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售水泵的方法:顾准【上】--中国知识分子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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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4.16我的中国心 顾准【上】: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
核心提示:吴敬琏:他本来这个思想,顾准的思想其实在解放初期是很左的,所以他在“三反五反”的时候,其实他一直是这个“五反”的领导,他被打成什么什么“大老虎”是非常偶然的事情。他被打成“大老虎”以前,他的思想是很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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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初期思想很左的顾准为何在三反五反中被打倒
以下为文字实录:
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
顾准(1915—1974),经济学家、历史学家、思想家。
曾子墨:1995年3月1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举行了一场研讨会,纪念当时并不为人熟知的顾准先生,张劲夫、杜润生、徐雪寒、吴敬琏等首都经济理论界人士集体出席。由此顾准先生的名字走入人们的视野。著名学者王元化评价他说,他是最早清醒地反对个人迷信的人,也是最早冲破教条主义的人,李慎之称赞顾准为中国六七十年代唯一一位像样的知识分子,吴敬琏撰写文章《中国需要这样的思想家》,诗人邵燕祥也这样描述顾准曾经发生的影响,只因他的文字变成铅字,一代知识分子才挽回了集体名誉。
《顾准自述》:“回忆我等共事之初,我弟方幼年,我已壮年,今我已暮年,我弟亦垂垂老矣,我弟之才,十倍于我”—潘序伦致顾准
解说:1915年7月1日,顾准出生于上海一个小商人家庭,自幼从母姓,父亲陈文纬经营棉花生意,但不得其法,致使家道中落,母亲在外做些洗衣打杂的零工贴补家用。1927年,12岁的顾准从中华职业学校毕业,因家境贫寒,进入上海立信会计事务所当起了练习生。在这里,他结识了自己青年时代重要的人生导师潘序伦。此时立信事务所只有6人,由于人手紧缺,端茶倒水的顾准时不时被潘序伦派去做些公司登记,待办商标注册之类的业务,他开始自学会计,专心听会计师们讨论问题。
高建国(《顾准全传》作者):有一次几个会计师在那边谈论一个会计工作方面的疑难问题,当时争论就是发生了激烈地争执,最后顾准在旁边他就插嘴,他说这个问题应该怎么怎么来解决,这个旁边的会计师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你这么一个卑微的学徒,你是个初二学历,你怎么可以插嘴呢?
解说:喜欢插嘴的顾准很快得到潘序伦的赏识,两年后他被选为助教,帮助批改作业,为学生答疑解难。1931年下半年,立信会计补习夜校班次增多,教师人数不够,潘序伦请顾准担任一个小班的讲课老师,授课过程中顾准发现从西方引进的银行会计学教科书,与中国地下钱庄等金融实践不符,于是萌发了重写教科书的想法。两年后顾准拿着《银行会计》到商务印书馆寻求出版。
顾树桢(原立信会计学校校董、原上海财政局预算处处长):当时的时候银行金融方面的书,只有他这一本,别的没有。他也很怪的,他书呢,不送给立信出版社,他呢是送给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王云五也不懂得了,所以王云五跟潘序伦比较熟悉的,王云五拿起这本书说你看,这是顾准写的,所以潘序伦也问过那个顾准,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出版?他说怕你看不中,看你看不中。
