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瓶国家标准:历史剧的蒙昧主义
历史剧的蒙昧主义
赵灵敏
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繁荣历史剧已经蔚为大观,这些年来拍出的历史剧可能有上千部之多,从三皇五帝,一直拍到满清的长辫子旗袍,从皇帝、国王、将军、大臣、商人、画家、诗人、作家一直拍到汉奸、叛徒、流氓、无赖、帮闲、赌棍、妓女等等,无所不包。在这些历史剧中,诸如国家至上、民族复兴、强国盛世、改革除弊、反腐倡廉、以民为本、重农兴农等关乎国运民生的主流政治观念都得到反复表现,构成对现实政治生活的全方位隐喻。
历史剧最常受到诟病的就是史实方面的硬伤:《康熙王朝》里孝庄文太后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死后的谥号:“我孝庄”;《大明王朝》里严世藩事实上从来没有入过阁,裕王那时候谨小慎微,从来不敢干预国政,这里竟然成了一个政治派别的领袖。《新编花木兰》中,房间里居然挂着李白的诗《赠汪伦》,导演提前100 多年把李白的诗挂到了隋朝人的房间里。妲己穿着带拉锁的连衣裙,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四大名著都是娱乐历史的名著,《水浒》和《三国演义》都是把历史演绎成了小说,不能算作信史;《红楼梦》仅仅是对时代背景的影射;而《西游记》虽然是神怪小说,但也嫁接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时代背景,并且玄奘本人也是历史上确有其人的。即便如此,这丝毫无损于它们的崇高地位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对历史有意无意的娱乐化态度,有专业知识的人或许难以忍受,但对普罗大众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让人担忧的是,现在的历史剧似乎正在走向另一条道路──为我所用,为了所谓的政治目的,可以随意改变、隐瞒历史,生拉硬拽一些故事来解说、篡改的态度,胡编乱造,黑白颠倒,美丑不分,随意演绎,几乎成了中国历史剧的一道风景。如此的历史观能造成什么样的民众心态,当然大家都是很明白的了。
《雍正王朝》把历史上一个残暴的皇帝写成民众的大救星,一个古代的
所以,问题不在于历史剧表现了传统政治,而是对传统政治不加掩饰的好感;不是表现了帝王权力,而是强化了大众对帝王权力的信任;不是表现了专制者的人性,而是以人性为幌子将罪恶一笔勾消;不是歌颂了清官,而是用个人道德遮蔽了体制的痼疾;不是批判了贪官,而是将惩处贪官的希望寄托
于是,在《汉武大帝》的末集,英雄一世的汉武帝已经年老昏聩,但还能喊出诸如“朕毕生所求就是国家强盛,民族复兴”这种主旋律式的口号。《武》剧片头插曲更是肉麻地吹捧武帝,“你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成为灰烬”,把封建皇帝说得像革命先烈一样先进。《康熙王朝》的主题歌词是“我真的还想再活500年”,企望皇帝万寿无疆,《雍正王朝》的主旋律是“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又何惧身后骂名滚滚来”,把历史上一个残暴的皇帝写成民众的大救星。难怪有儿童看了歌颂好皇帝的某些清宫戏后就困惑不解地问爸爸:清朝皇帝那么好,干吗孙中山还要闹革命,把它推翻掉?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完全可以作这样的断言:所有“好皇帝电视剧”,都不该成为一个走向现代化之国的“主旋律”——《贞观长歌》算不算“主旋律”? 一个好皇帝的“积极向上”与“价值取向”在哪里?
除了勤政爱民,那些“大帝”们的另一伟大之处就是文治武功:雍正让国库扭亏为盈,有了几千万的存银;康熙收复了台湾;汉武帝抗击了匈奴;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有了GDP的增长,有了统一的实现,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与对皇帝的称颂相辅相成的,是对清官的呼唤:包公、海瑞、于成龙,不一而足。这样的忠臣贤士,为民做主,不计个人安危,对奸臣进行了不妥协的斗争,最后因为得到最高统治者的认可而大获全胜。更奇怪的是,银幕上的这些清官从不曾有过绯闻,也好像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几年不回家、大义灭亲成了清官的必备情操,不如此仿佛不能烘托出清官的伟大,所以包公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子,海瑞为了照顾母亲的起居结婚后居然一直睡在母亲房中,一妻一妾均死因可疑。这大概是清官如此之少的根本原因:标准太高了,一般人可望而不及,成本太大,不但有自己的性命安危,家人往往必须放弃自己的幸福甚至一起陪葬,如此才能成就一个人的几世清名。
无可否认,这些人身上凝聚着传统士大夫的不少优秀品格:清廉、正直、机智、侠义,但最终也跳不出“士为知己者死”的狭隘体认。这一点,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个人道德之长并不能弥补制度缺失之短。于是,罗宾汉会为爱人编织花环,华莱士会因为妻子的死奋起追求苏格兰的独立,但永远不要期待他们会和王权握手言和。中国的情况恰恰相反,英雄对亲人总是冷酷无情,要求他们无条件地牺牲,在皇帝面前却永远磕头如捣蒜,这大概是另一种中国特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