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幻想传奇安卓:《命硬》+番外(全)BY三十而萝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7:55:34

1、第一章 ...
 
 
  沙林不是第一次进城,却是第一次进大牢。其实这事儿怪不得他,如今的城里人都成精了,冲你鼻孔朝天死活不搭理你那种算是好的,要是遇到上赶着堆起笑脸撮合你跟他一块儿赚大钱那种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沙林蹲在透着股霉味儿和汗脚味儿的铁笼里悟了八天悟出的道理。对面刚进来那几位大哥手上铐着铐,一溜儿的蹲在铁栏杆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表情说不出的痛苦。
  
  “小子,过来,”一位大哥朝他招手,蹲久了有点无聊,见沙林一人霸占一个铁笼子,羡慕得要死。
  
  沙林警惕地看着他,眼珠小耗子似的乱转,经历这么些破事,再猪脑子的人也该懂得防备了。
  
  “嘿,老王...你丫收敛点儿啊,都到这了贼心还不死呢,”旁边一个男人猥琐的笑了两声,空闲的那只手往后捞去,狠狠掐了一下排他后面那人的屁股。被掐的人半是厌恶半是调笑的回了男人一巴掌,“龙哥还好意思说王哥,你也是半斤八两,”
  
  沙林鸡皮疙瘩抖了一地,赶紧往角落里缩了缩。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都被人领走了,就剩他一个孤零零望穿天花板苦等。悲催的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个儿到底犯了啥罪,只是穿着制服的大盖帽们怒汹汹吼了句,老实呆着!他就老实了七八天,眼巴巴看着之前对他呵护备至的哥哥姐姐大叔大婶陆续出狱,屁都不敢放一个。
  
  “警察同志!你们有点效率成不...咱都蹲好几个小时了,怎么还不来审,”姓王的男人再也不想无聊下去了,他们不过就是嫖个小娼,你情我愿的,碍得着谁啊,没成想又给揪了进来。
  
  “吵什么呢?”一个年轻小伙端着碗面探头看,“张处出警去了,你得等我先把面吃完啊,王良,这都三进宫了还不打算从良呢,”
  
  王良抹脸笑,“你听听,啥叫从良...真是,咱都老爷们儿从个什么良,再说又不是我卖屁股,”然后转头看他身后第二位的男人,指着说,“要从也是这位从啊,”
  
  “王哥,你太不够意思了!”那人听这话里话外的讽刺竟也不恼,反而特风情的跟着笑。
  
  沙林越发迷糊了,这些都是什么人呐!他抱着双腿,下巴搁腿上,看戏一样好奇又紧张的巡视那群人。
  
  “小李,你这就不对了,”龙哥开始发话,“你说我们哪回进来不给你们送上大把票子,咱要从良了,你们往哪儿捞油水去,”
  
  小李憋红了脸狠狠放下碗,一副贫贱不能移的模样,“我们这都是上头的规定!什么捞油水,别污蔑人啊,”
  
  “是是是是,警察同志头顶青天,一颗忠心日月可鉴,咱有罪...可也该给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您开个口,该罚的钱一分不少奉上,别再让我这么蹲着了,老胳膊老腿的都快中风了......”老王赔笑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撒,这新来的小片警也忒没眼力见了,戴个警帽就以为自个儿王朝马汉在世,殊不知他老王跟青天老爷熟得很,可惜人又开着公车不知上哪儿赴饭局去了,只能干等着。
  
  “你们不才进来一会儿么,”小片警拿筷子指指笼子里的沙林,“喏,这小孩儿都蹲八天了也没抱怨半个字,瞧你们这出息...”
  
  一听这话老王险些暴走,被龙哥拉住胳膊,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后边那骚包男人完全置身事外,捋捋头发,又啃啃手指甲,到哪儿都不能掉了价。
  
  一时间大伙儿都闭上嘴,气氛慢慢冷了下来。沙林耷拉着眼角昏昏欲睡,想起刚才小片警注意到自己,忽然抬头问,“警察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虽说在这儿能管吃管住,可拉屎撒尿都有人跟着也忒不自在了,他觉得就算有罪关了这么些天也差不多了吧。
  
  小片警一口汤全喷了出来,望着沙林欲哭无泪,心说我也就大你个六七岁,怎么连叔叔都叫上了。“等你家人来接,要么交罚金,你说你怎么连个身份证都伪造的?”见沙林傻不愣登的样子,小片警燃起了恻隐之心,大凡搞传销被抓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是被骗,这小孩儿估摸着也是受害者,可规则在那儿摆着,甭管自不自愿,他也是从那传销老巢里掏出来的一份子,跑不了。
  
  沙林眨巴眨巴眼,“可我没家人...也没钱......”原本是有的,你们一窝蜂冲进来不由分说把我藏铺盖底下的几百块都没收了,还上哪儿找钱去。
  
  小片警噎住,想了想,挥手说,“等张处回来我给你说说,那些大头都给放了就关你一人也不合情理,通知里说了,对你们这些传销人员重在思想教育,”又直勾勾盯着他问,“你知道自个儿错哪了么?”
  
  沙林茫然摇头,他刚来北京一个月,出火车站时一姐姐特热情的要请他吃快餐,还跟他说她们公司急招人,就想找实诚的,沙林当即拍拍胸脯立下保证,他没多少文化,可人绝对老实!
  
  于是就这么误打误撞进了传销的窝,跟着那些打了鸡血的大哥大姐又是喊口号,又是拍巴掌热血喷薄的干了几天,最后都没闹明白那是在干啥。
  
  小片警叹了口气,都把这孩子关傻了,顿时悲从中来,回办公室泡了碗面端给他,“吃,吃完我就放你走,”
  
  沙林猛地跳起来,条件反射以为面里下了药,反正他是死活不信城里人的话了。小片警一眼就看穿他琢磨的啥,嗤地一笑,“你当这是拍电视剧呐,我也是看你可怜...”一听这俩字沙林就炸毛了,虎虎生风的叫起来,“我不可怜!不要你可怜!”
  
  老王看得乐呵,揉着肚子笑,“小李,你对人好还不领情,赶紧把咱们放了...兄弟几个谢谢你,出去一定请你吃饭!”
  
  小片警情感受挫,懒得搭理老王,把面往铁栏口的地上一放,“爱吃不爱,”
  
  于是沙林又重新抱着双腿坐回角落,阵阵飘香钻进鼻子,惹得肚子也跟着咕嘟叫个不停。没再看那三个不伦不类的男人,他的好奇全被突如其来的寂寥感磨灭,眼下只盼着什么时候能出这大牢。可是出去了还能去哪儿......来北京时一头火热想赚大钱,钱没赚到还把本给折了。泄气的低下头,沙林乌突突的眼睛红了一圈。
  
  “小子,想赚钱不?”许久不吭声的龙哥挑眉逗他,这种孩子见得多了,刚进城那会儿纯得跟经过二十七层净化似的,等日子一长哪个不是掉钱眼里主。
  
  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选择太多,麻木堕落的人太多。
  
  沙林没注意到他在叫自己,还勾着脑袋发呆。最后一吸鼻涕,过去端起小片警留下的面,狼吞虎咽吃起来。就冲那人一身制服他都没法怀疑,他哥就是当兵的,军服一穿神气活现。可惜呐,现在是再也见不到他哥了......
  
  越想越难受,眼泪断线似的一颗颗掉进碗里,沙林还沉迷在自我的世界里,完全没发现对面那仨爷们儿瞪大了眼端详他。
  
  “小李啊...”老王话匣又开了,“你赶紧把这孩子放了吧,瞧这可怜劲儿我都快哭了,整个一小萝卜头啊,”
  
  沙林鼻涕呲啦一下掉进碗里,眼里冒火,嚼着面条含糊不清吼,“谁可怜了!!!”
  
  龙哥被他逗笑,跟身后的娘娘腔说,“瞧瞧,比你可爱多了,雏儿就是惹人怜,发火都逗得哥哥心肝直跳,唉小子,出去跟了我吧,干传销多危险呐...”
  
  沙林不明就里,可从那几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准没说什么好事儿。干脆端着碗面壁,准备继续填饱肚子。筷子夹起一口,还差一丁点儿就进了嘴,铁笼哗啦一声开了。小片警催道,“出来出来,碗放下去签个字,我刚跟张处说了,以后别再干非法勾当啊,学聪明点儿,”
  
  跨出派出所大门,沙林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出神,这儿是北京么?怎么和从前见过的不一样。他记得那时候他哥领着他来看病,车窗外灿烂如星的灯光让他以为进入了传说中的仙境,却没想到七八年没来,这就成石头森林了。
  
  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棉布裤子上沾了斑斑油渍,沙林眉心一跳,手里抓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一串数字已经模糊不清,他眼里闪烁光芒,急匆匆跑过马路向对面公共电话亭冲去。
  
  巨大的欣喜让他忘了一些东西,比如眼下的他一毛不拔。电话没拨通,可那肥硕的老板娘非说通了,让他给钱。沙林站在小店前,正午骄阳灼烤着背脊,不一会儿就汗涔涔的湿透了薄衬衫。
  
  “......阿姨,真的没通,没有人接,”沙林试图辩解,老板娘看都不看他一眼,急躁的挥手打断,喝声道,“六毛,”
  
  沙林开始慢慢后退,他的所有憧憬从重新踏上这里开始渐渐被打碎,无比厌恶和气馁的情绪充斥头脑,腿一迈涌进身后攒动的人流,只想不顾一切地逃走。
  
  老板娘愣了几秒,忽然咋呼起来,扯开嗓子喊,“小偷!!!抓小偷啦——”
  
  阳光投射下斑斓光圈,沙林喘着粗气挤过人行道,眼前的景色开始恍惚,耳边是老板娘不断传来的尖利叫喊声。忽然一辆汽车迎面而来,急刹车擦过马路带出一阵刺耳声音,最后紧挨着他的腿急促停下。茫茫然还未看清车里的人,沙林两腿一软倒地不起。
  
  “干啥呢!我可没撞着你,别挡道!”车窗摇下,陈律探出头看,这刚从外边儿吃饭回来就遇上碰瓷儿的,丧不丧气!   22、第二章 ...
 
