胡强一出帅府就跑开了,时间不大,越过数趟大街,来到太平门。太平门是都城北部东头的第一道门,建于富贵、覆舟二山之间的岗垄上,对控制南京北部关系至大,乃兵家必争之地。薛长策深知这一点,在这儿设下了重兵。胡强刚到城下,突然从城门洞里拥出一股叛军,约有百人之众,把胡强围在了当中。为首的是一员参将,名叫赵大虎,是薛长策的忠实爪牙,奉命在此守把城门。赵大虎借灯光一看,来人是胡强,忙横矛挡住去路:"站住!往哪儿跑!"
  胡强可不认识赵大虎,忙收住脚步,手托三节棍答道:"站住干啥,我想出城溜达溜达。"赵大虎一听差点乐了,有半夜三更出城溜达的吗?"姓胡的,别装疯卖傻,难道你不知道城里发生的事吗?""爱发生什么事就发生什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赵大虎冷笑道:"实话对你说吧,朱棣的皇位坐不成了,你们这些开国老臣也要完蛋了,该着怀王登基坐殿,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说跟你没关系呢?"
  胡强摇晃着四棱脑袋说:"哪能呢?朱珺是乌龟精,你们都是虾兵蟹将,岂能成得了大事?""好小子,你敢骂人,看我不把你给宰了!"赵大虎挺矛便刺。胡强往左一闪,铁矛就走空了。胡强举起三节棍往长矛上一砸,把赵大虎震得右手开裂,"咣啷"一声长矛落地。赵大虎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跑,喝令军兵动手。众军兵往上一拥,把胡强团团围住。野人熊把三节棍抖开,与叛军杀在一处。
  论起来胡强的武艺并不次于常茂,就因为他有些憨傻、迟钝,才没有成大名。不过,胡强也不总是这样,倘若明白上来,比猴儿都奸。现在他正是明白的时候,一边打一边想心事:田再镖叫我尽快把救兵搬来,我可不能在这儿耽误时间,得赶快把这些龟孙子甩开,不然可就晚了。想罢他用眼角往旁边一扫,发现有条小河,不由心中大喜,这回可好了,干脆我从水路出城算了,又保险又快当。想罢抽棍便走,刚到河边,一头就扎进了水中。
  赵大虎也闻听胡强水性好得过人,忙吩咐军兵用箭射,用网捞,一定要抓住胡强,好向怀王请功讨赏。就在他们找网的时候,胡强已经由水底游到水闸近前,一只手抓住铁栅栏,另只手从兜里取出了铁锉和锯条。方才不是说李焕帮助他找来应用之物吗?其中就有这些东西。原来胡强早就盘算好了,能走城门出去更好,有麻烦就从水下出城。他知道太平门附近有条珍珠河,河水又深又宽,可通城外的玄武湖,他还知道城墙下边有水洞和铁栅栏。这是因为胡强特别喜欢泅水,高兴的时候在水里能泡两三天,凡是南京的大小河流、湖泊,他全游过,所以对各条河道的情况比较清楚。
  胡强以最快的速度弄断了铁条,侧着身子挤过去,就像一条大鱼似的,朝玄武湖游去。
  胡强非常顺利地游到玄武湖。他爬上岸,一阵北风吹来,冻得他浑身直打颤。是啊,二月的天气,下水游泳,会不冷吗?但是胡强顾不了这些,他眼望京城,暗自说道:朱珺、朱胖子,你小子等着吧,我把大兵搬去,准叫你插翅难逃!
  胡强把衣服脱下来,拧干了水,匆匆穿好,拿起三节棍直奔紫金山,找武氏弟兄搬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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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五回 顾此失彼  南京城外的紫金山上,驻扎着三万人马,是专为保卫京城的,这儿的统兵官是大将武尽忠和武尽孝。这二位是亲弟兄,也是开国的功臣宿将。出事的这天晚上,哥儿俩在一块儿闲聊天,直到二更后方才睡下。二人正在熟睡之际,突然被炮声惊醒。武尽忠披衣而起,问道:"哪儿炮响,怎么回事?"中军官禀道:"不清楚,好像正阳门一带有炮声。""快派人问清情况,速速报我知道。""遵命。"
  武尽孝从被窝儿里探出脑袋,笑着说:"哥,干嘛草木皆兵的,能出啥事?"武尽忠说:"不那么简单,平白无故的放炮干啥,肯定得有点说道。"武尽孝道:"城里有再镖和常茂他们呢,谁还能翻天?再睡会儿吧。"武尽忠不再理他,穿好衣服,走出寝帐,站到山崖上朝城那边张望。几名护卫站在他身后,也伸着脖子往西南看。
  "火,着火了!"一个护卫指着京城喊叫道。武尽忠揉揉眼睛一看,可不是吗,哟,还不止一处呢,足有十几个地方都闪着火光,而且越来越大。
  武尽孝也跑来了:"哥,究竟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看样子不是好事。""为什么会着火呢?"武尽忠道:"这不是一般的失火,而是有人放火。"武尽孝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京城放火?""全是废话,火都放起来了,还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哥,你说该怎么办?"
  武尽忠思索片刻说:"调兵,快进城去看看。""这怎么行,没有元帅的令箭,大军岂能私离驻地,一旦中了什么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你我担得起吗?"武尽忠一想,是啊,军人就得听从军令,没有大帅的令箭,哪能随便调动军队呢。他在这儿抓耳挠腮,拿不定主意。
  时间不大,探事的回来了,慌慌张张地说:"回二位将军,京城有变!""你说什么?"武尽忠一把抓住报事人的衣服,瞪圆了眼睛。报事人说:"将军莫急,听我告诉你。我们本想进城探问情况,结果刚到太平门就被弓箭射住了。""你没说是我让你们进城的吗?""说了,他们笑着说,他们只听怀王的谕旨和薛长策将军的将令,别的都不听。"
  武尽忠顿时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对武尽孝说:"你呆在营中别动,我领五千人杀进城去,一定要把事情摸清楚。""哥,还是让我去吧,你是主将,必须留在这儿坐镇。""你打算怎么办?""我先和他们辩理,讲不通就用武力解决。太平门虽然坚固,但军兵不一定都会跟着他们叛乱,冲进去不会有大的困难。进城后我就去帅府找田再镖,一切不就清楚了吗?""行,我给你三千步兵,两千骑兵,十门火炮,八百名弓箭手,赶快起身吧。""遵令。"武尽孝命令护卫:"传令点兵!""是!"
  武尽孝还没出发呢,值勤的哨兵把胡强领来了。武尽忠大踏步迎上前去,抓住胡强的手,问道:"胡大哥,你怎么来了,城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唉,别提了。不知为什么,朱胖子造反了,杀人放火,折腾的可凶了,我是奉田元帅的命令前来调兵的。""原来如此。调多少人?""这我可没问,反正越多越好。不信你看这个。"胡强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包,从里边取出令箭,往前一递。武尽忠一看,这是十万火急的调军令,有多少可以调多少。他立刻把武尽孝找来,两人合计了一下,便点起三万人马,离开紫金山,直扑太平门。
  难熬的黑夜慢慢过去了,东方出现了一缕晨曦。然而,太阳却迟迟不肯出来,天空灰沉沉,雾蒙蒙,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等到太阳懒洋洋地爬出了地面,又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似的,显得有点暗淡。此时的南京,也没了以往的光彩,到处是烟尘,到处是火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不懂事的童孩也不敢吭一声,城里各条主要街道,尸积如山,鲜血染红了石板铺砌的路面,几十座王公府第和中枢衙门,大都化成了废墟。炮还在响,鼓还在擂,螺号声声,金铁交鸣,到处是喊杀声和惨叫声。一队队叛军杀人杀红了眼睛,横冲直撞,见门就砸,砸开后就一窝蜂似地拥进去,抢光值钱的东西,杀尽所有的人,就连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年青的女子遭到非人的折磨,有的被轮奸致死,有的被逼自杀,还有的被吓疯,光着身子满街跑,结果又落入魔爪之中,惨死在街头。
  乱了,一切都乱了,没有王法,没有约束,没有人性,没有理智,简直是个可怕的世界。
  昨晚四更天,怀王朱珺在一大帮人的护卫下,从暗道离开怀王府,径直来到正阳门,这儿是叛军的指挥中心,薛长策就在这里坐镇。他把怀王接进箭楼,请他坐在一把特大的圈椅上休息。
  朱珺喘着粗气问道:"情况怎么样?有把握吗?"薛长策笑着说:"王爷放心,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最迟在明天中午就能占领全城。""但愿如此。不过,常茂那小子可不是好惹的,他一个人把整个计划都搅乱了。"薛长策冷笑一声:"这并不奇怪,预料与事实总会有出入的。他常茂手大能捂住天吗?即使他浑身是铁,又能捻几颗钉?无非让他多折腾一会儿罢了。"
  "报!黄赞、叶永昌两位将军都被常茂活拿了!""一对饭桶!"薛长策气得直跺脚,咬着牙说道。"再探!""得令!"
  "报!铁天池将军吃了败仗。""笨蛋,废物!"薛长策无处发泄,把报事的骂了一顿,又问:"他现在何处?""回大将军,听说他兵败后撤到天后宫,正集结人马,准备再战。"薛长策瞪着眼睛说:"传我的命令,叫他快快按计划行事,误了大事我要他的脑袋!""是!"
  这个报事的刚走,又一个跑进箭楼:"报,罗将军出师不利,大败而回。""什么?他也败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罗镖满身征尘,被几个亲兵搀架着,走进正阳门箭楼。怀王惊问道:"舅舅,你受伤了?来人,快传军医侍候。"
  经过军医官的一阵忙碌,罗镖的左臂骨总算接好了,军医还给他服了特效止疼散。罗镖不愧是条硬汉子,他把军医拨拉到一边,对怀王说:"怎么搞的,你怎么叫常茂跑了?"怀王分辩道:"这话说的,孤岂能放他,只是那厮比猴子还奸,压根儿就没进圈套,叫我有什么办法?"
  薛长策冷冷地问罗镖:"这么说你的伤是被常茂打的喽?"罗镖听着不是滋味,翻着眼睛问:"是又怎么样?"薛长策道:"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完全有把握攻占皇城,冲进紫禁城吗?你这一败算把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罗镖不服气,指手画脚地说:"那是因为你的部署当中把常茂和田再镖都列为死号,我才说有把握攻占皇城的。结果呢?田再镖和常茂都没死,手下还有那么多军队,叫我如何抵挡得住?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跟我说不着!"薛长策怒道:"你说什么?可知本督言出法随,军令如山?"罗镖"噌"地站起来,骂道:"你小子少跟老子来这一套,我领兵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你,你敢辱骂本督?刀斧手何在?把罗镖给我捆起来!"
  "慢!慢着。"怀王晃着两只胖手,劝解说,"二位别吵了,都少说两句吧,要怪就怪我好了。再说大敌当前,岂能骨肉自残。长策,看在孤的分上,就饶他一次吧。"
  薛长策虽然翻脸不认人,但碍于怀王和罗镖是甥舅关系,只好把话拉回来:"王爷,我也不想这么做,你看他好像抓住了理似的,要是都这样,叫臣如何指挥?"怀王无奈,沉着脸对罗镖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你打了败仗,还不许别人说吗?别忘了长策这个总指挥乃是孤亲自加封的,反对他就是反对我!"罗镖一看怀王动怒了,赶忙垂下了脑袋。怀王接着说:"本该将你军法从事,念你是孤的娘舅,又是孤的股肱之臣,暂且宽免一次,下不为例!""谢千岁,千千岁!"罗镖也是个知趣的,急忙顺坡下驴。
  怀王又说:"还不过去向长策赔礼。"罗镖心里不服,但又不敢抗旨,便假惺惺地一笑道:"请都督恕罪,罗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就请你高抬贵手吧。"薛长策明知这是假话,也只好逢场作戏:"算了吧,本督才疏学浅,还望老将军多多指教。"
  怀王大喜,忙命人把酒取来,满斟三杯,一杯递给薛长策,一杯递给罗镖,他也举起一杯,朝二人说道:"俗话说,大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愿你我君臣同甘共苦,患难相扶,早建大业,重振乾坤,来,干了!"
  "报!"一名探事的军兵如飞而至,面带惊慌,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三人好不扫兴。薛长策举杯在手,问道:"报禀何事?""回大将军的话,铁天池将军再次失利,损失惨重,请求援兵。"怀王气得把酒杯摔到地上:"真是个废物,饭桶!他的能耐都跑到哪儿去了?"
  薛长策喝道:"说详细点,究竟怎么回事?"报事人喘了会儿粗气说:"铁将军在天后宫集结了五千人马,按计划占据了各文武衙门之后,便挥兵杀向皇城,谁知遇到了田再镖的顽强抵抗,故此出师不利。"
  怀王问:"田再镖手下才有几个人,如何能抵得住五千人马?"报事人禀道:"田再镖原本没几个人,可是他从黄赞、叶永昌那儿收过去一批,又从罗将军那儿收了一批,现在也有二三千人,他们不断现身说法向我军喊话,说什么永乐帝是个有道明君,造反没有好下场,不要上当受骗,降者免死,既往不咎等等。我军经不住诱惑,有一半都倒戈过去了,剩下的人也不肯卖力,所以才……"
  "别说了!"薛长策气得连酒杯也摔了,转身对怀王说,"看来军心不稳,难以克敌制胜,臣请旨出战。""这个……"怀王感到为难,"卿这一去,什么人能指挥全局?"
  "我,我可以暂时代替都督指挥。"罗镖自以为是地拍着胸脯自荐。
  薛长策皱着眉头问怀王:"您的意思呢?"怀王一看,身边实在没有超过罗镖的人,只好点点头说:"嗯,就叫他试试吧。"薛长策把令旗令箭交给罗镖,叮嘱说:"老将军,千斤重担可不轻啊,万望谨慎,切莫轻敌,尤其要保证怀王的安全。""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没指挥过军队,摆弄这点人马算不了什么。"
  "报!"又一个探马来到薛长策面前:"太平门吃紧,赵大虎将军请求派兵支援!""怎么搞的,太平门又怎么了?""回大都督,昨晚野人熊胡强逃出太平门,把紫金山的人马搬来了,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又有大炮帮忙,已经轰塌了十几处城墙,我军伤亡甚多,曾多次出现险情。亏赵将军拼命督战,才得以维持到现在,倘若再不增加兵力,恐怕就危险了。"
  "他妈的,都是一群窝囊废!"薛长策怒道,"野人熊胡强是怎么出去的?怎么就没挡住他呢?该杀!该杀!"怀王焦急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派援兵要紧,迟了就不好办了。一旦杀进城来,那还了得!"
  薛长策对传令兵说:"拿我的大令,快把小教场和富贵山的人马调上去,命令李富昌、张国保二位将军,一定要配合赵大虎守住太平门,否则格杀勿论!""是。"传令兵刚出箭楼,薛长策又把他叫回来了,补充说:"再把覆舟山的火器营也调过去,增援太平门,用大炮狠狠地给我打!""遵令!"传令兵如飞去了。
  薛长策交代已毕,向怀王辞行。他下了正阳门箭楼,上马绰戟,点齐三千人马,奔洪武门杀去。
  罗镖见薛长策走了,长吁了一口气,心说:兔崽子,耍什么威风,摆什么架子,你去顶个屁,我就不信你能抵得住田再镖和常茂!他往帅椅上一坐,把中军官唤到面前,问道:"京城里有咱多少人马?""大约两万多人吧。""胡说,这有大约的吗?我问的是实数。""是这样,起事的时候,我们共是四万三千二百名弟兄,可是后来,有的战死,有的倒戈,有的被俘,有的散伙,所以,里外这么一计算,也就剩下两万多人了。"罗镖点点头:"嗯,有道理。"中军官又补充说:"现在京城十三座城门还在咱们手里,这儿还有一百多绿林好汉,我看打胜仗不成问题。"
  正这时候,一个参将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常茂领人杀过来了!"
  罗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说这小子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活该薛长策走运,没遇上这位瘟神。我该怎么办?罗镖头上直冒汗。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罗镖本是常茂的手下败将,就像小鬼怕阎王似的,听到常茂两个字,脑门儿都有点发奓。
  怀王也不例外。他探着身子问:"常茂带来多少人?"参将答道:"不多,也就是三四百人。"罗镖问中军:"我们这儿还有多少人?""三千人。还有一百零四名绿林好汉。"
  罗镖闻听转忧为喜,把桌子一拍说道:"好!这就叫阎王叫他三更死,哪个敢留到五更。罗某要报仇,要雪耻,管叫常茂有来无回。"他站起身对中军说:"传我的话,把绿林好汉都给我请来。再传令三军,严加防范,决不能让常茂靠近正阳门。""是。"
  稍停片刻,从外边走进一大群相貌凶恶、服装怪异的人,一个个佩刀悬剑,各拿利刃,在中军官的引导下来见怀王和罗镖:"我等参见王驾千岁,千千岁!""平身,各位英雄免礼。""参见罗将军。""免了,免了。"
  众人礼毕,往两旁一闪,听候调遣。怀王冲罗镖点点头,示意让他说话。罗镖心领神会,对众人说:"诸位,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只要新主登极,你们都是开国元勋。"众人同声答道:"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为保王爷登极,万死不辞!""好!现在就给你们交代任务。城下来了一个劲敌,就是名闻遐迩的无敌大将常茂,希望你们能去把他拿获!"
  众人闻听一阵骚动,有几个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罗镖道:"静一静,诸位安静些。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常茂既是咱们的劲敌,也是新主登极的最大障碍,此人不除,我们都休想安宁。这就靠你们各位了,无论哪一位英雄,能把常茂除掉,就是立下首功一件,新主决不会亏待你们。"
  怀王马上插话说:"有除掉常茂者,封大将军,加万户侯,赏黄金万两,美女十名!"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一个个面有喜色,手舞足蹈。有一个叫孙长久的悍匪,挺身说道:"王爷如此慷慨,使人无不感恩图报。常茂也是肉长的,没什么特殊,只要咱们布置得当,他就休想活着回去!""说得对,说得好。"怀王不住地给他们撑腰打气。
  "报!"探马跑进来说,"常茂来势甚猛,被我军用弓箭射退,现在他又攻了上来,堵着城门骂阵,言语十分难听。"
  罗镖道:"王爷,臣这就去出战,非叫他尝尝厉害不可。""好,孤在城上为你助战。"罗镖朝绿林人物一挥手:"各位,随我来。"
  常茂为啥这时候才到呢?他本想直捣正阳门,一鼓作气把叛军的老巢给端了,可是事不由人,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叛军,头一股是丘殿坤手下的军队,正攻打武定王府。
  武定王郭英本是朱元璋结拜的七弟,大明的开国元勋,不幸命丧庆功楼。朱棣称帝后,封其子郭彦威子袭父职,仍为武定王。二月初二郭彦威奉旨保驾北巡,留下长子郭继民看家。
  郭继民十五岁,去年考中了武举人。他枪马纯熟,颇有他祖父玉面霸王郭英之风。郭继民还喜交游,跟各府的少爷均有往来。出事的这天晚上,他正在府中宴请好朋友,应邀前来的有汤琼之子汤文宝,邓愈之孙邓魁良,张玉之孙张小东、张小俊,丁世英之孙丁大全、丁大显,姚勇之孙姚继忠,花茂之子花春,吴良之孙吴昆等十八人。小哥们儿聚到一处,欢畅得要命,围坐在畅舒亭上,尽情欢饮,忽而谈文,忽而论武,上至国家大事,下到民间传闻,海阔天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人提议,干脆乐他一个通宵,天不亮酒不散。"对,赞成!"十九位小弟兄一致同意。他们倒是痛快了,可苦了当值的仆人和卫兵。一二百人干瞪眼不能睡觉。也正因为如此,才保住了这座武定王府。
  四更天后,信炮一响,把这些小英雄从酒中惊醒,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才发现事态严重得难以想象,大街小巷全是叛军,谁也别想回府了。于是,以郭继民为首,把众家少爷组织起来,严守武定王府。
  有几股叛军试图闯进王府,结果都被击退了。这些少爷们毕竟是年幼无知,他们把打仗当成了游戏,每打一次胜仗,就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虽然他们知道这不是好事,可是却没有料到战争的残酷及其后果。五更天的时候,叛军越来越多,战斗越打越猛,有几位少爷还受了伤,小弟兄们这才感到害怕,有几个还急哭了。
  武定王府正感到吃紧的时候,常茂赶到了。他大吼一声,一顿大槊把叛军赶散。郭继民等大喜,全部跑过来给常茂见礼,有叫二伯的,有叫二叔的,还有叫二爷爷的。
  常茂眼望着这帮孩子,眼睛湿润了,对他们说:"孩子们,怀王朱珺反叛朝廷,要强占京城,把咱们全给杀光,你们说应该怎么办?"郭继民说:"跟他们拼了!""活捉怀王!""消灭叛军!"小弟兄们又喊又叫,气愤得不行。
  常茂激动地说:"对,说得对极了。不过,事情可不那么简单。城里的叛军人多势众,是很难对付的,所以咱们就得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块儿使,不怕流血,不怕掉脑袋,只有这样才能打垮他们,保住大明的江山。孩子们,你们都是功臣的后代,名门的虎子,谁也不准贪生怕死,动不动就甩大鼻涕,可不算英雄好汉啊。"
  小弟兄们听了常茂的话,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常茂怕他们乱跑出事,就编为一队,命郭继民为领队,把守武定王府,还告诉他们,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否则要严加惩处。众人遵命。
  常茂把这儿安排好了,才离开武定王府,一路上他还收降了不少叛军,故此拖到现在才到正阳门。
  常茂看着正阳门的箭楼眼都红了,他想一个冲锋就把正阳门拿下,谁知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连攻数次不下。常茂为了保存实力,改变了战术,把人马排开讨敌骂阵。突然箭楼上一阵鼓响,一支敌军直冲过来,眼前又是一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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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六回 昙花一现  日上三竿,驱散了迷雾,宏伟的正阳门被照得更加金壁辉煌。无敌大将常茂率领军兵在正阳门下讨敌骂阵,怀王和罗镖都慌了手脚,经过一番策划,这才应战。
  城楼上一阵鼓响,冲出一支士气低沉的叛军,雁翅形排开队伍。随后又出来一队凶神恶煞似的壮汉,簇拥着一员大将,红面长须,一手按剑,另条胳膊用布包着,此人正是浑胆太岁罗镖。
  常茂一见火往上撞,喝道:"我说混蛋太岁,你小子还想跟茂太爷比量吗?"罗镖冷笑道:"常茂,尔死在眼前还敢卖狂!"他向两边问道:"哪位英雄出战?"
  "我去!"从左边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身高过丈,驴脸方腮,手提一条熟铜大棍,一哈腰来到常茂马前,二话不说,抡棍便砸。常茂用禹王大槊往上一迎,正碰到棍子上,大棍不翼而飞,翻着个儿奔叛军就砸过去了。叛军吓得往四外一散,棍子落到地上,把地砸了个坑。那个大汉疼得直抖双手,一磨身跑回去把大棍捡起来,二次来到阵前。他冲着常茂直翻白眼儿,心说:好家伙,真有气力,下半辈子我也不敢碰他的槊了。
  常茂哈哈大笑:"小子,你叫什么东西?"大汉道:"某姓孔名达字伯乐,绰号人称镔铁塔。""你今天就'塌'在这儿吧。"
  孔达说:"姓常的,你们完了,怀王的人马已经控制了京城,你还不下马受缚,等待何时?"常茂冷笑道:"你小子真是吊死鬼抹粉——死不要脸,也没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有多重,就敢对我说这种话,真他妈的自不量力。""你敢骂人?""我是赶车的出身——净骂牲口了。""着棍!"常茂用大槊往外一架,孔达急忙把棍抽回,手腕一翻,横扫常茂的马腿。常茂把丝缰往上一提,板肋雕的前腿往上一抬,棍子就扫空了。孔达大惊,心说:怪不得常茂成名,就连他的战马也懂得武艺。他把招数一变,与常茂打在一处。一来一往不过十个回合,被常茂一架正拍在他后腰上,把他打得离地三尺,"嗖"一声就摔出去了。众人闪目一看,孔达七窍流血,已然断气。
  孔达的胞弟插翅鹿孔林见哥哥死于非命,大吼一声扑上战场,举棍就打。常茂用大槊把棍头压住,翻着雌雄眼问道:"你叫什么东西,说清楚了再打也不晚。""某乃孔林是也,人称插翅鹿,方才死的那位是我胞兄。""原来是这样,茂太爷明白了。大概你看你哥哥死了,有点眼馋,打算随他一块儿去吧?""我要你给我哥哥偿命!"孔林又是一棍。可他哪儿是常茂的对手啊,不过数合就被常茂一架拍碎了脑袋。常茂拨回战马,冲着死尸说:"这回你该满意了吧?祝你们弟兄早登极乐。"
  罗镖一看,急得直颠屁股,问两旁:"哪位英雄再战?""我去!""我也去!""噌,噌",两个人同时飞出,直奔常茂。
  常茂一看,来了两个矬子,一个黄脸,一个花脸,看年纪约在三十上下,满脸横肉,每人掌中持一口长剑。黄脸的喝道:"姓常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哥儿俩要给孔氏兄弟报仇雪恨!"
  常茂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二位有名没名,请道一声儿吧。""我们也是亲哥俩,我叫尉迟肖,他叫尉迟文,人称武林双判官。记准了,一会儿也知死在谁手。着剑!"两柄长剑闪着寒光,猛刺常茂的双肋。常茂不敢大意,左右开弓,战住尉迟兄弟,他们俩也不敢碰常茂的大槊,抽剑换势,前后左右乱刺。
  常茂边打边想:照这样下去,得打到什么时候啊?得想办法尽快把这帮人降伏。他把战马一提,从皮囊里掏出龟背五爪金龙抓,"哗(口楞)"一抖,朝尉迟肖就抓去了,正好扣到脑袋上,常茂往怀中一拽,五个爪尖都抠到肉里去了,把尉迟肖疼得直叫爹娘。尉迟文一看不好,打算过去救他哥哥,谁知常茂单臂较力,抖动金抓的丝绳,把尉迟肖就抡起来了,正砸在尉迟文的脑袋上,两颗脑袋相碰,"咔嚓"一声,同时开瓢,都碎了。
  那些观阵的绿林豪杰一看,吼叫着往上冲,结果上来一个死一个,上来两个死一双,时间不大,被常茂打死了十六位。罗镖急了,冲两旁骂道:"饭桶,全是饭桶,天生的贼坯子,成不了大事!就凭你们这两下子,还想做官呀,妄想!"
  这顿臭骂可把这些绿林人臊得不轻,都有点破门帘子——挂不住了。有个叫赵登的悍匪吼道:"诸位,常茂并非几个人能胜得了的,干脆咱们都上吧!""对,都上去!""冲啊!"九十多个贼寇,各举兵刃,怪叫着往上一闯,把常茂围在中问。
  俗话说双拳难抵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猛虎斗不过群狼。时间不大,常茂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肩头和左腿都挂了花。
  罗镖大喜,在一旁高声喊道:"各位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决不能让常茂跑了,抓住他向怀王领赏啊!""杀呀!"这些人都像野兽一般,猛冲过去,刀枪棍棒,一齐打下,常茂力敌群寇,登时险象环生。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一座民房上站起来两个人,嗓音又尖又亮,刺人耳鼓:"常茂兄弟,不必担惊,少要害怕,为兄到了!"另一个扯开嘶哑的嗓子,高叫道:"常二叔,别怕他们,杀人的祖宗到了!"二人说罢,揭起房上的瓦当暗器,冲着那帮贼人就砸开了。这二位动作敏捷,四臂抡圆,砖头瓦块就像下雨似的,打在叛贼的头上、脸上、肩上和脚上,眨眼之间就砸倒砸伤五六十位,这些贼人一个个头破血流,肩肿脚青,呼爹叫娘,往下直退。
  这儿的街面本来就不宽,容不下几千人交锋,两千多叛军都挤在这条街上,前边的绿林人物往后一退,后边的军兵磨头就跑,骑兵踩步兵,步兵拥骑兵,就乱了套了。常茂趁势追杀,一下子就把叛军打散了。罗镖把嗓了都喊破了,也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只好逃回了箭楼。
  常茂勒住战马,一边擦汗,一边招呼房上那二位快下来。二位英雄将身一纵,飘落尘埃。常茂急忙滚鞍下马,拉着二位的手说:"徐方大哥,徐轮贤侄,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太感谢你们了!"
  徐方和徐轮这是从哪儿来呀?他们是专为帮助常茂来的。这两个人都是当时有名的将官。徐方帮助过朱元璋打天下,也帮过朱棣取得皇位;徐轮在燕王兴兵靖难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论功行赏两人都被封为侯爵。不过他们俩看透了人间的冷暖,厌恶官场的勾心斗角,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粪土,因而辞官不做,回乡隐居。谁知道安稳日子没过多久,被出家修道的刘伯温找上门了,说是京都可能要发生变故,要他们俩火速进京,相机助常茂一臂之力。刘道爷说罢飘然而去。
  徐方和徐轮虽然退归林下,过着悠闲自得的农家生活,可这个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一听说朝廷可能发生变故,哪儿还能闲得下去啊,这才连夜收拾一番,带齐应用之物,告别父老乡亲,直奔京都,二月初十晚上赶到了南京正阳门外。
  徐方见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就想在城外找家店房住下,明早再进城也不晚。徐轮不同意,他说进了城就踏实了,往勇安王府一住有多自在。徐方拗不过他,也就同意了。这时三更已过,爷俩叫了半天也无人理睬。
  徐轮望着城墙说道:"叔,别叫了,这小小城墙岂能挡住咱们爷俩,干脆翻城进去算了。"徐方本来就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听徐轮这么一说,也来了兴劲儿。他们先找来一块木头,踩着渡过了护城河。徐方从怀里取出爬城索,徐轮取出蜈蚣梯,两人没费吹灰之力,就登上了南京城头。他们刚把爬城索和蜈蚣梯收好,就被城上的哨兵发现了:"站住!什么人?"说着话有七八个人就围了过来。徐方为了避免麻烦,犯不上跟他们费话,用手一拉徐轮,使了个就地十八滚,顺马道轻飘飘滚在尘埃,身形一晃,钻进胡同就不见了。
  哨兵又急又怕,本想禀告薛长策,转念一想,薛长策心黑手狠,翻脸无情,弄不好把咱们给杀了,就不合算了。干脆,我们假装不知道,谁也别说得了。
  徐方和徐轮本想去勇安王府找常茂,忽然他们发现正阳门一带的情况有些异常,城门洞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军兵,大街小巷也藏着不少军队,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知搞啥名堂。徐方饱经世故,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要发生不寻常的事件,心说刘伯温说的真准啊,这事正好让我们给赶上了,在这儿看看吧。因此,他们没有忙着去找常茂,而是躲在民房后面,仔细观察。
  徐方发现有许多人从箭楼那儿出出进进,他就断定这儿是个指挥机关,因此拉着徐轮一直呆在这儿,哪儿也没去。时候不大,信炮一响,城里到处火起,喊杀连天,大街小巷都变成了战场,是谁在叛乱,一时还不清楚。后来又发现罗镖带伤跑进箭楼,薛长策领人马直扑皇城,便猜出他们是叛兵无疑,箭楼上一定还有更大的头目。他正想去箭楼上看个究竟,又见常茂须兵杀到了,在那儿大战众匪徒,而且处境不利,这才拔刀相助,用砖瓦把叛军砸退。
  常茂拉住徐方和徐轮,悲喜交加,潸然泪下。徐方安慰道:"兄弟,别难过了,有话放在后边说,火燎眉毛且顾眼前。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常茂道:"怀王朱珺和薛长策、罗镖,乘着圣驾北巡,举兵造反,妄图夺取皇位。怀王在城里的实力不薄,追随者也不少,咱们的人马都在城外,一时调不进来,要这样打下去,把咱累死也无济于事。我看有钢得使到刃上,打蛇得打它的七寸,不打到致命的地方,就不能把叛军消灭。"
  徐方道:"原来是朱珺这小子作乱,我们一定得把他抓住,只要能抓住他,叛军就冰消瓦解了,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嘛。"
  徐轮一听也来了精明劲儿:"只要冲上箭楼,不就可以瓮中捉鳖了吗?"常茂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要干这种事别人不行,除非是你们爷俩。不过深入虎穴,必然会遇到危险哪。"
  徐方截住他的话头道:"得了兄弟,别往下说了,这件事就包在我们爷俩身上了。一会儿咱就分开,我们打进正阳门箭楼,活捉朱胖子,你领着人马在外边佯攻,打他个首尾难顾,怎么样?"常茂道:"太棒了,就这么的吧。"
  徐方一拉徐轮:"走,跟我上城。"徐轮说:"来了。叔,您在前边打冲锋,我在后边给您保镖。""废话,哪有让老头子打冲锋的?你小子休想耍滑,前边去!""好,我在前边冲锋。"
  徐轮提双棒在前,徐方在后,爷俩不在街面走,抖身上房,蹿房越脊,跳跃前行,渐渐接近了正阳门。叛军惊呼道:"看呀,飞人,飞人来了。"有个小军官骂道:"你们瞎吵吵什么,还不把他们抓住!""抓不住哇,人家在房上,咱又没有梯子。""他娘的,没有梯子不会拿箭射吗?"等到叛军把箭搭上,徐方和徐轮早没影了。
  徐轮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选作登城地点,徐方叮咛道:"孩子,你尽管登城,从上边往箭楼里打。""你呢?""我在下边把他们缠住,咱们两路配合,目标一致。""明白了。"徐轮仍利用蜈蚣梯爬上城头。刚刚站立好,叛军就到了:"抓住他,别叫他跑了!""抓住那个矬子!"一群军兵就围过来了。徐轮并不答话,舞动镔铁双棒,与叛军杀在一处。眨眼工夫,就放躺下二十多个。徐轮比徐方还滑,不论怎么打,也不叫叛军围住,他是边打边跑,打一阵,跑一程,时间不大,就冲到了箭楼门前。
  守把正阳门的叛军见有人要闯箭楼,吃了一惊,刚想要上前助战,没料到徐方从后边杀上来了。鸳鸯棒上下翻飞,打得刀枪乱飞,死尸翻滚。等叛军磨回身欲包围徐方时,他将身子一纵跳上民房,揭起房瓦就打,把叛军打得抱头鼠窜。等叛军找着梯子,好不容易爬上房顶时,徐方嘿嘿一笑,又跳到另一幢房子上去了。把叛军累得上吐下泻,也没能把他抓住。
  徐方抬头一看,见徐轮在箭楼门前受阻,恐怕他人单势孤发生危险,便把叛军甩开,从另一处爬上城墙,三蹿两纵,就冲到了徐轮身后:"孩子,别犹豫,冲进去!"徐轮回头一看叔叔来了,顿时壮起胆子,大吼一声,冲进敌队,左右开弓,杀开一条血路,闯进了箭楼。叛军刚想合拢,徐方又冲上来了,一顿铁棒把叛军杀散。徐方趁势也冲了进去。
  再说浑胆太岁罗镖,围攻常茂,大败而回,怀王见状大惊道:"皇舅,莫非没能抓住常茂?"罗镖叹道:"老天不给做主。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徐方和徐轮那两个小子赶到了,臣招架不住,不得已才逃回来的。"怀王惊呼道:"什么?徐方也来了?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罗镖道:"王爷请放宽心,正阳门城楼高大坚固,这儿还有三四千人马,量他们也攻打不下。臣马上就调援军来,给他们来个里外夹攻,常茂、徐方必然被擒。"怀王道:"只是徐方会飞檐走壁呀,他要爬上城头怎么办?先给我身边调些兵来,并要堵住楼门,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嘿嘿,你能堵得住吗?我们已经来了!"徐方和徐轮各摆兵刃冲了进来。徐方手指朱珺抖丹田喝道:"王爷,朱珺,朱胖子!你跑不了啦,徐方奉命捉你来了!"徐轮也喊叫道:"投降的免死,顽抗的死路一条,我看你们哪个敢动!"
  朱珺吓得魂不附体,像个肉球似的,滚到罗镖身后,战抖着说道:"舅……舅父,快,快挡住他……他们。"
  罗镖一边护着朱珺,一边扯开嗓子对军兵吼道:"上,都给我上,挡住他,一定要挡住他!"
  箭楼里边的亲兵卫队、参护裨将近百人,"呼啦"一声往上一闯,把徐方叔侄团团围住。这些人都受过一定的训练,战斗力可比一般士兵强多了,再加上罗镖在后边督战,因此,打起来非常顽强,给徐方叔侄的压力很大。徐方和徐轮背靠着背,转着圈打,好长时间才把叛军杀散。
  徐方闪目一看,箭楼里空空荡荡,怀王和罗镖早已不见了踪影。徐方急的一跺脚:"嘿,到底叫他跑了!"徐轮擦了把汗,抱怨说:"都怪你,你要早一点帮助我,何至于费力不讨好。"徐方气得直翻白眼:"放嘟噜屁!要不是我拖住他们,你能进得来吗?这倒好,我倒成被告了。""叔,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该叫朱胖子溜了。""算了,别描了,越描越黑。"
  徐轮一拉徐方:"叔,你看。"徐方顺着徐轮手指的方向看去,对面是八扇木雕屏风,已被碰倒在地,奇怪的是,有一扇屏风直晃动,发出有节奏的颤声。徐方一看心中明白,屏风下有人。他一下子跳过去,冷不丁把倒在地上的屏风掀开,果然底下趴着个人,满脸是血,左腿受伤,看衣着是个侍卫人员。徐方把他揪起来喝问道:"干什么的,说!"