曾子墨:对写书没有信心的顾准,再后来的日子里又帮助潘序伦写成了《中国政府会计制度》、《各业会计制度》等整套会计学从书,被称为上海“奇特的少年天才”到了1934年顾准已经从练习生成长为立信会计师事务所编译科主任,并兼任上海之江大学,圣约翰大学两所学校会计学教授,月收入达300大洋。而当时一位黄包车夫的收入只有2个大洋。但顾准却要离开了。
顾树桢:我是从潘序伦那里听来的,听到说他讲的,他是觉得他是很赏识他的,就是他讲说我是把他作为想提拔他起来,后来说他要出去了,他讲我也很奇怪的,他那个时候已经待遇很高了,收入也很多了,属于一个高级职员了,那个时候来讲好几百个银元也快了。丢了这么一个饭碗去,他就知道,他说我知道他志不在此啊。
解说:离沪前夕,潘序伦把这一届夜校的毕业典礼,举行得比往常隆重一些,讲话中暗示了“欢送”我的意思,说着话还掉了几滴眼泪。晚年,潘序伦致信顾准,称赞他“弟之才,十倍于我”。
朱学勤(上海大学历史系教授、学者):潘序伦太喜欢这个顾准了,以至于有一次向他流露,想把立信会计学校交给他,不是作为私有财产交给自己的子女,是交给顾准。顾准婉拒了,他要革命啊,他要革命,所以顾准在第一个阶段,他是舍弃了很多东西参加革命。
解说:1940年8月顾准辞去月薪300大洋的高级职员职务,离开上海奔赴苏南抗日根据地。“农村是我所完全不懂的,这里是一个社会整体,其中的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的方面之多,范围之广,远远超出了我在上海居处的小天地。”1942年冬天,盐阜区建立淮海银行准备发行新钞,顾准被任命为银行行长。
高建国:有一天他和银行的负责人一块去视察,到一个叫高沟镇的地方去视察,结果遇到这个日伪部队扫荡,枪声密集,顾准指示这一个负责人,回去把银行发行的货币就地销毁,然后他就朝这个枪声比较稀少的地方,一个安全地带他就往那边跑。
解说:顾准在一家开明绅士家里暂住,中间得到纸条,要他在原地住下去,待局势略为安定,会有人通知他回去,一个多月时间里,顾准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他有些着急,辗转之下回到行署机关。
高建国:他的内心也是很忐忑的,他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看待他这个行为,果不其然,同志们都用嘲讽的眼光看着他,有的人就公开地议论,说我们这个根据地,请来了一个著名的财经专家,原来这个财经专家这样,而且还把银行给搞砸了。
解说:顾准被冷落了,行署财经处的工作已由其他人负责,顾准在那里闲散而抑郁地住着,后来他得到通知去延安学习。在告诉我去延安时,加上一句话“没有马”。淮海扫荡中的逃兵行为是我终生的耻辱,逃兵行为的羞愧之念一直压抑着我,唯一可以勉励自己的是“知耻近乎勇”。从此之后随时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决不能再像这样经不起战斗的考验了。组织上决定我,到我所向往的毛主席所在的革命圣地延安,我一定要到延安,没有马,我也一定要走到。1943年顾准到达延安,这里他结识了西北财经办事处的陈云。
高建国:陈云听别人已经预先介绍过,说顾准是上海一个非常著名的会计学专家,陈云也看过顾准写的一些会计学著作,所以这样陈云就让顾准到当时延安办的一个会计训练班去讲课,顾准在那边讲课非常的出色,陈云就曾经想到要把顾准留在他的身边,跟陈云一块去东北工作。
解说:后来顾准还是回到了上海,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在接管上海的南下干部队伍中,顾准被任命为华东财政部部长,兼上海财政处处长,负责上海财政局、地政局、会计处、审计处等八个主要部门。
《顾准自述》:我的确抵制了税收工作中民主评议方法的右倾投降主义,我认为我抵制得对,绝对没有什么错误。——顾准
解说:1949年5月27日,顾准来到上海市政府大楼门口。
王维鼎(原顾准警卫员):我就在门那里值班,他穿了个军装,带了个臂章,就是军管会的,上面有一个符号。很自然地进来了,我们看看也就什么老大哥这么个样子的。