 
  陈律见地上那小子一动不动,直想骂娘,可副驾上坐着客户,再憋气也得忍喽。大中午的周围一票不明真相的群众也不嫌热得慌,纷纷凑过来围观。陈律跟客户说了抱歉,转头下车去看。
  
  “起来嘿,”脸上的太阳镜稳稳戴着,一身休闲打扮,谁看了也猜不出他今年二十八。陈律蹲下身扯扯沙林的胳膊,见他浑身上下完好无缺,不得不怀疑他的演技。“小孩儿,傻了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有气儿啊,就是眼神呆了点。
  
  沙林先前吃得狼吞虎咽,半碗方便面全哽在喉咙,紧接着又是一趟玩命飞奔,再让这车子冷不丁一吓,只觉头晕眼花胃里翻滚。“喂喂喂,你倒是说句话,”陈律不耐烦了,就这么杵在公司门口多影响形象。围观人群越聚越多,都冲陈律指指点点,感情全让这小子无辜的脸糊弄过去了。
  
  “陈先生,”客户沉着脸唤他,陈律赶紧堆起笑脸抬手示意很快就好,转过脸去阴恻恻的露出凶光,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呼这小孩两巴掌。
  
  “行了!别装了,要多少钱报个数,闪一边儿去,我赶时间!”陈律没工夫再跟他耗下去,掏出钱包准备打发了事。
  
  沙林这回不止胃里抽抽,身子都跟着抽搐起来,泛着水光的眼里憋出条条血丝,他咽了咽唾沫,一抬头看见陈律太阳镜反射过来的刺眼光芒,“哇——”的一声吐得人神共愤。
  
  “——嗝、”打了个嗝儿,舒坦多了。
  
  时间瞬间静止,围观群众僵了几秒,立刻做鸟兽散。且不说那场面多刺激感观,就那味儿都让人受不了。
  
  陈律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上月刚从日本买的GUCCI限量版运动鞋,清汤挂面的东西糊了整个鞋面,...真他妈的......
  
  “喂,”总监就是总监,临危不乱那是必须的,下一秒陈律淡定的拨通电话,“小刘,我在门口,出来把温总接进去,”
  
  等助理刘小姐踱着小碎步奔出来,飞快看了一眼陈律,又飞快将载着客户的车开进公司,陈律才望天深呼吸。
  
  “大哥...”沙林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等人开口,赶紧抢着跟他道歉,“我刚......”
  
  “滚!!!”陈律咆哮,你碰瓷就碰瓷,吐个什么玩意儿!!!果断将两只鞋用力脱下,拎起鞋后跟看了半天,估摸着是洗不干净了,就是能洗,他也没勇气再穿。沙林看着他气得险些哭出来的样子恨不能把那些污秽东西再给吞回去,想说要不我拿去帮你洗洗,话还没开口,陈律已经破罐子破摔,把俩脏鞋砸在他身上,然后穿着一双白棉袜掉头就走。
  
  沙林两眼直勾勾看着他光了俩脚丫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上步履如风,忽然觉得城里人也没传说中那么精贵。肚子又是咕嘟一下,扯回他飘远的思绪。饿啊,刚吃的全吐光了......
  
  陈律大喇喇穿过前台直奔总监室,迅速打开矮柜,鞋帽衣袜一应俱全,随意挑了双能搭的往脚上套。等他冷静下来才想起,刚一时失控扔了的那双鞋他娘的能抵他半月工资!胸口立马开始淌血,心疼个半死。
  
  助理敲了敲门,提醒他例会很快开始,陈律点点头,告诉她知道了。没穿正式西服,他们公司挺开放,除了前台接待,员工一律穿便装,于是陈律也就捯饬得像个时尚小青年。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隔了一天陈律接到谢风打来的电话。那混蛋先幸灾乐祸了半天,表示对当时目睹的一切深表同情,并询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个面谈下陈阳西新开那家餐厅广告的事儿。
  
  陈律想都没想,咬着牙回他没空。
  
  “要不我请你吃饭?”谢风在那头憋着笑,就没见过这么爱把自个儿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混球!
  
  “那感情好,”陈律很快改口,不吃白不吃,“周末下午,地点我定,到时给你电话,拜。”
  
  结果还没到周末,陈律连着走了三天霉运。先是设计做到一半笔记本驱动卡死,关了电脑设计玩完,不关就只能干瞪眼。助理小刘听见总监室传来阵阵哀嚎,刚要敲门的手又缩了回去,客户打回重做的策划案是现在报告呢,还是等陈律下班再报告......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律这边忙得焦头烂额,手下两个新人又出了问题。让他们上门给客户做反馈调查,结果丫的把俩重要客户的资料弄混了,闹了好大一场乌龙,顶头上司直接冲到陈律办公室,让他亲自出马摆平。
  
  待点头哈腰送走了经理,陈律二话不说开了那俩不上道的家伙,这么一来人手更紧了。于是整个设计部因为没日没夜的加班,浓烈的咒怨差点儿掀翻天花板,陈律也知道他被那群下属暗地里生吞活剥了百八十次,架不住黑山老妖似的眼神成天在他背后绕,陈律赶紧让助理通知设计部的哥哥姐姐们下班请大伙儿搓一顿,这才平息了滔天民怨。
  
  “谢风啊...我这儿有几个朋友,方便一块儿带去么,不多不多......真的,那就这么定了。”
  
  除了有俩要回家陪老婆的爷们儿,设计部其余一行八人风风火火走出森环,蹭车的蹭车,打车的打车,各自分工往陈律安排的地方去。
  
  小刘助理没车,自然是跟陈律一道,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一抬头,坏事了。
  
  “总监,你看那儿......”指着前方路口处怯怯开口,陈律一看,灿烂的笑脸顿时被劈得粉碎,那小孩儿怎么又来了!
  
  沙林把洗干净的运动鞋捧在怀里,巴巴的蹲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他虽然没文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的道理还是懂的,他爸从小就教育他做人要老实。闪着亮光的车子不停从眼前穿过,来一辆沙林起身看一眼。他都等三天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找,就这么从清早守到天黑,等着上回那光脚丫子的大哥能看见他,然后把鞋给还了。
  
  “小刘,坐稳了。”陈律果断关上车窗,等前边的车都走完,一换挡,开足马力冲出大门,再一个转弯,街角那滩下过雨积起的脏水来了个华丽飞溅,甩了那小子一头一脸。
  
     33、第三章 ...
 
 
  沙林怔怔地愣在原地,那车他认识,别的不说,他记性可是一流,那天吓他一大马趴的车就眼前飙过这辆。“大哥——”顾不得满脸污水,沙林抱紧鞋子没命狂奔,边追边喊,“大哥!!!你的鞋——”
  
  陈律看见后视镜里那团影子横穿马路,在密密麻麻的车流中左躲右闪,真是死的心都有,怎么就被这么个牛皮糖粘上了。“总监,”小刘轻声提醒,指了指前边还剩3秒就亮的红灯,陈律立马加速,妄图冲过去,最终还是夭折了。狠狠捶了几下方向盘,小刘吓得大气不敢出,平时没少见陈律发疯,她明白怎么处理,那就是闭嘴。
  
  “人追上来没?”腿脚真够利索的啊,这太阳还没落,追那么久不嫌累也该嫌热吧。陈律眼睛盯着红灯,时刻准备着。小刘探头一看,似乎没影了,正想松口气,人从对面冲了过来。“大......哥!!!”沙林扒着车窗,汗水淋淋,一大脑袋把陈律吓得够呛,使劲按车窗,可小子的手挡在那儿,死活不听使唤。
  
  闹吧闹吧,再闹交警就来了。陈律心一横目不斜视,等沙林把气喘匀了,交警同志果然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儿,红绿灯口不能上下人不知道啊,你那儿来的,”又转头虎着脸问沙林。
  
  “送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陈律赶紧反驳,“我不认识他啊,”说完绿灯就亮了,油门一踩,这回甩那小子一脸的尾气。沙林可是真怒了,再迟钝他也看出来这穿得人模狗样的东西是怎么一副嘴脸,腿一迈继续狂奔。被晾在原地的交警脸一阵阵的泛白,就让这没头苍蝇似的小子在大街上乱窜那还有没有王法了!当即转身跑回岗亭,骑上摩托亮着小灯紧跟着追去。
  
  “总监,又来了......”小刘哀怨,早知道她就去蹭许设计的车了,跟着陈律这回头率也忒高。
  
  陈律拉长了脸一语不发,只见表盘码数噌噌往上走,奈何这北京的交通一天不便秘几回不自在,刚穿过一路口又给堵上了。“还在么?”陈律烦躁的问,没听见小刘回答,扭过头才发现丫脸色发青,估摸着是要吐了。“诶?你可别吐我车上啊!”他这乌鸦嘴还真是说啥啥灵,小刘捂着嘴巴咕嘟一声,确确实实吐了......
  
  “我——”陈律含泪把车停在路边,可也不能就这么让姑娘下车啊,赶紧低头搜寻杂志,让她把那堆东西兜着。谁成想杂志没找着,姑娘兜不住了,乌拉拉全吐在副驾前的台子上。
  
  似乎自打遇上那小子就没啥好事儿,状况出得是千奇百怪,全赶上这三天了。陈律也已经出离愤怒了,目光呆滞的看着小刘。“总...总监......”
  
  挥挥手,“你下去,后边许伟的车马上过来,搭他的先去,”这顿饭是没心思吃了,可讹谢风那是雷打不动的,“到地儿了有人会接待你们,那人我朋友。”
  
  “你呢?”小刘悲痛欲绝,这本命年怎么就那么倒霉,
  
  “回家,”洗车。
  
  把车窗全打开,陈律被吹得风中凌乱。拐过几个弯,打算掉头回去,倒霉催的又碰见那小孩儿!被交警拦在路边问话,仔细一看,手里还抱着他那双GUCCI。感情是来还鞋啊,陈律泛滥的同情心一时间有点儿压过怒火的势头。没辙,他这人挺博爱,见不得水灵灵的小子受委屈。早点把事儿了了应该能转转运吧?
  
  车开到跟前,陈律探头招呼,“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他我弟弟,能带走了么?”说完朝沙林挤挤眼,可这表情在他看来尤其得瑟,上这儿臭显摆来的啊?沙林不买账,一口反驳,“他不是我哥,我就是想还他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啪一下扔进车窗,扭头要走。
  
  “等等!你想在大马路上撒欢就撒,撒痛快了就走?这你家啊?!”警察气得不轻,踩着摩托愣是追了两条街才追上,末了这小子还给他来个鼻孔朝天。“罚款!”这话是对陈律说的,弟不教哥之过,警察也没工夫顶着太阳跟一小孩儿说教。
  
  陈律深呼吸,乖乖掏了钱。又发动车子缓缓开到沙林左手边,“咱俩的事儿就这么结了,往后甭来我们公司,”添堵,还添霉运。
  
  沙林脚步一顿,斜眼瞅他,“你当我爱去啊,门口那地儿冷死了,要不是还你这破鞋......”
  