  那人早吓瘫了,连连喊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要想活命倒也不难,必须讲出实话。""是是,您问啥我说啥。""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小人叫李云,是怀王的侍卫。""怀王哪儿去了?""跑了。""废话,我问你他跑哪儿了?""那边,那边有条地道,从那儿跑了。"李云是问啥说啥,顺嘴流。
  徐方一抖手,把李云推到地上,到西北墙角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地道口,上边用四块方砖盖着,不注意真看不出来。徐轮用镔铁棒的头儿把盖子撬开,下边露出黑洞洞的地道口,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徐轮就想往下跳,被徐方一把揪住:"等等,冒失鬼,小心下边有埋伏。"
  徐方从怀中取出问路石,抛到下边,听了听并不深,就在一丈五六,听声音还是实地。他又取出火折子,一抖手,火光照亮洞口,见里边放着架梯子,洞里静悄悄的,并无人把守。徐方一矬身,飘落下去,徐轮紧随在后。
  徐方用火折子照着路,左拐右拐,一会儿下得很低,一会儿又爬高。徐轮嘟囔着:"他娘的,属老鼠的,掏这么深的洞,曲里拐弯,爬高上低,这是干啥哩?"徐方道:"这你不懂,我们在三丈高的城头,当然要下低了,过护城河还得再低,出了城不就该爬高了吗?我们已经到城外了。""是吗?我倒不信。""不信你走着瞧。"
  两个人边走边搜索,又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发现远处隐隐有了亮光。两个人灭掉火折子,加快脚步,不多时来到近前,原来这儿真是出口,被一堆乱树枝挡着,两个人扒开树枝,徐轮就要往外探头。
  "慢着。"徐方一把把他拉住,轻声责备道:"冒失鬼!都告诉你多少次了,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倘若外边有人,给你一家伙,怎么办?"徐轮一伸舌头,退到了一边。
  徐方摘下头巾,用树枝挑着往外一递,刚露出洞口,"刷!"两把明晃晃的钢刀一齐剁下,把树枝切为两段。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各抱着一捆树枝,猛力朝两边甩去,随着这一甩,二人就像离弦之箭,一下子就蹿到了洞外,摆兵刃回头一瞧,洞两边各站着三名持刀的军兵。
  这些军兵见徐方二人出洞,呼啦一声往上一闯,摆兵刃便剁。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也很英勇,可哪儿是徐方叔侄的对手啊,不过三五个回合,六颗人头便滚落在了荒郊。
  徐方见六个人全死了,一抖搂手说:"哎呀,坏了。"徐轮道:"什么坏了,难道这些人不应该杀吗?""嗐,杀是杀,不该杀完哪,应该留下个活口,问问怀王他们的去向。""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还能让他们说话吗?""废话,脑袋都掉了,还说个啥。没办法,我们自己找吧。"
  徐方朝周围看了看,见这儿是一大片坟地,出来的地道口原来是墓坑,旁边还竖着墓碑,这儿荒草没胫,树木茂密,一般没人到这儿来。出了坟地再看,前边不远处是一架大山,身后是一道城墙,左边是树林,右边是官道。徐方感到纳闷儿,我们这是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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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七回 跟踪追击  徐方和徐轮追赶怀王,出了地道口,一时辨不清方向。徐轮看了看说:"叔,你说的对,咱们出城了,对面不是聚宝山吗?身后是南京城墙。"徐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不错,你说的很对。这么看来,他们事先是有准备的,成功当然最好,一旦失败就从这个地道逃走。""叔,你说他们能逃到哪儿去?"徐方摇头不语。"叔,咱们该怎么办,回城还是怎么的?"
  徐方没立即答复,心里正在盘算,从时间推算,朱胖子走不远,假如跟踪追击,或许能把他抓住;如果回城再派人来搜索,恐怕就不容易拿了。看来还是先不回城为上策:"走,跟踪捉拿!""对喽,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咱们回城领人马再来,朱胖子早跑远了。"
  徐方和徐轮先到官道上察看了多时,没看出任何痕迹。二人又跑进树林察看,搜寻各种疑点。
  突然徐轮喊道:"这是什么?叔叔你看,这儿有只靴子。"徐方跑过去拿起来一看,惊叫道:"我认出来了,这是朱胖子的靴子!""这上边有名?""废话,谁往靴子上写名字,除了犯人。""那你怎么知道是朱胖子的?""这很简单。你瞧,这只靴子上绣的是麒麟,皇上是龙,穿龙靴;王爷是麒麟,穿绣着麒麟的鞋。你再看这只靴子的肥实劲儿,不是朱珺的是谁的?""好家伙,光顾逃命了,连靴子都跑丢了。""是这么回事,活该咱们爷俩立功。"
  两人这下来了精神,又继续往前搜寻。接着又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徐轮道:"叔,顺着这条线往前追吧,朱胖子肯定在前边。""对,加把劲赶上他。"
  时光如流,转眼已到黄昏,山坳被夜幕笼罩,远处已看不清。徐方叔侄从天不亮就打仗,又找了这么大半天,早已唇干舌燥,饥肠辘辘,可是还没找到朱珺的下落。徐轮有点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块石头上,少气无力地说:"叔,我看咱甭找了,找也找不着,不如回去吧。"徐方抹了抹嘴巴,寻思了一会儿说:"你要觉着累就在这儿歇会儿,我再往前找找,实在找不到,再回城也不晚。"不等徐轮答话,徐方一哈腰就下去了,眨眼间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徐轮坐了一会儿,觉着饿得难受,就站起来在树林里溜达,转了几圈,天已经黑了,叔叔还没回来。小矬子不放心,顺着徐方去的那个方向往前走,边走边小声呼唤:"叔叔!叔叔!你在哪儿?"结果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又往前找了一程,就走到树林的尽头了。
  徐轮从树林里出来,见周围全是大山,脚下是几条纵横交错的山路。他站到路口处,东张西望,巴不得看见叔叔的影子,结果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徐方还是没有回来。小矬子真有点沉不住气了,心说:莫非他老找着朱珺了?不能啊,要找着的话,应该回来告诉我呀;要不就是没找着?没找着也该回来了呀,他不是说再找找看,实在找不着就回城吗?嘿,这个老头子,磨磨蹭蹭的,真急死人!
  徐轮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叔叔的影子,不由得心中起急,暗道:不好,兴许他老是出事了,也可能他发现了朱胖子一伙,人家也发现了他,人家人多,我叔就一个人,寡不敌众,或许……徐轮不敢往下想了,双手捂着脸,往地上一蹲,"叔叔哇,你死得好惨哪——"就哭起来了。哭着哭着仔细一想,我猜的不对,叔叔决死不了,也决不会被他们抓住,他老的能耐我知道,谁出事他也出不了事。想到这儿精神一振,偷偷地笑了。但是,不管徐轮怎样自我宽慰,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突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接着又传来声嘶力竭地呼救声,徐轮一惊,顺着声音就赶上去了。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从对面的山路上一前一后跑来两个人,前边那位,看样是个庄户人,后边跟着一个大块头,手中拎着一条木棒,拼命追赶前边那人。
  徐轮飞快地迎上去,把前边那人挡住,问道:"怎么回事?"那人一把拉住徐轮说:"他是个劫道的,抢了我的东西,还要我的命,您快救救我吧。"说着躲到了徐轮的身后。
  这时那个大汉也赶到了。徐轮抬头一看,嚄,好凶恶的家伙,论块头能顶自己三个。但见他:
  身量高,有丈三,
  穿着一套蓝衣衫。
  方下巴,长驴脸,
  连鬓胡须似铁线。
  宽额头,大环眼,
  憨头憨脑虎一般。
  胳膊粗,像房椽,
  两只大鞋如旱船,
  阔口咧腮凶恶象,
  哪个见了不胆寒。
  这个家伙见有人拦住了去路,先是一愣,马上又镇定下来了,喝道:"小孩子,快滚开!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可没你的好!"
  徐轮一听叫他小孩子,顿时火气大发。其实论徐轮的长相还真像个小孩子。怎见得?有诗为证:
  看个头,三尺三,
  肚子圆圆两头尖。
  小脑瓜,饼子脸,
  两只小眼滴溜圆。
  斗鸡眉,一点点,
  鹰钩鼻子鼻孔翻。
  芝麻牙,小嘴含,
  满脸都是黑雀斑,
  双髽髻,头顶挽,
  一朵绒球插上边。
  英雄靠,是浅蓝,
  一双靸鞋脚上穿。
  不惊人,不显眼,
  真像顽童无二般。
  徐轮就烦人家说他个儿小,像个小孩儿,他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当即小眼一瞪,哑着嗓子说:"你他娘的把眼睁开,好好看看,我是小孩儿不是。"
  大个子弯下腰仔细看了两眼,冷笑道:"是小孩儿也罢,不是小孩儿也罢,你要干什么?""你先甭问我,我得先问问你。你小子是干什么的?"
  "哈哈,要问我,可以告诉你,老子是劫道的,是强盗。你敢怎么样?""我要把你扭送官府治罪。""是吗?哈哈哈!"大块头一听,乐得简直直不起腰来,指着徐轮说:"就凭你就想把我扭送官府?还没有三块豆腐高呢!靠什么拿我?真是笑话。""甭笑,凭我的双拳和双腿就能把你拿下。""好哇,那你就试试看,不然我就连你一块儿抢!"
  徐轮道:"我向来不愿先动手找人的便宜,你先来吧。"说着话他双手叉腰,把肚子一腆,拉好了架子。黑大汉抡起棒子劈头盖顶就打,打了一阵没有反映,低头一看,没人。"怎么把小矬子打到地里去了?"
  "在这呢,嘻嘻。"黑大个回头一看,不知啥时候那矬子跑到自己身后去了。他把胳膊往后一抡,木棒挂风横扫徐轮的腰部。徐轮双脚点地,跳起一丈多高,正好落到黑大汉的脑袋上。黑大汉吓得一晃脑袋,徐轮一跃而下,落在了他的胸前。徐轮把头一摆,用脑袋猛撞黑大汉的肚子,这一招叫老和尚撞钟。别看徐轮个儿小,劲可不小,这一下把黑大汉撞了个仰面朝天,"扑通"一声,就好像倒了一堵墙似地躺在了地上。徐轮笑道:"怎么样,这个滋味不错吧,不服起来再打。"黑大汉气得面色发紫,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抡起棍子,狠狠向徐轮打来。
  徐轮说了声:"来得好!"身子一晃,就像一条游鱼,巧妙地穿梭在棒影之中。黑大汉连打七八十棍,累得吁吁直喘,热汗直流,结果连徐轮的衣服也没能挨着。最后实在没有劲儿了,也不打了,掉头就跑。
  徐轮抚掌大笑:"打呀,怎么跑了,你给我站住。"黑大汉哪里肯听,甩开两条大长腿越跑越快。徐轮往下一哈腰,三晃两晃就把他追上了,右腿一钩,正挂到对方脚脖子上,黑大汉摔出去一两丈远,把嘴唇都磕肿了。
  徐轮一抬腿,踩到他后腰上:"别动,就在这儿趴着吧。"别看徐轮个儿不大,这一脚踩上就像压上了一座小山,使黑大汉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说:"小英雄,不,小爷爷,我算服了你了,全怪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您就高高手,饶了我吧。""说的轻巧,我能这样饶了你吗?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为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干了多少次了?说!不说实话我就扒了你的皮!"徐轮说着话从背囊中抽出一只五行轮,凉冰冰压在黑大汉的脖子上。
  黑大汉吓坏了,连声叫道:"小爷爷留情,我说,我全说呀。""快说,少啰嗦。""是。小人名叫孙大虎,家住聚宝山西边的孙家坨。因为老婆有病,无钱医治,求借无门,被逼无奈,才做出这种事情来。平生就干这么一次,还遇上您了,这全是实话,不敢有半字虚假。""我再问你,你抢了那人多少东西?""就是一个包袱,没有别的。""包袱在哪儿?""在前边树林边上。""既然抢了东西,为什么还要打死他?""我看此人有点面熟,怕他明日告发我,这才要吓唬吓唬他,怎敢打伤人命。""好小子,你可真够歹毒的,抢了人家的东西,还要吓唬人家,真是罪大恶极。"
  这时,那个被抢的人过来了,冲着徐轮一个劲儿地作揖:"恩公,太感谢了,叫我怎么报答好呢?""甭客气,天下人管天下事嘛。你的包袱还在前边呢,拿着回家去吧。今后出门小心点,最好别赶夜路。""谢恩公,愿您老长命百岁。"说罢磕了个头,兴冲冲地走了。
  徐轮看着脚下的强贼,心说:这块货怎么处置呢?杀死他吧?似乎有点过分;留着吧,放到什么地方合适呢?按理说应该把他送到官府去治罪,可是城里又发生了骚乱,哪有工夫管这种事。唉,还不如不管了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孙大虎在地上趴着,似乎猜出了徐轮的心思,不住地哀求道:"好汉爷,饶了我吧,我方才说的都是真话。小人家里还有老少八口,我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呀。好汉爷不饶恕小人,就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吧,若是把我放了,全家人都感谢您的恩德呀。"孙大虎边说边流泪,最后竟放声哭了起来。
  徐轮被他哭得挺不是滋味,心就软了下来,说道:"好吧,今天算你走运,碰见了我这么个好人,不然你肯定活不了,爬起来逃命去吧。"
  "谢谢小爷爷,谢谢小英雄。"孙大虎从地上站起来,捡起棒子就要走。
  徐轮忽然想到,怀王从地道出来后就没影子了,他能上天还是能入地?肯定都不能,他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如向孙大虎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家和迹象,遂喊了一声:"慢着。"
  孙大虎以为徐轮变卦了,吓得浑身发抖:"小爷爷,您想杀死我?""废话,要杀你就等不到现在了。我向你打听一件事,知道当然好,不知道也没关系。不过,你可得说实话,不许信口开河。"孙大虎迟怔怔地点点头:"您就问吧,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实言相告。"
  徐轮还不能向他交底,寻思了片刻说:"你们孙家坨,有没有贼窝?""这,这可没有。除了我不学好之外,没听说谁家做贼。""好,这样说就对了。别的地方呢?"孙大虎翻着眼睛想了想说道:"这可不好说。因为强盗头上也没有贴条子,身上也没挂招牌,从表面上看和平常人一样,怎知谁是贼,谁不是贼?""算了,既然没有也别乱合计,走你的吧。""是。"
  孙大虎走出去几步,又站住了:"小爷爷,一转身的工夫,我又想起了一个去处。""是吗?说说看。"孙大虎说:"几天前我老婆病了,把我愁得没法,借钱又借不着,便安了偷人的心。离我们孙家坨七里地,有座和尚庙,庙的名字叫宝慧寺。我听说庙里有纯金铸成的三尊金佛,价值连城,据说这三尊金佛还是怀王千岁捐给庙上的,放在老方丈的禅室里,我就想去偷。因为我到那寺里烧过香,所以知道路径。有一天晚上,我别了一把柴刀就摸去了,二更之后,从后墙爬进去。过了会儿见有人把方丈叫了出去,我就赶忙钻进老方丈的屋子,藏在了他的床下边。哪知我刚钻好,外边就来了不少人,把我吓得不轻,还以为被人家发现了呢,结果不是那么回事。我就觉着进来的人不少,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床上,还有几位靠门站着。就听一个人说道:'老方丈,你都安排好了吗?'老方丈说:'早都安排好了,没问题。'那个人又说:'事关重大,你可不能麻痹大意呀,倘若出了差错,你这颗脑袋就得搬家。'老方丈说:'小僧知道,小僧明白。'那个人又说:'他老人家也不一定来,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倘若一切都挺顺利,他老人家就不来了。你放心,来与不来,酬谢是照旧赏给你们的。弄好了还许加封你一官半职呢。'老方丈连连称谢,那个人说完就出去了。其他的人也往外走,老方丈大概是去送他们了,屋里只剩了我一个。我一想,在这儿呆着不保险,干脆拿上金佛走吧。哪知道还没等我爬出去呢,老方丈领着几个人又回来了,吓得我照旧趴在床下没敢动。"孙大虎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他们进来的人不多,大约有四五个。其中有一个人问老方丈:'师父,这件事能不能被他们把咱耍了?'老方丈笑着说:'岂有此理,这可是改朝换代、惊天动地的大事,还能假的了吗?人家既敢向咱们交底,就说明没拿咱当外人,事成之后,论功行赏也有咱的一份。'又一人说道:'我就怕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正在用人之际,当然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事成之后情况可就变了,人家到时候把脸一板,咱有啥法?弄翻了,他们或许要杀人灭口呢。'老方丈说:'你放心,我早有防备。倘若他们说话不算数,或要杀人灭口,我就邀请各地的绿林英雄,打他个王八蛋。别忘了,咱师徒也不是好惹的。'老方丈说到这儿,几个人一阵大笑。老方丈又说:'这几天寺院离不了人,得多留几位高手,做应急之用。'接着他们就数开了人名,又是姓名又是绰号的,我也记不清了。他们说了一阵,虚掩着门都走了。我赶快爬出来,瞅了瞅没发现金佛,三步两步冲出禅房,到了后院,从狗洞爬出宝慧寺,一溜烟儿跑回了家。"
  徐轮没有打断他的话,一直听得很认真。见他说完了,才半开玩笑地说:"你为三尊金佛而去,怎么空手而回呢?"孙大虎道:"我的小爷爷,我哪敢再偷啊!原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想着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趁他们疏忽大意,不就成全我了吗?谁知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说什么要改朝换代,连朝廷都敢反,要是发现了我,还有我的好吗?所以就不敢下手了。"
  徐轮道:"我再问你,那个老方丈叫什么名字?""叫智能长老。""你熟悉他?""不熟悉。不过我到那儿进过香,才知道他叫智能的。""有多大年纪?""四十多岁。""你知道跟他谈话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这可说不准。不过我也猜测过,先和他说话的像个官人,后来的像他的徒弟。""你怎么知道他是官人?""听语气吗,当官的气粗,说出话都是盛气凌人,不然智能对他为啥那样恭敬?"
  徐轮想了想,又问道:"我再问你,你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他老人家'是谁吗?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孙大虎晃晃头说:"这我可猜不出。管他是谁呢,反正跟我没关系。不过他们干的不像好事,什么改朝换代,论功行赏,好像预谋啥勾当。""行,你这脑袋还挺好,把他们的话都记住了。"孙大虎笑笑说:"谁说不是,我两三岁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徐轮道:"可惜你没走正道,好悬没把自己断送了,今后千万学好才是。我这里有十两纹银,拿回家给你老婆看病吧。"徐轮说着话摸出一块银子,递到孙大虎手里。
  孙大虎热泪盈眶,哽咽着说:"恩公,您放心吧,我一定痛改前非,不然就不得好死。"
  徐轮万没料到能从孙大虎口中得知如此重要的消息,假如孙大虎所说的都是实话,那么宝慧寺很可能就是朱珺的避难所,他既然由城里逃出,十有八九是躲到那儿去了。我怎么办?回城里调兵?倘若朱珺压根儿就没到那儿去,岂不白白耽误了工夫?莫若自己先去探听一下,倘若朱胖子真在宝慧寺,再设法调兵也不算晚。
  徐轮打定主意,遂问孙大虎道:"大虎,你能不能给我带个路?""上哪儿去?""就是你说的那个宝慧寺呀。""您上那儿干嘛?""这有我的道理,你就不必多问了。"孙大虎想了想,说道:"好吧,我给您带路。"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孙大虎道:"我说恩公,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吧,我听着呐。""我看您不像是普通百姓,大概是官府的人吧?""何以见得?"孙大虎憨笑了一下说:"要不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打我就像打小孩儿似的。我可不是夸口,壮实小伙儿,三五个到不了我眼前。"徐轮道:"官府的人也不见得都有能耐,不懂武艺的有的是。""当然了。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你就接着说吧。"
  孙大虎低头看了一下徐轮,接着说:"方才我一提到宝慧寺的事,您特别想听,还问这问那,寻根究底的,活像是个抓差办案的官人,要是一般老百姓,谁有闲心问这个。尤其您还要去寺里看看。这不更表明您不是普通百姓了吗?"
  徐轮哈哈一笑道:"行,有眼力,你算猜对了,我果然是抓差办案的。今儿个没抓你,算你走运。"
  孙大虎不好意思地一龇牙,弯下腰很认真地说:"恩公,别看您抓我不费劲,要抓寺里的和尚。可就难了,人家不但人多势众,还都会武艺。旁人我不清楚,就拿老方丈智能来说吧,就不是好惹的,他使的那条铁禅杖足有150多斤,耍起来比麻杆儿还轻巧,您说这个人得有多大劲头?他手下还有四个弟子,绰号四大金刚,大徒弟法青,二徒弟法明,三弟子法空,四弟子法了,他们全是个顶个儿的大力士,像我这样的,没法跟人家比。""你既知他们不好惹,怎么还敢去偷金佛?""嗐,人怕逼,马怕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想碰碰时运罢了。现在想起来真后怕死了。"孙大虎说到这儿还摸了一下脑袋,又郑重地说:"恩公,我这话可不是为别的,而是替您着想,您一个人去行吗?倘若您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是缺德了吗?因为我要不说,您也不能去呀。""罢了。没想到你这个人还真不错,我领情就是了。不过你放心,别看他们人多,我决不会惧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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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虎穴逢险  徐轮在孙大虎的带领下,紧走慢赶,来到了一处山坳,孙大虎用手一指说道:"别说话,到了。"
  此时天已经很晚,四周一片漆黑,宝慧寺就像一架小山,挡在面前。徐轮一看,这座寺院挺大,高高的围墙,三座山门,一对石狮,寺前是一条盘山小道,左右是树林,背靠着一架山梁。要不是有人带路,还真不好找。
  徐轮刚要进寺,忽然想起孙大虎说过的寺里和尚众多、武艺高强的话,自己人单势孤,一旦失利怎么办?心头一动,拽着孙大虎低声说:"我托你办件事,行吗?""当然行了。只要我能办到的,您尽管吩咐。""假如你能抽开身,我想叫你进京去一趟。""太行了,什么事吧?""进京后,去找两个人:一是大帅田再镖,二是勇安王常茂,只要见着他们中的一位就行,你告诉他,就说我派你来的,说我现在正在城外的宝慧寺,办重大事情,一是请他们放心,二是速速给我派点人来。记住了吗?"
  孙大虎一听,知道事关重大,遂说:"记住了,我的脑瓜可好使唤了,一遍就能记住。不过,田大帅和勇安王会见我吗?再说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姓啊。""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叫徐轮,我叔叫徐方,我们爷俩正在追捕一家反王。我叔上哪儿去了,我还不清楚,估计也就在这一带吧。"
  孙大虎惊讶不止:"怎么,您就是徐轮哪?你们叔侄的名气可不小哇,怪不得您这么大的能耐,抓我不费吹灰之力。"徐轮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枣核儿镖,交给孙大虎说:"这是凭证,上边刻有我的名字,你可别弄丢了,到那儿一报名,不论常茂还是田再镖,准见你。""行了,我这就去。""等等,目前城里挺乱,有一小撮坏人想造反,你可打听清楚了,别落到叛军手里。""记住了,记住了。"孙大虎说罢转身就走,不多时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徐轮长吁了一口气,满意地笑笑,心说:"叔叔总说我毛愣,不成器,我这不挺能干的吗?"
  徐轮围着宝慧寺转了一圈,看好了地势,忽听更梆声起,不敢再耽搁了,赶紧把衣服整理了一番,拽出五行轮,从正门转到东墙外,垫步拧身跃上墙头,胳膊肘挂住墙头,探头往里观看。但见:
  寺院里,沉静静,
  一团漆黑无人声。
  夜风吹,惊鸟铃,
  空旷凄厉响叮咚。
  门窗闭,香火停,
  好似荒山大坟茔。
  徐轮心头一沉,感觉事情有点不妙:难道朱胖子跑了?不然怎么这样肃静?又一想,别急,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先取出块问路飞蝗石,甩手扔到青石甬路上,听了听并无埋伏,也没有什么反映,这才放心大胆地跳进院中。他把大雄宝殿、东西配殿都察看了一遍,果然空无一人。
  徐轮又转到二进院,推开各屋的房门看了看,仍然空无一人。他仍不死心,又来到第三层院子,一直找到后边的藏经楼,结果什么也没发现。这下徐轮可泄气了,两腿一软,滑坐到台阶上,身子往明柱上一靠,心里好似倒海翻江一般。妈的,真倒霉,咱一烧香佛爷就调屁股!白折腾了一气,啥也没得着。人都往哪儿去了呢?我还得再找一找。他强打精神站起身躯,又回到了中院。
  徐轮刚到明柱这儿,突然,院中有个黑影一晃,一眨眼又不见了。徐轮就觉着汗毛乱奓,脖子后头直冒凉气,心说:难道这儿还闹鬼?要不就是我的眼睛花了?揉了揉眼再一细看,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在院中飘来飘去,向各屋查看。徐轮屏着呼吸,瞪着小眼紧盯不放。这回可看清了,哪来的鬼,分明是个人,就见他身着黑衣,行动敏捷,看样子是在探听什么动静。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黑影并没有发现自己。小矬子心想:不管他是谁,先抓住审问一下再说。
  徐轮打定主意,顺着明柱轻轻地站起身,就像猫儿捕鼠似地,做好了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猛扑过去。
  黑影越来越近,两人相距不到一丈远了,徐轮猛然一长身,双脚一蹬台阶,身子弹了出去,一下子扑到那黑影背后,下边使了个勾挂连环腿,上边用胳膊肘一顶那人的后腰,那人站立不稳,一下子摔了个狗啃屎。徐轮一抬腿把他踩住,将轮往他脖子上一按,低声喝道:"别动,动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那人不敢不听,趴地上真的就没动。徐轮趁势把他的胳膊拧过来,从怀里掏出绒绳,把他捆起来,像拖死狗似地,拖到房后僻静的地方。他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模样,这才发现是个和尚,三十多岁,浓眉大眼,满脸凶气。
  徐轮喝道:"叫什么名字?"和尚不语。"你是聋子?说呀!"和尚翻了翻眼睛,还是不说话。徐轮急了,用五行轮的尖子在他腿上扎了一下,和尚疼得一皱眉,"哎哟"了一声,仍不言语。
  徐轮咬着牙说:"再不说话,我就扎瞎你的双眼!"说着话就把轮的尖子按到了和尚的脑瓜门上,这下和尚沉不住气了:"别,别,我说,我说,贫僧法了,是本寺的和尚。""你师父是不是叫智能?""嗯,不错。""他上哪儿去了?寺里的人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道。贫僧今天出去办了点事,刚刚回来,这不,正在找他们呢,就被你抓住了。""胡说,你敢耍滑,企图欺骗某家,非叫你变成瞎子不可。"徐轮说着话把轮尖对准法了的眼睛,就要下手。
  法了这会儿真吓坏了,急忙喊道:"等等,等等,切慢动手,我说还不行嘛。""快点儿,再晚一会儿,我就不客气了。""寺里的和尚,都在……都在暗室里。""暗室在什么地方?""在后边。""说明白点,哪个后边?""在最后一进的藏经楼下。""我再问你,放着挺好的房子不呆,像耗子似地藏到地下干什么?""这个……因为……才……""怎么,你又想耍滑不是?"徐轮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个眼儿,登时鲜血流了出来,把法了疼得直咬牙。
  "说不说都痛快点,别吞吞吐吐的,我可不耐烦。""说,说。因为本寺来了几位尊贵的客人,怕呆在房子里不安全,故此才藏到暗室,寺里的和尚都跟去当护卫,我这是出来观风瞭哨的。""客人是谁?都叫什么名字?""这个,我实在不清楚。""他妈的,你要不愿说我替你说,来的乃是怀王朱珺和大将军罗镖,到这儿避难来了!"
  法了瞪着吃惊的眼睛问道:"你是谁?是怎么知道的?"徐轮得意地说:"我是谁你不用问,因为我能掐会算,这点小事休想骗得了我,你说对不对吧。""对,大概是他们吧。"
  徐轮心里甜丝丝的,真是如获至宝,心说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看来我徐某人还是有福分的,真把朱胖子抓着了,押回京城,岂不立下大功一件?谁也得高看我呀!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哎呀,我的叔叔,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你要是在这儿,该有多好啊!
  突然,有只大手把徐轮的脖子给掐住了,另一只手一抠徐轮的软肋,小矬子顿时就上不来气了,被人家像鹰拿燕雀一般,就捆起来了。"扑通"一声,丢在了一边,这一下徐轮才缓过气来,闪目一看,见来的又是个和尚,他已给法了松了绑。
  后来这个和尚说:"师弟,受伤了吧,哟,屁股上还淌血呢。"法了道:"三师兄,全怪我一时疏忽,被这个矬子占了便宜。你等等,我这就宰了他。"说着话一把揪住徐轮的头发,捡起徐轮的五行轮就要下手。"且慢,先不要杀他。"说话的这个和尚名叫法空,他是老方丈智能的三徒弟。
  法空说:"师父见你一去不回,很不放心,才叫我出来看看,没想到你被这个矬子拿住了。在没弄清他的身份之前,最好先别杀,等问清了再干掉也不晚。再说就这样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起码也得开膛摘心,给咱添点下酒菜。""嗯,那就让他多活一会儿吧。"法空道:"此地说话容易暴露,干脆把他弄到暗室里去,交给师父和王爷,让他们审问好了。""行,听你的。"
  法了揪着徐轮的头发,往后院便拖。徐轮使了个千斤坠,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救人啊,和尚要杀活人了!快来救人哪……"夜深人静,叫喊声能传出去二三里远。
  法空急得直跺脚:"快捂住他的嘴!"法了急忙用手去捂徐轮的嘴,哪知道没注意,把大拇指塞到徐轮嘴里去了,徐轮一口咬住,把法了疼得"嗷嗷"直叫。待法空帮忙把徐轮的嘴巴撬开时,再看法了的大拇指,已经少了一截,顺着伤口直流血。法了一边叫唤一边寻找那半截手指头。徐轮冷笑道:"甭找了,早被我咽到肚里去了。""好矬鬼,你可损透了,我跟你完不了!"法了就像一只疯狗似地,扑上去要拧徐轮的脑袋。
  "是谁这么大呼小叫的,是法了吗?"法了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大师兄法青,急忙把手收回来,躬身答道:"正是法了。"
  法青沉着脸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又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这么鬼哭狼嚎的,不要命了?""回大师兄的话,这个矬子太厉害了,咬住我的手指不放,我才叫唤的。不信你看,我的大拇指都被他咬断了,那半截还被他吃了。"
  法青一看,问道,"他是谁?究竟怎么回事?"法了就把经过说了一遍。法青大惊,忙问道:"就他一个人吗?还有同党没有?"法空道:"没看见,大概就是他一个。""废物!要泄露了机密,咱们可都活不了!"法青说罢抖身上房,然后又一纵跳上大雄宝殿,往四周观察,法空也帮着在四处察看,过了好半天,一点可疑的迹象也没发现,两个和尚才回到原地。
  法青对着徐轮仔细看了看,又瞧了瞧五行轮,大惊道:"哎呀,这个矬子乃是徐方的侄子徐轮哪,快把他扛进暗室里去。"
  法空和法了闻听抓住了徐轮,又惊又喜,法了也顾不得指头疼了,一哈腰扛起徐轮往后院就跑。徐轮又叫开了:"救人哪!和尚要杀人了!他们这还有暗室,朱珺也在这儿,快来人哪——"法空无奈,从身上撕下块衣片,把徐轮的嘴给堵上了。
  徐轮虽然说不出话,可眼睛还看得见,他瞪着小眼,不住地观看,果然暗室的入口是在藏经楼的后边,靠着墙角有只防火用的大水缸,这口缸用木托托着,一按消息儿,木托可以转动,下边就是暗室的入口。三个和尚夹着徐轮顺石阶下去,木托还原,从上边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徐轮只觉着地道挺长挺深,一股潮气扑鼻,两边好像用石块砌的墙壁,隔不远就有一盏小油灯,烟气腾腾,油烟子味儿又辣眼又呛人。不多时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法了才把徐轮扔在地下,徐轮被摔得"哎哟"一声,好悬没把肠子摔折了。
  小矬子抬头一看,这地方比三间房子还宽大,就是矮得多。可能修的有出气孔,一点儿也不感觉憋气。这儿有三四十人,正中有几把椅子,两边还有几张床铺,被褥茶具、锅碗瓢盆,应有尽有。
  正当中坐着一个胖子,正是怀王朱珺。上垂首是罗镖,下垂首坐着个老和尚,可能就是本寺的方丈智能。四周站着十几个侍卫,还有不少和尚,手里都拎着兵刃。法青紧走几步,口打问讯,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朱珺大惊失色,借灯光往下一看,惊呼道:"这,这不是徐轮吗?"徐轮一龇牙:"不错,正是我老人家。没想到吧。""放肆,你想找死!"法青跳过来就是俩嘴巴,把徐轮打得满嘴淌血,眼前直冒金花。
  罗镖站起来喝叫道:"矬鬼,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是谁告诉你的?"徐轮把眼珠一转,就冒出坏水儿来了,用下巴一拱智能:"就是这个老和尚告诉我的。"
  智能吓得一蹦三尺高,脑瓜正碰到暗室顶上,顿时起了个紫疙瘩,疼得他直念佛,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打问讯,叫道:"王爷,千万别听他的,这纯粹是诬陷小僧。冤枉啊,冤枉。"朱珺道:"大和尚莫急,孤岂能信他的鬼话。""多谢王爷,王爷圣明。"
  徐轮冷笑道:"智能,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当初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怀王已经跟你约好了,在不得已的时候就躲到这宝慧寺来,你先用稳军计把他稳住,然后派徒弟法了或是法空给我送信,叫我带兵来抓朱胖子。咱俩还讲好,事成之后,皇上给你一万两白银为酬金,你还要求永乐帝加封你个头衔什么的,对不对?要不我怎么会知道怀王跑这儿来了?现在你看我人单势孤,把这一切都推了。其实别怕,我们的大军就在外边呢,这座寺院已经被包围了,跟着怀王造反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智能一听,叫苦不迭,慌忙跪在怀王脚下,拉着哭腔说:"王驾圣明,您可不能听他的呀,这全是他一人编造出来的鬼话。小僧敢对佛盟誓,我要有一点出卖王爷的心,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善终。"
  朱珺对智能和尚是了解的,他们俩的关系也不一般,智能和尚还是朱珺的替身僧呢。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做皇帝前曾在皇觉寺当过和尚,因此他笃信佛教,称帝之后,曾传旨把佛教定为国教,并拨出巨款大修寺院,因而佛教大兴。他还规定:凡属皇族,无论是太子,还是亲王、郡王,在十二岁之后都得当一年或两年和尚,而后还俗,以表示对佛的虔诚和对佛教的重视。其实皇族里很少有当过和尚的,怎么办呢?就找一个替身僧,替他出家。朱元璋也就默许了。朱珺是皇子,自然也得按法行事,罗淑妃就让人剃度了智能,让他作朱珺的替身僧,到宝慧寺出家。五年之后,智能便一步登天,从一个普通的小和尚,一下子变成了宝慧寺的大方丈。寺里的一切开销均由皇家支付,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真是显赫的不得了。朱棣即位后,为节约国库开支,把皇家支付寺院的费用给免了,同时也废除了皇族子孙当和尚的规定。宝慧寺一向开支庞大,挥霍无度,这下卡了脖子,为此,寺里的和尚对永乐帝极为不满。由于上述种种原因,怀王和智能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可以说他们之间是休戚与共,荣辱相连,要不怀王怎么会向他交底,还跑到这里来躲避呢?因此他对智能是没有半点疑心的。
  怀王见智能跪地磕头,遂说道:"你这是何苦呢,孤能听他的话吗?快起过一旁,休得啰嗦。"
  智能磕了个头,站起身回归本座,一边瞪着徐轮,一边揉着脑袋。
  怀王怒问徐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还不如实讲来,免得皮肉受苦!"徐轮嘻嘻笑着说:"方才我不是都说了吗?何必再问。"怀王怒道:"胡说,谁信你那套鬼话,快说实话!""真画(话)都被人买去了,就剩下仿造的假画(话)了。"
  罗镖道:"王爷,这号人横骨插心,软硬不吃,能问出什么呢,不如杀了算了。"法青在一旁插言道:"大将军莫急,听小僧一言,我有一法,可以撬开他的嘴巴。""是吗?你有什么妙法?""俗话说,人是木雕,不打不招,我就不信他不怕疼。可用棉花或棉布包住他的十指,再用鱼油浸透,然后用火点燃,这乃是点天灯的一种,看他说不说实话。"
  徐轮一听,脑瓜皮直发奓,心说这个和尚可够损的,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损招?
  罗镖笑道:"好主意,快照此法准备。""是。"法青指挥小和尚找来一包棉花,又把徐轮的两条胳膊拴到一根扁担上,用棉花把他的十个手指挨个儿包上,又用鱼油浸过,就好像一支支油蜡似的。
  法青回禀道:"大将军,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下令点了。"罗镖一拍桌子:"徐轮,我劝你还是快说真话,免得受此毒刑!"
  徐轮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心说这招可真够歹毒的,真要给我点上火,十个手指可就废了,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眼下没有别的指望,就盼着快来人救命了。徐轮不作任何回答,扯开嗓子喊道:"救命啊!快来人呐!他们要烧活人了!"
  罗镖冷笑道:"你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快说真话吧,不然我可就要点火了!"
  突然,有人喝道:"谁说听不见,我都听见他叫唤三回了。有咱家在此,看你们哪个敢动手!"