顾树桢:一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哎呦,出乎我意料这么年轻,才大我3岁。
解说:这一年顾准34岁,任华东财政部部长兼上海财政处处长,全面负责上海财政、税收、金融具体工作,他完善机构,成立预算,会计处,听取民主人士建议,广发布告解释上海财税政策,力图让解放初期的上海迅速稳定下来,他也因此获得了“贴布告最多的局长”的称呼。
朱学勤:老人们回忆1949到1950年代初,上海街头见的最多的那个大的告示,一个就是扬帆,公安局长扬帆签的名,枪毙人,枪毙反革命。还有一个财政局长顾准签的名,调整税率一些经济上的政策等等出台等等,所以老上海都还记得,一个扬帆,一个顾准,一文一武,稳住了上海。
解说:此时英、美、法、日等不同国家租界区,占据了上海最繁华的经济地段,控制了上海税收来源最大的商业经营地,如跑马厅、法国总会,沙逊大厦等,国民党时期租界内外商的税收十分低廉,顾准希望改变这种状况,目的不光是要帮助国家收缴大量税款,更重要的是通过税收这种方式,收回租界区的土地所有权。
王维鼎:他找了谁去做呢?一个是汪维恒原来财政局长嘛,那么好,汪维恒在那里的地政局,搞大量的组织人马,里边有一些人都是很能干的人,留下来的,这我都有名的,查,土地是谁的的,档案查,档案查了以后哪一家,哪一家,查好了以后就要收钱,地价税要付。
顾树桢:他讲笑话他说,我一定要他们豆腐里要吃出骨头来。
解说:租界多为旧上海灯红酒绿的奢侈地,解放后陷入经营困难,税金难以支付,顾准又制定“重罚”的政策,凡是拖延税款的一律实行数倍罚款,他把这种做法称为“刮地皮”。
顾树桢:他们从那边因为没有钱怎么样就欠在那边,它就欠欠欠,那个时候我记得它是《参考消息》上发,它上海的收房产税、地产税,曾经英国人来过,讨论过,也在讨论,那么他就照常收,收不起,欠,欠了以后你要加那个什么叫做滞纳金,你不交,你不交我给你累计上去算算算,算到数字很庞大了。
王维鼎:和平饭店顾准说我们这个房子把它,它付不出税,付不出还要罚款,罚了再交不出再增加了,复利增加上去,到后来他完全没有了他丢掉了,里边职工他也不管了。
解说:我们没有采用任何没收政策,却肃清了帝国主义在上海的残余经济势力,尽管外资企业既不情愿,但仍是以和平的方式进行的。凭借地价税,顾准收回了如今的上海市文化广场,上海展览馆,和平饭店等地。尽管成果显著,顾准还是遭到了非议,被资本家形容为敲骨吸髓的“刮地皮”做法,让他留下了左倾的形象。
吴敬琏(经济学家):可以说他对于这个底层的情况,并不了解,他自己后来说过,他说他为什么那个时候,这个思想走偏,走得很偏呢?是因为进了上海以后,天天出门就上汽车,到了办公室又上汽车回家,就是对于老百姓到底过得什么生活,根本是不了解的。
解说:在上海顾准和妻子,5个孩子以及老母亲一起生活,妻子汪璧是他在立信学校时认识的,之后跟随他到解放区干革命,又回到上海任财政处企业经营管理处处长,帮助顾准处理上海税收工作。
王维鼎:汪璧是他的爱人,上海搞地下工作妇女的,一个很杰出的妇女干部,而且是一个很能干的会计师。
林荫初(顾准弟媳):汪璧原来在上海,在财政局里工作也挺忙,解放初期机关哪有现在这样,很辛苦的,早上起来上班,晚上开会回家总归是很迟,家里的事情都是老人管。汪璧家务事也不大会做,她们婆媳在一起关系相处得很好。汪璧身体不好,每天定时在吃药,到时候婆婆会叫她,该吃药了。
解说:顾准激进的税收政策伤害到资本家的利益,一些人给他寄来子弹,威胁他的安全,汪璧很是担心,他们在房屋前后架起电网继续工作。1950年2月6日上海遭到蒋介石空袭,严重影响到上海工商业的运营,顾准建议中央减少上海的公债与税收指标,两天后中央发来复电,严辞拒绝顾准以上海市委名义提出的建议,继续维持公债税收各3000亿旧币的任务。要用正常方法完成3000亿的任务实在困难,于是在“轻税重罚”两字上做文章,组织直接税局检查室的工作人员出去查账,查出问题从严解释税法,从重课处罚金。
王维鼎:那时候我负责他的警卫工作,那时候阿尔希波夫就是苏联代表团团长了,当时就到上海来,来了研究税收问题,那么他就把他所想的讲给阿尔希波夫听,阿尔希波夫也赞成他的意见,感到这个是我在莫斯科也是这样做,就专管,就是纳税务要专管,专人管理。