  “你才破鞋!”不上道的蠢蛋,陈律关上窗子,踩下油门。碰瓷儿还碰出德行来了。反手去拿电话,准备跟谢风报个备,让他有啥交代都跟那几个哥们儿说,广告策划什么的下属比较熟悉流程。窗一关,这味儿又上来了,陈律打开空调,吹了没多久,瞟见后视镜里一丧尸般的身影又追了过来。陈律扶额,小子,你是有多爱玩马拉松啊。
  
  干脆熄了火,狠狠一砸车门,陈律跳下车瞪他,“有话一次说清!别跟我后头阴魂不散!”
  
  沙林攒了一肚子气,本想说你他娘的才是破鞋,却让陈律吼得一愣一愣的。“说是不说?!”陈律咬牙,“你要钱啊还是要什么,缠个没完了还,”
  
  “你知道张小阳吗?”没头没脑吐出一句,沙林眼里忽然蒙了一层水雾。
  
  “啊?”
  
  “张小阳,个子高高的,他说他来北京了,你认识这人吗?”电话不通,身上没钱,真给逼到末路了。
  
  陈律皱眉端详他,不耐烦的转过身开门,“不认识,没听过,”等发动了车子,又补了句,“北京人多了去了,谁认识谁。”
    
44、第四章 ...
 
 
  把车开到楼下,陈律提了捅水准备洗车。倒不是他抠门,实在是这车就跟他老婆似的,小姑娘吐的东西又都在里边,怕别人擦不仔细还得操一回心。
  
  嘴里哼着小曲儿,陈律擦得摇头晃脑。不多久肚子也跟着唱起来,他这才想起中午为了空出胃狠狠讹谢风只喝了杯咖啡,到现在估计就剩咖啡渣了。
  
  洗了洗手,陈律琢磨着是叫外卖呢还是自个儿捣腾,他记得冰箱里还有不少东西,都是那谁谁买的......想起这个,陈律又郁闷了。
  
  “嗨,擦车呢?”想曹操,曹操到。一打扮时髦的小年轻屁颠屁颠走过来,手插牛仔裤兜里睨着陈律,“今儿挺闲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老人家也会自个儿动手。”
  
  陈律一噎,知道这小子故意给他添堵来的,不就是从前好过一阵么,人说分手了还是朋友,可这家伙偏不,怎么堵心怎么来。“是啊,刚从西边出来,看看方向不对,又躲回去了,不信你瞅瞅,”陈律抬头看天,靠车门上笑呵呵地说。
  
  小年轻见他那摸样就来气,白眼一翻吼道,“钥匙给我!东西落你家了!”
  
  陈律摸摸鼻子,掏出钥匙递给他。看着那两腿蹬蹬往楼上冲的背影,猛然清醒过来,这人是真的要走了。之前看着一件件他遗忘在家里的东西,还觉着没准哪天他会回来,说我想你了,再也不走了。
  
  “陆奇,给我煮碗面吧——”陈律扯着嗓子在楼下嚎叫。
  
  一条长餐桌,两个人相对无言。陈律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漂在面上的荷包蛋,半晌才动筷。还是熟悉的做法,却食之无味,面只吃了一半,陈律抬头,看见陆奇满脸泪水。
  
  “哭什么呢,不想走就别走,”陈律心里也不好受,这人从前不是没走过,一个不高兴就背上小包离家出走,不过这次大概是彻底死心了,因为这是头一回见他哭。
  
  “有你这么留人的吗?”陆奇伸手拽纸巾,眼眶红红的。
  
  陈律咳嗽一下,闷声说,“那得怎么留......小奇,这次是我不对,”
  
  “你哪次对过?”陆奇瞪着他质问,
  
  “没有。”见帅哥就动花花肠子,可愣是管不住你说怎么办。
  
  “行了陈律,和你在一块儿这两年我受够了,我可不想吊死在你这歪脖子树上,面吃完了么?吃完了碗自己洗,今后啊老子不伺候你了,再见!”陆奇起身推开椅子,一阵风似的冲进卧室,扫荡完毕又奔卫生间。
  
  等他把所有余留下的物品,包括那条情侣大象裤衩一股脑塞进手提包里准备要走,才发现陈律已经堵在门口。
  
  “好聚好散,这话不你常说的么?”陆奇直视他,虽说矮了一截,气势一点儿不弱。
  
  “......那不都跟别人说的么,”陈律心虚,“咱俩...真没戏了?”
  
  “你说呢?”陆奇捏紧拳头,
  
  “我要是,要是改了呢?”
  
  “你自己信不?”
  
  “......”陈律彻底投降,闪身让道,目送前男友离开。
  
  怎么就这样了,等陆奇身上熟悉的味道全部消散,陈律望着空旷的房间发呆。他们相识的时候陆奇还在念大四,记得那会儿自己工作再忙也不忘抽空到各大书店替他收集论文资料,那些东西都快堆成山了。而陆奇对自己,也始终如一,天冷给他送衣服,下班做好热饭,放假陪他登山旅游,生日为他准备礼物。
  
  那个男孩是真的爱自己,可那么多的快乐后来怎么就变成折磨了。
  
  陈律仰天长叹,他花心,他出轨,他不懂珍惜,他勾三搭四,怪不得别人。从冰箱里抱出几罐啤酒,陈律喝个透死。
  
  隔夜一觉醒来才发现洗面奶用光了,平时这些琐碎小事儿都是陆奇张罗,从来轮不到他操心。将就着拿香皂抹了两把脸,陈律咬着半片面包往公司赶。也不知昨儿谢风和同事的聚餐怎么样了,顺手开了机,未接来电二十六个。
  
  “喂谢风,我陈律...昨儿真有事,真的,你听我说完再骂行不,等会儿啊你先听我说...喂喂,我靠!”惹毛谢大爷了,陈律揉揉宿醉的脑袋,把手机扔一边。
  
  汽车转过大门,陈律似乎看见墙角下毛头毛脑蜷着个人,虽是夏天,可那摸样就跟让风雪打过似的。仔细一瞧,奶奶的,又是那倒霉孩子!陈律立马加了速,生怕又让他盯上。
  
  走进办公室,桌上已经沏好了咖啡,一看就知道是小刘准备的。陈律对她说了谢谢,小刘憋红了脸长舒口气,敢情还惦记着昨儿的事。陈律随口问,“你几点来的?”
  
  “不早。”小刘恭恭敬敬。
  
  “不早是几点啊?”
  
  “没回去,”又赶紧补充,“还有点儿活,趁夜赶了,”
  
  “那小孩儿,”陈律端着咖啡站在窗边指了指,“一直都在,还是刚来?”
  
  “一直在,昨天吃完饭回来时就看见了,”小刘有些疑惑,上司啥时候关心起这个了。
  
  “噢,”陈律点点头,回到座位,见小刘还守在跟前,皱着眉说,“去休息吧,有事儿我再叫你,那个...吐车里的事别放心上,”等他低下头小刘才飞快退出去,可惜没看见那姑娘激动的泪花。
  
  陈律并非对谁都好,只是偶尔一两句体贴的话在别人看来特别窝心,也就难免有花花草草因此随风摇曳,以为这货真对自己上心了,其实不然,那些好连陈律本人都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一上午真有点儿心猿意马,陈律不时远眺楼下,有段时间没见那倒霉孩子,以为他终于肯挪窝了,谁成想,没过一会儿又溜达回来了。这也不对啊,要是碰瓷儿的,老在一个地方蹲点算怎么回事儿。好像吧...昨儿他也没讹钱什么的。
  
  “啪!”陈律烦躁地合上笔记本,有工夫操心那倒霉孩子没工夫做企划,吃饭去!
  
  经过公司门口,陈律随一众同事涌了出去,不经意看见台阶上的大理石柱子背后那小孩儿捧着个包子狼吞虎咽。两人目光一碰,陈律马上换成鄙夷的眼神,那孩子先是一愣,又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还来劲了......陈律也不知自己抽哪门子疯,到饭馆点了菜,让人打包。一路小跑捧着饭盒蹲在那孩子对面,手上红烧排骨,鱼香肉丝颜色.诱人,故意一吸鼻子,喜滋滋地吃起来。
  
  沙林嚼包子的动作慢下来,眼里小火苗簌簌直冒,他馋啊!!!知道这男人故意逗自己来着,沙林转个身坐在地上,懒得理他。
  
  “总监?怎么在这儿吃啊,”有人经过,纳闷地看着陈律,被他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眼前路过的人越来越多,陈律低头看自己,这姿势实在不雅,那小子也不看他,逗下去挺无趣的,于是站起来拍拍屁股闪人。
  
  “啊——”陈律大叫,也不知是眼神不好还是怎么,脚下忽然踩空一级台阶,踉跄着扑了出去,手里的盒饭往上一飞,大片汤渍全洒身上。
  
  他奶奶的,这算个什么事儿......陈律站在骄阳下默默骂娘,回头见那小子睁大了眼瞅着自己,跟看见奇珍异兽一样。
  
  “保安,”陈律扭头冲值班室吼,“咱这儿不许闲杂人员随意出入吧,那是怎么回事儿,”说完指指墙角的小子,他算是明白了,只要碰上这破孩子准得倒霉。
  
  沙林不明就里,嘴边还粘着包子屑,薄衬衫几天没洗已经发黄,看上去真和大街上的流浪汉没多大区别,除了那一双乌黑的眼珠闪闪发亮。下一秒保安急匆匆跑过来,沙林看那一身行头还以为是警察,条件反射拔腿就跑。
  
  “嘿,别跑啊!有本事你丫再瞪...不是能耐呢嘛!”陈律小人得志,大笑着朝沙林飞奔的背影嚷嚷。
  
  话音刚落几朵乌云约好了似的一齐飘过来,瓢泼大雨说下就下,陈律啐声倒霉折身往公司里跑,一身行头又糟蹋了。
  
  没头没脑狂奔了一段路,沙林渐渐慢下脚步,雨水洗澡似的浇在身上,鞋子里都可以养鱼了。他不避路人诧异的目光,找了个屋檐躲雨,忽然身子一震,忙掏出兜里的纸条,粘糊糊的一团,上面哪儿还看得清字迹。
  
  沙林一屁股坐地上,这才知道什么叫穷途末路。
  
  “嗨,小孩儿,”有人捅他的肩,扭过脸一看,不就是那天大牢里撞见那位么,沙林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扯住他胳膊,笑道,“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还记得我吧?”
  
  沙林点点头,王良笑得越发灿烂,“打算上哪儿去啊,你家人呢,”端详了一阵,挑起眉问,“不是这儿的人?”看他全身绷紧,充满戒备,王良换了个策略,把伞塞他手里,一本正经地说,“拿去,”
  
  滴溜乱转的眼珠总算停了,沙林惴惴地看着他,“谢、谢谢。”
  
  王良拍拍他脑袋,“没吃饭呢吧,走,哥带你去。”
  
     55、第五章 ...
 