  此人声如洪钟,势若奔马,眨眼就到了徐轮近前,这一下把所有众人都惊呆了,不由得借灯光仔细观看:
  但见他身高八尺挂零,细腰奓臂,双肩抱拢,身段健美,飒爽英姿;头上戴八棱扣口软壮巾,顶梁门高挑三尖茨菰叶,左鬓角插着一朵素白绒球,突突乱颤;上身穿鱼白色绑身靠袄,寸排骨头纽,蓝丝绒十字绊,灯笼穗飘摆,真好像蝴蝶飞舞,五色丝带勒腰,三彩水裙倒打千层浪;下身穿鱼白色蹲裆滚裤,鱼白色抓地虎快靴,靴尖上按着两朵牡丹花,暗藏两把如意钩,既保护脚趾头又可当暗器伤人;斜挎百宝囊,红缎子挂面,鹿皮镶里儿,黄缎子镶边儿,葱心绿飘穗;鱼白色英雄大氅,拧成麻花形,斜背在背头;面似银盆,剑眉虎目,鼻似玉柱,方海阔口,唇似涂朱,牙排碎玉,双耳有轮,留着两撇八字短胡须,更显得傲骨英风,庄重稳健;手握一对跨虎双拦,上边用银水镀过十六遍,锃明刷亮。此人在这群贼子中间一亮相,真好似乱草中的灵芝,顽石中的美玉,果然与众不同!
  众人一见无不惊骇,智能等和尚竟被他这种威武正气镇呆了!
  怀王、罗镖一见同时惊呼:"田伯超!"不错,来人正是百灵子田伯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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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九回 古刹风云  百灵子田伯超在小矬子徐轮将要遭受酷刑的时候,正巧赶到。他这是从哪儿来呀?在这儿需要简单补叙两句。
  田伯超也是永乐朝的功臣。在永乐帝收复九江、剿平韩亮叛党之后,大赏有功人员,田伯超由于战功卓著,被晋封为威烈侯、殄寇大将军,并奉旨与固振山之女固明珠完婚。不过,固振山提出要接他到南昌完婚。这是因为田伯超单身一人,连个家也没有,大将军府第还没破土动工。永乐帝照准,破例赏给一年假期,期满后回京任职。
  田伯超完婚后,夫唱妇随,两情甚浓。正当假期将满的时候,突然接到徐方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已辞官退隐山林了,希望他保重,后会有期等语。田伯超对这件事感到突然。在他与徐方的接触中,徐方曾不止一次提到功成身退的话,却没有料到他退隐的这么快,想找徐方好好谈谈吧,又不知他的住址,为此他提前销假赶到南京,见到田再镖和常茂,又拜望了胡大海和姚广孝,向他们打听徐方的去向时,不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告诉他,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
  田伯超与徐方叔侄感情深厚,徐方这一辞职,使他也无意居官,便步徐方的后尘,也辞官不做了。永乐帝再三挽留,田伯超坚辞不受,后来君臣约好,如国家平安无事,伯超就永远为民,一旦国家有难,就入朝效力。
  现在田伯超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取名伶玉,聪明可爱,夫人明珠也十分贤慧,堪称幸福家庭。不过伯超是个很重义气的人,虽然身在江西,心却在南京,经常思念胡、常、田、武、徐各位老少英雄。
  这天,夫妻吃罢早饭,田伯超正逗着女儿玩耍,家人报道:"有位仙长求见。"伯超刚起身,道人已步入中庭,口称"无量天尊,田施主一向可好?贫道稽首了。"
  伯超见道人仙风道骨,超凡脱俗,惊问道:"仙长尊姓高名?""贫道刘伯温是也。"田伯超惊喜异常,请伯温上坐,纳头便拜:"久闻先生大名,恨无缘相见。今得见尊颜,夙愿已达,深感荣幸。"
  固明珠也拜见了刘伯温,然后到后宅送信儿。不多时固振山赶到前庭,来见伯温。
  当天中午,田伯超盛排素宴,为刘伯温接风。席间固振山问道:"不知先生从何处来,意欲何往?"伯温道:"五日前我见过徐方叔侄,今日是特来拜会贵翁婿的。""怎么,您见过徐方叔侄?"田伯超眼睛放光,心扉洞开。刘伯温笑着点点头,便把经过讲了一遍。伯超道:"先生的意思是想叫我为国出力了?""不错。可是你和徐方叔侄不同,你有家室,这是需要认真考虑的。"
  田伯超正色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田某决不是贪恋温馨的庸才。既蒙先生见召,伯超敢不从命。"固明珠、固振山也支持田伯超再赴国难。饭后刘伯温告辞,飘然而去。
  两天后,田伯超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贴,带好应用之物就起身了。他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南京,见一见那些亲朋故友,尤其盼望早点见着徐方叔侄,故此日夜兼程。这日赶路错过了宿头,越走天越黑,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伯超暗想:反正离南京也不远了,实在没地方下榻的话,干脆也就不睡觉了,夜间赶路更快一些。就这样他走进聚宝山,忽然听见前边有惊鸟铃的声音,知道有寺院,就想到那儿暂且休息一下。赶到山门前一看,匾额上写着"宝慧禅寺",叫人无人应,推门推不开,正这时候,忽听寺内传出呼救之声,仔细一听,这声音十分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遂纵身上墙,顺着声音一直找到后院。可是他来的稍微迟了一步,法了和法青已经把徐轮夹进地道去了。
  田伯超在房上看到了他们进地道的情况,当院中平静时,他飘落在地上,哈着腰来到水缸前,按照和尚的方法一按机关,木托轻轻一转,就露出了地道口。他不敢耽搁,纵身跳到下面,手握双拦,往前搜索。拐角处站着个放哨的小和尚,刚一回头,就被伯超卡住了咽喉,一声都没吭,就奔极乐世界去了。田伯超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又遇上一个放哨的和尚,这家伙光顾伸着脖子往里看了,对来人毫无察觉。伯超用点穴之法把他点住,轻轻拖到一边,这才来到主室门口。
  罗镖审问徐轮时的对话,他几乎全听见了。伯超心说:原来是徐轮哪,这个矬子还是这样顽皮,真是山河易放,禀性难移呀。
  田伯超是个比较精细的人,在他没动手之前,已观察了主室的情况,思考了对付的方法,便决定先救人后交手。就在徐轮将要受刑的时候,他大吼一声,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利用对方被惊呆的一刹那,以最敏捷的速度把徐轮的捆绑切断。徐轮也以最快的速度把十指上的棉花甩掉,从地上拾起了五行轮。当罗镖清醒过来,喝令众人动手时,田伯超已拖着徐轮奔向地道口。那些护卫和小和尚想要上前阻拦,可他们哪儿是这两人的对手啊,不是刀枪乱飞,就是死尸翻滚,田伯超杀开一条血路,拉着徐轮逃出了地道。
  "追,快追呀,全是他娘的饭桶!"罗镖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智能忙指挥群僧冲到地面上。罗镖一伙怕也无用了,只好壮着胆子点起灯球火把,在院中排开阵式。
  小矬子徐轮拉着田伯超的双手,乐得直蹦:"我说小爷爷,这不是作梦吧,你是从哪儿来呀?简直太巧了,若不然我这十个手指就变成蜡烛了!"田伯超捣了他一拳:"明明是真的,哪来的什么梦?我正在南昌打盹儿,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道我那宝贝徒孙有了灾难,才架着筋斗云救你来了。""嘿,小爷爷,你算把我这一套都学会了,干脆咱俩翻个个儿,你拜我为师好了。"
  说起来田伯超与徐轮的关系非常近。田伯超的师父是长臂飘然叟左梦雄,徐方的师父是左梦雄的二弟子北侠唐云,徐轮又是左梦雄四徒弟吴贞的徒孙,因此田伯超是徐方的师叔、徐轮的师爷,要不徐轮怎么称他小爷爷呢。另外,他二人曾几经患难,风雨同舟,彼此十分了解。徐轮敬重田伯超的人品正,武艺精,为人坦诚而又谦逊,从不摆架子,不计较得失;伯超爱徐轮聪明,心眼儿好,有胆识,更爱他的顽皮和诙谐劲儿。
  徐轮利用罗镖、智能在摆兵布阵的机会,向伯超扼要地介绍了事情的经过,田伯超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徐轮说:"朱胖子是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说什么也不能叫他跑了,今晚就看咱爷俩的了。"伯超道:"我们竭尽全力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拿住他,我可没有把握。""不拿住他可不行,慢说还有你这个堂堂的百灵子,就我一个人也得把他抓住呀。"
  这时罗镖已经指挥众和尚把二人围在正中。智能手握铁禅杖高声喝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畜牲,你们还跑得了吗?"
  徐轮往前跨出两步,冷笑道:"和尚,你说这话羞也不羞,耻也不耻?方才我虽然被你们拿住了,那不过是想开个玩笑,逗逗你们,另外呢,也想试探一下你们是否有悔改之心。现在一看,你们这些人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至死不悟,不可救药,我也就不必再可怜你们了。要拿出真功夫来,慢说是你,就是大罗神仙也得甘拜下风。不信咱就比试比试!"
  智能气得直念佛。他刚要出战,大徒弟法青就冲过去了,举棍便砸。徐轮知道他的厉害,抽身跳出圈外,喝道:"我可不愿穿新鞋踩狗屎,对付你这样的,有我小爷爷就够了,师爷请吧,这件功劳让给你了。"
  田伯超又笑又气,合双拦跳到法青面前。法青一向高傲自大,目中无人,尤其他一招抓住徐轮,更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见田伯超貌不惊人,更不放在心上,使了个泰山压顶,搂头便打。伯超上步闪身把棍躲过,用左手拦压住棍头,右手拦白鹤亮翅,奔法青当胸便刺。法青忙撤棍横挡,把门户封住。伯超身形一转,拦随身动,"刷"一声奔法青耳门猛刺。法青一看不好,急忙往下一哈腰,哪知伯超的右手拦正扎到他的肚子上,"噗!"红光迸现,惨叫一声,死尸跌倒。
  法空大怒,跳上去举棍便打,边打边骂:"强徒,拿命来!"伯超冷笑道:"莫非你见他死了,有点眼馋不成?干脆你们就同路去吧。"十个回合刚过,伯超使了个"燕子投林",左手拦猛刺法空的前心,右手拦横扫软肋。法空顾此失彼,他光注意前心了,没提防软肋,结果被扎了鸡蛋那么大个窟窿,血箭蹿出去一丈多远。法空两眼一翻,四肢抽搐了几下,瘫倒在地上,不动了。
  徐轮一哈腰蹿到法空眼前,晃着尖脑袋说:"无量佛呀弥陀佛,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挺难受的,某有好生之德,不忍和尚遭罪,就积点阴德,送你早登西天去吧。"手起轮落,法空的脑袋滚在一边。
  法明、法了双双飞出,夹攻伯超,双棍双拦搅在一处。智能见连伤了两个弟子,真是痛断肝肠,两眼冒火,大吼一声,直取徐轮。只见铁禅杖呼呼挂风,如排山倒海,似电闪雷鸣,把小矬子罩在当中。
  徐轮见凶僧来势甚猛,吓得心惊肉跳,壮着胆和他交战,还不敢碰人家的兵刃,且战且退。也就十几个回合,汗就淌下来了。徐轮高叫道:"小爷爷,大事不好了,你孙子要龙归沧海、御驾殡天了!快帮帮忙吧,不然我可不行了。"
  田伯超力战二僧,难免伤神费力,他用眼角的余光一扫,果见徐轮招架不住了,忙抽身而出,夹攻智能。法明、法了又追过来,两条大棍奔徐轮乱敲乱打,把徐轮吓得直冒冷汗,心说:还不如不求援了呢,去了一个来一对,可够我受的,又喊道:"小爷爷,快过来呀,我这里双拳难抵四手,可要完事大吉了!救命啊,快点救命!"
  田伯超见徐轮吃紧,本想救他,却被智能缠住不放,一时难以抽身,只得给徐轮鼓气:"好孩子,再加把劲儿,我相信你会坚持住的。"徐轮边打边喊:"我说小爷爷,我是坚持不住了,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肠子和胃口都粘到一块儿了,哪还有一点劲儿哟。你要再不过来,我可真要玩儿完了。"
  田伯超急得直冒汗,往左跳智能往左拦,往右跳凶僧往右挡,说什么也甩不掉。法明、法了狞笑道:"矬鬼,你还往哪儿跑,看你还能活得成?"笑罢棍头加紧,打得更凶了。小矬子一时没留神,五行轮正碰到铁棍上,一下子就被震飞了,从院内飞出墙外。与此同时,小矬子的左腿肚子被法了的铁棍扫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声,仰面摔倒。二凶僧趁势双棍并举,奔徐轮打来,眼见徐轮就要命丧寺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两块房瓦像没把儿的流星直飞下来,一奔法明的后脑,一奔法了的秃瓢。随着两声闷响,瓦碎了,两颗秃头也开了花。
  形势陡变,众人皆惊,仗也不打了,一个个仰头翘首往房上观看。只见一人身材矮小,瘦小枯干,尖头顶,尖下颏,窄脑门子,两颊无肉,骨瘦如柴,鸡鼻子,雷公嘴,芝麻粒牙,薄嘴片,两只小耳朵;头上戴马尾过梁透风巾,顶梁门高打英雄结;左鬓边插一朵守正戒淫花;上身穿青缎子绑身靠袄,纳领、纳袖、纳边、纳扣,排扣到底,金线盘花,上绣万字不到头;下身穿青缎子飞叉蹲裆滚裤,挑三针、纳眉针,针针绣的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打着半截鱼鳞裹腿,层层包,道道裹,倒洒千层浪;蹬一双千层底儿、带尾巴的小靸鞋;狗油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一对小黄眼珠,滴溜乱转,熠熠放光;手提一对镔铁鸳鸯棒,浑身上下一股精气神。来者非别,正是小矬子徐方。
  徐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对房上的徐方说:"我说叔叔,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等的我好苦哇。"徐方嘿嘿一笑:"孩儿啊,急什么,我不是来了嘛!先接家伙。"徐方把徐轮的那只五行轮扔给了他,然后身子一纵飘落在尘埃,声息皆无。
  田伯超又惊又喜,忙招呼道:"徐方,你挺好啊,多年不见,想死我了。"徐方笑道:"彼此彼此。师叔请上,受我一拜。""免了,免了。"
  小矬子徐轮嘟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哪有工夫说闲话,还讲那一套繁文缛节,真是的。"徐方道:"急什么,无论啥时候也得讲礼法,分大小辈儿。""瞧你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懂,你是说这是战场,怕朱胖子跑了,对不?"徐轮点点头。徐方大笑道:"孩儿啊,你尽管放心,有叔叔在,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徐方和徐轮分手之后,单独去寻找朱珺的行踪,结果找了多时也没见着影子。天已经黑下来了,徐方怕侄儿焦急,顺着原路又往回走。走了一段路,忽听前边野草"窸窣"作响,把他吓得赶紧蹲下了,心说:天已黑了,夜幕降临,莫非有野兽出没不成?徐方屏住气,瞪着眼,结果看清了,不是野兽,是两个人。就见这两人慌慌张张,东瞧西看,好像怕见人似的,这却引起了徐方的疑心。他们在前边走,小矬子在后边跟,就听这两人边走边嘀咕。
  高个子说:"大教场离这儿能有多远?"低个子道:"不近呢,少说也得有二十五里。"大个子道:"往返五十里,可够咱受的,天亮之前还得叫咱赶回来,真拿人当牲口使。""可不是吗,谁让咱无能呢,人家怎么说咱就得怎么做呗。"大个子叹口气说:"真要能把兵搬来还可以,搬不来才冤枉哩。"
  "把兵搬来?"这句话更引起了徐方的疑心:莫非他们是怀王一党?不然搬兵干什么?看打扮不像官军,也不像官府的人。为了弄个水落石出,徐方直着身子赶向前去。
  那两人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吓了一跳,等回过头来一瞧,又放心了。原来天黑看不清五官,他俩以为是个小孩儿呢。大个子喝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跟着我们干什么?"
  徐方往前紧走两步,到那人近前,把脸一扬:"我说你们翻开狗眼看清楚点儿,谁家的小孩儿有胡子?"这二位一看,差点乐了:"哟,可不是吗,哪有长胡子的小孩儿,原来是个小老头儿。嚯,身上还背着家伙呢。"
  大个子仔细看了一阵,往后一撤身,拉出打架的架式,喝道:"你是什么人?""肉人,从里到外有肉有骨头。""废话,我问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跟着我们干啥?"徐方嘻皮笑脸地说:"大道通天,各走一边,你们走你们的路,我赶我的道,你们有啥理由盘问我呀?莫非你们是官府的暗探不成?"
  两个人一怔,相互看了一眼,见四外无人,大个子虎着脸说:"怎么,你还不服气吗?"矮个子推了徐方一把说:"老家伙,我看你是存心找别扭吧。"徐方笑道:"你们说的都对,我就是想找别扭。"
  "嘿嘿,老家伙,你想找死啊,打他!"大个子一伸手把徐方的前襟抓住,往怀里一拽,下边一抬脚,想把徐方扫个跟头。徐方使了个贴身靠,双手把大个子的腰抱住,用尖脑袋猛撞对方的下巴颏。大个子的下巴被撞坏了,疼得他嗷嗷直叫。那个矬一点的家伙,伸出两只大手,要抓徐方的肩头,徐方往下一哈腰,使了个倒踢紫金冠,正踢到对方小肚子上,"哎哟",那家伙双手捧着肚子往地上一蹲,就动不了啦。
  徐方把大个子的胳膊拧到背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快说。"大个子痛苦地摆了摆下巴,徐方这才想起他的下巴掉了,忙用手往上一托,"喀叭!"端上了。大个子吧嗒吧嗒嘴,觉着没事了,猛地挣脱身子,瞪起眼珠子吼道:"老家伙,我跟你完不了!"抡拳便打。徐方早就看出他不服气,一转身躲到他身后,飞起一脚把他踢了个狗啃屎。大个子爬起来,又奔徐方扑来,徐方哈腰躲过,又是一脚,大个子又趴下了。徐方一口气踢了他十个跟头,大个子趴到地上起不来了。徐方转回身问那位较矮点的:"你服不服?是不是也踢你一顿?""别别,我早就服了。"
  徐方把他们俩拖在一起,从怀里抽出匕首,在二人面前晃了晃说:"想死还是想活?说句痛快话!"大个子咧着嘴说:"老爷子,我们都想活,您老可别杀了我们呐。""好,我也不想杀你们,不过得有个条件,你们必须说实话。""是是,说实话,一定说实话。"
  "好,现在我可就问了。姓名?"大个子说:"我叫赵林。"另一个说:"我叫夏忠。""年纪?"赵林说:"三十二岁。"夏忠说:"二十九岁。""职业?""和尚。""和尚。""是吗?"徐方把他俩的头巾扯下去一看,果是两颗秃脑袋。
  徐方又问道:"出家在哪座寺院?""宝慧寺。""你们不在寺院诵经,化装外出干什么?""这个……""哪个?说实话!"徐方把匕首放到赵林的鼻子头上,把他吓得一哆嗦,"我说我说。我们俩是奉方丈所差,到大、大、大教场去办点事。""什么事?""是搬……搬兵。"徐方喝道:"和尚搬兵干什么?难道怕山大王抢你们去当压寨夫人?""不,不是那么回事。是……是……""快说!要不我就宰了你们!"徐方拽着夏忠的耳朵,装出下手的样子。"别别,我说我说。""快,再要耍滑,我可就下家伙了!""不是我们方丈派我们去搬兵,而是怀王千岁让我们去的。"
  徐方眼睛一亮,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闹了半天朱胖子在宝慧寺里藏着呢!为了弄清来龙去脉,他继续问赵林:"怀王叫你们找谁联络?"赵林说:"找尚国柱副指挥。"
  尚国柱字希文,河南登封人,粗通文墨,满身武艺。早年豫西一带遭了灾荒,饿死了不少人,尚国柱揭竿而起,领着一伙人曾一度攻占县城,后畏罪潜入嵩山,当了山大王,打家劫舍,干了不少坏事。永乐六年,朝廷派人与他和谈,尚国柱接受招安,他手下的一千多人被收编,变成卫戍京畿的龙江卫右翼营,常年驻扎在京东大教场,尚国柱授副指挥之职,继续统领这支人马,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也成了怀王一党。
  徐方接着审问:"派你俩去搬兵,人家能相信吗?有什么凭证没有?"赵林说:"我们不认识尚指挥,自然得有凭证了。怀王写有亲笔信,叫我们面呈尚将军。""信在何处?""在这儿呢。"赵林从怀里把信取出来递给徐方。小矬子把信展开,用火扇子照亮,仔细观看,见上面写着:
  尚卿面悉。昨晚举事遇挫,孤暂避宝慧寺中,望卿速速引军前来保驾。十万火急,切切。
  信角上盖着怀王的篆刻名章。徐方看罢,把信折起来揣进自己怀里,接着又问寺里一共有多少人,都是谁,有什么机关埋伏,都与谁联系过等等。这就是徐方精细的地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徐方问的差不多了,对赵林、夏忠说:"你们已经是国家的反叛、大明的罪人了,论理我应该送你们上西天。不过念你们还有悔改之心,可以从轻发落。快,把你们的腰带解下来!"
  两个人不敢不听,解下了腰带。徐方把他们倒背双手捆好,又把嘴给堵上,拖进树林,分别绑在两棵树上。
  徐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笑着对赵林、夏忠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天明之后我派人来放你们。不过我的脑瓜不太好使,倘若忘了,就看你们的时运了。懂吗?再会了!"
  徐方说罢,出树林朝着宝慧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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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回 瞬息万变  小矬子徐方无意之中抓住了宝慧寺的和尚赵林、夏忠,从他们口中得知朱珺和罗镖躲在宝慧寺,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他向两个和尚问明了往寺院去的路径,把他们俩拴在树上,施展陆地飞行术,直奔宝慧寺而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寺院。刚到东墙外,就听院内有打斗之声,侄儿徐轮还不住声地呼叫。他正要翻墙,头顶"嗖"地一声飞过一物,落在近旁,徐方捡起一看,原来是徐轮的日月五行轮。
  徐方一见五行轮吃了一惊,怕侄儿遇到危险,急忙捡起来飞身上墙,又跳到了房顶,正看见法明、法了要打徐轮,徐方急忙揭了两块瓦,打死了两个凶僧,这才救下徐轮。
  徐方这一出现,田伯超和徐轮立刻就有了精神,方才的疲劳一扫而光。徐方对二人说:"你们两个够累的了,先在后边给我助威,把老秃驴交给我了。"说着迈步来到智能面前,把小脑袋一晃,尖着嗓子说:"和尚,你还活得了吗?"
  智能不认识徐方,他把铁禅杖高高举起,喝道:"来者为谁?"徐方道:"姓祖名宗!""噢,原来是祖宗到了。啊——呸!"智能一想这是讨我的便宜呀,顿时火起,"阿弥陀佛!小辈休走!"说罢抡杖便打。徐方闪、辗、腾、挪,快似猿猴,一对铁棒槌,舞动的棒山相似,智能一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来人的厉害,也就加了小心。
  怀王朱珺在暗室里呆了一会儿,见罗镖、智能都出去了,心里有点害怕,也在侍卫的搀扶下爬出了地道,在这儿观战,罗镖一见急忙上前和他商量道:"王爷,形势对咱可不利呀,您看该怎么办好?"朱珺皱着眉说:"救兵未到,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啊。我看还是让他们再坚持一下,我们也再等一等。"
  罗镖朝院中看了看,说道:"智能未必是徐方的对手。一旦失利,如之奈何?"朱珺见身边尚有四五十人,遂说道:"让他们一齐上吧,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他们三个。"罗镖点头称是,冲左右一挥手:"上,全给我上!决不能让这三个小子跑了!"众人一声呼叫,各晃兵刃,由四面冲来,把徐方等人围在了核心。
  田伯超和徐轮一见不敢怠慢,爷俩也加入了战团。他们要对付这些侍卫与和尚,简直如大人戏耍小孩儿一般,眨眼之间,田伯超已经放倒了五六个,徐轮也砍倒两三双。徐方一见信心倍增,他怕朱珺跑了,伸手掏出一只枣核儿镖,冷不丁朝智能打去,不偏不倚,正中小腹,智能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徐方遂之往前一跃,手起棒落,结果了他的狗命。这时,田伯超和徐轮已把群贼杀散,可是再找朱珺和罗镖,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轮急得直跺脚:"坏了,又叫他跑了。"田伯超说:"莫急,他跑不远,我们找找看。"说罢飞身上房,拢目光向四外观看,看了半天一点可疑之处也没发现。徐方不放心,也跃上房脊向四外察看,结果也没看到什么踪影。
  两个人从房上跳下来,开始到各处搜寻。前殿、后殿、左右配殿、伙房、禅堂、客室、暗道都搜到了,还是不见踪影。
  徐轮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跑了吧,我说的怎么样?"徐方转动着小眼珠,暗想道:罗镖的胳膊受了伤,朱胖子蠢笨如牛,即使叫他们跑,这一会儿工夫能跑出多远?况且方才混战的时候,他俩还在院里,怎么眨眼就没影了呢?莫非庙里还有第二个暗室?想罢他信步走进大雄宝殿,一手举火把,一手握着铁棒,这儿敲敲,那儿打打。转来转去,就转到佛台后边了。佛台上坐的是释迦牟尼的塑像,四周是杏黄色的幡慢。徐方无意中一挑幔布,突然从里边蹿出一人,手握利剑,猛刺徐方的前胸。徐方"哎哟"一声,赶紧往地上一躺,剑锋从面前掠过,持剑人收脚不住,正绊倒在徐方身上,摔了个狗啃屎。
  田伯超和徐轮听见响动,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大殿,四只手同时把那人按住,迅速夺下了宝剑,把他的两条胳膊拧到身后,那人疼得连声哀嚎。徐方从地上站起来,抹掉头上的冷汗,用火把一照,嘿,原来是罗镖。
  徐轮一想,有罗镖就有朱珺。他跳上佛台,把所有的幡幔都扯下来,用手一划拉,触到了肉乎乎的东西上,拿火把一照,正是朱珺,徐轮大叫:"叔,别找了,朱胖子在这儿呢!"
  徐方和田伯超已经捆好了罗镖,听徐轮一喊,急忙来到近前,闪目一看,只见朱珺浑身颤抖,睁着两只失神的眼睛,面如死灰,倚靠在佛像膝下。
  徐方冷笑着冲他一抱拳:"王爷千岁在上,小民徐方有礼了。"朱珺像泥胎似的,毫无反应。徐轮讽刺地说:"请千岁下来吧,殿里挺宽绰的地方,干嘛挤到旮旯里边。"田伯超瞧着他,冷笑不语。
  过了一阵儿,朱珺好像清醒了些,胖大的身躯活动了一下,慢慢从佛台上爬下来,抹了把脸上的灰尘,问徐方:"你们想把孤怎么样啊?"徐方笑道:"这就很难说了。论理您是君,我是民,我们应该听您的。可是,您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我们也就不能听您的了。请您先委屈一时,暂时听我们的,把您送回天牢,听候皇上的发落。""我不去,你们敢把我怎样!"
  徐方"嘿嘿"一笑道:"我说王爷,别忘了胜者王侯败者贼呀,如今您这个王爷连草民都不如,是国家的罪人,现在是我们说了算,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您不乐意行吗?当然了,您要是听话,就另当别论了,我们也许会对您客气一些。"
  徐轮从百宝囊中取出匕首,先在鞋底上磨了两下,而后举到怀王面前说:"听话还是不听话?来个痛快的!"徐方朝徐轮使了个眼色,却又故意说:"别别,先别动手,王爷还没说话呢。"徐轮道:"他这样肥,割几刀怕什么,我先把他的猪耳朵摘下来再说。"说着拉住朱珺的右耳,就要下手。怀王吓得浑身栗抖,忙叫道:"别动手,本王听你们的就是了。"
  徐方把手一伸:"王爷往外请吧。咱们说走就走,可惜没有辇也没有马,只有骑鹿(起路)走了。"
  怀王咳了一声,低着头,抬起沉重的大脚,一步一步走出大雄宝殿。
  田伯超把罗镖也推到院里,罗镖不服气,拧眉瞪眼,怒目而视。徐方跳过来,照着他的脸上左右开弓,就是一顿嘴巴。徐轮还在他屁股上扎了两刀,虽然不深,可也够疼的。罗镖索性往地上一躺,叫道:"你们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走,哪儿也不去。"
  徐方急了,对徐轮说:"把他的鼻子穿个眼儿,用绳子拴上,牵着他走!"
  罗镖一听,拿我当牛哇?他知道徐家叔侄说得出做得到,万般无奈,只好从地上站起来,赌气大踏步往外走。徐方怕他跑了,在他脖子上拴了条绳子,叫徐轮在后边拉着。田伯超押着怀王跟在罗镖后边,徐方在旁边监押,一行五人,离开了宝慧寺。
  此时天已大亮,晨曦迎来了新的一天。他们一口气走出聚宝山。徐方辨了辨方向,脚下是通往城里的大道,再往前走就是十里堡,过了十里堡就是正阳门了。徐方边走边想: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叛军被平息了没有?常茂他们正干什么?他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进南京,看个究竟。
  朱珺瞅着徐方说道:"徐方,孤实在走不动了。"徐方向前边一指说道:"王爷,请您再坚持一会儿,看见没,那儿就是十里堡,进镇再歇会儿怎么样?"怀王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只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众人快要进镇了,从对面来了一队军兵,为首的是个百夫长,背后有人替他牵着马。就见那小军官跑着迎了上来,拱手道:"这不是徐侯爷、田侯爷吗?卑职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徐方停住脚步仔细打量来人,见他三十多岁,黑脸膛,左颏下有块刀疤,身披软甲,腰中佩刀,满嘴江苏口音。徐方问道:"你是哪个营的?尊姓大名?""卑职李少山,是殿帅府勇字第三营的,是个百夫长。""李少山,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呢?""侯爷容禀。卑职本不知道侯爷在这儿,是一个叫孙大虎的人说的。""孙大虎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徐轮忽然想起来了,忙插话道:"叔,这件事是我安排的。""怎么回事?"徐方不解,仔细询问。徐轮便把孙大虎怎样劫道,又是怎样收服了他,后来孙大虎把自己领到宝慧寺,他又派孙大虎进城找田再镖搬兵前来按应,等等经过,讲了一遍。
  李少山笑道:"徐侯爷,这回您明白了吧?请看,我这儿还有一只镖呢。"说着把徐轮那只枣核儿镖递给了徐方。徐轮道:"这是我给孙大虎的,作为见田大帅的凭证,镖上边有我的名字。"
  徐方点点头,把镖还给徐轮。他心中暗想:田再镖既然派兵,为啥不派个将军,而派个小小的百夫长呢?不免有些怀疑,遂又问李少山道:"孙大虎在哪儿?请过来我见见。"李少山道:"他被田大帅留在身边了。""噢?为什么?"李少山笑着把双手一摊:"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就知道田大帅让中军大人把我传了去,向我交代了派兵的原因,又把这只镖交给了我,叫我快到宝慧寺接应你们,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大帅为啥不多派点人?也没指派一位将军?""徐侯爷,城里挺乱,我们的军队不多,抽不开呀。"徐方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田伯超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对城里的情况也十分关心,遂问李少山:"城里情况如何?现在还在打仗吗?"李少山道:"叛军乃乌合之众,焉能成得了气候,拂晓之前,已大部瓦解,不过现在还有点乱,田大帅、常王爷正在收拾残匪,城里已出榜安民,请大人们放心。"
  徐轮道:"你们晚来了一步,我们已经把宝慧寺里的事情解决了,还拿住了这两个蠢货。"
  李少山拱手道:"请问侯爷,对我有何差派?"徐方道:"你跟着我们一道回城吧。现在先到镇子里歇歇腿。""是,卑职这就去安排。"说罢先进镇去了。
  徐方、田再镖、徐轮三人在这儿等着,朱珺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想心事。罗镖还是那么不服气,叉着腿往那儿一站,直喘粗气。不多时李少山回来了,笑着说:"侯爷,都安排好了,请进镇吧。"
  他们押着朱珺和罗镖走进十里堡。这是个不大也不小的村镇,三百几十户人家,南北一条大街,街面上也有十几家饭馆、店房、杂货铺。
  李少山指着路东一家店房说:"列位大人,我把这个店包了。瞧,他们接出来了。"就见一位胖乎乎的紫面老者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了上来:"小人迎接三位大人,里边请,里边请。"
  徐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紫面老者说:"小人姓尹双名兆国,这座尹家店就是小人开的。"他一指身旁那个中年男子说:"他叫蔡福贵,是小店的管账先生。"
  这是一座普通小店,十几间房子,设备一般。尹掌柜把他们让进正房,这大概是最好的房间了。徐方一看,除了正厅之外还有一个套间,窗户关的挺严,屋里有床铺、被褥和桌椅。徐方同田伯超商议了一下,就把朱珺和罗镖押在套间屋里了。为防备万一,让徐轮领着四个军兵在屋里看着他俩,剩余的几十个军兵分散在店房四周,把整个店房给封锁起来。
  尹掌柜和账房先生亲自打水送茶,招待得十分周到。
  徐方三人换着班洗了脸,烫了脚,梳洗已毕,可轻松多了。不多时酒菜摆上,李少山服侍他们用饭。徐方为了说话方便,把尹掌柜和管账先生支出去,对李少山说:"你也坐下来一块儿吃吧。""不不,卑职用过饭了。""喝两杯总可以吧。""多谢侯爷,卑职从不饮酒。""嗬,像你这样的真不多见呢。其实我们也有公务在身,不喝就都不喝吧。"
  李少山忙说:"侯爷,您是海量,少喝点没关系,再说喝两杯也可以解解乏呀。"徐轮从套间里探出脑袋说:"叔,喝点就喝点吧,我太累了,喝两盅好提提精神。"田伯超笑着说:"两盅可不行,只准喝一盅,等回了城没事的时候,再叫你放量大饮。""行,一盅就一盅吧,谁叫咱嘴馋呢。"徐轮做了个鬼脸,从桌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回屋用饭去了。
  田伯超也是海量,每顿饭离不开酒,可是从不贪杯误事。眼见桌上的美酒不能喝,未免有点扫兴。徐方看出他的心思来了,又心疼又可笑,把面前的酒杯递给他说:"师叔,你也来一杯吧。"田伯超笑笑说:"不,回城再喝吧。""得了吧,回城是回城的,这儿是这儿的,喝吧,别嘴硬了。"伯超说:"那你也得喝点儿,光我喝多没意思。"徐方道:"咱仨哪能都喝呢,再说这两天我心里有火不想喝。"李少山笑着说:"侯爷,这是山枣酒,劲儿不大,喝点儿没事。"伯超猜出了徐方的心思,说:"放心吧,没事儿,不会出意外的。"李少山也说:"我手下还有百十人呢,怕什么,谁敢在这儿胡来。"
  徐方一听也对,把李少山满上的酒杯端起来,对田伯超说:"师叔,来,我陪你干一杯,只一杯!""好,干了!"二人一仰脖,把酒喝了。李少山又给他们斟满,徐方说什么也不喝了。
  徐方端起碗来吃了几口饭,突然觉着心里闷腾,头也有些沉,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空肚子喝酒的反应?抬头一看,就见田伯超五官抽搐,醉眼难睁,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徐方勉强挣扎着看了一眼李少山,只见他倒背双手,正冲自己冷笑。徐方顿时明白:不好,我们上当了!他刚想站起来,就觉着双腿发软,眼前发黑,一下子摔倒在地,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李少山把徐方的身子翻转过来仔细看了看,当他发现徐方的确昏迷不醒时,才长出了一口气。再看田伯超,正伏案沉睡,嘴角淌着白沫。李少山"啪啪"拍了两掌,在套间的那四个军兵,把小矬子徐轮也拖出来了,往墙角一放,活像一堆烂泥。
  这时,尹兆国、蔡福贵也从外边走进正房,看着徐方三人,哈哈大笑:"徐方啊,徐方,都说你智慧过人,想不到也有失算的时候,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李少山说:"尹大哥,先不说别的,快给王爷压压惊吧。"众人走进套间,先给罗镖松绑,而后一齐跪在怀王面前:"王爷千岁受惊了,恕臣等救驾来迟之罪。"
  朱珺的眼睛又放出光亮,伸着两只大手说:"诸公免礼。这是怎么回事?把孤都闹懵了。"罗镖也忘了身上的伤疼,高兴地说:"是啊,各位都是什么人?请道其详。"
  李少山道:"卑职李少山,原是田再镖手下勇字第三营的参将,后受到排挤,被田再镖抓了一着之错,降为百夫长,被派到这儿驻守十里堡。后经铁天池将军的举荐,我才结识了薛长策将军。薛将军叫我暂时忍耐,将来共保王爷成其大事。两天前我接到薛将军的指令,说是将要举事,叫我在原地待命,所以我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不见详细指令,没敢私离防地。昨晚三更过后,弟兄们正在街头巡逻,发现有一人慌慌张张要穿镇而过,就把他拿住了。经过审讯,才知道此人叫孙大虎,是徐轮派他到城里搬兵的,从他身上还搜出了一只枣核儿镖。他说王爷可能在宝慧寺。"
  李少山说到这儿转对朱珺道:"微臣得知这一情况又惊又喜,又不知如何是好,才找我这二位盟兄尹兆国、蔡福贵商议。他们说功高莫过救驾,应该带人去宝慧寺保驾才对。小臣一听有理,马上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刚到镇外,迎面正遇上徐方,还押着王爷和罗大将军。当时可把小臣难为坏了,有心动手,又怕伤着王爷,不动手又怕错过机会。突然我心生一计,先用假话把他们稳住,然后伺机下手。所幸徐方这小子提出要在镇上歇一会儿,小臣便利用这个机会,与二位盟兄打了招呼。我蒙兄提出先用蒙汗药麻翻他们,然后再救王爷和罗将军。结果一切顺利,足见王爷洪福齐天,实在是可喜可贺。"
  怀王拉着李少山、尹兆国、蔡福贵的手说:"三卿功重如山,待大功合成之日,孤必重用你们就是了。"
  三个人受宠若惊,急忙跪倒磕头:"谢王爷,千岁,千千岁。"
  罗镖把他们搀扶起来,问道:"城里情况如何?你们知道详情吗?"尹兆国说:"小民已派人打探过了,城里还在打仗,时时传出喊杀之声,大概薛将军还和他们对峙着。只是城门紧闭,无法出入,详情还不清楚。""城门在谁手中?""大部分被常茂、田再镖所控制,只有西南三山门、西北仪凤门、定淮门还在薛将军之手。"
  朱珺听了不住地摇头叹息,又对罗镖说:"我看咱们要尽快与薛长策会师,人多主意多,以免心悬两地。"
  罗镖低头不语。对薛长策的失利他又害怕又高兴。害怕的是,万一失败了,不但一切都完了,恐怕命也得搭上;高兴的是,薛长策太狂傲了,只怕成功之后,他也容不得自己,让常茂他们打打他的气焰,未必不是好事。但就目前而论,利害相关,荣辱与共,又不能袖手旁观。可是怎么个管法儿呢?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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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逃避山林  怀王见罗镖低头不语,急得他抓耳挠腮,一筹莫展,后来把桌子一拍,怒问道:"皇舅,你在想什么呢,孤的话你听到没有?"罗镖忙欠身答道:"臣都听到了,正思谋良策。""什么良策?"罗镖道:"眼下到处都是田再镖的人马,薛将军仅偏据一隅之地,王爷要想同他会合,谈何容易!""你是说咱们绕不过去?""对,绕不过去。沿路都是人家的人马,岂容咱们过去。再者说城中大势已去,我们进城岂不自投绝路。"
  怀王双眉紧蹙,又道:"那咱们就在这儿听信儿?""不行,更不行啊。田再镖一旦缓过手来,非派人追寻咱们不可。这儿离城近在咫尺,太危险了。""那你说该怎么办?""臣还没想好呢。""哎呀呀,饭桶,真是饭桶!"