解说:阿尔希波夫为列宁格勒州的财政厅长,他告诉我,他们实行“专户专管”,即一个财政工作人员专管几户,这启发我从专管这条路线来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法,谈话结束顾准让警卫员买来两菜一汤,与阿尔希波夫友好的吃了一顿饭。但很快中央来了,要求实行民主评议。
王维鼎:我听说有个笑话,大资本家跟小店的老板大家一起在评,他是几个钱,我是几个钱,我怎么评法。那么你说下来了任务是这个任务,那么你总是要把这个任务落实,这个不是分摊啊。
顾树桢:他的意见就是上还有这个条件我可以查账,为什么,他说契约,大量契约就集中在那里,契约又集中,上海那时候会计师也很多,我给他们组织起来,所以上海有这个条件实行查账。
解说:我们如果在上海搞民主评议,只能有两种可能的结果,一是征税实额低于税法规定的税率,这会使资本主义占尽便宜使,二是征税实额高于税法规定的水平,这就会变成“摊派”。但顾准还是对民评进行了尝试,他让王纪华派出五六百人的队伍,与上海市工商联组成“民主评议委员会”,和各业工会一起对中小工商户及个体户实行民评,之后他又坚持在税务局成立大户室,对纳税大户继续实行“专户专管,自报实缴”的税收政策,但在全国财政一盘棋的压力下,顾准的做法在系统内部,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顾树桢:我参加过一次市政府的会,他跟我一起去的,所有的其他的这个,大家都批评他,他不肯让步的,就是批评他太苛刻了,这个时候他站起来讲,站起来讲,站起来讲,跟人家这个人这么讲,这个人这么讲,讲了很多,他又好斗呢,他又站起来一个一个批驳,批驳,那么陈老总就坐在那里。最后陈毅总结是支持他的,陈毅支持他的我印象蛮深的,几句话你们必要把共产党看的那么,现在我们是要钱。
解说:在陈毅的支持下,顾准“税收专管”的做法继续实行,为了推行政策顾准需要经常向上级争取,向下级解释,向社会上的工商户、学生做演讲,宣传政策,树立信心。
王维鼎:有一次我在医院治病,旁观睡了一个大学的教授,他知道我认识顾准,哎呀,顾准就是我的老师,我就是听了他的报告,我把我这个事情搞好了,那个人姓杨,也是个高级干部了。所以这个很简单,他讲话不是那个党八股,真是消化了以后告诉同志们,在同志们讲话当中他又听了你的意见,以后再改变了他的看法以后再讲出来,这样的话有些人听了就服帖,上海人就叫服帖。
顾树桢:他是下笔很快很快,所以他是才华,很多才华,他是下笔很快,讲话也很快,很会讲话的。下笔怎么快呢?人家要开报告了,他做个报告,有些方面涉及到哪个问题,他就到我这里来了,来来来,跟你谈谈,我们两个人坐面对面地,他又问我什么东西,我也讲讲,他也讲讲,一下子我们两个人的谈话结束,他文章也写好了,有一万多字了。
解说:那是一个激情荡漾的革命者的年代,上海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管理者,他们年轻充满破坏和重建一切秩序的勇气,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所有的热情都是为了无比热爱的国家,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私利,因而根本不可能被任何利益收买。顾准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他每天奔波于上海各个角落,不断拟定各种各样的布告和公文,与大大小小的私营业主周旋协商,他们的目标是要让曾经抛头颅洒热血,为之不懈奋斗的新生人民政权,在上海真正建立起来。
吴敬琏:他本来这个思想,顾准的思想其实在解放初期是很左的,所以呢他在“三反五反”的时候,其实他一直是这个“五反”的领导,他被打成什么什么“大老虎”是非常偶然的事情。所以他被打成“大老虎”以前,他的思想是很左的。
《顾准自述》:我个人和家庭生活上,并未对公家作越出制度规定以外的什么要求。我是当时上海人所称的“政治老虎”。——顾准
解说:1952年“三反五反”运动开始,顾准被委派协助主持“五反”工作2月3日顾准受市委委托,在“五反”大会上做报告,2月16日《解放日报》刊登顾准针对“五毒”中偷税漏税问题撰写的文章,2月20日顾准陪同陈毅等出席上海产业工人“五反”大会。到了28日,顾准再次受市委委托,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发表“五反”工作讲话,但就在第二天一切改变了。