 
  “我不去。”沙林往后一缩脚,连连摇头。他爸说过,不能白吃白喝白拿别人的东西,何况眼前这位让警察抓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王良心里暗骂,脸上还得陪着笑,“为什么不去?还记着那天的事儿?你真误会我了......我是让朋友牵连了进去的,真不骗你,我可是好市民啊。”周围躲雨的人越来越多,沙林被挤进了角落,王良趁机蹭了过去,把他围个严实。
  
  “小孩儿,你看我哪儿像坏人了...那是我的车,”手一指路边,“刚好路过这儿看见你淋雨了特意送伞来的,你还不领情,唉,伞你拿着,我先走了......”说完王良故意沉痛地踱下楼梯,没走几步就听那小子开腔了。
  
  “等一下!”沙林紧紧抱着伞,“我以后去哪儿还你这个?”
  
  王良一乐,看样子有戏,忙摆摆手,“不用还了,一把伞而已,”见沙林张开嘴急着要说话,忽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哟,我这胃怎么疼起来了...哎哟喂...”
  
  沙林没什么心眼,看他一副难受劲儿赶紧过去搀扶着,“大叔你还好吧?”手刚碰上,王良一反手飞快抓牢了沙林的胳膊,就势往他身上倒,嘴里哼哼唧唧,装得那叫一个像。
  
  “不行了,疼死我了...你能扶我过去么,”王良眼睛眯成一条缝,脸都快扭曲了,路人见状纷纷让出条道。
  
  沙林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人搀到车上,“还...还能开车么?”他一脸惊慌失措,满头雨水不住往下滴,热心肠的劲头却一点儿不减。
  
  “能吧,”王良又巴巴地望着他,“要不你陪我回去?这动也不能动的,一个人没办法吃药啊,我家就在那边...你陪我一会儿就成,好吗?”
  
  要说乡下孩子好忽悠今儿还真给他碰上了,王良忍住笑意,把车门打开,可这孩子看了半天愣是不肯上车,还以为打算反悔了,谁知又蹦出一句话,“...我身上都是水,怕给你弄脏了。”
  
  王良差点泪流满面,疼惜地招呼,“上来上来,没事儿,擦擦就好,”
  
  就这么着,沙林莫名其妙的上了第二条贼船。
  
  ***
  
  陈律过了几天禁欲的日子,认真深刻地反省了这几年的私生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那颗心天生没根绳,风一吹就飘了。这能怪谁,怪老娘呗......上超市买了一堆水果,陈律终于想起该去看他老娘了。
  
  七岁那年父母离婚,父亲带着比他大一岁的姐姐投奔美利坚的怀抱,剩下陈律和他妈留在北京。奈何陈老太也和儿子一个心性,都是闲不住的人,等陈律考上大学就把他撵了出去,让他自个儿打拼奋斗。自己倒和一帮上了年纪的人成天旅游,组织活动,还学跳舞。陈律有时候想见上她一面都得提前预约,要碰到老太太打算出门还跟他急。
  
  别人不知道,陈律可清楚得很。老太太准是让陈律爸气的,操心操肺做了好几年家庭主妇,临了还让人一脚踢了,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要不也不会他爸前脚刚走,后脚就领着陈律上派出所把姓改了跟她。好在老太太觉悟高,气归气,也不把责任往外推,先从自身检讨,于是每天都往痛快了去过,连儿女的事儿也由着他们去,懒得多问。除了前些年带过一阵陈律那小侄子,还再也没伺候过谁。
  
  “妈,你在家呢吧?”陈律把车停好,提着水果往楼道奔,肩上夹着手机,“我都到楼下了,马上就到,嗯行,那先不说了...我这儿东西多,死沉死沉的,叉烧备了吧?唉我就爱吃您做的叉烧,那味道...啊——”
  
  “哐啷”一声,陈律只觉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接着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四脚朝天趴在地上。手边水果滚了一地,再瞅瞅前面,他刚这是从三楼滚到二楼啊......
  
  “别跑!!!”楼上还有人在吼,脚步声急促传来。
  
  陈律揉揉脑袋,只见一张熟悉的脸贴在跟前,着急模样憋了半天死活说不出话。
  
  又是那个倒霉催的小王八蛋孩子!!!
  
  “我...”陈律想骂,却给气得生生咽了回去。沙林看看楼上,又看看陈律,险些哭出来,“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撞你!”
  
  “沙林,你站住!”声音还在叫嚷,
  
  “大哥,我改天再跟你赔罪,对不起!”飞速鞠了一躬,沙林扭头就跑,跟阵风似地,把陈律吹得晕晕乎乎。
  
  隐隐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急匆匆从面前跑过,似乎是去追那破孩子了,陈律闭眼深呼吸,那小子是他克星,绝对的!!!
  
  一瘸一拐爬起来,陈律冲楼上咆哮,“妈——下来给我捡东西,你儿子残了!”才说完就觉嘴里一股甜腥,吐口唾沫一看,妈的,牙都磕掉了。
  
  沙林风风火火跑出小区,眼看街上车水马龙哪儿都塞满了人,心不由得慌起来。害怕被王良追上,沙林来不及思考,左躲右闪奔进街边巷子里。这回他机灵了,哪儿人多他往哪儿挤,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甩掉了那人。
  
  从一个路口出去,有穿着抢眼的女生在发传单,沙林一头一脸的汗。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察觉几道戏谑的眼光打在身上,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胳膊,上半身什么也没穿,臊得沙林忙抱着胸往商场里窜。
  
  这边陈老太太把儿子扶上楼,一边开门一边埋汰,“多大的人了还能从楼上滚下去,你当自己小孩儿啊?不长眼睛,”
  
  “妈!你还有点儿当妈的样子没?”陈律一说话就流带血的口水,瞪老太太一眼忙去卫生间漱口,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还好只磕掉半颗板牙,要门牙那还不得哭死。
  
  “我姐几点到啊...”连漱三杯水,陈律大声问。
  
  老太太把摔坏的水果扔垃圾篓里,抬头看了看钟,也差不多该过来了吧,“你去打个电话给她,别又是堵路上了,”
  
  “你怎么不去,我牙都缺了还使唤我,”陈律垂头丧气,被那小子惹起的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改天要是再撞见一定躲他远远的!
  
  “嗨你这小混蛋,”老太太板着脸推他脑袋,一手去拿电话,刚碰到就响了,“唐娟你和瑞瑞什么时候到...啊?什么?你说清楚了,在哪儿丢的?等会儿,我这就让陈律去找,你在那附近看看,”
  
  陈律也看出老太太神色不对劲,“我姐怎么了?”
  
  “瑞瑞跑丢了!你快去找!”老太太三两下把陈律推出门,急得团团转。
  
  陈律不敢耽搁,他这外甥可是一家人的宝贝,今年刚满五岁,还是个混血,那摸样特招人疼。就是普通话说不利索,要真跑哪儿去了都没法和人沟通啊。路上和他姐知会了几句,自己先去火车站之类的地方跟巡警报个备,最怕遇上人贩子,他姐则在走丢的闹市区接着找。
  
  沙林在商场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也不知逛了多久,终于找到一个没锁门的储物间,探头瞧了瞧,似乎也没人。贼头贼脑的走了进去,沙林开始翻箱倒柜,能搜出件能遮身的衣服也好啊,光着膀子出去别让人当流氓给抓了。找了半天,除了一些空的集装箱和纸盒子,还真没什么衣服。手停在那块深蓝色的窗帘上,沙林咽咽唾沫,这玩意儿裹身上...能行么?
  
  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他也不能破坏公物啊。不过这地方还不错,起码晒不着太阳。找来几个纸盒叠巴叠巴放地上,坐上去还挺软,沙林倚着墙闭起眼睛。
  
  脑海里又浮现之前的画面,他面颊轻轻跳了几下。
  
  前几天被王良忽悠着回到家,沙林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帮那人找了药喂了水,又不知不觉留下吃了顿晚饭。沙林想这人看上去也没那么坏,何况他一直都知恩图报,饭桌上自己的话也就多了起来。说明到北京的来意,还有想找的人,谁知王良当即允诺要帮他,还好心腾出一间房让他住。这下沙林彻底松了防备,他一没钱,二没力,好像也没什么可图的,于是就安心住在了王良家。
  
  刚开始两人相处得挺好,他对王良一直心存感激,没事就做些家务,一点儿不偷懒。王良对他也好,成天买好吃好喝的给他,嘱咐他就把这儿当成家。沙林听了感动得不行,这一路奔波辗转,各种黑脸见了不少,还没一个肯对他好的。
  
  不过没两天沙林就发现不对了,他每次洗澡都没什么顾忌,门关没关也不知道,有几回一转身看见王良猫着腰站在门缝那儿,着实吓了一跳。开始也没多想,沙林只当他无意的。后来这样的事儿越来越频繁,沙林老觉着那人看自己跟老虎盯猎物似的,怪瘆人。
  
  这天收拾完屋子,沙林见王良不在家,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衣服还没穿好呢,就听见卧室里有动静,起初以为进小偷了,沙林踮着脚尖慢慢挪过去,一看里面,把他吓个半死。居然是俩爷们儿抱在一起亲嘴,其中一个脱得只剩裤衩了,沙林看清背对自己那个不就是王良么,脑子轰地一下,他大叫一声,下一秒没命的从王良家逃了。
  
   66、第六章 ...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狭小空间只听得见沙林低沉的呼吸声。从离开家到现在,他已经累得够呛,不止身体累,心更累。想赚的钱没赚到,还折了本,想找的人找不到,还弄丢了电话号码。如今就算想回家也没法,除非他能走回去。人像没根浮萍一样飘飘荡荡,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找不着北,难受劲儿一波一波的敲着心脏,沙林动了动身子,醒了。
  
  外面天色全暗了,沙林蜷缩起身子,把脸靠在腿上。想起他哥,他爸,还有......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沙林懊恼地捶了几下头,愤恨自己的无能。
  
  就在这时储物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沙林吓一跳,戒备地直起身子紧盯门口。光线不是很强,却还勉强能看清进来人的轮廓,黑乎乎的一团缓缓挪了过来,不高,也就刚够到门一侧的矮柜。是个小孩儿?沙林轻声叫他,“喂,”
  
  “啊!!!”还真是个小孩儿,被沙林吓到,急忙跳起来去拍墙上的开关,哗——灯全亮了,刺得沙林抬手挡住。
  
  “Who are you?”还是个洋娃娃似的小孩儿,深棕色头发微微卷曲,眼睛大得不像话,透着点儿浅蓝色,张口就是洋腔,把沙林唬得一愣一愣的。
  
  “Hi~”小孩儿见沙林不说话,主动过去示好,肉呼呼伸出去拍了拍,“I'm lost.”
  