  尹兆国躬身道:"小民斗胆进言,不知王爷可准否?"朱珺道:"卿只管奏来。"尹兆国道:"诚如罗大将军所言,眼下形势对我很不利,要想与薛将军会合,实非易事,在这儿更不太平。依小民之见,不如暂到琅琊山躲避一时。"
  朱珺道:"琅琊山在什么地方?"尹兆国道:"在京城西北,离此不到二百里,属安徽滁州管辖。"罗镖道:"听说琅琊山有个叫胡金堂的山大王,你可认识?""罗将军也知此人?"罗镖道:"听薛长策将军说过。据说此人的武艺还满不错的。"
  尹兆国说:"胡金堂绰号胡无敌,掌中一对镔铁大锤重二百五十斤,的确是个无敌将,他手下还有四个把兄弟,头一个恨天无把蒋雄,第二位恨地无环姜楚,第三位满天飞陶行祖,第四位响尾蛇梅少良。这几人皆有独到的本领。他们弟兄五人占据琅琊山清风寨,手下有六七百弟兄,把琅琊山守得铁桶相似,虽不见得成其大事,但要暂避一时是完全可以的。"
  怀王眉头舒展,又问道:"卿与那位姓胡的寨主是否熟悉?他们敢收留咱们吗?"
  尹兆国说:"实不相瞒,小人就是琅琊山的人,奉胡寨主委派,在这儿开店,表面上我是个商人,实则我也是黑道上的人,此店乃是山寨的耳目。有关王爷的事,小人从李少山那儿得知后,早就禀报过胡寨主了,他表示愿意辅佐王爷,不然我怎敢这样做。"
  怀王抚掌大笑道:"太好了。"他转过头问罗镖:"孤想到琅琊暂避一时,卿以为如何?"罗镖巴不得找个保险的去处,高兴地答道:"王爷听说对极了。咱们来他个坐镇琅琊指挥全局,待薛将军占领京城后,臣再保驾还都。"李少山说:"事不宜迟,为防有变,请王爷早点动身为好。""对,是这么回事。"朱珺本是个惜命的家伙,生怕落入官军之手,急命罗镖准备,立刻就要起身。
  尹兆国禀道:"对徐方三人怎么处置?"怀王猛省,开门到外屋看了看,见三人俱被捆绑着,仍在沉睡,却不知怎么处置才对。
  罗镖也跟出来了,瞪起眼睛说:"王爷,这有什么可犹豫的,砍了算了。"说着从一个军兵腰下掣出一口钢刀,就要下手。
  尹兆国急忙拦住,面对朱珺说:"王爷,小民有个想法,这三个人杀不得。起码现在不能杀。"罗镖沉着脸问:"为什么?"尹兆国忙拱手道:"大将军容禀。眼下险象丛生,不知何时就会发生意外。为确保王爷和大将军的安全,咱们手中必须有赢人的东西,在必要的时候,好与我们的对手讨价还价。这三个人都是朱棣的干将,举足轻重,留着比杀掉好。请王爷和大将军明察。"
  朱珺连连点头:"对极了,就依你。"罗镖本来不太同意,可是怀王已经点过头了,也只好作罢。
  这时,那个管账先生蔡福贵禀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请王爷起驾吧。"朱珺换了一套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大檐儿风帽,罗镖身披铁甲,腰束战带,藏了两把短剑,又罩上普通袍子,戴了一顶甩头巾,跟在朱珺身旁。
  尹兆国留下几个人看守店房,监视京城的动静,亲自带着蔡福贵等随朱珺回山。李少山把队伍集合起来,共有九十六人,只说是执行任务,这些军兵糊里糊涂便跟着他走上了绝路。
  他们不敢从前门走,在店房的后院墙扒了个洞,陆续钻了出去。朱珺和罗镖爬上一辆带篷的马车,蔡福贵指挥爪牙把徐方三人抬到另一辆马车上,用绳子拴牢,身上盖了被褥。李少山走在队前,尹兆国跟在队后,一行百余人向江边走去。
  他们不敢从浦口过江,北走龙潭。入夜,偷偷雇了三条船,过江后宿在东沟。第二天拂晓起程,经汉双河、乌衣、担子村,入夜才赶到琅琊山东边。
  朱珺撩起车帘问道:"天哪,还得走多远,哎哟,孤的腰疼死了。"尹兆国笑着说:"恭喜王爷,一路顺风,逃出了险地。您看,琅琊山到了。""是吗?"怀王费了挺大劲,才从车篷里爬出来,由罗镖和尹兆国架着下了车。他一边捶腰,一边往四外瞧看。但见:
  岭连岭,山靠山,
  山岭重叠没有边。
  云雾绕,半山端,
  奇峰怪石刺破天。
  进可攻,退可守,
  好像迷阵一样般。
  藏龙卧虎是宝地,
  足可独霸半边天。
  "好地势,好山岭!"怀王喜不自禁,放声大笑,罗镖也高兴得手舞足蹈。正在这时,突然从四周的密林里跳出百十个人,把朱珺一伙围在当中:"都不准动,不然就开弓放箭了!"刹那间,几十张强弓硬弩对准了朱珺一行,箭镞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尹兆国忙喊:"诸位弟兄,别误会,是一家人!"密林中传出一个哑嗓子的声音:"你是哪位?""我是尹老七呀,你是五当家的梅少良吧?""原来是兆国呀,他们是什么人?是不是那位王爷?""五哥,快过来吧,怀王千岁和罗大将军都来了。""是真的,还是冒牌货?"尹兆国一听,这像话吗?忙喊道:"是真的,快过来吧。"
  "好嘞。"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条黑面大汉像旋风一样出现在朱珺面前。只见他三十岁左右年纪,豹头环眼,虬髯乱奓,厚嘴唇,翻鼻孔,四颗大黄牙龇着,背后两柄夹钢板斧,一看就是个粗野豪犷的家伙。
  尹兆国怕他失礼,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怀王千岁,五哥还不快些问安。"梅少良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怀王,而后睁一眼眯一眼地说:"怎么看不出金枝玉叶、龙凤之表呢?跟咱普通人没啥两样啊!"尹兆国急得直搓手,忙打圆场说:"王爷,我们五当家的爱开玩笑,您可千万莫怪。"
  怀王一看梅少良如此无礼,气攻顶梁,他真想扭头就走。然而事到如今,又往哪里去呢?又一想,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哪,遂自我解嘲地笑着说:"五当家的真是快人快语,孤王就喜欢这样的人。"
  梅少良拱手道:"王爷,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屌礼法,万望恕罪。俺大哥接到老七的信,特派我在这儿接您,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往里请吧。"说着扭过身去,冲喽兵们一挥手:"别他娘的拉着架子啦,快迎接王爷进山!"
  尹兆国是个精细人,早派人到清风寨给胡金堂报信儿去了。
  怀王体胖,又懒又笨,只好咬着牙坚持着走。月光下好不容易走到头道山口,已累得粗气大喘,汗湿衣襟了。
  忽然眼前火光闪动,人声嘈杂,原来是大寨主胡金堂迎接来了。梅少良笑道:"大哥的耳朵真灵,快见见这位胖王爷吧。"胡金堂正色道:"老五,你是不是又贪杯了?信口开河,成什么体统,还不闪退一旁!"梅少良龇着大牙一笑,没敢吱声,乖乖地退到胡金堂身后。
  胡金堂虽没见过怀王,但从仪表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论他怎样化装打扮,也掩饰不住那雍容华贵的气质,何况梅少良还叫过什么胖王爷呢。胡金堂深施一礼,而后双膝下跪:"罪民胡金堂接驾来迟,罪该万死,请王爷恕罪。"
  朱珺早就注意到他了。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得真切,此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头,肩宽背厚,短脖颈,大脑壳,面如姜黄,八字胡,丹凤眼,两道抹子眉,两耳扇风,宽额头,翘下巴,二目如电,身穿一领绛紫色箭袖袍,束发包巾,打着裹腿,蹬一双半新不旧的高筒战靴,腰悬宝剑,体态庄重,不愧是大寨主的身份。
  朱珺双手相搀,感叹地说:"深山藏虎豹,田野没麒麟。孤能与卿结识,真三生有幸啊。"
  胡金堂受宠若惊,忙答道:"王爷乃龙生凤养,金枝玉叶,今大驾降临,实罪民的造化。您老一路风尘,快请到小寨歇息吧。来呀,备轿。""是。"喽兵抬过两架"二人抬",请怀王和罗镖入座,一直抬到聚义大厅门首。
  胡金堂亲自搀架着怀王上台阶,走进大厅,请他坐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又请罗镖坐在上垂首。坐定之后,胡金堂把几个偏副寨主唤来,参拜怀王和罗大将军。
  怀王望着这群"勇士",笑逐颜开,就像服了一剂定心丸和安神散似的,把一路的疲劳和忧愁全都忘了。
  胡金堂又命人准备便宴,给怀王一行洗尘。酒席宴前,尹兆国向他介绍了全部经过,李少山又做了补充。胡金堂笑道:"王爷英明决策,驻驾这里算对了。请您放心,只要有罪民三寸气在,包您平安无事。"
  梅少良插话道:"王爷,不是俺吹牛皮,俺这琅琊山铜帮铁底,固若金汤,即使来个万儿八千的军队,还不够垫底儿呢。别看你们把田再镖说得神乎其神,把常茂捧上了天,可是在我们哥儿们眼里,他算个属!他们要不来算走运,如胆敢上这儿拿人,我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怀王虽然知道他是吹牛皮,可是听起来却很入耳,于是笑着说:"有众卿保驾,孤就放心了。"
  尹兆国又向胡金堂说了徐方三人的事,胡金堂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暂时不杀他们是对的。王爷放心,交给我好了。"罗镖道:"胡寨主,这三个小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神通广大,智谋过人,千万别叫跑了哇。"胡金堂笑道:"罗将军尽管放心,他就是大罗神仙,也跑不出我的手心。来人!"一个红脸大汉近前施礼:"伺候大寨主。"胡金堂说:"老六啊,把徐方三人押到黑风口,由你负责监管。""遵命。"红脸大汉转身安排去了。
  怀王问道:"此人是谁?可有把握?"胡金堂笑道:"他是我们清风寨的巡山寨主,叫郭景波,绰号拼命虎,智勇双全,您老就放心好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朱珺才起床。梳洗已毕,胡金堂进屋请安,然后又把他请进大厅吃茶。怀王说:"孤身在琅琊,心在南京,不知薛长策胜负如何,实是寝食难安。"胡金堂道:"罪民昨晚就把人派走了,估计今晚或明早就能把情况报来。""好,你想的很周到。"
  胡金堂说:"罪民已备下酒宴,为王爷接风,请王爷赏脸。"朱珺说:"昨晚不是吃过了吗?"胡金堂道:"那是便宴,不成体统,今天才是正式的呢。"怀王称谢。
  时近中午,聚义大厅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正中央设大红靠背椅,请怀王入座。上垂首设安乐椅,请罗镖坐,依次是李少山、尹兆国、蔡福贵等人。下垂首设五把高交椅,头一位是胡金堂,依次是蒋雄、姜楚、陶行祖和梅少良,其他偏副寨主均在廊前就坐。胡金堂从后寨选了几个较有姿色的女子,服侍怀王和罗镖。
  胡金堂亲自为怀王和罗镖敬酒,一时笑语欢声,十分热闹。怀王一心惦念着京城的事,心神不宁。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入怀王耳中:"王爷请用酒。"
  怀王一看,见一女子亭亭玉立,站在面前。但见:
  此女子,甚妖艳,
  衣着打扮不一般。
  粉嫩嫩,瓜籽脸,
  两道细眉如月弯。
  樱桃口,鼻悬胆,
  玉米银牙口内含。
  水灵灵,杏核眼,
  明如秋水亮似泉。
  杨柳腰,有曲线,
  酥胸隆起两座山。
  百褶裙,遮金莲,
  一步三摇似醉仙。
  身上披,宫纱缎,
  两只玉臂露外边。
  双手软,十指尖,
  碰到身上软绵绵。
  乌发长,如墨染,
  梳的刘海戏金蝉。
  笑眼乜斜朱唇启,
  神仙见了也思凡!
  朱珺盯着眼前这位美人,真是神魂颠倒,如醉如痴,把一切烦恼都抛到爪哇国去了。他也顾不得脸面了,一只手接过酒杯,另一只手握住这女子的玉腕,瞪着两只贪狼似的眼睛说:"卿是何人?快快奏来。"这女子羞答答地把手抽回来,笑着低下了头。
  胡金堂欠身答道:"这是罪民收养的干女儿婵婵。十年前她的父母死于饥荒,我便把她收养在身边。这孩子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十分讨人喜欢,罪民为给千岁压惊解闷儿,才唤她出来服侍王爷的。""原来是这样。不知婵婵妙龄几何?"胡金堂笑着对婵婵说:"王爷问话呢,你倒是说呀。"
  婵婵以袖掩口,不住地扭动腰肢,"嗤嗤"发笑,把怀王迷得飘飘荡荡,骨酥肉麻。好半天婵婵才说:"臣妾十八岁了。"怀王道:"青春妙龄,正如牡丹初绽,难得,难得。"
  罗镖素知怀王好色,几乎每晚都离不开女人。几天来由于情况陡变,他才过起单身生活。怀王的女眷都在京城,一个也不曾带出,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也实在够受的了。为了讨好朱珺,罗镖问胡金堂:"令爱可有人家了吗?"胡金堂道:"不曾。"罗镖笑道:"真是天从人愿。我想为令爱选一佳婿,不知大寨主可愿意否?"胡金堂欠身答道:"求之不得。"罗镖指着朱珺问胡金堂:"此人如何?"胡金堂忙摇手说:"不敢。不敢。一个山贼的女儿,怎敢攀龙附凤!"
  朱珺乐得嘴都合不上了,晃着大脑袋说:"此言差矣。只要咱们大功告成,你不就是开国元勋嘛!现在孤就加封你为靖逆大将军、定国侯。"
  胡金堂赶忙双膝跪下,口称"臣胡金堂,谢主龙恩。"行了朝王大礼。他对着众山王一使眼色,那些偏副寨主也都纷纷跪倒讨封。朱珺乘着一时高兴,当即封开了。蒋雄、姜楚、陶行祖、梅少良都封为将军、列侯,李少山、尹兆国也封为将军,婵婵被封为侧王妃,待事成后再给予晋升。
  罗镖提议,趁今天这个喜日子,请怀王正式纳妃,以了心愿。众人同声赞成,怀王更是求之不得。于是胡金堂当即派人准备,聚义厅变成了喜堂,接风宴变成了喜宴,婵婵的闺房变成了洞房。婵婵也不在宴前敬酒了,回洞房准备做新人去啦。
  其实婵婵并非胡金堂的干女儿,而是被他强占的小婆子。胡的压寨夫人牛氏为这事经常和丈夫大吵大闹,弄得满山风雨,无人不晓,胡金堂也常为此事发愁。现在,他为了讨好怀王,忍疼割爱,把婵婵送给朱珺,这样做既避免了牛氏的纠缠,又讨得怀王的欢心,以此谋得高位。婢婵与胡金堂只有仇恨而无感情,让她跟朱珺没啥不同意,何况她还有自己的目的。
  定更后,一对新人走进洞房。朱珺把门户紧闭,借灯光重新打量新人婵婵。真是灯下观美人,显得格外光彩夺目。朱珺急不可待,猛扑上去,把婵婵的腰肢搂住。刚刚抱到床头,忽然他发现婵婵哭了,眼泪就像珍珠断线似地,流淌在脸颊上。
  朱珺好不扫兴,松开了双手,紧皱眉头,低声问道:"你不愿服侍孤家?"婵婵摇了摇头。"你嫌孤太粗野了吗?"婵婵又摇摇头。"那你为什么哭呢?"婵婵恳求道:"请王爷莫急,容妾申诉肺腑。"朱珺没办法,只得爬起来,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
  婵婵整理好衣服,一边擦泪一边对怀王说:"妾乃一平民女子,今得配王爷,深感荣幸。但有一事,妾不敢隐瞒,必须向王爷禀报。"朱珺说:"好哇,你我是夫妻,你的事当然不能瞒我,说吧。"婵婵说:"胡金堂并非妾的养父,妾也不是黄花幼女,早在三年前他就把妾的身子玷污了,一直霸占到今天……"
  朱珺没想到婵婵竟如此直率,把女人最怕人知道的隐私说了出来。刹那间他对胡金堂由爱变成恨,一股酸水从口中溢出。但转念又一想,哪有猫儿不吃鱼的,守着这样如花似玉的娇娃,有谁能不动心,不论怎么说,胡金堂还算是个明白人,能体谅孤的心意,如果他硬是把婵婵霸住,谁又能把他怎样?想到这里,怀王转怒为喜,忙把婵婵抱在怀中,边吻边说:"没什么,没什么,莫非你怕孤嫌你不是烈女不成?好花是难免被采的。这件事只当没发生过,孤照旧是喜欢你的。"说着话又把婵婵抱到了床上。
  婵婵挣扎着说:"王爷且慢,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朱珺不耐烦地说:"有话明天再说不迟。""不,我非说不可,王爷若不让我讲出来,妾纵死也不服侍王爷!"
  朱珺赌气坐起来,沉着大肥脸说:"好吧,有话快说,别叫人扫兴。"
  婵婵泪流满面,道出一番言语,怀王听了,不禁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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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二回 铤而走险  婵婵本姓何,家住镇江城里福佑街,父亲何富是个鞋匠,母亲也帮着打打下手。婵婵还有个哥哥叫何定忠,在南学攻书。一家四口,日子虽不宽裕,但也无忧无虑。
  八年前永王反叛,祸及瓜洲、镇江,何富怕死在战乱之中,便携带一家去滁州避难。途经琅琊山时,遇上一伙强盗,为首的就是胡金堂,他们不仅抢光了何富的行李,还把他一锤打死。十四岁的何定忠抄起棒子要跟胡金堂拼命,结果也死在贼手。
  胡金堂把婵婵母女掠进清风寨,当晚就奸污了婵婵的母亲,第二天何夫人便投崖自杀了。一家四口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婵婵。胡金堂见婵婵很有姿色,便把她收养起来,准备卖给人贩子换一笔大钱。那时婵婵还是个孩子,并未引起牛氏的注意。几年后,蝉婵出落得如花似玉,引起众人瞩目,胡金堂兽性发作,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污辱了婵婵,此后他把婵婵视为玩物,任意蹂躏。婵婵用眼泪洗脸,苦度时光。她不是想偷生苟安,而是心愿未了。昨天晚上胡金堂与她商议要把她送给怀王时,她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借朱珺之手杀死胡金堂,为全家报仇。这便是她在怀王面前献媚讨好的原因。
  婵婵向怀王哭诉了前情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他处死胡金堂。怀王惊呆了,对于婵婵的不幸遭遇,他是同情的,对胡金堂的暴行也是痛恨的,但又不想为婵婵而牺牲了胡金堂,因为他还要依赖胡金堂去对付强大的对手,保护自己的生命。对婵婵的要求,有心不答应,可又舍不得这位天仙般的美人,于是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假意同情地说:"胡金堂手段毒辣,丧失人性,死有余辜,孤岂能留他,一定给卿报仇就是。只是眼下我住在他这里,山寨上又都是他的人,实难动他。待孤回到京城之后,或者再换个地方时,再处置他如何?"
  婵婵道:"这些妾都明白,也不敢强人所难。只是……""只是什么?说呀。""妾怕王爷口不应心,搪塞于我,到那时妾身已失,王爷的兴致已减,哪还把我的事放在心上?弄不好还许惹下杀身之祸。"婵婵说到这儿不由掩面哭泣。
  朱珺奸笑道:"孤金口玉言,岂能失信于卿。好了,别难过了,良宵苦短,快快陪孤安歇了吧。"他死死抱住婵婵不放,丑态百出。
  婵婵道:"王爷欲叫妾侍寝不难,但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朱珺皱着眉头道:"你的条件也太多了。快快讲来。"婵婵道:"私凭文书官凭印,空嘴说白话不行,请王爷给妾立个字据,妾也就放心了。""用不着,用不着。难道孤还能骗你不成?"婵婵道:"世事难料,没有字据可不行。"
  怀王面目一沉,怒道:"你可知什么是大不敬的罪名吗?你现在就犯下这条大罪了,只要孤一声令下,管叫你尸首两分!"婵婵冷笑道:"我早就活够了,你看着办吧。"怀王弄得十分尴尬,没料到一个小女子竟有这样的心计。如果不答应,美人就到不了手;如果答应了,白纸画黑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被胡金堂发现,我还活得了吗?不能写,无论如何不能写。但他再次打量婵婵时,又有些动摇了,多漂亮的美人哟,难道就这样失掉不成?朱珺进退两难,万般无奈,只好向婵婵屈服了。
  婵婵从抽屉里取出纸笔,递给朱珺。朱珺握笔在手,眼瞅婵婵,思索多时,最后一狠心,落笔写道:
  
  胡金堂作恶多端,血债累累,尤其害死王妃何婵婵父母兄长,手段之残,令人发指。婵婵贵为王妃,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旦时机成孰,必将胡逆处以极刑,以正国法。
  后边是朱珺的签名和年月日时。
  朱珺把笔放下,反复看了几遍,递给婵婵。婵婵看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挺好,请王爷用印吧。"朱珺摇头叹气,只得从贴身的兜袋里取出一方金印,上有六个篆字:"怀亲王朱珺印"。他把印盖上,擦净后又揣在怀里。
  婵婵把字据折好,朝朱珺一个媚笑,跑进了内室。
  朱珺长出了一口气,听了听更梆之声,已是二更三点,遂站起来伸伸懒腰,唤道:"我的宝贝,这回没啥说了吧?"说着话一头撞进套间,见婵婵正在宽衣,也急忙甩去衣服,嬉笑着说:"我的乖乖,你可得好好酬谢我呀……"
  朱珺刚刚挨着床沿,突然有人叩门:"王爷,快些起来,臣有急事面禀。"朱珺吓了一跳,听出是罗镖的声音,怒斥道:"有什么急事非得这时候面禀?孤已经睡下了,明天再说吧。""王爷,臣也知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此事不能耽搁,必须请王爷决定才行。"朱珺气撞脑门,说道:"我不听,我不听,不管有什么事,也得等到明天。"
  站在门外的罗镖狠狠啐了一口,转身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朱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骂道:"蠢才,都是他娘的蠢才!"
  当他再次把婵婵抱到怀里时,敲门声又响起来了,而且比前一次更急促:"王爷,我是罗镖,有急事向您禀报,快开开门吧。"
  朱珺气得直翻白眼,把怀中的婵婵推开,一手撩起帐帘,冲着门吼道:"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孤方才不是说过吗,不论什么事,我都不听。滚!快点滚开!"罗镖也急了,隔着门说:"王爷息怒,你可别冤枉好人,我也是被迫才来找你的。既然你如此贪色,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我才不管了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婵婵说:"罗将军两次敲门,肯定有军国大事禀报,依妾之见,您就该问个清楚才是。"朱珺晃着胖脸说:"不用,不用。他这个人孤最清楚,连一点主见也没有,屁大的事情也得问我,算什么股肱之臣。"他又把婵婵抱在怀里,抚摸着酥胸说:"慢说没啥了不起的大事,即使有,也得等我爱完美人再说。"
  突然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灯光闪处,窗户纸上映出几条黑影:"王爷,快开门,我是薛长策,找您有要事相商。"
  怀王一听是薛长策,霍然坐起,急忙披好衣服,光着脚把门开开说:"是长策呀,快进来讲话。"
  薛长策也顾不上礼仪了,大踏步走进怀王的卧室。怀王借着灯光,看到随薛长策进来的还有铁天池、丘殿坤等六七员将官,只见他们一个个盔歪甲斜,满身血污,一股汗味和腥味直刺鼻孔。朱珺预感到形势不妙,战抖着问:"你们……你们从京城来,莫非……莫非……"
  薛长策不等怀王说完,便急不可奈地说:"完了,咱们垮了,咱们完蛋了!"说罢往椅子上一坐,双手抱头,"呼哧、呼哧"喘粗气。另外几个人也低下了头。
  朱珺的心猛然缩紧,大胖脸上沁出了冷汗,急切问道:"怎么垮的?你倒是说呀。"
  薛长策坐直身子,冷冷地说道:"现在您急了,方才干什么去了?罗将军两次请您,为什么都请不动?"
  朱珺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薛长策以拳捶案,声色俱厉地说:"我的王爷,现在是什么时候,您还有这份闲心?我领着弟兄们浴血奋战,您躲到这儿做起了新郎官,这与我们的誓言正好相悖呀!这叫什么君臣携手,共赴国难?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得一块儿掉脑袋!"
  别看怀王窝囊,他的自尊心还是挺强的,岂能容臣下如此放肆!要在平时,早就大发雷霆了。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他是避难在外,怎敢得罪握有兵权的大将。沉默片刻后,朱珺厚着脸皮说:"卿责怪得对,孤对不住将军,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封建年代,等级森严,身为君主,能当面向臣下赔礼认错,是很不容易的,为此薛长策深受感动,拜倒在怀王面前,哭着说:"臣粗野鲁莽,言语有失检点,请王爷恕罪。""起来,起来。"怀王也含着眼泪说:"卿大义昭然,何罪之有,快把详情说于孤知。"
  薛长策重重打了个咳声:"王爷容禀。"
  自从徐方、徐轮追赶怀王走后,常茂一鼓作气攻占了正阳门,紧接着武尽忠、武尽孝也收复了太平门,常茂命武氏兄弟继续收复其他城门,他带着一万军兵去支援田再镖。
  二月十二日,官军基本上控制住了局势,田再镖责令各府派人协助军兵站岗放哨,维持秩序,打扫战场。
  下午,田再镖和常茂指挥大军猛攻三山门、仪凤门和定淮门,薛长策急忙收缩人马,集中全力死守三门。无奈城外的官军源源开进,战斗力大大加强,叛军相继失去三山门和定淮门。薛长策查点人马,仅剩两千余众,就知道大势已去,又不知怀王和罗镖的下落,只得趁着黑夜,北走江宁,强渡长江,攻占全椒。后来他又弃全椒,走乌衣渡。他派出人马查问怀王的下落,正同胡金堂派来的人相遇,这才率领残兵败将,飞驰琅琊。
  薛长策到这儿一问,怀王新纳了王妃,刚入洞房,不由得怒火中烧,在大厅里就骂上了。罗镖也觉着脸上发烧,两次去见怀王,结果碰了南墙,薛长策一气之下才怒闯新房,与怀王相见。
  朱珺闻听京城失败得那么惨,茫然无语。薛长策劝道:"自古好事多磨。创业难,创业难,创成事业如登山。请王驾不要气馁,善保龙体才是。"
  怀王垂泪道:"要知现在,何必当初。全怪孤命运不济,使诸公受累,于心何忍。"
  丘殿坤道:"胜攻乃兵家常事,不能以一阵之胜负决定输赢。我军虽败,但锐气未减,何况我们还有外镇之兵,只要王爷重振雄威,万元不成功之理。"
  铁天池也进言道:"二位将军所言极是。咱们手中尚有一二千人,再加上各地的人马,仍不下数万,足可以与他们匹敌,王爷又何必多虑。"
  朱珺听了,心情才逐渐好转。他擦净眼泪说:"是啊,琅琊山还有千八弟兄,咱手中又有三个人质,是可以抵挡一阵的。"
  薛长策没听明白,问道:"人质是谁,臣怎么不知道?"朱珺便把捉拿徐方三人的事说了一遍。薛长策眼睛一亮,问道:"王爷对他们作何打算?"朱珺摇着头说:"没想好。大家都说留着比杀了强。你说呢?"薛长策笑道:"的确如此。我们手上有了这三个人,就顶三万人马用。""是吗?"朱珺伸着脖子问道:"你有什么高见,快说与孤知。"
  薛长策翻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办法是有的,只是不成熟。待臣谋划好了,再向王爷详禀。"
  朱珺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孤的家眷现在何处?你可知他们的消息?"薛长策皱着眉说:"按原计划,女眷都暂时躲到碧云寺里去了,由大将郭俊率兵保护。这件事我早与监寺慈光和尚打过招呼,估计她们还在碧云寺听咱们的信儿呢。"朱珺的五官又缩在了一起,焦急地说:"危险,太危险了,我军这一失利,人心惶惶,谁敢担保无人告密,倘若她们落到田再镖手里,还活得了吗?我那二十几位王妃一个个貌若仙女,我少不了她们啊。"说着简直要急哭了。
  薛长策急忙安慰道:"在那儿保护家眷的郭俊,是臣的好友,为人可靠,慈光和尚与我们相处已久,交情至厚,况且武艺精,有智谋,即便遇上麻烦,也能应付,估计不会出事。"朱珺道:"夜长梦多,你最好派几个可靠的人,把家眷接来才是。"薛长策点头:"王爷放心,明天我就派人去接。"
  朱珺抬头一看,窗户纸发白了,这才知道天已经亮了。他伸伸懒腰,往椅子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薛长策连日征战,也困乏的不得了,强支撑着身子说道:"依臣之见,天亮后由王爷主持,开一次紧急会议,一则鼓舞士气,二则商量下一步的行止,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薛长策连说两遍,未见朱珺回答,抬头一看,嘿,这位王爷早睡着了,口水流了好长。薛长策看看丘殿坤和铁天池,三个人苦笑了一下,一摆手,带着众人轻乎轻脚地走了。
  婵婵一直在套间听他们谈话。一边听一边想心事。等薛长策一伙走后,她才起来把门闩好,见朱珺睡得正香,就不想去惊动他,二次上床,蒙头睡去。
  田再镖和常茂等人,经过一场激战,终于荡平叛乱,控制了京城,接着出榜安民,清扫战场,扑灭各处大火。
  二月十四日,京师一切恢复正常。田再镖为防止再出变故,下令开放太平、聚宝、三山、朝阳四座城门,其他九座城门暂时关闭,待形势彻底好转时再启用。同时还派出数支小部队侦察叛军去向,缉拿散兵游勇,并在城里捉拿余党。
  十四日傍晚,在京文武大员为死者举行了隆重的吊唁仪式,追悼死于这次事变的文武官员及田、常等府的眷属,以及在平叛中捐躯的将士。
  挽联高挑,哀乐声声,官民们沉浸在哀痛之中。田再镖哭得几度昏厥,常茂也是痛不欲生,在场者无不痛哭失声。
  十五日晨,田再镖派兵部侍郎关左为使,催请永乐帝赶快回銮。常茂把捉到的叛党投入刑部大牢,候旨定夺。
  中午,派往西北方面的巡逻兵报告,朱珺、薛长策等人的女眷都躲在碧云寺。田再镖立即命令武尽忠率领五千人马前去抄拿,当天晚上武尽忠便胜利凯旋,斩首郭俊等叛军一百四十七名,共拿获叛党家属二百三十七人,家丁仆妇一千三百四十五人。
  次日,骑巡又来禀报:朱珺,薛长策等逃进了安徽琅琊山,并与匪首胡金堂等串通一气,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常茂向田再镖请令道:"你给我五千人马,定把朱胖子生擒回来!"再镖道:"琅琊山山险林密,易守难攻。朱珺感到末日来临,必然垂死挣扎,罗镖、胡金堂、薛长策等辈又奸狡异常,切不可麻痹轻敌。"
  常茂冷笑道:"群丑跳梁,能成什么气候,十日之内,向你报捷就是了。"
  田再镖了解常茂的脾气是越劝越来劲,只好依他,拨给他马步军兵五千名,战将自行挑选。
  常茂沉思片刻,指名要胡强、武尽忠,武尽孝、姚成、梁泰五将随行。田再镖点头。
  二月十六日卯时,常茂披挂整齐,放炮出发。田再镖率领百官一直把他送到北门桥,常茂拱手道:"各位请回吧,月底再见。"
  按下田再镖等人回城不提。单表常茂离京之后,在马上传令,着武尽忠、武尽孝、胡强三人为先锋,领兵一千在前边开道。命姚成为督粮官,从各地征集粮草。梁泰主管军纪,对违犯条令、骚扰百姓者,杀无赦。
  武尽忠、武尽孝、胡强三人率兵一千,轻装疾进,逢山开道,遇水搭桥,为大军开辟道路,十八日凌晨来到琅琊山下。武尽忠传令安营,在一片空地扎下五行大帐。军兵们挥动鍬锹铁镐,挖战壕,设鹿角,立辕门,筑围寨。
  午时一切就绪,武尽忠下令开饭。席前他对武尽孝和胡强说:"朱胖子可恶之极,为了个人私欲,使无数人死于非命,不扫平琅琊,誓不为人!"胡强道:"吃完饭就去攻打琅琊山,怎么样?"武尽忠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不用等常茂了,现在就出兵。""对,赞成!"
  饭后,大家稍微休息了片刻,即集合队伍要攻打琅琊山。不多时,八百儿郎列队完毕,武尽忠训示说:"国家养兵就在于保疆守土,杀敌卫民。如今群凶反叛,正是我等用命之时。常言说食君禄,报君恩,望尔等勇往直前。本将军执法如山,令出必行,有功则赏,有罪则罚,决不姑息迁就。"说罢他把手一挥,全军出发。但见:
  军号响,辕门开,
  八百儿郎出阵来。
  横成行,竖成排,
  好像斧砍和刀裁。
  牌刀手,走在前,
  二百马队列两边。
  长枪手,护左右,
  一百弓手藏队后。
  军旗摇,战鼓敲,
  闪出三匹马龙骠。
  马上将,抖虎威,
  三件兵刃放光辉。
  一声令下列方阵,
  好似玉龙下翠微。
  武尽忠在琅琊山下列成方阵,命叫阵官讨战。不多时,山上炮声大震,人喊马嘶,一队人马杀下山来。大约有五百喽兵控制住山口,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还有五六百人呈扇面形排列在山坡上,各持利刃,等待厮杀。
  正中央有一杆大旗顺风飘摆,旗下闪出一员大将,凤翅盔,黄金甲,绿罗袍,枣红马,左臂用布包着,右手擎着五刃锋,红脸膛,灰白胡子,二目如电,威风凛凛,来者正是叛军大将罗镖。
  在朱珺主持下,山上召开了紧急会议,众人一致表示,誓死保卫怀王,并要重整旗鼓,与官军决战。薛长策被指派为大元帅,罗镖为总监军,胡金堂为前军总指挥,铁天池为左将军,丘殿坤为右将军,李少山为后军总指挥兼管粮草,尹兆国为行军司马,蒋雄、姜楚、陶行祖、梅少良为站殿将军。山上的喽兵被编为敢死军第一营和第二营,由罗镖和胡金堂统领。败到山上的叛军被改编为敢死军第三、四、五、六营,由薛长策、铁天池、丘殿坤统领。薛长策可以指挥全军。朱珺还签发了四道十万火急的诏令,严令岳州太守韩炯、衡阳太守苏长禄、昆阳总兵司马尚信、九江知府赵宽等,速引兵来援。
  经过这番整顿,叛军士气复振。这一天忽然接到报告,说是碧云寺的眷属全被官军捉去了,郭俊、慈光当场阵亡。罗镖、薛长策等人十分生气,朱珺更是气了个半死,几天都是闷闷不乐,幸亏身边还有个婵婵,才多少有些宽慰。
  正这时候,薛长策得到了常茂兵发琅琊的消息。朱珺听说常茂来了,立刻矮了半截,薛长策安慰地说:"王爷尽管放心,臣早就安排好了,管叫常茂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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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三回 瞒天过海  薛长策闻报常茂领兵带队前来攻打琅琊山,便在怀王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让常茂有来无回。
  他这一句话可把罗镖气坏了。罗镖被朱珺指派为总监军,名义上与薛长策地位相平,实际上不过是个虚衔,为此,他对怀王极为不满,但考虑到眼前的处境,也不敢和他们闹翻,只好暗暗生气。他听说常茂的先锋官是武家兄弟和胡强,又仅有一千人马,估计打胜仗是有把握的,为了与薛长策争功,便不等他把话说完,头一个请令出战。
  薛长策早猜出了罗镖的心思,笑道:"本帅正要烦劳罗监军出战呢,不过必须依本帅的安排才行。""请讲。"罗镖不高兴地沉下了脸。薛长策道:"这一仗只许败,不许胜,败有功,胜必罚!"罗镖冷笑道:"为什么?莫非你怕我立功?""非也。此为骄兵之法,使彼忘乎所以,我可乘虚而入,管保杀他个片甲不留。"
  罗镖愤愤地说:"我没有打败仗的习惯,请你另派他人吧。""罗监军,你可放明白点,我这元帅可是经怀王恩准的。"
  怀王在一旁解释道:"皇舅,薛元帅既然这样安排,必有他的锦囊妙计,你就按计行事吧。"
  罗镖一看怀王说话了,不得已接令在手,带领军兵杀下山来。
  吴尽忠一看是罗镖,不由得气冲两肋,双脚点镫,马往前提,与罗镖相距二十步左右,把马带住,铁拐一指骂道:"罗镖,你老小子不是人,是畜牲!圣上哪儿亏待了你,竟敢与朱珺合谋反叛朝廷,实属罪大恶极,还不过来受死!"