1952年2月29日顾准接到通知,前往市政府大礼堂参加干部大会,会上突然宣布上海市委已从高级干部中捉出八只“大老虎”,顾准名列第二。
顾树桢:撤职的就是顾准有一个,主要讲他是狂妄自大,狂妄自大,那么当时这是最后一句还是呢,说他讲过的,三年做市长,五年做总理,说他是狂妄自大到这么一个程度。
王维鼎:很静,也没有人鼓噪,也没有鼓掌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所以宣布散会,我还在后面还没走出来,这个顾准他就是像出场的时候,走大门走,他不是就在前面坐着,那么看见我了就把身边的左轮手枪给我了,左轮呐,小王给你。我是很激动,但是我想怎么搞的呢,不知道啊,为什么。
解说:下午四五点钟,会议结束,顾准回到办公室给妻子汪璧打电话,简单地说今晚有事不能回家,便在沙发上坐着抽烟直到天亮,黎明趁别人还没有来上班,顾准悄悄走出了大门,秘书追上来,小声问他去哪里,他没有回答,使劲推开市府大门怅然而去。
陈敏之(顾准胞弟):他自己我晓得,他是非常的苦闷,所谓苦闷就是说觉得无法解释。
林荫初:一个晚上就变了身份,原来是一个很能干的,大家的议论都是这样的,一个晚上就变了,变成反革命。
解说:第二天《解放日报》刊登,顾准等人被撤职的消息,对于顾准这样解释,一贯存在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自以为是,目无组织,违反党的方针政策,屡经教育,毫无改进,决定予以撤职处分,并令其深刻反省。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也播送了这一新华社电讯稿。顾准没有把撤职的消息告诉孩子和母亲,妻子汪璧也不能理解,有人劝她与顾准离婚,她婉拒了。顾准在日记中写到,采秀也是有些忧郁的,这自然也引起我的忧郁,我跟她说有些寂寞之感,她说读书了就不寂寞了,这是对的。
但顾准一直在思考自己,“自以为是,目无组织,狂妄自大”的撤职原因。
林荫初:容易得罪人,该怎么讲他总是怎么讲,跟家人也是这样,但他也可能有不对的地方。
王维鼎:我的看法他这个人的特点是,他的主意定了以后,他有理由的话他不大让的,那你一定要他改变一下,他好像不大肯。
顾树桢:他的性格方面来讲,他是总是就是,也有一点傲气,傲气是有一点的,但是你说他怎么样子狂妄自大,也不是这个。
解说:在同事和下属看来,顾准是个有着很强个人主见的人,这种主见来自于他12岁开始自学成才的专业素养,他在上海财政税收关键问题上不肯让步,无论是地价税的激进做法,重罚引起的民族资本家的愤恨,税收专管带来的中央的责难,以及不怀好意者对他政策的曲解,都不能使他有丝毫改变、退缩,而对于大会提出顾准放出的“三年做市长,五年做总理”的狂言,顾树桢曾专门向他求证。
顾树桢:那么这个话后来我就当面问他,我说你今天跟我谈谈,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话,那么你讲过没有?我那个时候来讲比较已经算很熟悉了,他也认为,我也可以跟他谈谈,谈谈了,说说。所以我得问他,他讲的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你要知道我们党内搞运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产生的。
王维鼎:顾准没有直接跟我们,从来没有跟我们谈这些事情过,有人在说大概是他以前一直脾气很倔强,他假如说据理力争的事情,因为他据理力争过,就是关于民评还是专管,他对中央来的检查组,他表示自己保留意见,这个事情后来据说,陈毅也同意他的意见,陈云也同意他的意见。但是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所以后来说,叫他不要讲这一件事情了有人讲,那么别的是什么事情呢?也没说出来,只晓得说他一直不听话,那不听话,那就是这么回事咯。