  “啥?!”沙林听不懂,他只念到初二就退学了,一直在家里帮他爸干活,哪儿会说英语,“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小孩儿点点头,中文他能听懂,就是不怎么会说,“我交(叫)唐璟瑞,五岁。”
  
  沙林眨眨眼,“噢,我叫...沙林,十七岁。”
  
  “我找麻麻。”小孩儿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麻麻?”沙林似乎有点儿明白,“你和妈妈走失了?”
  
  小孩儿忽然不接话了,特委屈的揉了揉眼睛挤到沙林身边,“I want to sleep...”估计是看沙林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于是便安安心心把小脑袋往他怀里一挤,安安心心闭上眼睛。
  
  沙林傻愣愣地看了这小人儿半晌,然后默默用右手将他抱住,脸上还挂着半干的眼泪,就这么保持坐立姿势撑了一夜。
  
  陈律家也亮了一夜灯,老太太坐沙发上,手里紧紧握着电话,几秒钟看一眼。陈律他姐唐娟边哭边联络在北京的朋友同学,拖他们帮忙留意。陈律也没闲着,他那些狐朋狗友能叫上的一个不落全开着车在大街小巷搜寻。中午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喝口水,陈律满嘴起泡。
  
  “姐,你别哭了行么,”这声都快赶上紧箍咒了,陈律报完警,又拿上钥匙准备再出去找找。
  
  “陈律,”老太太喊他,有气无力的,“都快四点了,你去睡会儿,等天亮再找,警也报了,车站附近要有人看见一准会打电话来,兴许瑞瑞被谁带回家了呢,”
  
  “我哪睡得着,妈,你劝劝我姐,光哭也没用,我再去溜几圈。”陈律说着走到玄关低头换鞋。
  
  “路上小心点。”
  
  一直在街上溜到天色蒙蒙亮,陈律快虚脱了。本来请了两天假打算带他姐和小侄子好好玩玩,哪知又碰上这事儿。浪费一天假不说,估摸着还得再请几天事假,想起老总那脸色都犯愁。
  
  “小瑞子...你可得给老舅争点儿气啊,千万别让人贩子抓去了......”陈律握着方向盘哀叹。
  
  派出去搜寻的哥们儿都回信说没消息,陈律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陈律手都接酸了。等天大亮,路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陈律刚想去买点吃的,他妈就来电了,老太太在那头又哭又喊的,差点把陈律吓死。
  
  “瑞瑞找到了!!呜呜呜...你快去接他。”
  
  商场值班室,沙林牵着唐璟瑞坐在长椅子上,上身依然赤|裸,要不是那小孩儿抱着他不撒手,保安差点以为这是猥亵幼童未遂的变态。打扫卫生的大婶一清早就发现储物室睡着俩人,魂都给吓飞了,赶紧领着保安去看,踹了沙林两脚,似乎还会动。接着又把他俩领下楼,一通询问才知道这混血小孩是走丢了,至于沙林,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有用的信息。
  
  保安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刚好查到有报警称走失了孩子的家属,外形一对还真给对上了,正等着大人来领。
  
  保安捧着杯热茶,斜眼瞅了瞅沙林,“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啊,衣服哪儿去了?别跟我说你是热的脱了,”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就想不通能半裸着瞎溜达,也不知家里大人怎么教的,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沙林把脸一扭,他都解释多少遍了,反正城里的人跟他们说什么也不信,倒是怀里洋娃娃一样的小孩儿挺可爱。“你饿吗?”沙林不理保安,拍拍唐璟瑞的背,这孩子又打瞌睡了,脑袋直晃。
  
  “嗯。”唐璟瑞点点头。
  
  “你妈妈一会儿就来,再等等。”
  
  “一起奏。”小手牢牢抓着沙林,
  
  “...你走,我还找人呢。”沙林窘迫地说,
  
  “一起奏。”唐璟瑞就会说这仨字,压根不管沙林的解释。
  
  “......”
  
  保安在一旁看得直乐,这时值班室门轰地一下开了,狠狠拍在墙上发出巨响,唬得仨人同时愣住。
  
  “瑞瑞!”唐娟冲过去把孩子紧紧抱住,眼泪掉个不停。陈律跟在后头,听见他姐的哭声终于松了口气,上前想去劝她,眼前一个人影闪过,娘腿的,又是这破倒霉蛋儿!!!
  
  “是你!”陈律指着沙林大喊,“我说你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见你就倒霉!姐,你赶紧带瑞瑞走,这儿不能久留。”边说边嫌弃地冲沙林翻白眼。
  
  “我招你惹你了!”沙林呼哧一下站起来,满肚子委屈哗哗直冒,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哭成泪人。委不委屈啊...折腾一夜还让人劈头盖脸骂一顿,这事儿从头到尾他哪里做错了,怎么谁都看他不顺眼,谁都要损他几句。
  
  唐娟让沙林的模样整懵了,和陈律面面相觑。保安赶紧出来打圆场,解释说你家走丢的小孩儿当时和他在一块儿,要算起,人还是你们恩人呢,要不是他给你们小孩儿挡风,指不定都生病了。保安一急就满嘴跑火车,也觉得沙林那委屈样子怪可怜的,于是替他说了好话。
  
  陈律哪能轻易泄了火,阴阳怪气又来一句,“要没他我侄子能丢,丧门星似的,谁见谁倒霉,我牙都是他磕掉的,现在还漏风呢......”唐娟也不明就里,捅了捅陈律让他闭嘴,又过去询问沙林,仔细看看,孩子也不大,骨架小,皮包骨头瘦得厉害。
  
  “请问,昨晚是你和唐璟瑞在一块儿?真谢谢了...”唐娟也没试过和个半大孩子说客套话,不过感谢的心情一点不假,“给你添麻烦了,你看我们怎么感谢你呢,要不到我家吃顿饭吧。”
  
  沙林哽咽着抹抹眼泪,见陈律正怒目圆瞪,一下子来了脾气,“不用了!没什么好谢的!”说完就要往外冲,被保安抬手拦住,“小子你还光着身子呢出去等着让人告你流氓罪啊!”
  
  沙林推了两下,没推开,唐璟瑞挣脱他妈的手跑过去抱住沙林的大腿,嘴里巴巴地重复,“一起奏。”
  
  最后老太太家晚饭桌上坐了五个人,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唐娟和陈律妈对沙林心疼得要命,不停念叨才多大的孩子就要出来挣钱养家,太不容易了。当然,在王良家看见俩男人那啥啥的事儿沙林没说,他现在想起来脸还臊得慌。陈律不时发出几声冷哼,花生嚼得嘎嘣响,一脸不耐烦。被老太太在桌下狠狠踹了几下终于收敛了些,转身去逗唐璟瑞玩,把沙林当空气,看也不看他。
  
  “陈律,这几天就让沙林去你那儿将就着住吧,抽空带他补办个身份证,”老太太发话了,往沙林碗里使劲夹肉,“孩子,有什么事儿就说,我们给你想办法,别拘束...咱一家人都欠了你的情,应该的。”
  
  陈律听这话差点儿跌桌下,到他那儿住,还将就...?!“妈,妈这事儿还得商量,您不能这么武断,真的...您听我说...”
  
  “商量什么?”老太太瞪他,“整天往家里带人鬼混,你当我不知道啊,就这么定了,人家救了瑞瑞你怎么这样,别又跟我扯牙的事儿,自己眼花不好好走路能怪别人,”
  
  唐娟捂着嘴吭吭笑,用口型冲陈律说,“这回栽了吧。”有人和他住一块儿,估摸着这小子也不敢再乱来了。
  
  连小侄子也不放过他,扯着陈律的脸哇哇叫,“老舅和哥哥一起奏!”知道沙林能留下,小孩儿高兴坏了。
  
  沙林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头,他没试过有人对他这么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装个屁,死骗子。”陈律斜了沙林一眼,愤愤地往嘴里塞饭。
  
   77、第七章 ...
 
 
  吃过饭,老太太和唐娟在客厅看电视,两女人在一块儿就有说不完的话。唐璟瑞自己跑到卧室翻出换洗衣服,光着膀子去卫生间洗澡,临了还想叫沙林和他一起洗,让陈律狠狠教育了一番。
  
  沙林一直坐在沙发角落,手里拿着老太太给他的红苹果,一口没吃。陈律翘着腿嗑瓜子,不时看看那小子,哪儿都看不出他招人待见,怎么那屁小孩和老太太那么喜欢他。
  
  “时间不早了,陈律你和沙林回去吧,别又堵路上,明儿还上班么?不上过来吃饭。”老太太看见陈律跟那儿直翻眼皮,真想抽他几巴掌,也不知有模有样一人什么时候成这样了,忽然想起个事儿,过去拉着陈律往里屋走,压低了声问,“唉,我问你,小奇还住你那儿么?我都把这茬给忘了...”
  
  陈律一噎,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您儿子让人踹了,于是特潇洒地摆摆手,“早没在一块儿了,你不是看他不顺眼么,我多孝顺啊。”
  
  “哼,”老太太横他一眼,“吹了更好,你们就长不了,又不是一个圈子的,他电影学院的学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人又小什么都得操心,你有那能耐照顾好人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闹心,陈律赶紧让她打住,“敢情您儿子就那么不堪啊,还配不上他了...开什么玩笑,等着我明儿就去...”
  
  “去什么?你再敢给我鬼混试试!”老太太抄起手边挠痒痒的东西揍了他几下,“沙林住你那儿可得消停点儿,对了,你可别打人小孩主意。”
  
  “哎哟妈!!!您把他领走吧,我一百个不愿意他去我那儿,我给你钱,要不在外边给他租间房,行不?啊——”屁股又挨了揍,陈律跳着脚跑回客厅,真拿这老太太没辙。
  
  他喜欢男人的事儿他妈很早就知道了,那会儿只当陈律是缺父爱给闹的,不过老太太也是聪明人,给儿子矫正几次未果以后,就随着他去了。自打离婚后,她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人这一辈子太短,与其牵挂这个牵挂那个让自己受委屈,还不如豁出去过呢。只要这小子不缺胳膊少腿,能挣点儿小钱养活自个儿,他爱和谁过都懒得管了。她和陈律他爸从前不也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结果怎么样?缘分到头谁也强扭不了,这么一想,老太太超脱了。
  
  折回屋里,陈律见他姐正在客卧衣柜里翻什么,最后捣腾出几件陈律从前扔这儿的衣服给沙林,让他换上。陈律扶额,这都快赶上救济所了啊。
  
  沙林抱着衣服抬眼看了看他,有点询问讨好的意思,这小子也不算没眼力界,陈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表示默许了。
  
  之后又闲聊了一阵,陈律才跟老太太和唐娟告别,小侄子不放心,一直目送他和沙林到门口,陈律假模假式的指指沙林,唬他小侄子,“我一会儿就把他抓去卖了!”
  