  罗镖也骂道:"朱棣那个小子,逼父弑侄,篡权谋位,残杀功臣,实桀纣再生。尔等不分贤愚,助纣为虐,与费仲、尤浑何异!怀王乃太祖爱子,理应入承大统,我等辅佐明主,何罪之有!待某将尔等拿住,剥皮挖眼,以谢天下!"
  武尽忠大怒,催马舞拐,直取罗镖,铁拐挂风,搂头便打。罗镖单臂用力,用五刃锋往上一迎,两件兵器碰在一起,火星迸射。二马一错镫,武尽忠横扫一拐,猛击罗镖的耳门,罗镖往马背上一趴,铁拐走空。罗镖顺势使了个"海底捞月",五刃锋直指武尽忠的左肋,武尽忠使了个"老君关门",把五刃锋拨开。二马盘桓,一来一往,战在一处。
  说起来武尽忠的武艺是敌不住罗镖的,甚至加上武尽孝也不一定是罗镖的对手。不过罗镖的左臂是受过伤的,至今尚未痊愈,只能靠一条臂膀交战,所以武尽忠才和他打了个平手。
  武尽孝惟恐哥哥有失,催马晃拐前来助战,一前一后夹攻罗镖。罗镖招架不住,拨马败走,胡强掩军追杀,叛军边战边退。武尽忠心急只嫌马慢,穷追不舍。大约追了五里多地,对面闪出一道石城,罗镖引军逃进城去,然后把巨大的寨门关闭。
  武尽忠恨不能直捣贼穴,指挥大军用云梯攻城。忽然一通鼓响,城上竖起刀枪,闪出一员大将,正是薛长策。他把掌中的令旗晃了两下,事先埋伏在城头的叛军,向攻城的官军投掷灰瓶和石块,同时乱箭齐发,好似狂风暴雨一般,眨眼间,官军死伤了二百余人。武尽忠的肩头也挨了一石头。他一看攻坚无望,急忙下令撤退。官军刚一转身,城门就开了,罗镖引军杀了出来。官军被人家咬住尾巴,再想列阵为时已晚,只得边战边退。
  薛长策把令字旗朝两边晃了三下。突然三通鼓响,铁天池引军从左边的山崖后杀出,丘殿坤引军从右边的树林中杀出,把官军截成三段。武尽忠吓得魂不附体,被铁天池的人马困在当中。武尽孝、胡强也遭到围攻,他们左冲右突,无法摆脱。
  叛军以多为胜,又占着有利地形,打得格外顺手。官军不断有人倒下,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武尽忠拼命格斗,仍无法脱身。武尽孝腿上中棒,摔落马下,被叛军生俘。胡强横冲直撞,逢人便打。他一看武尽孝被人家拿住了,顿时红了眼睛,大吼一声冲入敌队,把三节棍抡开了,一扫就是一大片。有个小贼头手中端枪奔胡强猛刺,胡强一声大叫,吓得贼头一哆嗦,钢枪走空。胡强一个虎跳,蹿到那贼面前,一把卡住脖子,用劲一拧一拽,硬是把小贼头的脑袋给拧了下来。接着用小贼头的尸体当兵刃,朝叛军乱砸起来。叛军抵挡不住,四散奔逃,把武尽孝也扔下不管了。胡强把他扶起来,又夺了匹马,两个人一齐向武尽忠靠拢。弟兄三人会合一处,带领军兵拼命往外杀。
  胡强在前开路,武尽忠、武尽孝断后,边打边走,终于冲出山口。罗镖等人见难以再把他们围住,只得收兵交令去了。
  武尽忠三人败回大营,查点人数,死了二百多,伤了三百多,一个个咳声叹气,愁眉不展。
  探马禀报:"常将军到了!"武尽忠、武尽孝、胡强三人,一直接到辕门外。但见大道上尘土飞扬,彩旗飘舞,像一条彩色巨龙,向着辕门滚来。不多时常茂出现在众人面前。武尽忠等躬身道:"卑职武尽忠等迎接王爷千岁。"
  常茂在途中已经接到了败报,这会儿正生气呢,一见武尽忠他们,连理也没理,下马后径直走进大帐,吩咐中军点鼓升帐。
  鼓响三通,满营众将盔明甲亮,按次序进帐,参见主将。五十名牌刀手列立帐下,帅帐中显得气氛森严。
  大帐里寂静无声。常茂面沉似水,按剑而坐,瞪着雌雄眼,打量着武尽忠、武尽孝、胡强三人,最后落在武尽忠脸上,把武尽忠看得直发毛,额头、手心都沁出了凉汗。
  突然,常茂把桌子一拍,叫道:"武尽忠!"武尽忠吓得一哆嗦,顿时汗就淌下来了,忙躬身答道:"末将在。""听说你跟叛军打了一仗?""是开兵见仗了。""胜负如何?""这……这……""说呀,这什么?快说!""是,是这样的,薛长策那小子太刁滑了,我们打……打败了。""怎么败的?说清楚。""是。"吴尽忠一边擦汗,一边把经过讲说了一遍。常茂静静地听他说完,又问道:"损失了多少人马?""据末将查点,死亡二百一十二人,伤三百零一人,其中重伤七十九人,失落战马五十四匹,各类旗子五十面,还有锣鼓、刀枪……"
  常茂勃然大怒,喝问道:"你可知罪?"武尽忠忙说:"全怪末将指挥失当,罪该万死。"常茂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可别怪哥儿们不讲义气。刀斧手!""在!"十几名彪形大汉从帐外闯入:"侍候王爷。""把武尽忠拉出去,点了天灯!"
  "这……"刀斧手互相看了看,愣住了。为啥?原来点天灯是一种极残酷的刑法,把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入夜后,将他头下脚上拴在一根挺高的木杆上,从脚上点燃。犯人受刑时痛苦难言,一直到被活活烧死。这种刑法古代有过,但在洪武年间已经废止。另外,军营里除了砍头、鞭笞、插箭游营、打背花、挨军棍、拘捕等刑法外,从来还没听说过点天灯的。
  常茂见刀斧手站着不动,大怒道:"你们都是聋子?把武尽忠点了天灯!""是。"刀斧手无奈,只好把武尽忠捆绑起来,架到帐外去了。
  武尽孝喊道:"请等一等。"说罢往前跨了两步,拱手道:"王爷息怒。武尽忠虽然打了败仗,但用心还是好的,恳请从宽发落才是。"
  "呸!"常茂发怒道,"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还有脸给他求情?来呀,拉出去一块儿点了!"武尽孝也被推了出去。
  常茂问胡强:"你给自己定个罪吧。"胡强脸红脖子粗地说:"我有啥罪?要不是我拼命往外冲杀,几百号人一个也别想剩下,我看呐,我不但没罪,还有功呢。"常茂笑道:"说的对。我这个人奖惩分明,别看你们打了败仗,可你还是挺勇敢的,也算在败仗之中立下一功,特赏你宴席一桌。"
  胡强一听,咧开大嘴笑了。笑着笑着他又哭了。常茂问道:"你哭啥?"胡强说:"武尽忠、武尽孝都快成大蜡了,我哪还有心接受赏赐。请王爷饶了他们俩吧。"姚成、梁泰等将齐刷刷都跪下了:"请王爷开恩,饶恕武将军吧。"
  常茂并不是真的要处死武家兄弟,只不过是军法难容,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再有人打了败仗怎么办?他就等着众将讲情呢,遂说道:"罢了。都说你胡强是野人熊,我看你还不算野,满懂情义呢!好吧,看在你和众将的分上,就把他俩饶了。来人,把武大、武二放回来!""是。"
  时候不大,武尽忠、武尽孝被带回中军帐,一齐跪倒:"谢王爷不点大蜡之恩。"常茂冷笑道:"非是我不愿处死你们,只因众将苦苦求情。不过,死罪饶了,活罪难免,每人打八十军棍,再抽三十背花,插箭游营,以戒将来。""刷",令箭摔到了堂下,这一回看来要动真的了。
  胡强忙说:"大敌当前,把他们俩打伤了,于我军不利呀。"姚成也讲情道:"王爷息怒,是不是先给他们俩记到账上,等以后立功了免去,有过了再两笔账一齐算?"
  常茂一听,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吧。"转身面对梁泰道:"先给他们记到账上,下次再打败仗时,合到一起再打。""遵命。"
  武尽忠、武尽孝松绑之后,谢过常茂。常茂又对满营众将说了一些加强军纪、争立战功的话,就退帐了。
  常茂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席,把胡强、武氏兄弟请来,四个人同桌而食。席前常茂笑对武尽忠说:"老兄,方才在大帐上多有得罪,万望宽恕。那都是为了大面儿,不得已而为之,可别当真格的。"武尽忠苦笑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可把我吓的不轻。"武尽孝道:"以后别再来这一套了,让人心里怪害怕的。"常茂道:"兵不斩,将不齐吗,没点规矩哪成。"
  胡强吃光了一条烤羊腿,抹了下嘴巴说:"朱胖子太可恨了,非扒了他的猪皮不可。"武尽忠说:"坏事就坏在薛长策那小子身上了。不把他个王八蛋铲除了,就甭想抓住朱胖子。"常茂想到全家人的惨死,恨得牙根发痒,捶着桌子说:"明天再找狗日的算账,叫他尝尝禹王槊的滋味!"武尽忠说:"咱们得吸取失败的教训,硬拼是不行的,需要以谋取胜。"
  武尽孝道:"茂,当年你不是我们的军师吗?鬼点子有的是,这次也得耍一耍呀。"常茂笑道:"你算说对了,茂太爷已经有了主意了。"三个人同时凑过脑袋:"是吗?说说看。"
  常茂摇头晃脑,把自己想好的计策说了一遍。三个人听了抚掌大笑:"太好了,太妙了!"武尽忠和武尽孝又作了点补充,直谈到掌灯之后,才告结束。
  常茂休息片刻,命人把梁泰唤进大帐,梁泰拱手道:"王爷唤我有何差派?"常茂笑笑,让他坐下,捶了他一拳:"我说伙计,别这么正经好不好?这又不是升帐议事,何必拘束。"梁泰也笑了:"你现在是堂堂的孝义勇安王,又是领兵的主将,我怎敢放肆啊。"常茂推了他一把:"得了吧,这算个屁,还得以咱的哥们儿义气为重。别忘了咱们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还在一块儿偷过鸡吃呢。"说到这儿两个人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梁泰问常茂:"说吧,叫我干什么。"常茂道:"这么说话就对了。伙计,为了打败叛军,活捉朱胖子,我定了一条计策,其中最重要的是派人打进叛军内部去,设法取得朱胖子的信任,离间瓦解他们,再配合大军里应外合全歼叛匪。""嗯,好主意,这叫'中间开花'。不过,难哪,想要骗过薛长策可不容易。我了解这小子,他刁滑得很,弄不好就得鸡飞蛋打,连本丢掉。""所以我才选中了你。""怎么,你想让我进山卧底?""对,非你不可。"
  梁泰沉吟不语。要说起来他和薛长策之间还真有过交情。当年梁泰任金吾前卫指挥使,薛长策只不过是个镇抚,经梁泰一手提拔,超级转任指挥同知。以后他升任十三门指挥,并和怀王亲近后,两个人的关系才疏远了。现在让他去卧底,薛长策还会信得过自己吗?倘若误了大事怎么办?
  常茂见梁泰不说话,遂拉着他的手说:"你害怕了?"梁泰说:"我个人的安危倒没什么,就怕误了整个计策。"常茂道:"只要你敢去就行。小心谨慎,准能办好。""好吧,我去。""这才是好样的呢,你放心,我早都安排好了。"常茂把全部计划说了一遍,梁泰点头说:"知道了。"
  次日清晨,官军饱餐已毕,在常茂亲自指挥下,摇旗呐喊,来到山下,叫阵官讨敌骂阵。叛军侦探急忙禀报给薛长策。
  此时朱珺正在山上用胡金堂的钱犒赏三军,祝贺胜利。众人交口称赞薛长策用兵如神。薛长策飘飘然起来,笑道:"常茂有什么了不起,本帅正想活拿他呢,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来了就是他的末日。"罗镖冷笑道:"但愿如此。请元帅可别纸上谈兵啊。"朱珺怕薛长策翻脸,忙打圆场说:"二卿都是孤的股肱,只要同心协力,定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时,探子如飞而至:"报!常茂引军骂阵,请元帅定夺。"
  罗镖斜着眼看了薛长策一下:哼,常茂果然来了,看你有什么妙策拿他。
  薛长策吩咐道:"挂出免战牌,不战。""是。"探子转身走了。
  朱珺不解地问道:"元帅为何不战?""是啊,难道说怯阵了吗?"罗镖见缝插针,决不放过机会。
  薛长策笑着说:"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常茂乃世之虎将,不可轻看了他。况且他来势甚猛,锐气正旺,战则对我不利。我军宜深沟高垒,按兵不动,此为怠军之法。待其士气低落时,我再出奇兵破之,一战可胜也。"朱珺点头,罗镖撇了撇嘴。
  "报!"探马二次禀报说:"常茂不依不饶,继续讨敌,在山前叫骂不止。"薛长策说:"不要理他,再挂免战牌。""遵命。"不一会儿,又一个报事的跑进来说:"常茂箭射免战牌,叫骂的更凶了。"薛长策把桌子一拍:"不要理他,就是不战!"
  "等等!"罗镖问探马道:"常茂都骂了些什么?""这……小人不敢说。""没关系,如实的讲,不说我宰了你!""是,我说。常茂骂怀王是胆小鬼,是属耗子的,不敢见人;骂元帅是草包,只能打饭桶,不敢碰英雄;骂你是婊子养的。他还说咱要再不敢出兵,他就骂咱八辈祖宗。"
  议事厅里一阵骚动,众人咬牙切齿,忿忿不平。薛长策大笑了几声,说道:"此乃激将之法,他有能耐就骂吧,我们不必理睬。"
  常茂一直骂到中午,薛长策也不应战。官军站着骂累了,就坐看骂;坐着骂累了,就躺着骂。一直骂到日色平西。
  薛长策率领众将登上瞭望台,手持单筒"千里眼"往山下察看,但见常茂盔歪甲斜,在地上坐着喝水,官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松松垮垮,还在少气无力地骂阵。
  薛长策大喜道:"时机成熟矣!"他回过头对胡金堂说:"胡将军,这回该看你的了,请你带领本部人马,迅速出击,勿使常茂逃脱!""遵命!"薛长策又下令道:"铁天池、丘殿坤二位将军,你们带领人马从左右出击,配合胡将军,全歼来犯之敌!""遵令。"
  胡金堂正要在怀王面前大显身手,兴冲冲飞身上马,手提大锤,率领两营人马,打开寨门,猛冲出去。铁天池、丘殿坤也各率人马从两翼杀出。刹时,三路军兵像三股飞泻的瀑布,向官军猛卷过去。
  常茂急忙提槊上马,官军措手不及,乱成一团。常茂大骂道:"顶住,顶住,谁跑我就杀谁!快列队迎战。"
  还列个什么队呀,早已溃不成军了。幸亏有几员大将在这儿顶着,官军才没有大的伤亡。梁泰顶住胡金堂,武尽忠、武尽孝顶住铁天池,副将赵发、童彦抵住丘殿坤,叛军还是像潮水般地拥向常茂。胡强急忙护着常茂,夺路而逃。主帅这一走,士气就低落了,官军是大败亏输,刀枪器械,遗弃遍地。叛军一直追到辕门这儿,被乱箭射退。
  薛长策害怕中计,急忙鸣金收军。叛军是胜利而归。朱珺传旨,全山祝贺。
  常茂败回大营,查点了一下人数,不但没少,还多出了四五十名,原来是山上的叛军自动反正的。常茂笑了笑,把他们全都拨在了梁泰的帐下。
  常茂洗嗽已毕,聚集众将,把大家痛骂了一顿。梁泰道:"这怪不得旁人,全怪主将不该没完没了地讨敌骂阵。弟兄们骂了一天,风吹日晒,水米没沾牙,势必人困马乏,焉有不败之理。"
  常茂大怒道:"梁泰,我知道你同薛长策关系密切,今日出战你就不肯用力,才导致了失败,我不处置你就是了,胆敢来教训茂太爷!来人,把梁泰推出去砍了!"
  武尽忠高喊道:"不可,不可。梁泰并无过错,说的也不算不对,怎能说杀就杀?""大胆,我是主将,说什么就是什么,用得着你来管我?莫非你也想死?"姚成道:"王爷息怒,梁泰出言莽撞,惹您生气,论理当给处罚,可还不至于处死啊,求王爷开恩。""放肆!来人,把他给我乱棒打出!"
  武尽孝一使眼色,众将呼啦都过来了,一齐跪倒给梁泰求情。常茂无奈,只好下令放回来。不过他余怒未消,喝令行刑官打了梁泰二十军棍,记大过一次。梁泰虽然不服,也只好谢恩退出。
  梁泰回帐,唉声叹气,埋怨常茂不止。他身边的亲兵以及刚投诚过来的叛军——因为没来得及编队,也住在大帐附近,都替他鸣不平。梁泰喝了顿闷酒,倒头睡去,军中的事情也不问了。
  第二天,薛长策主动出兵讨战,常茂因吃酒过量不能出战,只得挂出免战牌。薛长策不允,继续讨敌,并堵着营门,大骂不休。
  常茂气急了,命梁泰引兵出战,并告诫说:"此次出战,只许胜,不许败。胜了记功,败了说明你与叛军有勾结,就要杀你个二罪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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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四回 腹中开花  常茂命梁泰引军五百出战,梁泰不敢抗令,气呼呼上马提枪来到阵前。薛长策一见大喜,亲自出马。两军对面,薛长策喝道:"对面不是梁将军吗?"梁泰答道:"正是梁某。尔背叛朝廷,兴兵作乱,罪有千条,罄竹难书。还不过来受死,更待何时?"说罢抖枪便刺。
  薛长策一拨马头,用亮银戟把枪压住,笑道:"梁将军息怒,请听薛某一言。朱棣和朱珺,同是太祖之子,我们保怀王登极,江山又没落入外姓之手,怎么能说是反叛朝廷呢!再说朱棣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是弑君篡位得来的呀,胡、常两家又独霸朝纲,视我等如无物,我们怎么能受得了这个气呢!听说昨天常茂无缘无故要杀你,跟着他干有什么好?怀王仁厚慈祥,德配天地,实为旷世之英主。我们此举,上合天心,下顺民意,怀王必能稳坐天下。你我过去相处得不错,才劝你几句,望将军三思。"
  梁泰怒道:"忠臣不事二主,尔少得胡言。看枪!"梁泰抽回大枪又奔薛长策刺来。薛长策没认真打,而是边战边劝。梁泰执意不听,二十几个回合仍不分胜负。
  突然,武尽忠在官军队中闯出,喝叫道:"梁泰听了,常王爷有令,你不要念及旧情,不肯下手,限你在半个时辰之内斩将杀贼,取薛逆的首级,否则,按通敌治罪!"
  梁泰闻听火往上撞,舍弃薛长策,催马摇枪直奔武尽忠冲去,并大吼道:"尔等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武尽忠拨马便走,喝令军兵把梁泰拦住,并喊道:"梁泰反了!梁泰反了!快去报告常王爷!"不多时辕门大开,旗号晃动,看样子是常茂要出来了。梁泰不敢接战,把大枪往空中一举,对军兵喊道:"是朋友把路闪开,是冤家就过来送死!愿意跟我走的随我来,梁某决不亏待你们!"说罢催开战马奔正西而去。五百名军兵大部分跟着他跑了。
  薛长策看在眼里,认为机会不能错过,急命胡金堂领兵挡住官军,他自己带着数十骑战马去追梁泰。大约赶了五里多路,就把梁泰追上了。梁泰大怒,大枪一挥摆开阵势,等待厮杀。
  薛长策急忙拱手道:"梁将军不要误会,薛某决不是趁火打劫,而是想给你指条明路。倘若将军愿意的话,随某共保怀王如何?""这个——"梁泰低头不语。薛长策一看有门儿,进一步劝道:"大丈夫应该审时度势。将军的处境如此艰难,再犹豫不决,只怕追悔莫及呀。"
  梁泰叹道:"梁某并非痴傻之人,既然离开了大营,也愿另寻出路,可就怕他人疑神疑鬼,说短论长。"薛长策道:"不是薛某说大话,我推荐的人谁敢怀疑?"梁泰沉吟片刻,心一横头一摆,挂枪下马请降。薛长策大喜,扶着梁泰上马,二人并马回转琅琊山。梁泰带来的几百名官兵,也跟着上了山寨。
  离山口不远,胡金堂领兵来迎。他向薛长策禀报说:"常茂在马上酒气熏人,左右摇晃,压根儿就不能打仗。武尽忠等又是我军败将。他们见梁泰走远了,就收兵回营了,末将也收了兵。"
  薛长策点了点头,把梁泰介绍给他,二人互致敬意。他们边走边谈,回到山寨。
  怀王听说薛长策大胜而归,率众人降阶迎接。薛长策道:"王爷,臣此次下山,不仅大大挫动了常茂的锐气,还收降了大将梁泰,这都是王爷的洪福啊。"
  梁泰倒身下拜道:"罪臣梁泰参见王爷千岁,千千岁。由于臣目光短浅,不识贤愚,领兵到此,与王爷开仗,还望王爷恕罪。"朱珺笑道:"卿能弃暗投明,不失大将风度,孤决不会亏待你的。"说罢亲自搀起梁泰,拉着他走进议事厅。
  朱珺传旨,全山祝贺。席间,朱珺又把山上的几位寨主介绍给梁泰。胡金堂以及铁天池等都挺客气,惟独罗镖与众不同。他沉着脸冷笑不止。
  怀王看着罗镖问道:"你这是何意?"罗镖把嘴一撇说:"还是问问梁泰吧。""问他干嘛?""问他打算怎样倒反山寨呀!"
  梁泰脸色陡变,问怀王和薛长策道:"这是什么意思?"罗镖不等别人开口,"噌"地一声站起来说:"梁泰同常茂相处多年,交情至深,对朱棣忠心耿耿,绝不会投靠咱们的。这都是常茂的诡计,叫他进山来卧底。王爷若不信,就将他拿下,严刑拷问,便知真情!"梁泰闻听暗自吃惊,假装生气道:"薛大帅你看怎么样,在山下我是怎么说的?果然不出所料啊。"
  薛长策一向刚愎自用,凡是他认为对的事,任何人也休想改变。况且他又与罗镖不睦,这番话从罗镖口中说出来,就像往他脸上抽鞭子似的,火辣辣的不是滋味。他把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圆睁二目,质问罗镖:"你这话有什么根据?"罗镖也不示弱:"凭我多年的经验和阅历!"薛长策怒道:"本帅乃三军之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用不着你来干预!"罗镖反唇相讥道:"不错,亏你运筹帷幄把京师丢了,决胜千里才来到这里。倘若你再显显神通啊,恐怕我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薛长策忍无可忍,转身对怀王说:"臣贻误战机,指挥失当,请王爷发落。"
  朱珺连连摇手说:"罗镖酒后发疯,一派胡言,卿不必介意。卿乃孤之栋梁,孤从未对卿有半句怨言,卿何苦认真?"说着话他又转脸怒视罗镖,把桌子一拍,喝道:"罗镖,你可知罪?"
  罗镖觉得当着众人的面太失面子,便顶了一句:"有罪便知,无罪不晓。"怀王大怒:"罗镖,你不要仰仗是孤的娘舅,便可以胡搅蛮缠,孤照样可以治你的罪!"罗镖一看朱珺真急了,也就不再言语了。
  怀王愤愤地说:"孤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从现在起我撤了你的总监军,降五级使用,再要不服,就地正法!"
  罗镖万没料到怀王竟如此无情,要早知这样就不说那些话了。他又气又恨,勉强说了声:"臣知罪了。"怀王这才消了气。
  薛长策感到非常痛快。因为他和罗镖早有成见,矛盾很深,今天怀王撤了罗镖的职,降五级使用,足以证明怀王是信任自己的。不过,薛长策深知罗镖决不会善罢甘休,别看怀王在气头上撤了他的职,说不定哪天一高兴又要起用他,俗话说爹亲叔大,娘亲舅大嘛。因此薛长策不敢掉以轻心,忙拱手道:"王爷英明决策,使臣铭刻肺腑。不过臣的确驾钝无能,愿引咎辞职,请王爷另选贤者。"
  怀王一听薛长策要辞职,可沉不住气了:"爱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孤既已处分了罗镖,你为何还要辞职呢?"薛长策诡计多端,以守为攻,假意难过地说:"臣本不忍舍弃王爷,因受重臣掣时,恐遭报复,才不得已而为之,望王爷体谅臣之苦衷。"
  怀王正色道:"孤与卿情同手足,无论是谁,胆敢不听卿的调遣,说三道四,孤绝不留情!"他随手解下佩剑,当众宣布:"孤今赐薛长策尚方剑一口,可代孤行事,有先斩后奏之权。望尔等照知。"众人急忙站起来道:"臣遵旨。"
  薛长策跪下接过宝剑,感动得涕泪交流,哽咽着说:"臣即使肝脑涂地,也要报知遇之恩。"他把尚方剑放在面前,对怀王说:"梁泰将军深明大义,率众来归,臣启请王爷重用。"怀王称善,当众加封梁泰为兵马总监军之职,节制本部人马。梁泰谢恩。这一决定使罗镖气上加气,又无可奈何。
  梁泰向怀王进言道:"大敌当前,咱们切不可麻痹大意,应抓紧时机增修山寨,扩兵蓄粮才是。"怀王说:"卿言极是,你就看着办吧。"梁泰领旨谢恩。
  这位新上任的总监军,办事非常认真,从次日开始,巡视了山寨,每到一处,都要仔仔细细地察看一番,了解那儿的情况,并指出应该注意的事项。他转来转去就转到了后寨,梁泰发现这儿守得挺严,全是四加四的双岗,便问身边的侍卫:"这是什么地方?""回监军大人,这儿是监押罪犯的地方,叫黑风口。""监押着多少罪犯?""不多,一共有十几个人。"梁泰笑道:"用这么多人看守十几个人,未免有点过分吧。""监军大人不知道,这儿关押着三个重要人物,人少了怕出事。""什么人这样重要?"侍卫道:"他们全是当今名将,叫徐方、徐轮、田伯超。"
  梁泰大吃一惊,惟恐听错,让侍卫又说了一遍。梁泰心想:怪不得徐方叔侄失踪了呢,还加上个田伯超,原来全在这儿,谢天谢地,他们还活着。遂问道:"为什么不杀掉?留着有什么用?"侍卫道:"听说这是薛元帅的主意,留下他们当人质,在必要的时候,可要挟对方让步,或者答应什么条件。""噢,原来如此。进去看看。"
  黑风口是个不大的山沟,三面环山,一边是谷口,喽兵在这条山沟里靠石壁挖了七个石洞,铁门小窗,用以关押犯了罪的喽兵或是被绑架的人质。徐方三位就关在北边头一间屋里。因为这儿紧挨着哨所,容易监视。门外经常是四个人守卫,一天三班,每到晚上人员还要加倍。
  侍卫向值班的喽兵头目说明来意,小头目急忙过去给梁泰见礼:"迎接监军大人。"梁泰问道:"你是这儿的主管吗?""不不,管事的是郭景波将军,我只是个小头目。""郭将军在哪儿?怎么不来见我?"小头目急得直挠脖子,吞吞吐吐地说:"是这么回事。郭将军才取了第三房夫人,新婚燕尔,所以不常来。"梁泰心中高兴,面上生气,脸往下一沉说:"可恶!这么重要的差使岂能随便离开!告诉他以后不准这样!""是,一定告诉。"
  梁泰对小头目说:"把罪犯徐方的牢门打开,我要教训教训他。""是。"小头目从腰中摘下一串钥匙,把铁门上的象鼻子大锁打开,回头对梁泰说:"请监军大人留神,里边看不太清。"
  梁泰推门而入,借着门窗透进的光亮,看到室内有三条木桩,每根桩上绑着一人,中间是徐方,左首徐轮,右首田伯超。三人的发髻都拴在铁环上,手和腿也捆在木桩上,左一道,右一道,密如蛛网,如没人解救,是无法逃走的。从他们的神色看,这三位可没少受罪。
  梁泰看着他们心如刀搅,恨不能立刻动手把三个人救下来。然而情况不允许呀!着急和心疼都没有用,还得假装痛恨、嘲弄他们,不让旁人看出破绽来。他迟怔片刻,"嘿嘿"冷笑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三位侯爷吗?久违,久违。三位别来无恙乎?"
  徐方一看是梁泰,暗想:人心叵测,世事难料,想不到梁泰也背叛了朝廷!卑鄙,可耻!他也冷笑了两声:"不错,正是你家徐爷。假如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梁泰孙子吧!"徐轮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龟孙子,王八蛋!你还有脸来见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田伯超狠狠地瞪了梁泰一眼,没有言语。
  梁泰假意上火,"啪啪"抽了徐轮两个嘴巴:"你们还有什么值得狂傲的!别看常茂领兵到了山下,你们也休想活着出去!"他又朝徐方额头点了一下,丢了个眼色,转过身朝众人一挥手:"走!"大踏步走出了牢房,"咣当",牢门又锁上了。梁泰对小头目说:"对他们要严加看管,千万不能出错。""是,请监军大人放心。"梁泰又假装在四外查看了一遍,领人奔后山去了。
  徐方见梁泰走后,又惊又喜,低声对田伯超说:"这回咱可能有救了,原来常茂已经到了山下,梁泰又是这个。"徐方吐了一下舌头,把舌尖往下一压,意思是"卧底"。田伯超点点头,示意他别往下说了,以防被人偷听去。徐方当然知道此中的厉害,越是在这时候,危险才越大。徐轮本想说几句,被徐方瞪了一眼,他才没有言语。
  梁泰巡视山寨无意中发现了徐方等三人被关押在这儿,心中又惊又喜,就想把他们给救出来。可是事先毫无思想准备,身边又没有帮手,要救他们困难太多了,弄不好事与愿违,再暴露了自己,整个计划都得失败。怎么办?梁泰心似火烧,可急坏了。
  掌灯后梁泰到议事厅给怀王请安,顺便向薛长策禀告了巡视的情况。薛长策笑道:"监军不辞劳苦,可钦可佩。"怀王也赞许了几句。
  梁泰踌躇了一下,问薛长策道:"大帅,咱们山上留着几个祸害干什么,为什么不把他们杀了?"薛长策反问道:"你是指徐方三个?"梁泰道:"正是。"薛长策道:"对这三个人,留着比杀了好。"梁泰假意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薛长策一阵朗笑,胸有成竹地说:"道理很简单。现在是敌强我弱,不能不往坏处想想,万一咱们的援军不能及时赶到琅琊山,而对方大军云集,对我构成大的威胁时,咱们就可以利用徐方三个来要挟对方,交换条件。根据这三位的身份,我们的对手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就会答应我们一些条件。"
  梁泰心说:好狡猾的家伙,把后路都准备好了,遂说道:"大帅深谋远虑,的确高人一筹。不过,要能把他们收降了,化敌为友,为我所用,岂不更好吗?"薛长策摇着头说:"行不通,行不通,他们跟你可不一样。不怕你挑理,这仨人都是朱棣的栋梁,你不过是一条椽子,若想让他们为我所用,简直是白日做梦。"梁泰假意不服气,涨红着脸说:"不见得吧,难道他们就不怕死?倘若咱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拿高官厚禄以结其心,我看事情未必无望。"怀王点点头说:"梁爱卿所言不错,不妨试试看。"
  薛长策还是不同意,他说:"那都是空费心血,对牛弹琴,何必多此一举。"梁泰毫不退让:"大帅,我们不妨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行,岂不是件好事?"
  胡金堂也插话道:"我看可以试试。我就不信他们三个都一样。哪怕劝降一个呢,也足以瓦解对方的军心。"梁泰赶忙附和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据我所知,田伯超与徐方不一样,他在朝廷当中是孤立的,也经常受人排挤,依我看劝降田伯超有希望。"怀王对薛长策说:"要不就试试吧,不行也赔不上什么。"薛长策看怀王也这样坚持,就不拉横车了。
  怀王吩咐一声:"传孤的口谕,把徐方、徐轮和田伯超带来。""遵旨!"薛长策又交给值日官一支令箭,在上边注明提审罪犯徐方三人的字样,值日官转身走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值日官走进议事大厅:"启禀王爷、大帅,三名罪犯已经带到!"怀王说:"带上来,都带上来。"
  梁泰急忙拦阻道:"且慢。王爷圣明,不能这样劝降。""为什么?"朱珺不解,瞪着肉包子眼睛问梁泰。梁泰说道:"无论干什么事,也得讲究方法。王爷请想,要把他们一块儿带进来劝降,是很困难的。因为三个都在场,即使心里愿降,也不愿先张嘴。人都有自尊心吗,谁也不愿说软话,当狗熊,必须一个一个地劝,只要有一个活了心,剩下的就好办了。"
  怀王觉得有理,问薛长策道:"卿看先劝哪个?"薛长策寻思了片刻说:"梁监军不是说劝降田伯超有希望吗?就先从姓田的身上入手吧。"怀王点头:"好。来人,带田伯超。"
  帐下答应一声,田伯超被推进来了,到堂上双腿一叉,把脸甩向一边。朱珺先咳嗽两声,平心静气地说:"田伯超,你把脸转过来看着寡人。"田伯超果然面向怀王,不过哼了一声。
  朱珺笑笑说:"田将军受苦了。来呀,看座。""是。"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伯超身后。田伯超飞起一脚,把椅子踢出去一丈多远,议事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朱珺倒吸了一口冷气,缩了一下脖子,薛长策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这是他意料中的事,并不感到奇怪;罗镖冷笑不止;梁泰心情一紧,怕田伯超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把事情闹砸了。
  田伯超冲朱珺瞪着眼吼道:"你想干什么来个痛快的,要杀要剐随便,少用软刀子扎人。"
  梁泰忙站起来说:"王爷,我来说几句。"他抬步来到田伯超面前,拱手道:"田将军息怒,听在下一言。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样强硬有什么好处?"
  田伯超狠狠地瞪着梁泰,刚想要说什么,梁泰忙抢先一步说:"你等等,听我把话说完。当然,自古忠臣不怕死,谁都乐意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可是情况并不一样啊。朱棣好坏咱且放在一边,他是太祖的儿子,怀王也是太祖之子呀,保朱棣与保怀王有啥区别?朱棣是大明皇帝,朱珺也能做大明皇帝,一没改换国号,二没把江山落入旁姓之手,做臣的问心无愧,因为咱们无权给人家分家。"
  梁泰说到这儿看了一下朱珺和薛长策,见他们不住点头,便接着说:"眼下人心厌战,老百姓恨透了战争,当兵的也厌烦战争。这样打下去有什么好处?劳民伤财,天怒人怨,有百弊而无一利。我们应该帮助怀王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田伯超怒问道:"那么你说,这场战争是由谁挑起来的?还不是你们这一伙吗?"梁泰道:"田将军只看表面,没看内里。胡、常两大家独霸朝纲,排斥其他功臣,怀王屡谏,朱棣却置若罔闻,怀王不得已,只好举事。你我做臣子的,又何必干预他们的事情?如果糊里糊涂地把命丢了,犯得上吗?"
  田伯超低头不语,陷入沉思。梁泰又进一步说:"怀王德配天地,乃旷世之英主,就拿我来说吧,在那边只不过是盘小菜,可是现在呢,却一步登天,做了兵马总监军。倘若田将军愿保怀王,地位不比我强得多吗?"
