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信用卡风控严吗:中国式说话

在中国，居人之上者历来都特别重视管制来自下层的舆论，“止谤”是历任皇帝的首选课，所以两千多年前的中国民众就学会了“道路以目”，为的是防止“祸从口出”。即便是小至一个乡绅村官，也要对“散布流言”者加以格外惩罚。未庄的阿Q先生不过酒后夸口是秀才的本家，就已经大有“诋毁名流”、“制造混乱”的嫌疑，惹得赵太爷“拍案而起”，亲自出面从重从快地办成了铁案：一是制造宣传声势以正视听，斥责阿Q“你也姓赵？你哪里配姓赵？”，二是坚决施以专政力量给予武力镇压，抢上去就是一记耳光打得“造谣分子”七荤八素。
中国数千年历史长河中，也不知多少人因言获罪，阿Q先生肯定还是最轻的一个，那重的只怕“抛头颅洒热血”还不足以抵罪，多半还要殃及九族延祸子孙，成为“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只是奇怪的是，中国历来有“文字狱”，为何没有“说话狱”或者“语言狱”的说法？应该说，“说话狱”中蹲着的冤魂要远远多于“文字狱”，因为中国老百姓能够“文字”一下的不多，但能够“说话”的却比比皆是。
据说人类进入现代社会的最主要标志就是“言论自由”，伏尔泰18世纪时就在扯着脖子喊：“尽管我反对你所说的，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即便是“启蒙主义”时代的法国，这“说话的权利”仍不得不靠“誓死”来捍卫，可见这说话实在算得上是奢侈的高消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享受得起的。
当代中国关于“说话权”最有名的论述一是“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一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但是精通世故的人都知道，这“话”是“让”你说的，任你说什么怎么说，人家处于“让”那一方的人的天是不会塌下来，但你这“说”的人的天是立马就要塌下来的。官场中人因为“说话”而丢官丢命的暂且不表，因为其中可能被认为包含某些政治因素，但小小老百姓的“说话”那可纯粹就是为了表达个人观点，甚至还是抱着“对领袖表忠心”、“对国家尽言责”的无私念头，结果遇罗克、张志新、李九莲等人却因此命丧黄泉，而且张志新被割断喉管、李九莲被竹筷穿舌，彻底丧失了“说话”的可能。他们这才明白所谓的“言者无罪”不过是一个小小“阳谋”，天确已闷头闷脑地塌了下来。
虽然“说话”的教训深刻而沉重，但人既然长了一张嘴巴一根舌头，除了吃饭接吻打喷嚏之外总得做点别的什么啊。说这说那都可能惹火烧身，聪明的中国人终于总结出独有“吹牛不犯法”，所以大部分中国人嘴巴的闲功夫主要用在吹牛上了，导致“吹牛文化”异常发达。不信但看中国古代笑话，基本上都是吹牛笑话。更妙的是，当今的吹牛居然还可以和政绩挂起钩来。正是“过去吹牛为避祸，今朝吹牛可立功”。官场的聪明人因此官运亨通，民间的聪明人也因此而成了“劳模”、“十佳”、“红旗手”，被推出来频频出镜。
时代在进步，一向笃信“非礼勿言”的中国近年来也风气大开，说黄色下流笑话不再“有伤风化”，于是中国人又抛开吹牛这一祖传秘方，开始用各种各样的黄色笑话来保持嘴巴和喉舌的说话功能。本来“说真话领导不高兴，说假话群众不高兴”已经成为一大社会问题，幸好“说痞话大家都高兴”，黄色笑话无意中促进了和谐社会的建设，却是意料之外的大收获，真是可喜可贺！
鲁迅先生曾经教导中国人如何做到既不昧着良心说假话又免遭事主痛扁，其办法就是“这孩子，呵呵呵，你看多么，呵呵呵！”说穿了其实就是打马虎眼，既无论点也无论据，只顾大量使用语气助词和感叹词。这种上个世纪的办法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实在太缺乏技术含量了，现在中国人的说话水平早已经大大超越这一档次。比如，说一个人或者一个单位还很落后，我们会说“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发展前景可观”，经济衰退我们会说成是“经济负增长”、“有效遏制经济虚增长”，接连有贪官案发，则可以肯定是因为“反腐力度喜人”。
中国人说话非常讲究辩证法，一穷二白固然“可以描最新最美的画”，即便是天灾人祸，我们也能够看到其积极的另一面，那就是“挽回损失多少多少万”。别人的一场地震、洪水可能是惨不忍睹的悲剧，而我们的地震、洪水则可以搞出一个“抗灾成就展”，甚至上演“小灾小增收大灾大增收”的宏伟英雄剧。人家的“枪击案”暴露了整个社会的精神堕落，我们的“枪击案”则展现了人民警察破案的神勇无敌。
最具中国特色的话语当属“发扬民主”了，其主语是谁语焉不详，就具体语境来说多半用于领导表示平易谦和礼贤下士的场所。普通老百姓平常哪里有这样出人头地、众人瞩目的机会，因此聪明人这种时候绝对不会错过抢夺“话语权”，而且一定会声情并茂地发表感激这个感激那个的宣言。当然也有艺高人胆大的伙计剑走偏锋：“我要对某某领导提出坦率的诚恳的毫不留情的批评，他对一线的同志们过于偏爱，经常下基层，和基层的同志同吃同住打成一片，很少和我们一起呆在机关，难道我们机关的同志们就不需要领导的关心吗？”下面顿时掌声一片，群众连连赞许，领导也是含笑微微，往往就开成了一个“民主的、团结的、胜利的大会”。
笔者曾经眼见一个老工人在年终时候做如下发言：过去的一年，本人在刘书记张厂长的正确领导下，在车间黄主任的亲切指导下，在我厂优秀劳模王大夯精神的鼓舞下，本人按照我厂“十一五规划”的总体思路，认认真真搞学习，扎扎实实抓生产，全年比计划任务多生产83颗纽扣……
一个刚去的毛头小伙子听到这里觉得好笑：不就多83颗破纽扣，你丫说得那么严肃认真煞有介事，好像还挺激动似地，真他妈笑话！
我赶忙代那位老工人求情：这位哥们，千万别笑话，求你了，人家好不容易逮个说话的机会，你一笑话，咱们的民主就发扬不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