解说:1952年3月起,顾准在家闭门谢客达两三个星期,心情烦乱,情绪消沉,什么事也做不成,常常竟夜不能成寐。卧听马路上车声杂沓,渐渐沉寂,到又有少数人声和车辆开动的声音时,也就是天色欲晓了。
一年半以后顾准来到中央建工部,副部长万里组织班子到河南洛阳筹备拖拉机厂等,三个大型企业的施工,顾准任第一副局长,前去指挥施工。
吴敬琏:在这个建厂的过程中,跟苏联专家,跟他的这个领导发生了很多矛盾,厂房有了,道路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说这个你要建筑厂房,这个道路什么都没有,这个材料什么怎么运进去呢?所以他认为先把道路建起来。
解说:顾准动用建筑部队的一个团,修建了厂区的道路,这大大触怒了负责施工运输的苏联专家,在建工部开会时苏联专家大发雷霆,但被新任部长刘秀峰顶了回去,顾准逃过这一场纷争。随后的错误他却难咎其责。
吴敬琏:他那个做计划的人呢,笔误多画了个圈,多画了个零,于是这个工程呢,这个计划非常多非常多,他当局长的也没有去数有多少个零,结果按照这个计划最后草簾子做出来以后,就是防冻的那个草簾子,就多出来了10倍,因为多画了一个零,后来就是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
解说:草簾子事件不久,顾准被宣布调离洛阳工程局,临走时部长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来洛阳,原来大概是打算有所作为的。
吴敬琏:实际上这些矛盾后来看起来,它其实就是计划经济体制造成的许多问题,这种计划体制它就是这样的,没有,实际上主持工作的人其实没有自主权,它计划定了明明是个错的东西,它还得要执行,要是执行的结果错了呢?错了还是唯你是问。
解说:顾准回到北京,洛阳工程局的经历,让他对中国现行的计划经济体制产生了疑问,他开始反思希望找到合理的解释,他申请到中央高级党校学习,在校长杨献珍创造的宽松的学习氛围中,顾准开始自由思考。1956年毛泽东发表《论十大关系》讲话,直接指出计划经济导致国民经济各比例严重失调,结合之前的会计学基础,顾准写出了长达两万字的《论十大关系》的学习体会。
高建国:那个时候中央党校的学员讨论会气氛还是很宽松,很自由,但是顾准直接地抨击了计划经济体制,明确地提出以市场价格的涨落,来调整生产和流通,这个话连当时的这个学员讨论会,也难以接受,所以当时有一位厅局级的干部叫邵井蛙,他就跟顾准讲,他说你这个文章就不要再读了吧,你的这个观点也就不要再讲了吧。
《顾准日记》:我是有些寂寞之感,学习,工作,总而言之,好像最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剩下的也许是暮年了
解说:1956年9月,顾准来到经济研究所,中科院党组织书记张劲夫欢迎他的到来,希望他能担任经济研究所所长,但顾准坚决拒绝,我这个人,傲上刚愎,用旧话来说不是做官的材料,还是做些经济研究工作比较好。
赵人伟(原中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瘦瘦高高的,你从外形上看,他喜欢,不喜欢用皮带,用那个挂的,穿着裤子,衬衫,肩上挂这两个带子,吊了一个裤子穿着。
张卓元(原中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非常有才气,但是我多少有点感觉,也有点傲气,好像对一般的人呢,好像就是你们这些都是有点庸才。
解说:随同顾准来的还有他在党校期间写成的《论十大关系》学习体会,他认为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值得商榷,可以通过价格自由涨落,来调节计划和生产,尽管被党校学员认为是大不敬,但顾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一再修改文章,完善体系,两年后写成《试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商品生产与价值规律》。