  怀王站起来说:"田将军,只要你肯保孤,孤加封你为定国公,肯定高于原职,你看如何?""这个……"田伯超似有所动,低头不语。
  梁泰抓紧机会,在怀王耳边说了几句,怀王喜上眉梢,亲自动手给田伯超松开绑绳,说道:"卿不必犹豫了,孤求贤若渴,愿卿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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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五回 随机应变  怀王朱珺对田伯超百般劝降,这一招果然见效,田伯超思索多时,终于跪倒在地,口称:"王驾圣明,罪臣不识贤愚,多有冒犯,万望恕罪。"怀王喜出望外,双手把田伯超拉起来,说:"卿深明大义,何罪之有。孤封你定国公之职。""谢王爷千岁,千千岁。"
  田伯超转身对梁泰说:"幸蒙将军指点迷途,容图后报。"梁泰笑了笑,但笑得很不自然,心中升起疑团,他不明白田伯超是真降还是假降,这是因为事先他们没有通过气儿,彼此都不了解。虽然他在牢房曾向徐方暗示过,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天知道他们三个明白不明白?倘若田伯超是真降,这件事可就麻烦了。其实梁泰的忧虑是多余的。自从他离开牢房后,徐方就动开了心计,已知梁泰进山卧底,还要设法搭救他们。小矬子把可能脱险的办法几乎都想到了,其中也包括劝降这一招。因此,他利用机会把看法对田伯超和徐轮讲了一遍,两个人将信将疑。徐方说有备无患,有这种可能最好,没有也不赔啥,只当快活快活嘴巴罢了。伯超、徐轮一听也对,就静下心来听徐方讲。小矬子便把假设的场面一一说了出来,如对方怎么问,你应当怎样回答,到了什么时候,应当说什么话等等。他对二人讲了许多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付的办法。
  真是无巧不成书,果然被徐方猜中了这一招,三个人被带到议事厅。田伯超按照徐方的意思,与朱珺展开了智斗,后来一看时机成熟了,才假意投降。
  怀王封了官,让田伯超坐下,笑着说:"田爱卿,孤还有一事相烦,不知卿可愿意?""王爷有话请讲。"怀王说:"孤很喜欢徐方的机智和武艺,也有心将他收降,不过,这个人很难对付,卿能替孤代劝吗?"田伯超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徐方也不例外。他所以对朱棣如此忠心,不外乎恩义二字,倘若王爷以诚相待,并以重赏相许,依臣看成功有望。"
  怀王大喜,吩咐一声:"带徐方!"时间不大,徐方被押进大厅。怀王示意叫田伯超说话。
  伯超一向心细,惟恐朱珺在试探真假,便装出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对徐方说:"徐将军,你没料到吧,眨眼之间,我已经保了怀王了。""你说什么?"徐方心里高兴,却装作满脸怒气。伯超道:"我说我已经是怀王的臣子了。"
  徐方一跳多高,气得小脑袋直晃悠,破口骂道:"田伯超,小畜牲,真没料到你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势利小人!永乐帝对你天高地厚之恩,把你当成心腹爱臣,你这样做对得起良心吗?你的心被狗吃了不成?"
  伯超一看徐方头上的筋也绷起来了,眼珠子也鼓出来了,刀条小脸也绿了,暗自佩服他真会演戏,遂说道:"徐将军此言差矣。我且问你,朱棣为什么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我给他卖过命吗?平白无故他能加封我大官儿吗?所以说,我做官是用命换来的,根本用不着感谢他。你也不例外。算一算,你给他们卖了多少年命,只不过换了个小小的侯爵,比起田、常、胡、姚四大家,你这个官算得了什么!我看这是得不偿失。就拿我来说吧,刚刚投靠怀王,就加封我为定国公,将来立了功,还愁王位吗?"
  朱珺插言道:"就是嘛,本王向来是不亏待人的。"田伯超接着说:"我也不是捧你,从各方面来讲你都比我强,当然模样例外。假如你能保怀王,还愁不当显官?"徐方刚要张嘴,田伯超马上说:"你先等等,听我把话说清楚,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么大的世界,两条腿的活人可有的是,缺你也算不了什么。现在只问你一句话,降还是不降?先别答复我,你先认真考虑考虑再说。"
  徐方暗中发笑,心说,真没看出,田伯超老实巴交的,居然能演这么精彩的好戏,我也不能含糊,非把这出戏演活了不可。他冷笑了两声说:"我这个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得先听听怀王开多大的价钱。"
  朱珺说:"只要你肯保我,孤加封你为镇国公,你看如何?"
  众人闻听无不咂舌。罗镖气得直哼哼,可是没敢说话,薛长策也感到酸溜溜的,因为他还没有这么高的爵位呢。
  哪知徐方听了一阵狂笑:"王爷,你未免太小气了吧,连个王位都舍不得吗?"朱珺道:"徐方,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徐方把脸一绷:"这叫什么话。往小说性命攸关,往大说这关系我一生的荣辱,能开玩笑吗?""好!"
  朱珺把大腿一拍说:"假如你愿保我,待孤登极之后,就加封你为镇国王之职,世袭罔替。""真的?"徐方喜上眉梢,满脸的折子都乐开了。怀王说:"孤王一向说话算数,这般大事岂能儿戏。"徐方道:"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归降你了。"田伯超大喜,急忙给徐方解开绑绳。
  罗镖忍无可忍,一跃而起,对怀王说:"王爷,您上当了!这小子是头号滑头,满嘴跑舌头,这分明是一计,请王爷切莫上当!""这……"怀王一愣,两眼盯着徐方,好像能从徐方脸上看出真伪似的。
  徐方听了罗镖的话,冷笑了两声:"姓罗的,你眼红了?好,既然你怀疑是计,就请王爷收回成命,把我杀了算了!老实说,拿个挂名的王位换一大堆骂名,未必就是便宜!"说罢把双手一背,等着捆绑。
  田伯超明白徐方是将怀王一军,以防有变,便马上进言道:"王爷,这是怎么说的?究竟是罗将军说话算,还是您说话算呐?"
  怀王一看徐方不像假降,便狠狠瞪着罗镖说:"放肆!你现在是降级使用,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还不给我滚了出去!"罗镖冷笑道:"王爷,你仔细想想,徐方一伙能保你吗?远的不说,宝慧寺受辱之仇可就在眼前呐。"怀王怒道:"再说我就宰了你!来呀,乱棒打出!"胡金堂急忙走上去,把罗镖劝出厅外。
  徐方还是不依不饶,尖着嗓子喊道:"快把我绑上!杀了吧,不降了!不降了!"朱珺急忙赔礼道:"徐将军,徐爱卿,别听他的。孤王所出之言万无更改之理。"
  徐方这才转怒为喜,拱手道:"王爷千岁,过去是各为其主,小臣有什么不对之处,还望王驾原谅。我徐方是刀子嘴豆腐心,旁人说我滑,其实我一点也不滑,只要你用真心交我,我也要用真心交您。""当然,当然。爱卿快快请坐。"
  梁泰和田伯超一齐过来给徐方道喜,徐方拱手说:"二位早投怀王,比我高多了。佩服,佩服。"说罢转身对薛长策说:"薛大兄弟,今后还望多关照哇。"薛长策笑道:"彼此彼此,只盼徐爷口心如一。"
  徐方问怀王:"听见没,薛大帅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也怀疑我不成?""不,不不。"怀王晃着大手说,"他是实在人,心里有什么说什么,请王兄切莫多心。"徐方笑笑说:"但愿如此,我这个人可有个怪毛病,明枪明刀我佩服,假如暗下绊子,用软刀子杀人,可别怪我给他眼里插棒槌!"
  怀王嘿嘿干笑了两声,惟恐薛长策翻脸,忙打圆场说:"今日又收降了田、徐二位将军,实在是可喜可贺。传旨祝贺!"
  突然院中有人喊道:"等等,还有我呐!"怀王才想起来,还有个徐轮没收降呢,忙问徐方道:"令侄之事有劳王兄费心。""好说,好说,小孩儿的事好办。来人,把徐轮放进来。"随着一阵脚步声,徐轮走进议事厅,身上的绑绳已经解开了,只见他边晃胳膊边问:"叔,这是怎么回事?"徐方笑道:"孩子,咱不保朱棣了,今后保怀王了。""你说什么?""我说咱不保永乐皇帝,改保怀王千岁了。"
  徐轮一跳三尺,指着徐方说:"叔,你可给咱们姓徐的丢了人了。从古至今的英雄好汉,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怎么轮到你头上就变了?实在丢死人了!"
  徐方气得一拍桌子:"大胆,放肆,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连老人的话也不听了吗?"徐轮嘿嘿冷笑道:"老人说得对,我当然要听,说得不对,我就不听。""你想怎么样?"徐方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徐轮说:"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想叫我投敌叛国呀,没门儿!""那我就成全了你。来人,推出去斩了!"徐轮把双手一背,挺胸昂首,还吟诗一首:"忠良膝下有黄金,岂肯低头跪佞臣。笑对屠刀心无愧,流芳千古是徐轮!"徐方、田伯超听了差一点没乐了,心说:这小子真能编,这是从哪本书上摘下来的?
  怀王忙劝道:"王兄息怒,小孩子任性,千万别怪罪他。"徐轮道:"谁任性?这叫忠臣不侍二主,你懂吗?"徐方怕徐轮把戏演砸了,趁机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说:"看见没?怀王多么爱才,要换个昏君早把你杀了。还不谢恩更待何时?"
  徐轮会意,沉思片刻,又叹了口气,才跪倒说:"臣虽年幼,读书可不少,文天祥的气节、岳武穆的忠贞,已深深印在我脑子里,因此,我是不轻易变节的。遇上了您这位旷世英主,别说是人,就是石头也会受到感动的。"
  怀王大喜,伸双手把徐轮拉起来说:"爱卿平身,只要卿肯助孤,孤是不会亏待卿的。"徐轮笑着说:"我这个人就是较真儿,请问王爷,封我个什么官啊?""这……"怀王一愣,方才说的不过是几句客气话,没料到徐轮认起真来了。他略加思索后说道:"孤加封卿为忠义侯、定国大将军之职。""谢王爷,千千岁。"
  侍卫已把酒席摆好,请众人归座。头一桌怀王居中,上垂首是薛长策、徐方、田伯超,下垂首是梁泰、徐轮、胡金堂和尹兆国。第二桌是蒋雄、姜楚、陶行祖、梅少良、李少山。第三桌是铁天池、丘殿坤、马忠义、刘定军、方泽和袁大明。其他偏副头领、大小头目皆散坐在两旁。
  怀王特别高兴,频频举杯向众人敬酒,众人也轮流给他敬酒。徐方边喝边想,下一步该怎么办?首先得跟梁泰碰碰头,然后在一起计议计议。可是身在虎穴之中,这是非常引人注目和相当危险的,必须甩开所有的耳目。唯一的办法是叫他们多喝酒,喝成烂泥才好呢!因此他极力为诸位敬酒、劝酒。议事厅里顿时大呼小叫,鬼哭狼嚎。
  徐轮发现旁人都是真吃真喝,并无顾忌,惟独薛长策与众不同,皮笑肉不笑,两只眼睛不住地转动。小矬子徐轮深知朱珺是个草包,容易对付,最狡猾的就是这个家伙,只有把他灌醉了,一切事情才好办。
  徐轮用大碗斟满了酒,凑到薛长策面前说:"大帅,你得多喝几杯呀,来,我敬大帅一碗。"薛长策笑道:"谁说我喝得少,这不杯杯见底嘛。"徐轮说:"那咱俩就干一碗吧。"薛长策盯着徐轮手中的大碗,冷笑道:"怎么,你想把我灌醉吗?"徐轮:"哪能啊,都说大帅是海量,我也很贪杯,今晚咱们将帅比比看怎么样?"薛长策道:"这可不行,现在还不是痛饮的时候,倘若常茂趁机杀上山来怎么办?"徐轮说道:"常茂算他妈的什么东西,别人拿他当人物,我徐轮可没把他当回事。你要怕常茂只管说话,由我们爷们儿对付他们好了!"
  薛长策一向刚愎自用,骄傲成性,徐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他的底,使他的脸涨得通红,冷笑道:"我姓薛的怕过谁?你没打听打听?""是啊,既然不怕,多喝几杯有啥关系。""好,我干了。"薛长策把碗接过来,一仰脖,全喝了。"好!这才是大将军的风度呢,来,我也敬大帅一碗。"说话的正是徐方。他完全明白徐轮的用意,也趁热打铁,跑过来凑趣。
  薛长策笑道:"多谢王爷赏脸!"说罢一饮而尽。田伯超也满了一大碗,说:"别人都给大帅敬酒,我也得敬大帅一碗呐。"薛长策推辞道:"田公爷,我已不胜酒力,请公爷担待。"田伯超不悦道:"大帅待人太不公了。难道还有近疏之分吗?""田爷,可别误会,我决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怀王道:"你就喝了吧,你的酒量我清楚,再喝几碗也没有事。"薛长策一看不好再推辞了,只得把酒干了。梁泰一想,我也加把火吧。他也敬了一碗。不一会儿就把薛长策灌得酩酊大醉。徐方见了暗自高兴。
  今晚朱珺非常兴奋,喝着喝着忽然想起婵婵来了,传旨道:"去把孤新收的王妃宣来。"值日官遵命照办。时候不大,婵婵盛妆而来。朱珺乜斜着眼睛笑道:"孤把卿宣来是叫你高兴高兴,孤又收下四员虎将,这回咱们什么也不怕了。卿应该歌舞一番,为孤助兴。"
  婵婵秋波闪转,启动朱唇,媚笑道:"臣妾遵旨。"婵婵换好彩衣,手持简板,合着悠扬的乐声,唱开了《四海升平》。歌词云:
  君主圣聪兮文武忠,
  文武忠兮建奇功。
  边陲宁兮万民乐,
  五谷丰登兮永太平。
  ……
  婵婵边歌边舞,婉转的歌声好像行云流水一般,众人听了如醉如痴。
  徐方暗想,此女才貌双全,的确不同寻常,可叹身陷匪窟,真好比一颗明珠掉进了粪坑,可惜呀可惜。田伯超、梁泰和徐轮也有同感。
  怀王喜上加喜,酒已过量,团着舌头说:"好……好,你……你替孤、孤给、给他……他们每人满一杯。"
  "遵旨。"婵婵手捧银壶,绕座而行,挨着个儿的倒酒。当他来到胡金堂身旁时,胡金堂醉得已不能自控,想起往日情景,不由得神魂飘荡,恨不能扑上去把她抱在怀里,尽兴地欢乐一番。他把酒杯捧起来,身子晃晃悠悠,两只色眼紧盯着婵婵的前胸和粉脸。这一举动被徐方看了个真真切切,凭经验可以断言,他俩的关系绝不寻常。正在这时,又出了一件新鲜事,原来婵婵给他们倒满酒后,刚转身要走,胡金堂从桌子下边伸出手,偷偷地拽了婵婵腰带一下,婵婵把身子一扭,迅速躲开了。徐轮看得比徐方还清楚,因为他紧挨着胡金堂坐着。徐轮暗中骂道:"不要脸的下流坯!"他本想把这件事当众揭开,给怀王来个难堪,可是又怕婵婵顾及脸面否认此事,便没作声。
  婵婵把酒敬完了,请示怀王:"王爷,还有事吗?""你,你说什么?""王爷,您喝得太多了,应该回宫休息了。"婵婵连说了好几遍,朱珺才听明白,他把手一挥说:"好、好……好,陪孤回、回宫。"
  婵婵和几名女仆搀架着朱珺奔后宅去了。他一退席,宴会也就结束了。薛长策也被仆人架走了,余者虽不用搀架,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不住地打酒嗝儿,就连徐方、徐轮、田伯超和梁泰也是被人搀架走的。徐方边走边吐,酒气熏人。
  他们四位还没有"府第",暂住在清风寨一座小院里。仆从们见他们酒醉如泥,眼侍他们躺下,都退出去了。
  二更左右,徐方慢慢睁开眼,翻身下地。徐轮、田伯超、梁泰三位也先后下了地,田伯超吹灭了蜡烛,又到院里观察了一番,除门口有两个值夜的仆人熟睡外,并无人偷觑。徐轮抖身上房,也没发现什么,他们又围着小院仔细搜查了一遍,确认平安无事,才回到屋里把门掩好。
  徐方拉着梁泰说:"快说说,你是怎么打入山寨来的?常茂对你是怎么交代的?"
  梁泰就把常茂的计划说了一遍。他说:"山寨坚固,易守难攻,为避免大量伤亡,常将军才派我来的,这条计策叫腹中开花。"徐方笑着点点头:"好主意。你想怎么开花呢?"梁泰说:"我到山上之后,就抓紧时机转了一圈,把主要隘口、关卡的兵力分布情况都了解清楚了。原打算画份详图给常将军,顺便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恰巧遇上三位,您看该怎么办好?"
  徐方思索了一下说:"眼下急需与常茂联系,图要画,信也要写,还得派个可靠的人亲手交给常茂。"徐轮把胸脯一拍:"叔,我去吧。"徐方一瞪眼:"呆着你的,毛手毛脚,岂能负此重任。"田伯超道:"要不叫我去吧。""嗯,非师叔不可。"
  于是由梁泰执笔,画了一张详图,交给田伯超。伯超把图揣在怀里,问徐方:"你看我何时动身为宜?"徐方说:"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切记,你不要回来了,协助常茂攻打琅琊山。"
  伯超说:"我这一走,必然引起他们的疑心,对你们三位极其不利呀!"徐方笑道:"我们是任凭风浪打,稳坐钓鱼台,这你就放心好了。告诉常茂越快越好,咱们就定在拂晓前动手,来它个里应外合、腹中开花。""知道了。"
  田伯超算了一下说:"现在已经二更多天了,倘若顺利的话,三更可见到常茂,待他把军兵部署完毕就得四更多天,拂晓动手恐怕太紧张了。"徐方说:"紧也得这么办,天亮就不好办了。""好,我现在就走,请你们千万保重。"田伯超开门上墙,三晃两晃就不见了。
  梁泰问徐方:"咱们怎么办?"徐方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抓住朱胖子再说!"徐轮乐得手舞足蹈:"叔,咱仨都去抓朱胖子吗?"徐方道:"用不着,有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啥?叫我一个人去抓他?!""对。你害怕了?""不是那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呀?""该办的事多着呐,我去对付薛长策,梁泰还得控制军兵,接应大军攻山。你挑吧,哪样好?"徐轮一听,这三件事顶属对付朱珺容易些,遂笑道:"行,我抓朱胖子。"
  徐方严肃地说:"孩子,你的担子也不轻啊。朱珺虽然是个饭桶,保护他的人可不是饭桶,硬抓是抓不到的,要动脑子动心计,明白吗?""明白。""我可告诉你,若是走了朱胖子就砸了,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徐轮笑道:"叔,放心吧,我抓他好比老太太甩鼻涕——稳拿把儿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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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六回 虎口拔牙  徐方向徐轮交代了捉拿怀王的任务,徐轮欣然领命:"叔,我啥时候动手?""现在就可以去了。记住,咱们在头道山口不见不散。时间是拂晓前,最迟也不准超过卯正。"徐轮一一记好,背好双棒、日月五行轮和百宝囊(这些东西都是在怀王封官后刚归还的),冲徐方和梁泰一抱拳,转身去了。
  梁泰问徐方:"卑职怎么办好?"徐方道:"你现在是山上的总监军,有调动三军的大权,拂晓之前,把军队统统集中到一块儿,最好拉到山外的开阔地,叫我军看得清楚,到时候可缴他们的械,逼他们投降。"梁泰为难地说:"怕不容易吧。调动军队的大权,实则都操在薛长策手中,没有他的大令可不行。"徐方道:"这你放心,盗支令箭算不了什么,包到我身上了。四更一点左右,你到这儿来取令好了。"
  梁泰又问道:"这段时间我干什么?"徐方想了想说:"你仍以巡山查寨为名,到四外察看动静,监视山上的变化。切记,不管我和徐轮遇上什么事,也不准你插手。""这是为何?"徐方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打入虎穴是不容易的,不能不留点后手。在没有打破山寨之前,你最好不要暴露身份。""明白了。现在我就走,拂晓前我在山外等你。"
  徐方把应用的物件带好,背上一对镔铁鸳鸯棒,又坐在床上仔细考虑了一下行动方案。他听了听远处更梆之声,已敲过二更二点,便轻轻推开房门,往四外察看了一番,见无异常情况,转身把门掩好,双脚点地,飞上房顶,赶奔薛长策的住所。
  薛长策暂时住在议事厅的配房,里外三间房,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小客厅兼书房,另一间住着大将铁天池和四名亲兵。
  徐方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巧妙地躲开哨兵的视线,不多时来到议事厅房上。他趴到前坡上朝下观看,见院中灯光明亮,房檐下放着一条长凳,有四个值班的军兵,坐在上边打盹儿,另有两名叛军在院中来回遛达。议事厅里静悄悄的并无一人。再看薛长策住的那三间平房,门户紧闭,只有东边的房里有灯光。徐方从后坡溜到地上,一拐弯儿绕到薛长策的房后,把耳朵贴到窗户上听听,静悄悄的,偶尔传出薛长策的鼾声。
  徐方又转到东边那间屋的后窗外,捅破窗根纸往里窥视,见靠南边有张大木床,床上躺着四位,都是头朝里脚朝外,正在酣睡。靠北墙有张方桌,桌上放着壶碗,还有一盏蜡灯。有个小头目坐在灯下看书,大概是值班的。徐方的计划是先盗大令,而后再捉拿薛长策和铁天池,但不知令箭放在什么地方。
  这时,更楼传出三更天的更梆声,看书的小头目把书放下,轻轻来到木床边,把其中一个推醒,低声说:"该换班了。"那位揉揉睡眼,翻身下地,不住地伸懒腰。那个小头目爬上木床,倒头便睡。
  换班的这位坐在桌旁打了一会儿盹儿,然后推开房门,奔房后来了,看样子是要小便。徐方心生一计,闪身躲到了矮墙后边。果不出所料,换班的这位迷迷糊糊摸到房后,解开中衣就尿开了。当他尿过转身系裤子的时候,徐方冷不丁蹿出来,掐住了他的喉管,像拖死狗似的,把他拖到僻静之处。
  这位小头目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刚想说话,一把锋利的匕首已戳到眼前:"别言语!要不我宰了你!"这位吓得浑身栗抖,果然没敢出声。不过他已认出了徐方,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
  徐方压低声音说:"我问你的话,你要照直说,胆敢骗我,可休怪我不客气!"那位点点头。徐方说:"薛长策的令箭放在什么地方了?""在议事厅西套间里。""有人看守没有?""有,您没看见院里有值夜的哨兵吗?他们就是看守令箭的。""房门锁着没?""锁着呐。""钥匙在谁手里?""在薛大帅手里。""别人没有吗?""没、没有。就只一把钥匙。""当真?""小人不、不敢欺骗王爷。"徐方心说这小子倒挺老实,按理说不该杀他,不过,事关重大,留着他肯定是个祸害,想罢猛然把这位的嘴堵严,一刀割断了他的气管儿。
  徐方把死尸拖到矮墙后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胡乱盖了盖,二次跳上议事厅前坡。
  院里并无变化,四个军兵仍然坐在长条板凳上打盹儿,两个军兵还在来回溜达。
  徐方转到后坡,飘落在地上,先看看后窗户,不由紧锁双眉。原来后窗都用砖堵死了,十分坚固,只有从正门进屋这条路了。徐方又转到前院,蹲在黑暗处打主意,看样子非把哨兵调开不行。怎么办?嗯,有了。他以闪电般的速度跳到正门外,从怀中取出一物,在地上"刷刷刷"画了起来,画完后用嘴一吹,但见平地上出现了一堆元宝,闪着蓝莹莹的光亮。他又故意发出点儿啊声,然后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藏起来。
  两个值班的哨兵,冷不丁听见响声,先是一愣,仔细一看,门外边有一堆元宝,这是怎么回事?他俩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但到跟前一看,光亮已经消失,元宝也不见了。原来徐方用的是曳火流光法,这是绿林人特制的一种幻术。两个哨兵不懂此术,呆呆发愣。愣了一会儿,又回到院里纳闷儿去了。
  徐方就利用他们出去的时候,从廊下溜进了议事厅。他像猫儿似地摸到西套间门前,看了看门上果然有锁。小矬子用大拇指按了按簧,然后从百宝囊中取出万能钥匙,把锁打开,侧身躯进入屋里。
  徐方稳了稳心神,拢目光四处打量,小屋不大,迎门是一架铁柜,四周空着。徐方仍用万能钥匙把铁柜锁打开,往里一看,令箭都摆在里边。徐方拿起几支把令皮揭开看了看,时辰都不对。又掏出几支,最后选了一支寅时的令箭,用布包好别到腰里。他把铁柜关好,从套间退出来,把门锁上,闪身避到明柱后头,往院里一看,那两个哨兵还在院里来回转悠呢!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飞蝗石,甩手扔到东房上。"叭哒"一声,两个哨兵吓得一哆嗦,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心说怪事,今儿晚上这是怎么了?徐方利用这个机会,溜出议事厅,飞速转到房后,纵上短墙,从来路返回。
  徐轮离开徐方之后,转身赶奔后宅,一边走一边盘算:我叔一张嘴就说我年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不管干什么,他总是不放心。这回呀,我非得争口气。他想着走着,一会儿来到内宅墙外。小矬子不敢大意,集中精力往四外察看:远处灯光闪动,看样子好像是巡逻的哨兵;近处平静如常,周围一团漆黑。徐轮纵上墙头往院里观看,但见怀王住的房里灯光晃动,隐隐约约好像有人谈话,由于离得远听不真切。
  徐轮从墙上一跃而下,蹑足潜踪来到窗前,用舌尖舔破窗户纸,往里观看。不看则可,一看吓了一跳。只见怀王四脚朝天地睡着,新封的妃子婵婵,正被一个大汉抱着,她的嘴巴被布条勒住,欲喊不能,欲呼无声,只发出微微的哼哼声。徐轮仔细一看,那大汉正是大寨主胡金堂。只见他醉眼乜斜,晃晃摇摇,正往外拖婵婵,婵婵双手被倒捆着,斜躺在地上打滚儿。然而朱珺沉睡如泥,却丝毫没有察觉。胡金堂见婵婵不走,便把她夹在肋下往外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因脚下没根,摔倒在地上。胡金堂喘了两口气,又追上去把婵婵抱住,一使劲儿按在身下,就要扒婵婵的衣裤。徐轮赶忙闭上眼睛,真是又气又笑。想起宴会的情景,就知道胡金堂没安好心。
  原来胡金堂把婵婵送给怀王的当天就后悔了,虽然用婵婵换了个大官儿,可是这个官儿有名无实,连关饷的地方也没有,更不能替他泄欲。每当想起如花似玉的美人被朱胖子占去,就牙根发酸,胸膛发热,恨不能一下把婵婵抢回来。但木已成舟,后悔药是没有卖的。
  今晚在宴席上,婵婵当众歌舞祝贺,胡金堂不能自禁,动手动脚,丑态百出。席散后他久久不能入睡,趁机溜进内宅,见朱珺酒醉如泥,便从后窗户爬进屋中,先把昏睡中的婵婵的嘴用布条勒住,然后把婵婵双手倒剪,打算拖到无人之处尽情泄欲,哪知婵婵拼死反抗,正在这时徐轮来了。
  小矬子暗想,按理说我不该管这种臭事,耗子动刀窝里反,折腾得越凶越好。不过又觉着这个女人怪可怜的,看着不管就等于纵匪行凶。又一想,我是捉朱胖子来的,管这个干什么,倘若因小失大,岂不误了整个计划。想罢他又睁开眼,再往屋里观瞧,这下情况变了。胡金堂已经站在灯下,正看一纸书信,婵婵仍然躺在地上哼哼。
  原来胡金堂从婵婵的内衣中发现了一张字据,看见上边仿佛有自己的名字,还有怀王的印章。胡金堂一时疑惑,便凑到灯下观看,这一看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原来这张纸条正是怀王答应婵婵日后杀掉胡金堂的谕旨。
  胡金堂先是害怕,随之又变为愤恨,暗骂道:朱胖子,你他娘的太不仗义了,胡某人把你们收留在这儿,像养大爷似地那么恭敬,闹了半天你还想收拾老子!幸亏老天有眼,指点迷津,让我发现了这件秘密,不然老子还蒙在鼓里,继续替你们卖命呢!娘的,证据确凿,可别怪胡爷爷不讲情面了!
  胡金堂怒不可遏,三步两步来到床前,把朱珺拖到床下,"乒乓"就是两记耳光。
  朱珺惊醒觉着脸蛋儿火辣辣的疼痛,一看打他的是胡金堂,因见左右无人,也没敢发怒,只是支支吾吾地问道:"爱卿,这、这是为何?""姓朱的,少他娘的装蒜!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收拾俺?""你、你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明白?"胡金堂把手中的字据举在朱珺眼前,怒问道:"这是什么?"
  朱珺揉揉眼睛,仔细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这不是我写给婵婵的吗?怎么落到他手里了?莫非这个贱婢把我出卖了?看情形胡金堂是要行凶报复,这该如何是好?
  胡金堂见朱珺光发愣不说话,火往上撞,抓着朱珺的衣服使劲儿地摇晃:"说呀,你倒是说呀!"朱珺喘着粗气说:"卿且息怒,容孤王解释。不错,这份字据是孤写的,那是因为何婵婵在我面前告了你的状,要不寡人怎知道这回事?说实在的,我、我是不想写的,可、可是她不答应,小王无奈,才写了这个东西。不过,这只是安慰她用的,也可以说是骗她的,孤绝对没有杀卿之心,天日可表。""去你娘的吧,我胡某可不是小孩子,能轻易被你骗过?休想!"朱珺哭丧着脸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对得起良心就行了。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胡金堂这会儿好像比方才气小了一些,暗道:怎么办?杀了他?不行,杀了他我也好不了,如今大权都操在薛长策手里,山上的大半兵马是他们的人,真要闹翻了,没我的便宜。可是不杀又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了不成?不行,别看他这阵说软话,将来羽毛丰满时,肯定要报今日之仇。唉!方才怪我太莽撞了,不该打醒他,更不该挑明这件事。做到心中有数该有多好,如今就好像双手捧着个刺猬似的,捧着吧扎手,扔了吧可惜,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胡金堂急得直冒汗,结果酒劲儿也醒了。
  胡金堂思想半天,忽然心生一计,问朱珺:"你想死还是想活?"朱珺一听有活动气儿了,忙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好,你要想活,需答应我一个条件。""行、行,你说吧,只要孤能做到的就行。"胡金堂说:"你也给我写份字据,这准能做到吧?""可以、可以,不知写点什么?"
  胡金堂想了想说:"一要保证我的安全,在任何时候不准你报复我,二要重重加封我的官职,把兵权交我执掌。还有,必须把这个女人干掉!""这……""怎么,你不答应?""不,这三个条件太、太苛刻了。能不能……""不能!一条也不能少!"
  朱珺往屏风外边扫了一眼,见婵婵已经跪爬起来,二目流泪,不知在想什么。朱珺咽了口唾沫说:"一、二两条可以写,只有这第三个条件,能不能容期缓限?""办不到!你想留个人证?或者留着她向我报复?非杀不可!"朱珺为难地说:"理由,什么理由呢?"胡金堂冷笑道:"少啰嗦,宰一个臭婊子用什么理由不行?你现在就得动手。""叫我杀、杀她?""对!你动手比我动手好,以免被你找到借口。""这……""你磨蹭什么?莫非等候来人?"
  其实朱珺真盼望快来人,尤其是来个重要的人,那样一来,满天乌云就都散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要不,就先写字据吧,写完了再杀她也不晚。"胡金堂冷笑道:"你想耍花招?先杀了她再写字据有什么不可?""是,是这样的。孤王从没亲手杀过人,一见血我就头晕,先杀了她恐怕我连笔也拿不住了,岂不误事啊。"胡金堂眼球转了转,说:"好吧,少磨蹭,快写!""嗳,这就写,这就写。"
  朱珺从胡金堂手里挣脱出来,先抹掉胖脸上的汗水,而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步一步移到屏风外边,坐在桌案后的大椅上。胡金堂把婵婵推到朱珺身后,把纸笔放好,逼朱珺快写字据。朱珺提笔在手,假意思索词句,其实他正在想对付胡金堂的办法。他深知这份字据是万万写不得的。这就等于圣旨,落字为凭,一旦把军权交给他执掌,天知道他会干些什么。
  再说小矬子徐轮,在窗外看了多时,又是气又是笑,本想接茬往下看,可是一想,倘若朱胖子满足了胡的要求,他们言归于好,事情就更难办了。干脆,我也凑凑热闹吧。徐轮打定主意,一推门走进屋中,先轻轻咳嗽了一声。
  胡金堂吓得一哆嗦,抬眼一看是徐轮,心想坏了,这小子怎么来了?这时,朱珺可乐坏了,把竹笔一摔,呼叫道:"徐卿,快来救孤!"胡金堂手疾眼快,顺手把朱珺衣领揪着,另只手亮出明晃晃的匕首,横在朱珺脖子上,喝道:"快闭嘴,不然我就抹了你!"
  徐轮笑眯眯地说:"胡寨主,你这是干啥?还不把王爷放了,等待何时?"胡金堂喝道:"姓徐的,你给我站住!再往前来我就杀了他!"
  徐轮果然不往前走了,拉了把椅子往他们对面一坐,架起二郎腿,笑问道:"你们二位放着觉不睡,唱的是哪出戏呀?"胡金堂道:"少扯淡,这是唱戏吗?是动真格的!我劝你少管闲事!"徐轮笑道:"我说伙计,你听我说,知道我干什么来的吗?"胡金堂摇摇头。徐轮说:"咱俩一样,我也是为叫他写字据来的。你想想,保他一回,才封我那么点小官,我能甘心吗?我越想越憋气,越想越睡不着,所以才找他算账来了。""噢,是这么回事啊。"
  胡金堂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反问道:"你想讨个什么官?"徐轮道:"我也想不出啥名堂来,总之就是大大的官,都管着你们!"胡金堂心想这小子比我的胃口还大,还想管着我们,真他娘的不像话。
  徐轮又说:"咱哥儿俩投缘,有事好商量,千万别伤了和气。如有用我之处,小弟情愿效劳。"胡金堂对这几句话还是满意的,他现在是多么需要个帮手啊,忙问道:"此话当真?"徐轮一瞪眼:"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这么大的事情还能开玩笑?"
  胡金堂长出一口气,说:"请问,对他如何处置?"他指的他就是朱珺。徐轮说:"不能杀,千万别杀,留着他可以当咱的护身符,只要他听话就行,就当喂头肥猪得了。杀了变成一堆臭肉,还有啥用?何况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兵马,能跟咱完得了吗?""对,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徐轮说:"还得叫他立字据,你一份,我一份,这样才有把握。""对,叫他写!"胡金堂一松手,逼着朱珺说:"把笔捡起来,接着写!"
  朱珺暗自叫苦,心说盼来盼去,又盼来个胡金堂,孤的命运太苦了。这次他不再踌躇了,准知道不写不行,为了保住这条狗命,把竹笔一挥写道:
  "特加授胡金堂为都招讨大元帅,执掌军政大权,天下兵马皆听调遣,……"
  胡金堂眼睛盯在纸上,见了这几行字,真好像飞上了九天,邀游于太空,甭提有多痛快了。可是乐着乐着他突然身子一挺,觉着后腰不得劲,回头一看,五行轮的尖子已刺进他的腰部,再一看,小矬子徐轮正冷笑着。胡金堂追悔不及,两眼一翻,栽倒于地。徐轮怕他不死,又在软肋上补了一下,胡金堂算彻底完蛋了。
  朱珺面对此情,惊疑万分,忙把笔放下,对徐轮说:"卿立下大功了,孤决不亏待于你,一定加官晋级,加官晋级。"
  徐轮笑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把笔拿起来,接茬给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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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七回 节外生枝  朱珺见徐轮刺死胡金堂,如蒙大赦,甭提多痛快了。可是一听徐轮的口气,有点不对劲,刚刚放松的心又缩紧了,问道:"卿开玩笑还是真的?"