  唐璟瑞立马嘴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含糊不清地念叨,“坏老舅坏老舅......”
  
  老太太给陈律后脑勺一下,又忙去哄孙儿,说老舅逗你呢,明天哥哥还来看你,这么着唐璟瑞才收起哭腔。
  
  沙林在一旁傻呵呵地跟着笑,陈律嗤了一声,催他赶紧走。周围有人时到没多大感觉,这会儿就剩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楼道,忽然有点儿尴尬。陈律摸摸鼻子,也不知他是该气呢,还是该谢,抛开之前的不愉快来说,这回确实是沙林救了他小侄子。
  
  “喂,”陈律打破凝固的空气,想找点话来说,“你怎么会在商场...诶?昨儿你就光着身子吧,把我撞倒那会儿,对了你怎么会在这栋楼里,住着你亲戚?”一旦想起什么,陈律的话匣子就开始止不住了。
  
  “呃?我没有,这没亲戚,”沙林也不好解释,满心只有陈律家人对他关心的感激之情,这时候哪能说清楚和王良的事。
  
  “不愿说算了,”谁求你似的。陈律瞥见他一脸为难的模样,刚激起的话头又给灭了。
  
  “大哥...”沙林看出他不高兴,诺诺地跟出去叫他。
  
  “别叫我大哥,”陈律泄气,算了,还是照老太太的吩咐把沙林的事儿打发了赶紧送他走为妙,“你户口本儿带了么,明天我带你去办身份证。”
  
  “没,放家呢。”
  
  “......能回去拿么?”
  
  “没钱。”
  
  “......”陈律吸了口气,“我给你,噢对!要不我给你买车票,送你回去成不?”
  
  “不成,”沙林摇头,“我还找人呢。”
  
  “......”这倒霉蛋还外加缺心眼,陈律彻底认栽了。
  
  两人走到车库,沙林站在副驾门前直搓手,陈律看出他不会开,伸手替他开了门,真是个土娃子,这年头还挺难遇着一个。想着,陈律有些好笑,绕到驾驶座,见沙林绷直了身子,紧张地盯着前方,又探身把安全带拉过来系好。
  
  “没坐过车啊?”陈律笑着问他,
  
  “坐过。”沙林一紧张眼睛就睁得滚圆,乌突突的。
  
  “别跟我说是牛车,”
  
  “不是!我坐过警车......”上回跟人干传销被逮时候就坐的那个。
  
  “哟,不错啊,人警车好端端的怎么会载你?”陈律知道这孩子问什么就说什么,没一点儿心眼,连家里几头牛几亩地都老老实实说了,想逗他玩玩。
  
  “他们把我抓去牢里,”沙林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关了好几天,管饭呢,比外面的好吃。”
  
  陈律笑得接不上气,半天没说出个整句来。快到家时收到条信息,陈律低头一看,猛然想起前几天约了一人来他家,这下坏了,有土包子跟着啥也干不了。“诶沙林,要不今晚你在酒店住吧,我给你开个房,别跟我妈说。”说着把车子倒出小区,往附近的酒店开去。
  
  “大哥...麻烦你了,不用去酒店,”沙林以为人家还在嫌弃自己,忙掰着车门想下去,可身上的安全带紧紧勒着,动弹不得。
  
  “你坐好别动,”陈律扭头警告,面无表情的脸很有威慑力,沙林果然不再动手,也不搭腔,几乎大气不敢出。
  
  陈律开好房,把沙林送到楼上,钥匙递给他,又交代了几句,“别乱跑,房间的东西也别乱动,我明天来接你,记住啊,哪儿也不能去!”
  
  砰——关门走人。
  
  回到家楼下已经有人在等他,陈律一脸得瑟,他老娘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找人盯梢不是那么容易的。
  
  “怎么那么慢!”那人抱怨,陈律过去就把人搂怀里,乐呵呵地解释,“路上堵了,等不及了啊,就那么想我啊......”两人亲昵地说笑着往楼上走,渐渐没了影。
  
  夜有点黑,却被城市里繁华的灯火照得绚烂缤纷,沙林躺在床上看外面的天空,心里纳闷,这儿怎么看不见星星呢。
  
  第二天一大早陈律就给身边的人折腾醒了,揉揉眼睛,去拉他的手,“干嘛呢,这就走啊?”
  
  “不早了,回去一趟拿点儿东西,直接去公司。”那人很快穿好衣服,冷淡神色和昨晚温存时的表情还真不像一个人,这样更好,陈律就喜欢这种不拖泥带水的人,省得麻烦。
  
  “嗯,走时记得关门,我再睡会儿。”翻个身,陈律又睡了过去。
  
  直到日上三竿,陈律才想起沙林还跟酒店候着呢,假也没请,还得回公司看看。时间紧,容不得他细细打算,只能先奔酒店把沙林带上。谁成想刚到门口就见那小子打开了门,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
  
  “怎么了这是,没睡好啊?”陈律看了一眼房内,挺整齐的,急匆匆催促道,“别站这儿,赶紧走,快迟到了。”
  
  “噢,”刚想说的话又给堵了回去,沙林愣头愣脑跟着陈律下楼,上车,直奔公司。
  
  路上才有机会问,陈律想说他不会是认床吧。谁知沙林支吾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隔壁一直有人在叫,吵得我一夜没睡着,快天亮才眯了会儿。”
  
  陈律忙捂着嘴咳嗽,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从后视镜多看了沙林几眼,忽然觉得这孩子怎么那么逗,开心果似的。
  
  把沙林留在一楼的接待厅,陈律则回办公室干活儿,因为一层全是玻璃墙,从陈律所处位置刚好能看到沙林背对自己的大脑袋。这小孩儿也听话,让他老实等着还真就一动不动等了一上午,其间有前台美女给他端了杯咖啡,陈律瞟了眼,刚喝一口就被那小子全吐出来了。
  
  忙了一阵,陈律回头见他还在那座位上,便叫来小刘下去问他吃不吃东西,小刘回来答复,沙林说不吃,不过老在位置上扭来扭去。
  
  陈律忍不住笑起来,“你再问他是不是想上厕所...就说是我让你问的。”
  
  果然,这回沙林跟着小刘朝洗手间去了,陈律一早上嘴都大咧着,不知这孩子是真单纯,还是笨得可爱。无害的人总能让人放下防备,陈律有点儿理解老太太和小侄子的心思了。 88、第八章 ...
 
 
  把事情交代下去基本陈律的活儿就算干完了,另外几个重要客户的方案也已经在做收尾工作,不需要他插手什么。理好文件,陈律拿上外套想带沙林去吃午饭,现在是来不及赶回老太太那儿了,正好他有些话要跟沙林聊聊。
  
  “走了嘿,还打瞌睡呢。”陈律过去拍拍他的肩,坐了一上午这孩子不是发呆就是小鸡琢米似的点头,看来还真是困得不行。
  
  沙林被惊醒,忙把面前的茶水喝干,然后看着他表示可以出发了。陈律好笑,“要去吃饭你喝水干嘛,哪儿喝不到啊。”
  
  “喝不完多浪费。”沙林实话实说,噎得陈律哑口无言,两人一起走出大门,那保安看着觉得挺稀罕,前几天这总监还不给那小孩儿好脸色,怎么就握手言和了,气氛还挺融洽。
  
  “想吃什么?”陈律没见着保安那闪闪发亮的眼神,回头问沙林。
  
  “面条。”
  
  “......除了这个呢?”陈律一见面条就想起陆奇,实在不想碰那东西。
  
  “没了。”
  
  “行,那咱们去吃意大利面。”陈律不怀好意,突然想看看这孩子会不会做出什么出丑的事儿,越想越乐,嘴都快合不拢了。
  
  还没乐多久脚下忽然被什么一绊,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却见沙林缩着脖子跑上前不停地道歉,“大哥对不起啊,我没注意跟你太紧,一不小心踩你后跟了...真不是故意的。”
  
  陈律咬咬牙,这现世报也来得忒快了!还真没让他说错,好不容易走到常去那家西餐厅,谁知门口的消防栓让一辆大卡给撞了,正往半空飚着水花,那架势,再不堵上这条街都得淹了。沙林看得目瞪口呆,餐厅老板气得没辙,招呼员工忙着在门口拦水。
  
  “还去吃么......”沙林拽了一下陈律的衣袖,仔细一看,这人的脸跟木头似的,他是不知道,陈律这会儿真有点立地成佛的冲动。
  
  一转身,陈律上超市买了两盒泡面塞给沙林,“拿着。”他刚掏出钱夹,几个硬币滚了出来,沙林一惊,喊着“别跑别跑”忙追出去捡。陈律觉得脸上一阵微风拂过,身子晃了晃,他真快羽化了。
  
  那天中午没敢回公司,陈律觉得自己经不起什么折腾了,还看个鸟的笑话,早晚被这孩子玩死。领着沙林往附近公园去,两人捧着泡面盒坐在树荫下吃得津津有味。看看天,忽然发现自个儿命挺大的啊,再看旁边这倒霉蛋,还真是,被这么强烈的霉气包围还能安然无恙,也算一奇迹了,不由就想损沙林两句。
  
  “你以前怎么过的,一直不顺?”陈律看他辣得眼眶都红了,赶紧递了张纸巾,一会儿别把鼻涕辣出来。
  
  “嗯?”沙林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有不顺啊,挺好的。”
  
  “......当我没说。”
  
  “大哥你是说我找人的事儿吧,”沙林觉察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陈律脸色很不好,“其实...”
  