张卓元:1957年的第二期《经济研究》那时候是6月份发表,因为那个时候双月刊,1957年的四五月份,三四月份还很强调百家争鸣的时候,包括那个毛主席那个什么,《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也就是在前后,所以当时发这个文章也没特别的含义,就是在当时提倡百家争鸣的情况下,他有那么个观点,所以给他发表了。
吴敬琏:顾准讲的价值规律是市场规律,是价格按照,根据供求波动,这样的规律,也就是说呢,我们现在讲的市场调节,也就是说市场价格,自由浮动的价格来调节资源的配置,所以后来我们大家都同意,顾准是中国的市场经济第一人,就是因为他讲的市场经济,真是我们经济学所理解的那个市场经济。
解说:《试论》发表于1957年年中,半年后舆论收紧,人们开始从另一方面解读这些“争鸣”的观点,结果顾准这篇不合时宜的文章,被认为是在社会上“放毒”,经济研究所奉命“消毒”。
张卓元:就说他这个观点是修正主义的,然后就用斯大林的观点来批,因为当时奉行的主流观点嘛,就是斯大林的那个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然后就找他,跟斯大林观点不一致的,然后就是说这是修正主义,这倒是很明确的。
解说:此时,顾准已经离开研究所,到了中科院综合考察委员会,他并不了解他的文章在经济研究所内引起的波澜,但很快这种波澜也延伸到他自己。1957年7月中科院组织中苏边境资源考察团,71岁的竺可桢带领顾准等人会同苏联专家,对黑龙江水资源的利用进行考察。顾准的“反苏”言行,在这里被认真地盯上了。
高建国:当时竺可桢的意见是想把这个水坝建在黑龙江的中下游,这样就是中苏两国,对于这个水资源的利用就比较公平,但是苏联方面提出要把这个坝址建在黑龙江的上游,那么这种方案就是对中国不利,而对苏联有利。
吴敬琏:顾准对于这个涅姆钦诺夫他们代表的,苏联人那种大国沙文主义,把所有的利益都是他们的,所有的造成的损失什么都归在中方,于是顾准就跟他们顶。
解说:黑龙江考察队的苏方领导人为涅姆钦诺夫,正是这个人,考察途中给我的印象特别恶劣,对我方领导人科学院副院长高龄科学家竺可桢极其傲慢,我和他谈话时,在这种傲慢态度面前,绝未表示出丝毫的恭顺之意。
吴敬琏:中方这些人里面有的人就认为顾准不对,这老大哥你怎么能够顶呢,顾准就骂他们,说这些人是洋奴,而且这些人就把顾准顶苏联专家这些言论都往北京报,顾准就说苏联有什么了不起,我在西伯利亚看过,所有好一点的房子都是沙俄时代的,这些言论都报到北京去了。
解说:在太平沟问题上行动得很坚决,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怀疑的,有人把这当作右派罪行加以揭发,我认为不是我错了,而是揭发者自己错了。
没有考察任务时,顾准是一伙人一起闲聊的主角,他援引自己丰富的历史知识和政治见闻,以愤愤不平的口吻,悉数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的种种做法,没有任何顾忌地发表评论,挑战苏联老大哥的权威。
吴敬琏:到了反右开始以后,毛泽东把他的关于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里面加了一段,六项标准香花毒草,六项标准,第六项就是这个,损害社会主义国家的团结的,就是毒草,所以就根据这一条就把顾准定为右派。
顾树桢:他的名字就是传到康生那里去,康生一听听了工作人员介绍来,他桌子一拍,怎么,顾准现在还不是右派。
解说:1958年4月下旬,顾准第一次被划为“右派”,并宣布开除其党籍。
曾子墨:1958年顾准第一次被划为右派,在接受了下放劳动,思想改造之后顾准摘帽,不幸的是五年之后,右派帽子再一次戴到了他的头上,随后等待他的是一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晚年的顾准开始反思,思考自己曾经不怕牺牲,顽强追求的革命理想,为何一步步走向幻灭,思考整个民族与国家,何以经历如此深重的创伤。顾准这位被称为,中国经济学家、思想家的重大贡献,也许与他后半段的人生经历有着更密切的关系。感谢您收看《我的中国心》,下周我们再见。
组织上决定我到我所向往的,毛主席所在的革命圣地延安,我一定要到延安。“没有马”,我也一定要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