  徐轮刚要说话,院里响起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来的正是罗镖,不由得心头一沉,暗自叫苦。他急忙冲朱珺拱手道:"臣一向顽皮,爱说笑话。我为啥扎死胡金堂?还不是为了救驾嘛。嘻嘻嘻。"怀王这才放心,咧着嘴也乐了。
  罗镖一进屋,便看见了胡金堂的尸体。罗镖不明内情,倒吸了一口冷气,问朱珺:"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珺这两天最烦罗镖,一见他就别扭,遂把脸一沉,怒问道:"孤没宣你进见,来此做甚?"罗镖忙躬身回答:"臣本不该深夜入宫,但有件大事不能不报。"朱珺不悦道:"孤文有镇国王徐方,武有元帅薛长策,用得着你禀报吗?我看你最好找个肃静的地方,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罗镖闻听,真好像冷水浇头,万没料到自己的亲外甥竟如此无情。他迟疑了片刻,对怀王说:"是,都怪臣自不量力。不过,您仍然是我的君主,我毕竟还是您的臣子,有事焉敢不报。"
  朱珺坐在椅子上,把胖脸扭向一边,十分不快地说:"那你就禀报吧,切记长话短说,说完了快走。"
  罗镖心如针刺,越听越难受,他知道怀王对自己的成见太深了。他提高嗓音说:"恭喜王爷,援兵到了。""你说什么?"朱珺立刻把脸转过来,两眼放光,急切地问道。罗镖又重复说:"启禀王爷,咱的援兵到了。""是吗?哪来的?来了多少?谁带的队?"罗镖道:"是衡阳太守苏长禄派来的人。""多少,来了多少人马?"朱珺急不可待,把脖子探出多长。此刻,徐轮也被这意外的情况惊呆了。
  罗镖伸出五个手指,在朱珺面前一晃。朱珺忙问道:"五百还是五千?"罗镖说:"五个。""五个是多少?"朱珺不解地问道。罗镖苦笑道:"五个就是五个,一二三四五,十个的一半嘛。"
  朱珺大怒:"混帐!莫非你敢取笑孤家不成?!"罗镖忙解释说:"臣不敢,的确是来了五个人,不过这五位可不是普通人,都是出类拔萃的英雄好汉,均有绝艺在身,是苏太守派来护驾的,他们还给王爷捎来一封信。"朱珺听罢气才消了一半,问道:"这五个人现在何处?""回王爷的话,全在门外恭候传见。""嗯,叫他们进来吧。"
  徐轮心说,真倒霉!看来今晚的计划要落空了。为了讨好朱珺,能把自己留在屋中看个究竟,忙对朱珺说:"王爷,把王妃放了吧,她的命多苦哇。再说把她杀了,谁服侍王爷呀?"怀王大喜:"卿说得是,孤照准就是。"徐轮把婵婵的绑绳松开,把勒在她嘴上的布条去掉,架到床上休息。还没等把胡金堂的尸体拖走,罗镖就把人领进屋了,徐轮忙站在朱珺身后。
  进来这五位,全都衣冠楚楚。为首的是个老者,六十多岁,高身材,宽肩膀,四肢健壮,虎背熊腰;头戴古铜色马尾巾,顶梁门按一块方翠,鬓插英雄胆;身披杏黄色英雄大氅,飘带不系,半披半挂,内衬古铜色箭袖袍,五色大带勒腰,蹲裆滚裤,古铜色抓地虎快靴;腰悬一柄长剑,二尺半长蓝丝绒灯笼穗,飘来摆去;铜锣般一张大脸,肉包子眼睛,扫帚眉,秤砣鼻子,方海口,一部浓密的花白胡须,二目如电,炯炯放光。
  上垂首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逍遥巾,葛布袍,青丝带,白布袜,福字履,脑后垂着两根飘带,腋下夹着一把雨伞,白脸堂,八字小黑胡,细眉朗目,鼻直口方,腰板笔挺,威严中透着潇洒,还有几分儒气。挨着他的是个黑胖子,满脸横肉,一部大黑胡子,蛤蟆眼,狮子鼻,厚嘴唇,大嘴岔,头戴黑缎六棱壮帽,身穿青缎衣裤,腰扎牛皮板带,足蹬青缎快靴,外披黑缎英雄氅,斜挎百宝囊,身背一对豹尾钢鞭,五十岁上下,虎虎实实,眼露凶光。
  再看下垂首那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多岁,土头土脑,身穿粗蓝布裤褂,白布袜子,大靸鞋,青布缠头,红彤彤一张方脸,稍微有点连鬓胡子,浓眉大眼,面无表情,腰里缠着十三节链子枪,站在那儿活像一尊土金刚。挨着他的是个年轻的女人,看上去顶多二十岁,身段苗条,五官清秀,脸上长着一双笑眼和一对诱人的酒窝,玫瑰色绢帕罩头,大红箭袖,一双鹿皮快靴,身背一对护手双钩,斜挎镖囊,长得如花似玉,但有几分轻佻。
  朱珺望着面前这五个人,又惊又喜,尤其对那个年轻的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两只色眼紧盯不放。罗镖暗中高兴,心说,小冤家,这回你没词儿了吧?看你刚才那副神情,恨不能把我吃了。色鬼!
  就见为首的老者拱手道:"王爷千岁福禄绵长。外臣等叩拜圣安。"说罢五个人倒身下拜,一字跪在朱珺面前。
  罗镖向朱珺一一作了介绍。他指着中间那位老者说:"这位是九江人氏,姓马叫马敬一,绰号人称偷天换日绝命叟。他是苏太守的内兄。"又指着那个书生模样的说:"这位是马大侠的掌门弟子,圣手乾坤宫道陵。"紧接着又指着黑胖子说:"这位是马大侠的至友铜头铁背黑霸王兰廷玉。""这位是铁掌王铎,是马大侠的二弟子。""这位吗,"他指着那个俊俏的女人说,"是马大侠的小女儿海棠红马艳玲。"
  朱珺笑道:"好好好,各位英雄请起,欢迎欢迎。"罗镖急忙命人看座,顺便把胡金堂的尸体拖出去。马敬一盯着死尸一愣,不知是怎么回事。朱珺忙解释说:"此人企图弑君谋叛,已被孤诛之。"
  马敬一刚到琅琊山,不了解内情,也不便深问。待侍卫把尸体拖走,血迹打扫干净之后,对怀王说:"苏太守本想统率大军来此救驾,无奈关卡重重,很难通过,故此先派外臣来保护王爷。如此山可守则守,不能守时,臣等可保驾去衡阳。这儿有苏太守给王爷的一封信,请王爷过目。"说着从怀里把信取出来,双手呈上。
  朱珺把信拆开,徐轮把灯花弹了弹,举到朱珺眼前,趁机偷看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臣苏长禄叩谒圣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拜读谕旨,知于二月初十举事,命臣在外配合,可恨衡阳总兵高洪与臣作对,使臣计划落空。近闻王驾移驻琅琊,命臣督师救援,那高洪不但抗命不尊,还扬言要披露此事。因此臣不敢远离,惟恐衡阳有变,请王爷宽宥。
  今差内兄马敬一,率宫道陵、兰廷玉、王铎、马艳玲等赴琅琊保驾。这五人皆身怀绝技,文韬式略,马上步下,无一不能,如琅琊可守则守,若形势不利,可由马敬一等护驾来衡。臣本想派亲兵三营往援,无奈关卡重重,极难逾越,万望恕罪。书不尽言,恭候圣裁。
  臣苏长禄叩首
  朱珺连看了两遍,又皱眉头,又叹气。徐轮也偷看了,到觉得轻松了不少。
  朱珺把信放下,问马敬一:"高洪现在持何态度?"马敬一站起身来回答说:"不清楚。臣与苏太守在衡阳,他领兵驻在三十里外的小丘镇,消息隔绝,臣不敢妄言。"
  朱珺气呼呼地说:"高洪纯粹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当初他不过是九江的一名参将,是孤一再举荐,他才做上了总兵官。把他从九江调到衡阳的目的,就是用在今日,谁知他却按兵不动,真气死人也。"
  马敬一劝道:"人心叵测,很多人只知道明哲保身,却不懂治国安邦的道理。请王爷善保龙体才是。"朱珺叹道:"卿所言虽在理,无奈你们来的人太少了,恐怕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突然从外边闯进一人,手提一对夹钢板斧,钢须倒竖,怪眼圆翻,像阵狂风,卷地而来,手指朱珺喝骂道:"朱胖子,你为啥杀死我大哥?你小子还有心肝没有?老子要扒了你的猪皮!"
  来者非别,正是五寨主响尾蛇梅少良。原来今晚是他巡逻,当他转到后山时,发现有几个人抬一具尸体,正勿勿忙忙地奔老山崖那边去。梅少良赶上去一看,这几个人全是怀王的亲兵侍卫,抬的正是大寨主胡金堂,血迹斑斑,人已死多时。他问这是怎么回事,侍卫说不清楚,只道他是死在怀王房里的。梅少良是个火暴脾气,粗野成性,顿时气攻两肋,这才一口气跑进怀王的寝宫,叫骂一阵就要行凶。
  当梅少良把双斧举过头顶时,突然身子一震,五官抽搐,晃了两晃,栽倒在桌前。朱珺定睛一看,一股鲜血从他的软肋下喷出,马敬一掣剑在手,揩净剑上的血迹,插在鞘内。原来梅少良是他扎死的,出手之快,令人叹服。朱珺大喜,心想有这样的高手保驾,孤生命无忧矣。
  徐轮暗吃一惊,这下可碰上对头了,恐怕叔叔的计策彻底泡汤了。又一想,干等可不是办法,应该主动争取。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对朱珺说:"王爷龙体要紧,晚上您可能没得到休息。依臣之见,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朱珺果然累了,腰酸背痛,四肢无力。他点点头,对罗镖说:"你陪着五位英雄先下去休息,明早设宴为他们洗尘。""谢王爷。"马敬一等站起来告辞,由罗镖陪着退出去了。
  此刻室内又恢复了平静,朱珺少气无力地对徐轮说:"卿救孤立下了大功,改日另行封赏,你也休息去吧。"
  徐轮心想,到下手的时候了,再要迟误,发生新的变化,就会破坏整个计划。刚要动手,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站在门外轻声问道:"王爷安歇了吗?"朱珺说:"还没呢。你是谁呀?""臣是尹兆国。"
  朱珺此时本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蒙头大睡一场,一听是尹兆国,赶忙说:"噢,原来是尹爱卿,请进来吧。"因为尹是救命恩人,又足智多谋,朱珺对他十分器重,封他为长史,就等于军师。徐轮心中一阵别扭,事儿全出到今天晚上了,活该我倒霉!急得他汗都冒出来了。
  尹兆国推门而入,看了一眼徐轮,而后给朱珺见礼。朱珺问道:"卿深夜入宫,有何事要奏?"尹兆国笑道:"小臣本不当夤夜入宫,可是有件大事不能不及时上奏。""快说,什么事?""这……"尹兆国看着徐轮,不愿张口。朱珺会意,扭头对徐轮说:"卿休息去吧。""是。"徐轮无奈只得退出去。
  尹兆国见他走远了,随手把门紧闭,来到怀王近前,压低声音说:"王爷何故杀了胡金堂?"怀王叹口气说:"此贼粗暴无礼,趁孤酒醉之际,欲玷污王妃,孤发觉后,他便恼羞成怒,逼孤让位与他,否则就要将孤杀死,幸亏徐轮赶到,将他扎死,不然孤命休矣。"朱珺不好意思把实情全盘托出,把立字据几个情节都删掉了。
  尹兆国又问:"那梅少良之死,又是怎么回事?""梅少良不问青红皂白,怒闯寝宫,欲弑君为胡逆报仇,被老英雄马敬一杀死了。"
  尹兆国道:"王爷错就错在不该杀死他们……"朱珺怒道:"你说什么?他们罪大弥天,难道还不该杀?孤错在何处?"
  尹兆国道:"王爷应该想一想,这是什么地方?换句话说,这是谁的地盘?胡金堂独霸琅琊山数年,手下可有不少死党啊,像恨天无把蒋雄、恨地无环姜楚、满天飞陶行祖、拼命虎郭景波等人,都是他的铁哥们儿。他们肯定要给死者报仇。方才小臣发现,前寨人声嘈杂,叫骂不绝,看样子今晚可要出事,为此特来给王爷报信儿。"
  朱珺大吃一惊,对尹兆国说:"快,快把罗镖找来保驾,还有,再把薛长策叫来,快,越快越好。"尹兆国本想把他对徐方、徐轮和田伯超的怀疑说一说,可是朱珺等不及了,逼着他快去找人,尹兆国只得退出寝宫,奔前边去了。
  尹兆国刚走,小矬子徐轮又回来了。原来他没走远,在外边转了一圈,就躲到房上去了,屋中的谈话,他几乎都听到了。徐轮也想了个主意,进屋就说:"王爷,大事不好了。"朱珺忙问:"什么事?"徐轮说:"臣本想回屋休息,哪知刚走到寨门,就发现东、西、北三面人群晃动,奔后边而来,估计全是胡金堂的人马,要杀死王爷给胡、梅报仇。"
  朱珺胆小如鼠,是个怕死之辈,闻听此言,尿了一裤子,抖着两只大手说:"怎么办?怎么办?"徐轮笑道:"王爷不要怕,这不还有我嘛!请王爷快随我逃走为妥。"朱珺道:"这却不必,孤王派尹兆国找人去了。你守在孤王身边就可以了。"徐轮道:"王爷以为尹兆国靠得住吗?难道他不是胡金堂的人?别人想给胡金堂报仇,他就不想?""这……可也是。"
  朱珺一听,心里更没底了,事到如今,他也弄不清谁是好人谁是歹人了。徐轮催促道:"事急矣!您就别再犹豫了,要不我可走了。"朱珺指着婵婵问:"她呢?她怎么办?""她没事,臣先救您,后救她,都包在我身上了。"说罢拉着朱珺往外就走。朱珺此时六神无主,就好像没有灵魂的肉块儿似的,茫然地迈着双腿。
  徐轮既不敢从前山走,也不敢从后山走,因为那儿绕得太远了,只得沿着左侧的陡坡往下滑行。翻崖越堑,穿林攀壁,真是艰难透了。尤其还得"照顾"朱珺,有时背,有时抱,有时推,有时拖,把小矬子累得两肋发胀,眼前发黑,浑身上下全被汗水渗湿了。
  朱珺就更惨了,他从来没爬过山呀,这可好,又攀壁,又爬坡,有时手脚不利落,摔的脸也破了,腿也青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他俩来到一道山坡前,说什么也爬不上去了,朱珺一头躺到坡下,不住地哼哼起来。徐轮也累得不行了,他挨着朱珺坐下,背靠石壁,闭目养身。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轰!轰!……"几声炮响。两个人同时一惊,全都坐直了身子。徐轮透过密林的空隙往空中观看,但见北斗星西坠,东方渐渐放亮,侧耳细听,东南方隐隐传出喊杀之声,就知道田伯超已经见着常茂,一切都按原计划行动了。心说,我叔与我约好,拂晓前在头道山口见面,最迟不能耽搁到卯正,看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按时见面了,他老人家不知有多焦急呢!
  徐轮振作起精神,对朱珺说:"王爷,这儿可不是歇脚的地方,快点走吧。"这时朱珺也在沉思这炮声是怎么回事,莫非蒋雄一伙为给胡金堂报仇,在山上发动了兵变?还是薛长策调集人马围剿他们?要不就是官军攻山?哎呀呀,真是百思不解,把他急得直冒汗。此刻,他对徐轮也产生了怀疑,思前想后,把许多事情都串在一起,觉得徐轮有些可疑之处,他为什么深夜到我的寝宫?难道真的为救我?他说的那些话难道是开玩笑?再看看眼前的处境,荒山野岭,人迹罕见,他把我领到这儿干什么?难道我又上了当?朱珺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浑身发抖,哆嗦起来了。
  徐轮说:"王爷,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快走哇。"朱珺尽量控制着自己,颤声问道:"徐爱卿,你想把孤带到哪里去?"徐轮说:"还用问吗?咱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啊。倘若被胡金堂的爪牙拿住,还有咱的好吗?"朱珺又问:"你说哪儿安全哪儿不安全?"徐轮笑道:"反正走得越远越安全呗。"朱珺摇摇头说:"孤实在走不动了,我看咱们就在这儿藏着吧。""不行,绝对不行!"徐轮沉着脸说:"这儿离山寨最多十里,很容易被人家发现,还是离远点儿保险。废话少说,你就跟我走吧。"
  朱珺一听徐轮的话,更赖着不走了。最后徐轮急了,拉着朱珺的胳膊说:"现在是我说了算。你想不走可不行!"朱珺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孤是君,你是臣,不论何时何地,臣也得听君的。卿因何反其道而行之?"徐轮怒道:"你别跟我称孤道寡的,谁是谁的君?谁是谁的臣?实话对你说吧,我叔徐方和田伯超都是假归降,目的就是打入你们内部,活捉你这块臭肉。再告诉你,刚才炮响,是常茂统率大军攻打你的贼窝,你已经无巢可栖,没窝可卧了。我郑重宣布,你已是大明帝国的俘虏了!"朱珺闻听,真好像雷轰头顶,立刻就瘫到地上了。
  徐轮从身后掣出五行轮,在朱珺眼前一晃说:"走不走?痛快点,实在不行,我就把你的人头带走!"朱珺万般无奈,只得从地上站起来,冲徐轮一拱手,哭着说:"徐将军,你就高高手,把孤——不,把我放了吧。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将来有用着小王之处,我……""住口!"徐轮怒斥道:"这全是废话。你是人吗?为了争夺皇位,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你没想想,为你一个人的贪欲,死了多少人?这笔血债能完得了吗?放了你就是天大的罪过!走!"
  朱珺一看徐轮真急了,吓得他也不敢再说了,只得长叹一声,低着头往前走。"这边走!"徐轮一指山坡,还得往上爬。朱珺想了个主意,爬几步就滑下来,爬几步又滑下来,结果费了半天劲,也没挪地方。
  天亮了。山川万物已清晰可辨,把小矬子急得直挠头,他狠狠踢了朱珺两脚:"朱胖子,你是不是成心耍赖?再不走我可要动真格的了!"朱珺咧着嘴说:"不敢,不敢,我实在是爬不上去呀。""好吧,既是这样,我只好把脑袋带走了,闭眼吧。"徐轮把五行轮举起就要下手。"别,别,我再试试。"朱珺一看滑不过去,只好咬着牙往上爬,结果没费事就爬上去了。徐轮把五行轮的尖子顶到朱珺屁股上,顶着他往前走,如果慢了就是一个眼儿。时间不大,朱珺的屁股上被扎破了十几处,鲜血把衣裤都染红了。就这样,他们又走出去三里多地,从一条山道上往前山迂回。
  徐轮暗想:这会儿我叔肯定正找我呢,也不知他们的情况如何?我还得加快脚步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朱珺"哎呀"一声,把小矬子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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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八回 出奇制胜  小矬子徐轮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山口,与叔叔徐方会合。朱珺却跟他相反,恨不能盼来救兵把自己救走。因此他躺在地上装起病来,"哎呀呀,我的肚子疼死了,哎呀,疼死了。"
  徐轮急得直跺脚,朝他屁股上踢了一下说:"你他妈的别装蒜,快滚起来跟我走,要不我可不客气了!"朱珺咧着嘴说:"官不打病人,我当真肚子疼,实在是走不动了,要不你就杀了我吧。"徐轮一看也没辙了,能杀他吗?当然不能。把徐轮气得踢了他一脚说:"好吧,就让你休息一会儿。"徐轮也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歇腿。
  正在这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轮觉着有点不对劲儿,抬头看时,来人已到面前,为首的正是偷天换日绝命叟马敬一,后边跟着圣手乾坤宫道陵和铜头铁背黑霸王兰廷玉。
  原来胡金堂的死讯传到前山,果然引起了骚动,许多人来找二寨主蒋雄。时间不长又有人报信儿说,五当家的梅少良也被杀了。蒋雄大惊,立刻把姜楚、陶行祖、郭景波和大小头领召集起来商讨对策。
  三寨主大叫道:"朱胖子反客为主,杀死大寨主和老五,其目的就是要霸我山寨,吞掉你我弟兄,如不及早动手,恐怕咱们谁也活不了。"
  陶行祖也大呼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商议的了,咱们应当先除朱珺和薛长策,后杀罗镖及其党羽,把山寨大权夺回来才是。""对,马上就动手吧!""赞成!""同意!"众匪徒又喊又叫,前寨一阵大乱。
  二寨主蒋雄却不像他们头脑那么简单,现在大寨主不在了,他就是一家之主,几百个弟兄生死都掌握在他手里,错走一步,就要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因此他不能不慎重行事。他把手一招对众人说:"弟兄们,我跟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过,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咱可不能乱来。请你们先把家伙准备好,扼守山寨,听从指挥,哪一个胆敢胡来,我就宰了他!"他又对郭景波说:"老六,你再到后寨详细打探一下,速报我知。""好嘞。"郭景波提刀在手,领着几个人去了。
  时间不大,郭景波和尹兆国一起回来了。尹兆国对蒋雄说:"二哥,千万不可造次。""兆国你说,大哥和老五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为了啥?"尹兆国就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最后说道:"大哥酒醉失德,纯属咎由自取。五当家的不问青红皂白,怒闯寝宫,结果也把命送了。不是我替怀王辩护,杀他们都不是怀王的本意,大哥是被徐轮杀死的,五哥是死在马敬一之手。"
  蒋雄紧皱双眉,问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尹兆国说:"眼下山上的形势错综复杂,咱们只有死心塌地的保怀王才是正路。假如耗子动刀窝里反,官军再趁机而入,那咱们可就走到死胡同里了。"蒋雄点点头:"好吧,听你的。"尹兆国说:"你应当入宫去见见怀王,表明心迹,才能免去彼此间的猜忌。""好,我这就去。""我陪着你去。"他们刚走出去不远,就见眼前灯光晃动,脚步声杂乱,原来是薛长策、罗镖和新来的客人马敬一等。
  按罗镖的意思,想陪马敬一等几位及早休息,可是马敬一却坚持要见见薛长策。罗镖无奈,只得把他们带到议事厅。这会儿薛长策已被铁天池唤醒,正向他禀报后寨发生的事情。薛长策一听怀王把胡金堂和梅少良杀了,真好像五雷轰顶,深悔不该吃酒过量,心说这要激成大变,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薛长策一面派铁天池快去整顿兵马,一面亲自带上十几名军兵去看怀王,正好罗镖领着马敬一他们来了。彼此见过,马敬一说明来意,最后表示,愿听大帅的调遣。薛长策大喜,拉着他的手说:"老英雄真是及时雨,眼下就是人手不够用,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本帅非常欢迎。"
  罗镖问:"薛大帅这是去哪里?"薛长策道:"听说胡金堂、梅少良已死,前山有人哗变,我要向怀王请示。"马敬一说:"是啊,我也觉得山上的情况不对劲。"就这样他们一块儿去寝宫,路上遇上了尹兆国和蒋雄一伙。
  尹兆国怕薛长策对蒋雄等人起疑心,便主动上前禀报了方才的经过,薛长策听罢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蒋雄的肩膀说:"二当家的深谋远虑,胸怀全局,真世间少有的良将。眼下你我应同心协力共御官军,事成之后怀王定会重赏诸位的。"蒋雄称谢,于是众人齐奔寝宫。
  他们进屋一看全傻了。薛长策问婵婵:"王爷到何处去了?"婵婵说:"被徐轮救走了。""啊?!"薛长策心中一震,忙问道:"奔哪个方向走的?""不知道。"薛长策把手一招:"快随我来。"众人一阵风似地来到徐方的住处,进屋一看没人!找了半天还是没有。尹兆国顿足道:"坏了,坏了,咱们上当了。"薛长策也发现事情不妙,马上传令封锁山口和要隘,又把军兵分成几路,寻找怀王。人们领命去后,薛长策返回议事厅。
  时间不大,有人来报,常茂率大军讨敌骂阵。薛长策无心出战,传令挂出免战牌。又一个报事的跑进来说,梁泰把大队人马拉出山外,不知是何缘故。薛长策闻报吓得魂不附体,又一想,不可能,没有我的大令,谁能调动军队?急忙把把守山口的头目传来询问,那头目说:"方才梁泰拉着弟兄们下山去了,手中拿着大帅的令箭,他说是奉了大帅的差遣,另有安排。"薛长策感到奇怪:"他是从哪儿弄到令箭的?"立刻叫中军查验大令。不多时中军来报,丢了一支寅时的令箭。薛长策又羞又恼,又气又怕,立即把人召集起来,重新进行了布置,紧守大寨不战。山上仅剩八百多人,形势岌岌可危。薛长策就等着朱珺的消息,同时他也做好了转移的准备。
  马敬一、宫道陵、兰廷玉三人奉命从西南一路寻找朱珺。这三个人全有飞檐走壁的功夫,爬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们找了半天,终于把朱珺找着了。
  朱珺一见三人,好像见了救命的菩萨,顿时就有了精神,高呼道:"卿等来得正是时候,快快救孤!"徐轮明知事情糟了,但他仍不死心,一纵身向朱珺猛扑过去,打算一轮把他扎死。哪知手腕被马敬一扭住了,说什么也伸展不开。他这才知道马敬一有鹰爪力的功夫。兰廷玉飞起一脚把徐轮踢了个嘴啃泥。宫道陵用脚踩住他的后背,没费劲儿就把小矬子给捆上了,接着三人向怀王道惊。
  朱珺感动得涕泪交流:"功高莫过救驾,计狠顶数绝粮,三卿听封。"
  三人一起跪倒,朱珺思索片刻说:"特加封马敬一平寇大将军、江东侯;宫道陵为站殿大将军、靖递侯;兰廷玉为武卫大将军、列侯。""谢主龙恩,千岁、千千岁!"
  徐轮在一旁冷笑道:"真是吊死鬼抹脂粉——不知死的鬼!光他妈的封官,上哪儿关饷去?真是的。"
  朱珺怒道:"矬鬼!你三番五次戏弄本王,心黑手狠,笑里藏刀,十恶不赦。三位卿家,快把他乱刃分尸!""遵命!"马敬一冲宫道陵和兰廷玉一使眼色,三个人同时拔出尖刀,奔徐轮走来。
  徐轮见事不妙,扯开嗓子喊叫道:"救命啊——!徐大将军要归位了——!"
  "住手!我看你们哪个敢伤徐轮!"这一嗓子亮如铜钟,响彻山谷。随着喊声,有一人快似闪电,飘落在马敬一三人面前,掌中宝剑冷气逼人。但见:
  来一人,面前站,
  细腰奓臂肩膀宽。
  立剑眉,豹子眼,
  鼻直口方耳垂肩。
  身上穿,一身蓝,
  五彩大带腰中缠。
  二眸子,亮如电,
  三皇宝剑手中端。
  傲骨英姿一团正,
  奸邪之辈心胆寒。
  来者是谁?正是朱森朱永杰。
  朱永杰安徽毫州朱家庄人,自幼被普陀山的道士景玄真人罗道爷收养,学会了马上步下各种技艺。后来奉命辅佐朱元璋北赶大元,曾在黄河岸大破金龙搅尾阵,一举成名。他还是朱元璋的本家兄弟,威望很高。
  朱元璋即位后,虽然在打击地主豪强方面做了一些好事,可是却不择手段地屠戮功臣,大兴冤狱。朱森看不惯,一怒辞官不做,回归故里,过起隐士生活。燕王靖难时,朱森再次出世,为明王朝又立下不少战功。徐方,田伯超的辞职,对他刺激很大,永乐七年他又二次归隐。
  前些时,活神仙刘伯温找到朱森,劝说他应该继续为国出力,朱森慨然应允。伯温走后,朱森把家安顿了一下,他才起身上路。可巧路过琅琊山,听当地老乡说,最近琅琊山有战事,官军把山口堵了,要捉拿一个姓朱的反王。朱森问带队的是谁?乡亲说是勇安王常茂。朱森大喜,因为他与常茂相处多年,感情比较深厚,为此他加快速度,一直来到常茂的大营。不过时间晚了点儿,见着常茂时,已是昨晚三更天了。
  常茂乐得雌雄眼睁得老大,拉着朱森的手摇个没完。当朱森说明来意之后,常茂更高兴了,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我这儿的人手也不足,你这一来真是雪中送炭啊!"朱森笑道:"自家兄弟,你怎么客气起来了?想叫我干什么,尽管分派就是了。"朱森是朱元璋的本家兄弟,论理常茂应以长辈称呼。由于他俩交情深厚,就打破了俗礼,故以弟兄论之。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有人禀报:"田伯超求见。"常茂又惊又喜,亲自接出大营,拉着他的手一同走进中军大帐。田伯超一看朱森也在这儿,急忙近前施礼。朱森双手相搀,阔别多年,自然又有一番亲热。常茂问伯超,这是从哪里来?田伯超便从宝慧寺说起,一直把徐方定计、要里应外合大破琅琊山的事简要讲了一遍。常茂这才知道徐方叔侄几经周折落到了山上,真是又钦佩又担心。
  田伯超把梁泰绘制的草图交给常茂,常茂大喜,当即与朱森、田伯超协商,决定由常茂、田伯超率兵从正面进攻琅琊山,与徐方、梁泰会合,朱森单独进山去接应徐轮。这是因为常茂担心徐轮毛嫩,怕他捅娄子坏了大事。
  再说朱永杰,奉常茂之命,从侧翼爬进琅琊山,寻找小矬子徐轮。他几乎把所有的山沟和树林都搜到了,累得通身是汗,头晕目眩,也没见到徐轮的影子。正在着急,忽听有人喊叫,这才循声音来到众人面前。小矬子徐轮一看朱森来到,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大喊道:"大叔来得正好,俗话说功高莫如救驾,快来救我!"朱森冷笑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
  马敬一用长剑一指,喝问道:"你是什么人,难道活腻了不成?"宫道陵、兰廷玉也晃动兵刃,逼视朱森。
  朱森道:"有话好说,无需要野。在下朱森是也。"
  马敬一迟怔了片刻,猛省道:"噢,听说过、听说过。你不是太祖皇帝的御弟吗,当年北赶大元,破过金龙搅尾阵,八月十五破燕京,逼死元顺帝的不就是你吗?"
  朱森一听他说的也对也不对,也不愿与他分辩,乃厉声答道:"既知某家大名,何不俯首投降?"
  马敬一说:"朱森你是皇族,跟旁人可不一样。怀王朱珺与你乃是骨肉至亲,你就应该设法辅佐他,保护他才对,为什么不分里外,骨肉自残?"朱森冷笑道:"道理很清楚,用不着你在这儿胡扯。奉劝你们三个放聪明点,把家伙扔了,免得我动手。"
  马敬一冷笑道:"忠言逆耳不肯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就拿命来吧。""刷!"剑锋一指,奔朱森哽嗓刺来。朱森使了个海底捞月,以剑迎剑,"锵啷"一声把马敬一的长剑削成两段。马敬一吓得倒吸冷气,退出去一丈多远。朱森利用这个机会,用三皇剑割断绳子,救起徐轮。小矬子乐得一蹦多高,捡起五行轮,又抖起了威风。
  宫道陵一晃铁伞,猛击徐轮头顶,徐轮闪身跳到朱森后边,说:"大叔,打他,这样的小丑不值得我打。"朱森也不理他,横剑往上招架。宫道陵知道他的宝剑厉害,急忙抽回铁伞,手腕子一翻,横扫朱森的双腿。朱森使了个"旋风腿",腾身而起,腿随身转,正踢到宫道陵肩头上,把他踢出去两丈多远。
  兰廷玉大吼一声,摇钢鞭冲了过来,与朱森战在一处。五个回合刚过,被朱森一剑刺破肩头,血流如注。宫道陵见势不妙,在后边喊道:"风紧,扯呼!"同着兰廷玉一前一后窜进树林逃命去了。
  朱森收住宝剑举目观看,不知何时马敬一和朱珺也不见了,把脚一顿说:"咳!大鱼又脱钩了。"徐轮摇摇脑袋说:"可不是吗,大概是天意吧,活该他多活几天。"朱森道:"走吧,赶紧回营交令,大伙儿都惦记着你呢。"
  两个人一直奔前山,边走边谈,迎面正遇上野人熊胡强。徐轮心说这个傻家伙干啥来了?就见胡强一边擦汗一边说:"你们叫我找得好苦哇,总算把你们找着了。"徐轮忙问:"啥事?"胡强说:"咱们已经攻占了琅琊山,叛军整个垮了,常茂叫我来找你们。"
  原来朱森离开大营后,常茂使点兵二千,放炮攻山。刹时炮声隆隆,惊天动地。常茂正指挥官军攻打山口,突然斜刺里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梁泰和徐方。原来徐方偷出大令,暗中交给梁泰,梁泰便以监军的身份,招集叛军集合。他说奉了元帅大令,另有公干,把人马拉出山口,在树林中待命。约半个时辰之后,徐方也来了。因为他到处找徐轮没找着,无奈只好来找梁泰询问,梁泰一听也吓了一跳,知道徐轮准是遇上了麻烦。正这时常茂引军来到,梁、徐二人才引军来会。
  常茂听说徐轮尚无消息,便说:"打仗就免不了有危险。为今之计,只有攻上琅琊山,那时一切就都清焚了。"众人点头称善,并力攻心。
  梁泰拉出来的一千多名叛军,到现在才知道上了当,但是大势所趋,只好俯首贴耳地听从指挥。两路人马合在一起,声势浩大,再加上梁泰熟悉地形,因此没到一个时辰,官军就攻占了三道山口。叛军节节败退,最后退入山顶上的清风寨。薛长策见势不妙,亲临第一线指挥,他们凭借寨墙坚固,死守不放,结果双方互有伤亡,僵持不下。最后官军绕到后寨,来了个前后夹击。薛长策一看顶不住了,才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朱森等听胡强说罢心中大喜,三人赶奔清风寨。但见山头上插着大明的旗号,军兵们正往山下搬运东西,武尽忠、武尽孝站在高处指挥。人来人往,穿梭不断,欢笑声,喊叫声不绝于耳。
  朱森、徐轮跟着胡强走进议事厅,见常茂、徐方、梁泰、田伯超都在,不知正商议什么事。胡强道:"我回来了。看,把他们也找回来了。"朱森紧走几步见过众人,又把经过说了一遍。
  常茂道:"你们那儿没抓住朱珺,这儿也没逮住薛长策,大鱼都漏网了。"
  徐方说:"虽然大鱼脱了钩,小虾小鱼可抓了不少,共抓获俘虏四五百人,粮食给养,各类物资,往少说也得拉几百车。"
  徐方说着说着,一转眼看见了徐轮,他明知朱珺已经逃脱,却话题一转问道:"你把朱珺拿住了吗?"徐轮说:"拿住了,不过又叫他逃跑了。""混帐!饭桶!废物!"徐方怒道:"我是怎样向你交代的?"
  徐轮噘着嘴说:"你叫我活捉朱胖子,在头道山口不见不散。""还有呢?""还有就是拿不住他,就找我算账。""行,你记得挺清楚,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徐轮说:"你们派的活儿都轻,顶数我的活儿重,难道还怪我不成?"徐方怒道:"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人家该办的事都成功了,惟独你办不成。若非你朱叔搭救,连你都回不来了,差一点坏了大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常茂道:"算了、算了,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下不为例吧。"
  徐方道:"你们是不清楚,这小子现在有点耍滑,要不好好整治整治他,他越发上脸了。"他转过脸问徐轮:"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徐轮想了想说:"认打怎么说,认罚怎么讲?"徐方说:"认打,按军法从事,违令者斩!"徐轮摇摇脑袋:"就这一颗脑袋,割掉了怎么吃饭呢?还是听听怎么罚吧。"徐方说:"认罚的话,现在就赶你出山,去探听朱珺的下落,倘若打探得准确,又能设法将他拿获归案,就可以将功补过。"徐轮问:"要办不成呢?"徐方说:"那你就不用活着回来了。"
  众人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常茂说:"算了吧,给他记一过就得了。""不行,我说话是算数的,非这么办不可!"徐方使劲儿摇头,拒绝了众人的要求。
  徐轮思索了多时,抬起头说:"好,我认罚了。"徐方说:"你什么时候起身?""你不是说了吗,现在就走。""什么时候回来?""这可说不准。""不行。我就给你七天期限,七天之内必须把消息送来,过了七天你就不用回来了。""明白了。"徐轮把衣服拾掇好了,向常茂要了五十两银子,冲众人一拱手:"诸位,回见。"说罢转身就走。田伯超刚想说什么,被徐方拦住了。
  徐轮下了琅琊山,越想越有气,回头看看,连个人送也没有,不由嘟嚷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谁也不拿我当回事,等我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叫你们看看!就不信我办不成事情!哼!"徐轮边说边走,中午过后,已远离琅琊山。往前看有座不大的村镇,心说,管他呢,先填饱肚子再说。他迈步走进小镇,看了看也就是五六十户人家。路北有一家饭馆儿,两间门面,倒也干净。徐轮走进去,找了张空桌坐下。
  小二跑过来笑着问:"客爷用点什么?"徐轮说:"辣子鸡,爆肉丁,熘三样,闷肘子,再来碗三鲜汤。""喝酒不,是吃米饭还是吃馒头?""二两白干,一碗米饭吧。""是喽。"
  伙计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去了,不多时把两双碗筷摆上,又送上一把锡壶和两只酒杯,摆上松花蛋、小肚、花生米、五香豆腐丝四碟酒菜。
  徐轮不悦道:"我说小二,你也太放肆了,我也没要这些菜呀,再说,我又是一个人,你摆两双筷子,两只碟子干什么?"
  伙计笑着说:"大爷息怒,小人敢自作主张吗?这是有人交代过的。"小矬子一怔:"什么人交代的?"伙计往另张桌子一指说:"就是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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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十九回 戮力同心  小矬子徐轮问饭馆儿的伙计,是何人让摆两份筷箸和吃碟?伙计一指说:"就是那位。"徐轮一看,斜对面桌后坐着个女子,二十岁左右,一对笑眼,两个酒窝,身体苗条,玫瑰色绢帕罩头,大红箭袖,鹿皮快靴,背背双钩,斜拷百宝囊,正冲着徐轮冷笑。徐轮一看,正是偷天换日绝命叟马敬一的女儿海棠红马艳玲。小矬子又惊又喜,正愁不知朱珺的下落呢,见着这个女贼,难题就解决了。
  且说海棠红马艳玲,轻飘飘地站起身来,一溜香风坐在徐轮对面,笑问道:"不欢迎吗?"徐轮刚想发作,又一想,慢着,我得沉住气,把朱珺的下落问出来再说,遂笑道:"自古才子会佳人嘛,焉有不欢迎的道理。""真的吗?""徐某人向来不说假话。""好,我先敬你一杯。"
  马艳玲亲自给徐轮满了一杯酒,往前一递说:"请吧。"徐轮毫不拘泥,把酒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他也给马艳玲斟满一杯,往前一推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请。"马艳玲笑着说:"谢谢。"一仰脖把酒也干了。徐轮又给她满了一杯。
  马艳玲往桌上一伏,轻声问道:"想知道我的来历吗?"徐轮双肩一耸,说:"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意思?""这有什么难懂的,你既不肯说真话,叫我有啥法?"