  “你别叫我大哥行不,我大你多少啊,难听死了。”陈律不耐烦,
  
  “我十七,你呢大哥,”
  
  “......二十七。”
  
  “大十岁呢,可不就该叫大哥么。”
  
  “我去厕所。”
  
  陈律看着剩下半碗面,他真想把脑袋闷进去淹死算了。在远处站了一会儿,瞅着沙林也吃好了,陈律才慢悠悠地过去。他发现自己一见这孩子就理智全无,完全没法用大脑正常思考问题。趁还冷静时想了想该干些什么,然后一股脑冲沙林倒了出来。
  
  “你要找谁,那人的地址电话外貌都告诉我,还有你来北京有什么打算?要是一直找不着人你是回家呢还是就在这儿耗着?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一次给我说清楚了。”陈律摸了摸兜,烟也没带。
  
  沙林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原本他把希望一直寄托在王良身上,后来都给闹得分不清东西了,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状态,于是赶紧给陈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说了一遍。
  
  要找的人叫张小阳,沙林家邻居,大他三岁,两年前到北京打工至今未归。期间通过几次电话,张小阳说他发财了,让沙林也去,那会儿沙林家里出了点儿事,于是作罢。今年年初那家伙还是没回去,沙林坐不住了,带着好不容易存够的一千块钱来了北京。后来就那样,刚下火车就给骗去搞传销,再后来警局里蹲,马路边睡,过得跟狗似的,紧接着又让王良唬去了,之后的事儿陈律都清楚。沙林越说越难受,水汪汪的眼睛立马通红,抱着泡面盒子耷拉眼角,把陈律弄得都不知该怎么安慰。
  
  “那他联系方式呢...唉别这样啊,”陈律特不习惯这孩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鼻涕都要下来了,你说话声不挺大呢嘛,打起精神来!”
  
  “电话号码打不通,那纸条也让我弄丢了。”沙林撇嘴,
  
  “只知道名字?”陈律头疼,天底下叫张小阳的人不知有多少,上哪儿找去,“那他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么,有没给你提过工作地点?”
  
  “没有。”
  
  “那你非找他不可啊,一大活人又不会丢了,”陈律也很无奈,“他是你什么人,他家人让你来找的?”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小阳哥对我可好了,好多年没回去,我怕他出事儿。”
  
  “哪那么容易出事儿。”陈律笑笑,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先给你解决工作问题,这样你可以在北京慢慢找。”
  
  “我进过监狱,人能要我么?”沙林眼巴巴地望着陈律,他被拒也不是一两回了,要不是真走投无路也不会这么没皮没脸的接受别人帮助。
  
  陈律一瞬间变成苦瓜脸,他都忘了沙林没身份证,再加上干传销坐牢这条,哪个老板肯收他。他娘的都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到他这儿就掉下一倒霉蛋林弟弟。
  
  “算了算了,我先给你安排住处,明儿再说吧,我这想得脑仁疼。”
  
  沙林动了动嘴,为难了半天,忽然鼓起勇气说,“大哥,我给你干活吧,不要工钱!我什么都能干,你管我饭吃就行,等我找到小阳哥一定还你钱......”
  
  陈律愣住,干活?干啥活儿?男保姆?再说家里放一男的也不方便啊,他那些莺莺燕燕看见多不好解释。“打住!不用你给我干活,反正我妈吩咐让我帮你,这事儿我肯定没跑,回去再说吧,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老老实实的就行。”
  
  “回哪儿?”沙林脸涨得通红。
  
  “宾馆啊!今晚你就继续......”
  
  “不要,我睡大街也不住那儿,太吵了。”
  
  “......”陈律真想把这孩子打包了扔还老太太处理,请神容易送神难了还,“回我家,行不!”
  
  “那谢谢你啊。”
  
  
  99、第九章 ...
 
 
  站在自家门口,陈律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瞅瞅沙林,正忽闪着大眼睛等他开门呢。唉......陈律含泪低头找钥匙。老太太电话正好响起,陈律几乎条件反射接起就问,“妈,要不让沙林住你那儿吧,我这真不方便...”
  
  “说什么呢?!你想让我一老太太和你姐跟个男的住一块儿?!”陈律妈一下就炸了,
  
  “那不还有瑞瑞呢嘛,也不算只有一个男......”陈律让他妈吼得外耳道刺痛,忙改口作罢,安抚半天老太太才消了气。
  
  一回头,见沙林后退了几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大哥...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找到住的地方,谢谢你给我买面吃,等有钱了我就还你,还有这身衣服......我一定还,我这就走,谢、谢谢你。”说完深深鞠了一躬,小腿一迈就要往楼下跑。
  
  陈律仿佛遭了五雷轰顶,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衣冠禽兽,或者人渣之流。
  
  “你回来!!!”陈律追过去揪住他胳膊,天大的不愿他也得忍了,要不他都鄙视自己,把人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刚那些话你别放心上,我只是...就,唉我怎么解释呢,总之不是嫌弃你懂不,”陈律把沙林拽进屋里,提了双拖鞋给他,“这鞋以后归你,那间房也归你,安心住着吧,”想想还是不妥,傻孩子自尊心强,得捧着,“你不是会干活儿么,这家务也都归你,这下没意见了?”
  
  沙林还有点回不过神,陈律二话不说抱出一堆脏衣服,“都洗了,你帮我干活,我让你住这儿,咱等价交换。”这该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吧。
  
  “嗯!”沙林点点头,抱上衣服就往卫生间奔。陈律嗤笑,大声提醒他,“用洗衣机洗,上面有按钮,要我教你么?”
  
  “不用不用。”沙林搓搓手,自个儿研究起洗衣机的用法。
  
  “那行,我回公司了,你洗好就晾阳台上,拜——”陈律长松口气,总算给打发了。其实下午也没啥事儿,正琢磨着上老太太那儿混顿好吃的,顺便带小侄子去溜溜。
  
  唐璟瑞没爸,确切的说是不知道他爸是谁,当初陈律他姐在读研究生期间未婚先孕,生下了小孩儿,却死活不肯告诉家里孩子生父的身份。陈律他爸差点气得脑中风,唐娟千里迢迢跑回中国投奔他妈,老太太就一直照顾着她,直到孩子降生。所以唐璟瑞也算陈律看着出生的,打小这孩子就粘他,不会喊妈就先喊上老舅了。
  
  “瑞瑞,看谁来了。”陈律妈打开门,见是儿子站那儿,忙朝里屋喊。
  
  “哥哥!!!”唐璟瑞一阵风窜出来,眉头微皱,不甘不愿叫了句老舅。
  
  陈律过去就把他按进怀里,“小洋鬼子...看我不收拾你,诶妈有吃的么,给我弄点儿。”
  
  老太太笑着叹气,“我去拿,瑞瑞都嚷嚷一早上了,说想哥哥,你怎么不带沙林一块儿来?”
  
  “家里洗衣服呢,”陈律抓起苹果啃了一口,抱着唐璟瑞横躺在沙发上逗他玩,“妈,这回你来真的啊,还真打算救济那小子?这事儿没个头,帮得了一时你还能帮一辈子?”
  
  “走一步算一步吧,怎么也不能把人孩子扔出去睡大马路,你看他吃过那么些苦,就没点儿同情心啊你?!”老太太端上一盘冷牛肉片,还有一碗调料,陈律最爱吃这个。
  
  “同情心我有,只是想知道得同情多久,”陈律开始大快朵颐,“要不等我姐走了让沙林到你这儿陪你,别的不说,洗碗做饭他应该都会,也算上岗就业了。”
  
  老太太沉默不语,挑着眉看他,“是不是怕你妈我寂寞,陈律,我的事儿你没什么好担心的,跟你爸离了这么些年我早想通了,一个人过也不错,真的。”
  
  陈律低着头也没吭声,他虽不明说,可心里一直心疼他妈,老了老了还孤孤单单的,面上不说什么,可要有个烦心事儿想说的地都没有。从前他也内疚过,自己怎么就是个GAY呢,要是和正常人一样,他这年纪都该结婚生子了,起码家里多口人,也热闹些。
  
  “姥姥......”唐璟瑞蹭到老太太怀里,边扭边揉眼睛,是想睡觉了。
  
  “你慢慢吃,我哄瑞瑞睡觉,”老太太抱起孙儿,叹了口气,“陈律,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稳定的处着,老来有伴才不憋屈,是男是女我管不了,你为自己想想吧。”
  
  陈律一时如鲠在喉,嘴里滋味全无,半晌才小声嘟囔,“不说一个人过也不错么......”
  
  晚饭给沙林打包了一份带回去,在楼下就发现房里没开灯,陈律还以为沙林睡下了。上去一看,角落里缩着团人影。“沙林?”陈律纳闷,怎么跑外边坐着。
  
  “啊?大哥你回来了。”沙林脸色泛白,额头汗湿的发丝粘在一块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洗好衣服就出去找小阳哥,把门锁了,进不去...”
  
  陈律好笑,“又不知道在哪儿你怎么找,傻蛋。”
  
  “碰碰运气吧,兴许能找到呢。”疲累的神色很快一扫而空,沙林闻见陈律手里的菜香,舔了舔嘴唇。
  
  陈律打开门让他先进去,把饭盒放桌上,“换鞋!吃去吧,我吃过了。”说完就去洗手,才发现洗衣机上一点儿水渍都没有,探身一看,阳台上挂满了衣服。“沙林——你没用洗衣机洗啊?”
  
  “......捣腾半天还是不会,我就都手洗了,一样的,还干净。”沙林满嘴都是饭,乐呵呵地说。
  
  陈律不知该回他什么了,忽然发现和这孩子说话完全不必拐弯抹角,刻意示好或者婉转暗示都行不通。那晚陈律没出去,靠着沙发看了一夜电视剧,倒没觉得无聊,沙林那蠢蛋在旁边咕咕叨叨,一会儿叫一会儿笑。吵得陈律心底那一丁点隐约露头的寂寞都没了影,光剩耳边没心没肺的声音了
  
  这样大概持续了两周,每天沙林把家里拾掇好,就出去大街上遛弯,边遛边找张小阳。陈律也差不多天天回去吃饭,主要沙林那手艺好啊,分量也比外边的多多了。
  
  一开始还怕沙林把家里的电器鼓捣坏了,毕竟那一身霉气不是盖的,陈律每回出门都得交代三遍,注意水电,千万别把他这房子烧了。最后发现沙林还挺聪明,说明书给他,操作一次就能上手。除了抠门点儿,热了不知道开空调,就穿条裤衩跳来跳去,要不就往身上泼凉水,干了继续泼。陈律问他哪儿学的啊,他说从小就这样,老家有条河,天一热他们都跑河里泡着,比吹空调还凉快。
  
  陈律骂他缺心眼,他急红了脸,瞪眼说,“大哥你别不信!真的!要有机会你去我家,我带你到河里洗澡,可舒服了。”
  
  陈律嘴角抽抽,说老子才不去呢。话音刚落就见沙林讪讪地笑了笑,“也是...那等我老家路修好了,房子盖起来了你再去,到时我一定好好招待你。”说这话的时候沙林的样子无比虔诚,陈律有点儿恍惚。
  
  “给我倒杯牛奶去,”陈律拿起遥控器瞎摁,不对劲啊,怎么这心脏扑通扑通的,看着沙林小跑到厨房,才察觉好久没和人联络感情了,再这么下去他不成和尚啦!?
  