  马艳玲抿嘴一笑,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徐轮正在琢磨,只见她突然把脸一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是奉命来摘你脑袋的!"
  徐轮眨眨眼睛,摇头晃脑地说:"明白,明白,不过我担心你没有这种本事!""不见得吧,没有金钢钻可不敢揽磁器活!""是吗,这么说咱俩还得比量一家伙了?""那是自然!""什么时间?""现在。""好,等我吃饱了一定奉陪。"徐轮说罢,吩咐伙计上饭。
  不多时小矬子酒足饭饱,叫伙计结账。伙计说:"这位姑娘已然会过了。"
  马艳玲转身出了饭馆儿,小矬子在后边跟随,眨眼间离开小镇,来到郊外。马艳玲把徐轮引进一片树林中,徐轮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片树林占地十几亩,林木茂密。他们站脚的地方是林中的一片空地,方圆七八丈,靠左边还有几座坟头,一通石碑,不远处还有一座土地庙,阵阵的松涛声传入耳中,看情况并没有什么埋伏。
  马艳玲说:"徐壮士请放心,明人不做暗事,这儿绝没有埋伏。"徐轮笑道:"够意思,咱们书归正传吧。请问小姐怎样摘我的脑袋?!""你真不怕死?""怕就不干这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是地道的大童男,连个老婆都没有,要是这么死了,怪可惜的。你说呢?"马艳玲脸一红,迟怔了片刻,说道:"缺德,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庸俗,下流!"徐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终身大事谁不眷恋,怎能诬之为庸俗下流呢?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件事?"
  马艳玲虎起脸说:"谈正经的,你打算怎样死吧?"徐轮摇摇头说:"你看着办吧。"马艳玲说:"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道,一是闭眼等死,既快当又不受罪;一是叫姑奶奶费点手脚,把你抓住千刀万剐。"徐轮冷笑道:"我看这两条道都不怎么样,大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恐怕做不到吧,这儿就是你的坟地,来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说得容易,只怕你没有这种本事!""好,不服就试试看!"
  马艳玲说着把双钩一分,使了个凤凰双展翅。徐轮往后一撤身,单手扬轮,使了个举火烧天势。马艳玲左手钩一晃,右手钩奔徐轮脖项扫来。徐轮用五行轮往外一推,马艳玲急忙把右手钩撤回来,左手钩奔徐轮拦腰便扫。徐轮臀部用力往后一甩,把钩躲过。马艳玲上步欺身,右手钩奔徐轮前胸捣来,徐轮见了,吃惊非小,将身一躬,跳出圈外,虽然没被捣上,可把徐轮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个小狐狸精果然身手不凡,我要不留神,真就不是她的对手。小矬子打定注意,决定用先发制人的战术,"噌"!往前一纵,举轮便劈。马艳玲横双钩往上一架,徐轮手腕一翻,用五行轮的尖子朝对方咽喉猛刺。马艳玲急忙使了个推窗望月护住哽嗓。徐轮身形一转,轮随身走,拦腰便扫,这几招有如风驰电掣一般,快当之极,防不胜防。马艳玲躲得稍慢了点,被五行轮的月牙把汗巾挂住,"哧啦"一声,连衣裙都被拽掉了。
  马艳玲"哎哟"一声,满脸通红,急忙蹲到地上。徐轮也深感意外,一手捂脸,一手提轮说:"快把裙子穿好,徐某绝不落井投石,容你收拾好了再战!"马艳玲利用这个机会,迅速把衣裙整理好,捡起双钩喝道:"姓徐的,少装仁义,请动手吧。"徐轮冷笑了两声道:"马艳玲,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可休怪某无情了。"说罢往前一凑,又战在一处。十几个回合之后,马艳玲使了个海底捞月,徐轮使了个玉兔捣蒜,"当啷"一声,几件兵器咬在一处,双钩钩住五行轮的护手,五行轮的月牙咬住钩头,说什么也抖搂不开了。马艳玲急得额头冒汗,小矬子急得龇牙咧嘴。
  正在这时,忽然从土地庙后转出一人来,口颂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老衲来也。"
  徐轮扭脸一看,原来是个出家的尼姑,五十多岁,长眉细眼,五官端正,光头顶,缩腮帮,皱纹堆叠,面皮青灰,身穿淡黄色僧袍,腰系丝绦,足登云履,手执铁杆拂尘。她稳当当来到二人中间,用力将拂尘往上一挑,将几件兵器分开。徐轮跳出圈外,凝视老尼,不知是敌是友。
  马艳玲急忙上前施礼:"原来恩师到了,快助徒儿一臂之力,拿住这个矬子。"老尼口颂佛号:"阿弥陀佛,你且后退,为师有话对他言讲。"
  老尼转身来到徐轮近前,笑问道:"壮士可是徐轮吗?"小矬子把头一晃说:"错不了,在下正是徐轮。"老尼道:"请问徐壮士,不在琅琊山协助常茂守寨,来此何干?"徐轮冷笑道:"我说出家人,这也是你应该询问的吗?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尼道:"尔不必多虑,其实你不说,老衲也知道,你是来探听怀王的下落的。倘若你能相信老衲,我愿助你一臂之力。""真的吗?"徐轮似信非信地盯着她。
  老尼自我介绍说:"贫僧乃四川乐山人士,早年拜云空大师为师,在巴山普济寺削发为尼,法号心慈是也。马艳玲是我的徒弟,他父马敬一是我的挚友,这你清楚了吧?"徐轮道:"明白了一半,又糊涂了一半。""此话怎讲?"心慈不解其意。徐轮笑道:"马艳玲是我的仇敌,你是她师父,自然偏袒于她。为啥你还说愿助我一臂之力呢?"
  心慈大笑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你我皆是天之赤子,有什么怨仇?无非是庸人自扰罢了。怀王朱珺贪欲太重,为一己之私,竟大动干戈,使万余人命归黄泉,其罪过大矣。马家父女,受制于人,也随之陷入泥潭。老衲此次离川,实为他们而来,要劝他们父女及早悬崖勒马,将功赎过,难道这还不算助你一臂之力吗?"
  徐轮大喜,拱手道:"还是老师父心明眼亮,令人折服。小可不识贤愚,失礼过甚,还望老师父担待。""阿弥陀佛。徐壮士不必自责,俗话说,不知者不怪嘛。"
  心慈说罢又转身来到马艳玲近前,把利害讲说了一遍。马艳玲低垂粉颈,连连称是。心慈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儿,马艳玲涨红了脸,身子一背说:"您看着办吧。"
  心慈笑着对徐轮说:"徐壮士,艳玲已答应帮着你捉拿朱珺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行啊,只要帮我拿朱胖子,三个条件,五个条件都可以。"心慈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衲愿从中为媒,让你俩结为夫妻,壮士可愿否?""这个……"徐轮迟怔了一下,不知如何答复是好。那位说,他方才不也有这个意思吗?其实他那是开玩笑,要动真的,他就不愿意了。
  心慈道:"莫非艳玲配不上你?"徐轮道:"配得上配不上都是小事。按照军令规定,临阵收妻要犯斩罪。再说婚姻大事我不敢自己做主,需得我叔叔同意才行。"
  突然从庙后闪出一人,大叫道:"爷爷同意行不行?"心慈和徐轮都一怔,但见:
  一老叟,面前站,
  小个不高四尺半。
  秃头顶,脑门宽,
  两只圆眼亮如电。
  山羊胡,似银线,
  鹰钩鼻子薄嘴片。
  青裤子,黄布衫,
  长条包袱腰中缠。
  大靸鞋,千层底,
  白布袜子脚上穿。
  身后背,一口剑,
  白鲨皮鞘宝珠嵌。
  笑呵呵,身子颤,
  好像寿星降人问。
  来人是谁?正是通臂猿猴剑侠吴贞。他是徐方的亲师叔,也是徐轮的亲师爷。
  吴贞也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虽年逾八旬,精力不衰,常走南闯北,到处游逛,访名人观古迹,饱览名山大川的风光,暇时撰写《武林志》。前些时,活神仙刘伯温派人给他送去一封信,信中说:怀王朱珺倡乱,危害天下,理当诛之,希望吴贞出山,重振雄威,协助徐方、常茂等为国除害。又说,事在紧急,不能迟误,应火速赶赴京都等等。
  吴贞与刘伯温交情莫逆,对刘伯温奉若神明,言听计从,在他接信后的第三天就离开了长辛店,马不停蹄地赶到南京。进京后,他发现秩序井然,一切正常,才放下心,先找个小店安身,当晚到帅府去访田再镖。
  田再镖一见吴贞,喜出望外,设盛宴给老剑客接风洗尘。席前谈到朱珺乱国的事,田再镖做了详细介绍。最后他说:"蒙皇上洪福齐天,众英雄舍命报国,才把京城保住,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然而朱珺及其死党仍不甘心失败,妄想卷土重来,实在是一大祸患,眼下常茂已率兵攻破琅琊山,听说朱珺又漏了网,此人不除,天下就休想太平。老人家来得正是时候,凭您的经验和武艺,活捉朱珺如鹰拿燕雀。"
  吴贞笑道:"不行了,老了,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光靠我一个人会一事无成。不过给常茂、徐方他们出个点子什么的到还可以。"田再镖连连称谢,说:"皇上就要回京了,但盼在皇上进城之前能听到您老的捷报。""好,老朽尽力而为吧。"
  吴贞问明了琅琊山的方向,于次日就离开了南京,日夜兼程,来到琅琊山管辖的地界。老剑客想找个地方歇歇腿儿,抬头看到不远处有片密林,十分僻静,便走进树林,正在寻找休息的地方,忽听旁边有打斗的声音,循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徒孙小矬子徐轮正跟一个女孩儿搏斗。他刚想出面帮忙,老尼心慈抢在了前边,吴贞就躲在小庙后边偷看。徐轮和心慈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怕小矬子把事闹僵了,这才出头。
  且说徐轮,急忙跑到吴贞近前,双膝跪倒:"师爷一向可好?我给您叩头了。""起来吧,小子。几年不见你出息了不少哇。"徐轮站起来笑着说:"您算说对了,连我都佩服自己,何况是您呢。""混帐!"吴贞一沉脸,徐轮就不敢耍贫嘴了。
  吴贞向心慈一拱手:"您就是心慈大师吧?老朽有礼了。"心慈忙以礼相还:"阿弥陀佛。请问老施主尊姓大名?"
  徐轮抢话说:"你听说过江南四大剑侠吗?头一位是南侠王爱云,第二位是北侠唐云,第三位是中侠严荣,第四位是通臂猿猴剑侠吴贞。这位就是我的亲师爷吴贞是也。""阿弥陀佛。"心慈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吴老剑客,恕老衲眼拙之罪。""岂敢,岂敢。老朽有何德能,请大师不必客气。"
  吴贞接着说:"适才大师对徐轮所提的条件可当真吗?"心慈正色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老衲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艳玲选一佳婿,终身有个依靠;二是让他父女改邪归正,好全心全意效忠皇上。不知老剑客是怎么想的?"吴贞笑道:"我举双手赞成,难为大师想得周到。"心慈大喜:"这么说,婚事就算成了?""我看差不多,徐轮的事我做得了主。"
  小矬子忙说:"师爷,这临阵收妻可犯着军纪呀!"吴贞道:"没关系,全有我呢,你尽管答应就是了。"徐轮笑着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心慈道:"徐壮士既然同意,这件事就算定准了,艳玲那方面,老衲包下来了。"
  "等等。"徐轮又说,"我也有个条件。马艳玲父女必须帮着我捉拿朱珺。只有抓住朱胖子,这件事才算定准,否则休怪我说了不算。""好好好,一言为定,老衲代替他们父女答应就是。"徐轮说:"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到时候有了变化,我可找你算账!""这个自然。"吴贞说:"我给徐轮担保,他要是说了不算,大师可找老朽算账。""阿弥陀佛,痛快,痛快。"
  心慈转回身问马艳玲:"孩子,你可听清了?"马艳玲红着脸,低着头说:"听清楚了。""你愿意吗?""只要师父决定的事,我就愿意。""好孩子,师父没白疼你。你看什么时候动手捉拿朱珺?"马艳玲沉思片刻,抬起头说:"师父明鉴。那朱珺虽败,实力犹存,手下尚有死党多人,要想拿他,也不太容易,必须里应外合,打他个出其不意,方可大功告成。我看不易操之过急。"
  徐轮忙插话说:"姑娘,不抓紧可不行,夜长了梦多呀。"
  心慈同意徐轮的说法,与马艳玲又计议了多时,马艳玲说:"这样吧,三日之后听我的确信儿,接头地点还是在这儿。"
  徐轮问吴贞:"您看怎么样?"吴贞道:"就这样吧,三日后的这个时辰,你再来听信儿。"
  心慈插话道:"老衲还有件事,徐壮士应该给艳玲留下定亲的信物,以防空口无凭。"徐轮点点头,从兜里翻了半天,取出一只枣核儿镖:"老师父,这上边有我的名字。叫姑娘收下吧。"心慈接过来递给马艳玲,笑着说:"你也得给人家一件信物哇。"马艳玲背过身去,从腰里解下一条粉红色的汗巾递给心慈,心慈又递给徐轮,徐轮也不客气,把汗巾缠到自己腰上。
  心慈看了看天色说:"吴老、徐壮士,我们要先行一步了,三日后再见。"徐轮道:"拜托了,拜托了。"心慈和艳玲转身出了树林,不多时就不见了。
  吴贞对徐轮说:"咱们爷俩也该走了。"徐轮反问道:"往哪儿走?""混帐,你不是从琅琊山来吗?"徐轮蹲到地上,口打咳声,把自已被赶出琅琊山的经过说了一遍。吴贞笑道:"你叔叔是恨铁不成钢啊,他岂能把你逼上绝路?回去吧,有我哪。"他们边走边谈,在掌灯后才回到山寨。
  常茂、徐方等人听说吴贞来了,喜不自胜,急忙列队迎接,把老剑客请进大厅。朱森、田伯超等上前见礼。吴贞看他们也在山上,非常高兴,谈了个没完没了。
  常茂传令摆宴。大家团团围坐,边吃边谈。吴贞利用这个机会,把徐轮定亲的经过讲了一遍,众人听罢又惊又喜。吴贞问徐方:"这件事是我做的主,你有什么异议吗?"徐方笑道:"师叔定的事我怎敢反对。只是徐轮这小子太不争气了,人家姑娘跟了他还不是得遭罪。"吴贞笑道:"徐轮比你强得多,你跟我似的,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混上,还有脸说人家。"众人闻听,哄堂大笑。
  常茂问吴贞:"你看心慈的话靠得住吗?"吴贞道:"初次共事,很难下断言。不过从道理和表情上推断,不像是假的。"徐轮插言道:"我看靠得住,谁能拿婚姻开玩笑!"田伯超说:"事已至此,到时候再看吧,大不了再多等三天,即使其中有诈,他们还翻得了天?"
  徐方说:"坐等也不是办法,最好多派军队,把这一带所有的水旱码头、交通要道全都封锁起来,以防有变。"常茂说:"我已派出一部分人马,看情况还要增派两千人才行。武尽忠、武尽孝,这件事交给你们吧。""好,我们就去。"哥儿俩说罢,急匆匆去了。
  朱森说:"光靠军队还不行,还得通知各地官府,协同防守,一处有警,八方来援,才可致敌于绝路。""对,咱们非得好好布置布置,叫朱胖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回若再叫他跑了,我就改姓了!"田伯超说:"这件事交给我吧。"说罢转身去了。
  席散之前,武尽忠、武尽孝和田伯超相继回来了,向常茂禀报说:"一切都分派好了。"常茂又命人给吴贞安排住处,亲自把他送去,又陪着唠了多时才回房休息。
  转眼三天到了,徐轮奉令到那片树林去与马艳玲接头,老剑客吴贞在暗处为他保镖。过有片刻,马艳玲果然来了。她一见徐轮,先怔了一会儿,然后红着脸说:"给你。"
  徐轮一看是个布卷儿,拿过来打开,原来是张地图,看了一会儿看不明白,往前一举说:"你倒是给我讲讲啊,这圈儿点的都是什么?"
  马艳玲鼓了鼓勇气转回身子,手指着地图解释说:"这个方块儿是降龙庄,朱珺和他的党羽就住在这里,共约八百多人,战马不足百匹,器械也不齐全。降龙庄有围墙两道,外墙高有丈五,守兵五百,由罗镖指挥。内墙较低,有二百余人守卫,由我爹指挥。朱珺住在正厅的东套间里,有五十人保护,薛长策住在西套间,也有五十人保护。蒋雄、尹兆国、宫道陵、兰廷玉、王铎、铁天池等人都住在外院。另有五十多人巡更下夜。这就是庄子里的情况。"
  马艳玲看了徐轮一眼,又接着说:"这个月牙是伏虎坡,离降龙庄五里,地势险要,是降龙庄的天然屏障。不占领这座山,就休想占降龙庄。那儿由降龙庄的庄主孙大有守把。此人乃著名的地头蛇,官、私两面很吃得开,听说他是薛长策的表兄,所以朱珺才投到他家里。"
  "孙大有是个头脑简单,敢拼敢斗的家伙,朱珺给他封了个辅国大将军的头衔,把他美得发了疯,甘愿把降龙庄让给朱珺使用,他带着三百名庄客去守伏虎坡。"马艳玲指着三条杠杠说:"这是三条大沟,宽深各丈五,沟边设有鹿角和陷阱。你看,这些小圈圈都是陷阱。"
  徐轮注意地听着,记着,记不清的地方就再问一遍,直到记得牢牢的。
  马艳玲又指着两条弯弯曲曲的长线说:"这条是进降龙庄的密道,这条是去伏虎坡的密道。按照这两条道进兵,定能把他给端了。"
  徐轮高兴地直拍大腿,问道:"这张图是谁画的?""我爹。""啊?你爹画的?他愿意将功补过了?"马艳玲点点头,说:"光靠我一个人说服不了他的,全靠我师父了。他们俩足足谈了一个通宵,才把我爹给说服了。我爹利用巡寨查夜的机会,到各处转了两遍,才画成了这张草图。""行,我老岳父还真有两下子。""去你的!"马艳玲轻轻地推了徐轮一下,腼腆地笑了。
  徐轮又问:"啥时候下手为宜?"马艳玲说:"明天晚上四更正点。到时候我爹、我师父和我在里边接应你们。""就你们三个?""牵头的是三人,下边还有五六十个弟兄呢,兰廷玉、宫道陵、王铎也过来了。"
  "嘿!太棒了,这回朱胖子可跑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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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剑侠》
 
第二十回 伏虎降龙  徐轮听了马艳玲的话,乐得蹦起多高。马艳玲抿嘴一笑:"瞧你,一点正经也没有,快把图收好回去吧。"徐轮说:"请转告我岳父,待拿住朱胖子后,再一块儿谢他吧。""那我呢?"徐轮笑眯眯地说:"等你过了门儿,我多多地疼你、爱你也就是了。""缺德的!"马艳玲扬起小拳头,拉出要打徐轮的样子。徐轮不住作揖告饶。躲在树后的老剑客吴贞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忙把嘴捂住,恐怕笑出声来。
  徐轮收敛笑容,严肃地说:"明晚免不了一场凶杀恶战,你可要保重啊!"马艳玲点点头说:"我心里有底,你尽管放心就是。你也应该当心点。"徐轮晃着脑袋说:"我是福将,福大、命大、造化大,无论何时何地遇上什么不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但愿如此。"一对未婚小夫妻,恋恋不舍。
  徐轮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不早了,我该回山交令了。"说罢,一狠心跑出了树林。马艳玲轻轻打了个唉声,也回了降龙庄。
  小矬子徐轮一口气跑回琅琊山,巡山的哨长告诉他,常王爷正在聚义厅等着他呢。徐轮点头,径直走进大厅。抬头一看,老少英雄全在。正座是常茂,上垂首是吴贞、朱森、田伯超,下垂首是徐方、梁泰、胡强、武尽忠和武尽孝。
  徐轮冲众人一拱手,献上草图。刚要禀报经过,常茂说:"别说了,我全知道了,你就谈谈与马艳玲是怎么亲热的吧。"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把徐轮笑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吴贞笑道:"傻孩子,你在明处与艳玲接头,我在暗中保镖,你俩的说话和举动,都被我听了个明白,看了个真切。"徐轮说:"好哇,当爷爷的干这种事,太丢人了。"徐方一拍桌子:"少说废话,快说正经事吧。"徐轮把草图摊开,用手指点着,详细地讲说了一遍。
  众人大喜,徐方说:"光乐可不行,咱们都得把草图记在心里。"吴贞说:"这话很对,必须做到人人心中有数,才可以临阵不慌。"
  在座诸位都认真地默记着。常茂寻思了好一会儿,转身问徐方:"你看怎样动手好?"徐方晃着枣核儿脑袋说:"你是大军统帅,怎么倒问起我来了?"常茂推了徐方一下说:"你别装相好不好,打这种仗,你比我内行。""好吧,那就却之不恭了。"
  徐方清了清嗓子,环视着众人说:"明晚一战,非同寻常,无论如何,也得彻底剿灭叛军,活拿朱胖子,为国立功,为民除害。"众人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
  徐方接着说:"我和徐轮为头一路,解决外围墙,对付混蛋太岁罗镖,然后打开庄门,放起号炮,迎接你们进庄,我们爷俩再去找马敬一,解决内墙,开放二道门。假如一切顺手,我们就直扑内厅,去抓朱胖子。"徐方喘口气又说:"朱森、田伯超、胡强,你们三位带兵五百,于明晚三更之前,埋伏在伏虎坡下,四更正点发起猛攻,一定要把孙大有解决了,拂晓前占领伏虎坡,勿使一寇漏网!"朱森三位点了点头。徐方对吴贞说:"您老一个人为一路,旁的甭管,专门去活捉朱胖子,千万可别叫他跑了。""明白了,这件事我管到底,不敢说有把握,可也万无一失。"众人大笑。
  徐方对常茂说:"你多带兵马,把降龙庄团团围住,既可防止贼人漏网,又可挡住增援之敌,倘若外围出了差错,可要由你负责。""好吧,外边的事都交给茂太爷了,我准保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武尽忠、武尽孝问道:"我们呢?"徐方道:"你们哥俩和梁泰把守山寨,防止棋胜不顾家,这是头一条。倘若事情发生变化,你们哥儿俩就率一千人马驰援,听侯常茂的调遣,梁泰照样看守山寨。""明白了。"三将领命。
  徐方又叮咛说:"大家把时辰记好,明晚四更正点一齐下手,各行其是,谁也别等谁,谁也别靠谁,拂晓前解决战斗。""遵命!"
  次日,众人养精蓄锐,睡了一天,掌灯后各带兵刃出发了。
  这天晚上阴云密布,漆黑一片,人马偷偷地向降龙庄挺进。二更过后,探马来报,离降龙庄仅有五里地了。众将按原定计划迅速分开,各行其是。
  徐方和徐轮,施展陆地飞行术,直奔降龙庄。工夫不大,就来到了东墙外。但见围墙上灯光闪闪,人影晃动,不时传出口令声和咳嗽声。他俩往地上一躺,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护墙沟里,又用蝎子倒爬墙的功夫,爬上对岸,如此反复了三次,终于靠近了墙根。徐方让徐轮放哨,他用链子飞抓抓住墙头,三下两下就攀上去了,仔细听了听没有意外,然后贴着墙滑落到院中。他们刚离开,巡逻的叛军就到了,爷俩不敢在墙下耽搁,飞快地蹿到正厅房后。
  正厅里灯光晃动,罗镖正在大声咋呼:"小顺子!""有。将军有什么吩咐?""告诉弟兄们,叫他们都给我精神点儿,谁要是偷着打盹儿,本将军可不客气!"小顺子忙说:"罗将军,您就放心吧,今晚我带班,他们谁也不敢偷懒。""好吧,你先下去,一会儿我就查岗。""是、是。"
  徐方轻轻地把后窗户纸捅破,朝屋中窥视,就见罗镖穿着一身软缎内衣,盘腿坐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茶壶茶碗、酒瓶子和几样糕点,墙上挂着宝剑,门后戳着他那对五刃锋,箱子盖上堆放着甲胄,屋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罗镖靠着被垛,满脸怒气和酒气,双眉紧蹙,时而唉声叹气,时而以拳捶床。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烦躁不安。徐方心说,老小子,今晚就是你驾鹤西游的好日子,你就不用再烦恼了!
  自从起兵失败后,罗镖处处受到薛长策的排挤,跟怀王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尤其这次兵败琅琊山,怀王不但不反躬自责,反倒把罪责推到罗镖身上,说他妄自尊大,致使将帅不和;又说他嫉贤妒能,不能容人。罗镖当然不服,和朱珺吵了一场。怀王一怒把他派到前院,守把外围墙,就连铁天池、马敬一等人也比他受重用。罗镖本想出走,但又投奔无门,只得暗生闷气。自从退守降龙庄后,他整日醉醺醺的,动辄就拿手下的人出气。今晚他又喝多了,想到功名富贵都化成了泡影,照这样下去,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了。要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是追悔莫及。听说岳州大守韩炯、衡阳太守苏长禄和昆阳总兵司马尚信,已分别派人送来书信,说三路大军不久即可开赴安徽救驾,叫怀王稍安勿躁,做好接应。可眼下岌岌可危,还是不见援军的影子,这些龟孙子,不知耍的什么弯弯绕。
  罗镖想着想着,脑袋发沉,往后一仰就睡着了。亲兵们都知道他爱找毛病,乘此机会都悄悄溜走了。徐方见此心中暗喜,低声对徐轮说:"先甭急,不到四更别动手。"徐轮点头称是。他们躲到院中的花丛里,平心静气地等着。
  巡逻的叛军一看都快四更天了,困劲儿也上来了,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找块僻静之处,蜷缩着身子睡了。那个带班的小顺子,一看罗镖睡了,也跑回自己屋里,蒙头睡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罗镖的呼声时高时低地响着。又过了一会儿,从庄外传来更梆之声,四更天到了!
  徐家叔侄以闪电般的速度纵出花丛,顺庑廊转到前门,一前一后摸进正厅。徐轮警戒,徐方一个箭步跳到床前。罗镖依然沉睡着。徐方眼盯着罗镖,一抬腿抽出雪亮的匕首,暗自说道:"罗镖哇罗镖,休怪我不念当初的情义,这是你咎由自取,你就这么舒舒服服上西天吧。"他对准罗镖的气管,一刀扎了进去,罗镖的身子猛然颤了两下,再也不动了。徐方把匕首拔出来,然后把罗镖的身子按住,用罗镖的宝剑把他的头割了下来,一手提双棒,一手提人头,转身来到外屋。
  徐轮低声问道:"怎么样?"徐方把人头往前一递,徐轮吓得一蹦说:"叔,你可够狠的。"徐方冷笑道:"生死关头,不狠点行吗?你不杀他,他就得杀你。快去把庄门打开。""是了。"徐轮纵身跳到院里,撒脚如飞,直奔庄门而去。
  门洞里有四个叛军坐班,他们正迷迷糊糊地打盹儿,突然被徐轮的脚步声惊醒:"谁呀?""我!"徐轮人到话到兵刃到,五行轮左右开弓,这四位当即就全完了。徐轮从他们身上搜出钥匙,把大铁锁打开,然后把两扇庄门开放,又从背后取出信炮,用火扇子引着,"哧"的一声,信炮飞向天空,紧接着火光一闪,发出清脆地爆炸声。随着这声信炮,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喊杀声,惊天动地,如海潮咆哮,似万马奔腾,整个降龙庄和伏虎坡沸腾了。
  事先被常茂派在这里的两千名官军,见庄门大开,信炮轰鸣,便一跃而起,好像下山的猛虎,冲进降龙庄。徐方迎上去问道:"谁是带兵的主将?""我,姚成!"徐方说:"赶快占领外围墙,不准走脱一个叛军!""遵命!""冲啊!杀呀!活捉朱珺哪!"
  小顺子从梦中惊醒,手握利斧,狂叫着冲到院里,守卫前院的叛军也随之从四面八方赶来。
  徐方一个箭步跳到小顺子眼前,把罗镖的人头往上一举,喝道:"尔等听着,官军已把你们包围了,降者免死,顽抗者就跟他一样!"
  叛军借灯光一看,原来是罗镖的脑袋,顿时威风扫地,小顺子转身要跑,被徐轮手起一轮,砍下了人头:"谁还敢顽抗!"叛军见状,骨软筋酥,全都缴械投降了。
  徐方和徐轮直扑内墙,刚到门口,就见门户大开,马敬一、马艳玲、王铎、宫道陵、兰廷玉五位接出门外。艳玲姑娘冲徐轮一招手,跑到近前说:"我们已经把内墙攻占了,往里请吧。""等等,你先给指引一下,也好称呼哇。"马艳玲忙把徐家叔侄介绍给父亲及另外三人。
  徐方冲他们一抱拳:"列位,不打不相识,没想到咱们打来打去,打到一块儿来了。感谢列位帮忙,我一定申奏皇上,为列位请功。"马敬一说:"全怪老朽误信谗言,助纣为虐,真是追悔莫及。"徐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哪有工夫唠这些,快抓朱胖子要紧!""对呀!"众人兵合一处,由马敬一和徐方率领,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飞奔内宅。
  老剑客吴贞,肩负重任,来抓怀王朱珺。三更过后,凭着他一身绝技,越过两道围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后宅,躲在房上的天沟里,隐身形朝下观看,只见东套间灯光明亮,传出一阵阵哭泣的声音。老剑客不解,双脚扣住阴阳瓦,身子倒挂后房檐上,使了个夜叉探海,往屋中观看,见有个女人斜坐在床边哭泣,看屋中的摆设,很是豪华,肯定是朱珺下榻之处。朱胖子哪里去了?这个女人又是何人?老剑客边看边思索着。
  院中脚步声响,有个男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冲女子笑着说:"你哭什么?难道我配不上你?"说着把女人拦腰抱住,狂吻不止。那女人拼命挣扎,边挣扎边说:"我不愿意,我就是死了也不愿意!"那人冷笑道:"怀王已把你玩儿腻了才赏赐给我,今晚我就要睡在这里。你是笼中的鸟,网中的鱼,我口中的一块肉,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说着就把女人按倒在床上。
  吴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怒满胸膛。突然屋中传出女人的哀叫声。吴贞定神一看,那男人将匕首按到那女人的脑门上,阴森森地说:"再反抗我就把你的两只眼珠挖出来!"那女人仍不示弱,又踢又打,好像发了疯。那男人气急败坏,一翻腕子,就要下毒手。
  吴贞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扬手把飞蝗石投进屋去,正打到那男人的后脑勺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匕首掉到了床上。吴老剑客推开后窗户,迅捷地飘落在那男人近前。那男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对准吴贞的面门就是一个冲天炮。吴贞一歪头,把拳头躲过,探双指在他软肋上戳了一下:"别动!"那男人真听话,直着眼,探着身,张着嘴,一动也不动了。原来吴贞使的是点穴法,锁住了那人的经络,他想动也动不了啦。
  那个女人急忙坐起,把衣服穿好,吃惊地望着吴贞。吴老剑客低沉而又威严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我叫婵婵,是他们抢来的。""朱珺到哪里去了?快说!"婵婵摇摇头,指着那男人说:"你问他吧,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婵婵说:"他就是降龙庄的庄主孙大有,绰号陆地金鳌。"
  "你们这是什么关系?搞的是什么名堂?"婵婵流泪道:"怀王败走降龙庄,把我也抢到了这里。怀王预感到形势不妙,便拼命收买党羽,给他们加官赐爵,这个孙大有便是其中的一个。此人在朱珺面前说一不二,朱珺对他又敬又怕。不知他俩定下什么密约,朱珺就把我送给了他。昨晚朱珺对我说,孤把你赠送给孙将军了,明晚你就陪他侍寝。天一亮他就走了,到现在也没露面,不知到何处去了。"说罢又哭。
  吴贞听罢,焦躁万分,转身将孙大有倒翦双手,牢牢捆好,又朝穴位上猛拍了一掌,刹那间经络开通,血流舒畅,孙大有"哎呀"一声透过气来。吴贞把宝剑顶在他项下,喝问道:"朱珺何在?不说就宰了你!"孙大有冷笑道:"你是什么人?!""老朽乃通臂猿猴吴贞是也。"
  孙大有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怪不得他进降龙庄如入无人之境呢,原来是武林界的老祖宗。"忙哀求道:"老剑客,我说,我说。不过我有个条件,您得饶我这条命。""可以,你可得讲真话,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孙大有咽了口唾沫说:"小人平生好色,有妻妾二三十个,但都不及婵婵好看。朱珺也是个酒色之徒,看上了我的小妾大白梨,昨天早饭后,他要我把小妾让给他,我索性向他提出拿婵婵对换才行,朱珺也同意了。就这样,他今晚宿到伏虎坡,我到这儿来找婵婵,这就是事实。""呸!不知死活的东西!下流透顶!"
  正在这时,住在西套间的薛长策听见响动,带着几个亲兵来到东套间,正好把吴贞堵在屋里。薛长策惊呼道:"老匹夫,原来是你?!"说着掣剑在手,指挥亲兵:"上,把他给我拿下!"孙大有企图趁机逃走,被吴贞一剑劈为两段。坐在床上的婵婵哭叫道:"老人家,别扔下我,救救我这苦命人吧。"吴贞无奈,拉着婵婵往外就冲。薛长策深知吴贞不好对付,忙命人快去调兵。吴贞无奈,只得把婵婵背到身上,纵身上房。
  恰在这时,信炮响了。薛长策情知不妙,急忙舍弃吴贞,指挥众亲兵突围。但未等他们冲出去,徐方、徐轮、马敬一、马艳玲等就杀到了。薛长策厉声问道:"马敬一,是你出卖了我们?"马敬一冷笑道:"尔等背天理逆人心,胡作非为,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敢强词夺理!"马艳玲道:"爹,不用跟他嚼舌头了,看我的!"
  马艳玲身形一纵,手舞双钩直刺薛长策。薛长策一无战马,二无大戟,只得以剑招架。徐轮怕艳玲有失,摆双棒加入战团。薛长策腹背受敌,招架不住,抽身便走。徐方喝道:"别走,你看这是什么?"薛长策一扭头,一只枣核儿镖正中面门,顿时血流如注。薛长策仰面摔倒,被王铎和宫道陵拿住。徐方说:"要活的,还得取他的口供呢。"
  铁天池、丘殿坤领兵来到,双方展开混战。马敬一使出拿手的八仙剑,战住铁天池,徐方战住丘殿坤。徐轮和马艳玲冲进屋去捉拿朱珺,结果屋内空空,除了几具尸体之外,连个人影都不见。他们又回到院里。此刻,铁天池胸口流着血,躺在地上已经不动弹了。丘殿坤还在顽抗。徐轮两眼冒火,冷不丁蹿到丘殿坤身后,飞起一脚把他踢倒,马艳玲跨前一步将其生擒活拿。
  天将破晓,战斗结束,官军控制了降龙庄。徐方对伏虎坡的情况不摸底,打算派人去看看。就在这时,朱森兴冲冲地跑来了。徐方急忙迎上去问:"看样子挺顺利吧?"朱森道:"瓜熟自落,顺利极了。"遂把经过讲说一遍。
  四更时,朱森、田伯超听见号炮声,立刻向伏虎坡发起进攻。野人熊胡强冲在最前面。驻守在这里的都是降龙庄的庄丁,平时缺乏训练,散慢成性,如果孙大有在这儿看着,他们还不敢偷懒,偏巧今晚孙大有不在,这些庄丁就放了假了,有喝酒的,聚赌的,嫖女人的,睡大觉的,还有一伙溜下伏虎坡,到附近的村庄去抢东西的,简直是一盘散沙。待官军冲到他们面前时,这些人连刀枪都摸不着了,只好乖乖地做了俘虏。不到一顿饭的工夫,战斗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老剑客吴贞跑来了。他说:"快拿朱胖子,他就在这里。""是吗?"朱森等疑惑不解,急忙领人搜查,结果在后屋的暗室里把朱珺堵住了,朱胖子尿了一裤子,又哭又喊,官兵像拖猪似地把他拉到前厅。田伯超嘲笑说:"王驾,要保重贵体呀,说不定皇上念及骨肉之情还会让你再度监国呢。"朱森威严地说:"告诉你,你可放聪明点,不听话可要吃眼前亏的!"就这样,他们攻占了伏虎坡,押着俘虏和朱胖子来到降龙庄。
  天亮了,徐方、田伯超等人兵合一处,押着大批俘虏,胜利返回琅琊山。常茂仍留在降龙庄,继续剿匪安民,月底才回到山寨。
  永乐帝听说京城出了事,也提前回銮了。
  常茂和徐方联名上本,报告了剿灭反叛的经过,请旨定夺。
  永乐帝接本后,派钦差驰赴琅琊山宣旨:
  常茂、徐方、田伯超、朱森、徐轮、马艳玲、吴贞、心慈、梁泰等立刻进京陛见;奖赏一切有功人员。
  厚葬死者,重修勇安王府和田再镖的府第。赐朱珺自缢,薛长策、丘殿坤等凌迟。余者不究。婵婵赐嫁。
  常茂、徐方等拜过圣旨,领兵回到京城,受到永乐帝盛宴款待,着光禄寺设宴贺功。徐轮、马艳玲奉旨完婚。这才是:
  争名夺利几时休,
  庸人玩火把命丢。
  倒行逆施遭严惩,
  一枕黄粱付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