  “大哥,给,”沙林把牛奶端给他,嘴角翘起。陈律让他干活儿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欠了也一定会还,所以陈律肯收留他,给他饭吃,就算是莫大的恩情了。
  
  “后天瑞瑞就走了,我们明儿去游乐园玩。”陈律说着,拿出电话搜索密密麻麻的联络人。
  
  “真的啊?”沙林蹦起来,“我还没去过,好玩么?”
  
  “嗯......”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陈律眼光一亮,起身穿上外套,“今晚我不回来了,你困了就睡,门锁好。”然后急匆匆下了楼。临时的伴多着呢,陈律什么样的人找不着,可不能再憋下去了。
  
  沙林站在空旷的客厅,没关严的门摇了几下,他走过去牢牢锁上。
  
  一个人在这儿说不出什么感觉,沙林头一次心里空荡荡的。找人的念头也不再那么强烈,望着黑暗的卧室,沙林挤在沙发上渐渐入睡。
  
  很多时候人只是需要一个伴,是美是丑是贫是富都没多大关系,重要的是能在彷徨空寂有话想说的当下,那个人可以倾听。陈律迎着夜风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这样一个伴,却常常没有方向感。于是便从一个怀抱转移到另一个怀抱,不清楚得到与失去,不清楚错过与分离,不清楚这样生活的目的,连爱和性都模糊了界限。对陆奇是这样,对陆奇之前的人也是这样。这种状态着实让人恼火,却偏偏找不出缘由。
  
  愤愤扔了手边的烟,陈律快步走进电梯,走到略感熟悉的门前,等着那人开门,然后进去,走上一张宽大的双人床。纠缠翻滚,继续沉沦。
  
   1010、第十章 ...
 
 
  一夜折腾,陈律觉得又活过来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只是洗漱时候看见脖子上几个明显的暗红吻痕,忽然担心起来,下午还得领小侄子去游乐园,让他姐看见又要念叨半天。正想着,低头吐出水,全是红的,牙龈又出血了,还有上回让沙林撞掉的牙也还没补。陈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家一看,果然。
  
  进门就见陆奇坐在沙发上,眯起眼睛盯着他笑。一旁的沙林睡眼惺忪,强打着精神盘腿打坐,看见陈律进来两眼一闪,想说什么又硬憋了回去。
  
  陈律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陆奇都走三周了,该不是又打算回来?那当初走得趾高气昂没有一丝余地为哪般。
  
  “你来啦......”陈律掂着钥匙玩,勉强笑起来。
  
  “嗯,”陆奇抱胸斜靠着看他,不紧不慢说,“换挺快的啊,我刚走没多久这后备就入住了。”陆奇知道陈律尽管随便,花花草草也没少惹,可有一条,能带回家同居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个。看见沙林在这儿,他当然不爽。
  
  陈律讶异,愣了几秒才知道他说的谁,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孩子就暂住几天,还是我妈吩咐的,我和他没关系。”说完才觉奇怪,俩人都分手了他解释啥,有啥关系么。接着就要开口问陆奇,大清早跑来是想干什么,谁知他几步走到陈律跟前,抱住头就亲上去。
  
  沙林一直看着他俩讨论,一句话不敢插嘴,完全状况外,可陆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彻底把他吓傻了。不是第一次看男人接吻,这次却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灵魂已然出窍。
  
  “喂...”陈律使足了力气才把陆奇的脑袋掰开,缺氧了都!“你干嘛呢?!吃错药了啊,没见这儿有人么!”
  
  气氛有些僵硬,陆奇低着头笑笑,始终紧咬下唇,许久才说,“我想回来,陈律,给个机会?”这场景像极了他俩的从前,每次争吵过后,几乎都是陆奇先低头,因为喜欢,因为在乎,他甘愿把骄傲和自尊放在一边,所求不过陈律能知错然后改过,用对等的爱来回报他这份付出。可很多时候,陆奇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他和陈律的频率走不到一块儿,坚持两年已经算是奇迹,可偏偏放不下忘不掉。那天走后,谁也没看见他流了一路的眼泪。
  
  说不心疼是假的,陈律挺喜欢陆奇,却...没有他喜欢自己的多。“别这样,你走那天,不是说不可能了么,陆奇,”余光察觉沙林正痴愣愣地看着自己,陈律咳嗽两声,“咱们到里面说,沙林你去煮早餐,”顿了一下,又说,“三人份。”
  
  “不用,我来。”陆奇撑起笑容,看也不看沙林就往厨房跑,手里端着锅,放水的时候眼睛又湿了。陈律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一脸黯然神伤。
  
  沙林也心揪难受,这场面太催泪了。“大哥......”试着叫了陈律,指指陆奇,“他天还没亮就来了,等了好久,你别,别让人家委屈啊。”舌头一打结,沙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不吵你们,我出去。”然后扭头就往外面冲,胃里一阵阵泛酸,埋着头跑了老远才停下来。以前不是没有这样跑过,可这回觉得心脏都快炸裂了,气喘得厉害。
  
  一直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边候着,保安认识他,给递了条小凳,沙林忙鞠躬感谢,把小保安吓得不轻,说弟弟你别行大礼,我哪儿受得起。从上午坐到下午,沙林的眼睛迷了不下五次沙子,看着雾蒙蒙的天,感叹北京的天气真不怎么样。
  
  浑浑噩噩呆到傍晚,沙林倚着围栏都快睡着了,饿得他都看不清路上行人,直到谁一巴掌拍醒他,居高临下地吼,“你跑什么呢?!我吃你啊,赶紧回去给我做饭!”陈律气得想笑,这傻孩子真是傻到一定境界了,说跑就跑,都不带停顿的。
  
  沙林眨眨眼,好多话想说,最后却讷讷地跟着陈律回了家。走到门口又停住,“大哥,那个...他...”
  
  “走了,”陈律知道他想问陆奇,“你会喝酒么?陪我喝两杯。”说着拿了几瓶嘉士伯扔过去,一屁股坐地上拉开拉环仰头就喝。
  
  沙林还饿着肚子,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只得学陈律的动作打开啤酒喝起来。第一口呛得不轻,眼泪都咳出来了,抬头撞上陈律的目光,正笑着看自己。“大哥,你们到底...怎么了?”本来想说俩男人怎么能说亲就亲,可这回不像上次撞见王良那样,或许是被陈律狼狈的模样打消了别的念头,沙林没觉得惊悚和恶心,倒有几分不知所措。
  
  “今儿瑞瑞打电话来,可惜没能带你俩去游乐园,他想你了,去跟他说几句吧,小家伙明天下午的飞机。”陈律一口气交代完,把手机扔给沙林,又自顾自闭眼猛喝,压根不想回答沙林的问题。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沙林颓丧地摆弄半天手机,愣是找不到号码,“大哥,这怎么拨?”没人搭理他,就这间隙陈律已经喝翻过去了,四仰八叉躺地上不动弹。
  
  没辙,还得把人弄床上去,地板凉,受了冻肯定感冒。沙林卯足了劲才把陈律架起来,扶着他跌跌撞撞朝卧室走了几步,都说醉酒的人特重,沙林算是尝到了这滋味。那人全身重量都压自己身上,沙林叫苦不迭。等快要靠近大床,陈律却先动了,右手勒着沙林脖子噗通一下两人同时栽进床里。
  
  “诶——大哥放手,别压我啊...”沙林挣扎间,陈律手脚并用把他缠了个结实,满嘴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沙林都没地儿躲,木头似的僵在陈律怀里不敢乱动。
  
  “让我抱会儿......”说完这话陈律彻底不醒人事了。
  
  沙林后背就像被大火烧了一遍,难受极了。望着窗外渗进来的月光,他着实不懂,男人和男人,真的可以那样?莫名的,陈律拥住自己的感觉竟然不错,很舒坦,很柔软,软到心里去了。
  
  很多时候往往这样,说不清,猜不透,那种感觉就不管不顾撞了上来,眼睁睁看着,来不及去弄懂,就都晚了。
  
  陈律在酒劲过后苏醒,夜色正浓,估计也就四五点。除了脑袋疼还有手麻,仔细一瞧,不麻才怪,沙林正拿它当枕头呢。陈律想缩回来,动作顿了一下,放弃了。怎么也不忍心把沙林弄醒,何况心里还在难受,有个人陪着感觉总要好一些。
  
  陆奇真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余地。陈律痛并忍着,他庆幸自己的理智,有些感情到头了就放手,那种不舍的感觉不过是别的东西作祟,与爱无关。就像两个在水里游的精疲力竭的人碰了面,互相撑着彼此,以至于不下沉淹死,他们需要对方,然而,换个人也可以,谁也不是唯一。
  
  寂寞了,所以靠近取暖;习惯了,所以麻木不仁。清醒过后,却有更大的寂寞等在那里。
  
  陈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似乎从父母离异后就慢慢对周遭失去信任,连那对相濡以沫的人最后都劳燕分飞,还有什么是靠得住的。
  
  伸了伸腿,细微动作却将沙林吵醒,陈律尴尬地抽回手,转身不看他。
  
  “大哥......”沙林挤过去几寸,
  
  “别叫我。”陈律闷闷地说。
  
  “...那我走了,”还真的一股脑爬起来,沙林心如乱麻,
  
  陈律又喊,“上哪儿去?”
  
  “煮面。”
  
  于是天还没亮,陈律家客厅灯就点上了。又是面,这辈子跑不出面圈了是吧。陈律吃了几口,味道还成,比陆奇做的好。看看沙林,总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可他比自己淡定得多,还挺沉得住气。
  
  “大哥,我想想...还是该走了,”沙林已经六神无主,大脑里全是麻绳,都不知在说些什么,“小阳哥可能已经回去了,我回家看看吧。”
  
  “你当初不挺死心眼的么,非找到他不可,现在怎么又变卦了?”虽说相处时间不长,陈律这会儿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胸口堵得慌。
  
  沙林停下筷子,愣愣地看着泛油的汤,“我太天真了吧,这儿那么大,我没那本事找到他,其实,找到也没用...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好像这也挺没意思的,当初拼了命来北京,总得有个念想,要不我可能就一辈子在乡下和我爸一样了。”
  
  陈律笑笑,他明白,小城市的人都爱往大城市跑,人们总是很难抵挡住诱惑。
  
  “我哥是当兵的,”沙林忽然鼓起勇气,眼里闪现异样的光彩,“他救过好多人,我特羡慕他穿军装的样子,可我没本事,书念不好,想去参军也不够格,人家说我体质不行,第一轮就刷下来了。隔壁村的上了好几个,听人说是给领导塞了钱,我爸就说算了,咱不和人家比,不走歪门邪道。”
  
  陈律始终保持微笑,没想到这傻小子故事还挺多,今晚话也挺多。
  
  “小阳哥懂的东西比我多,他说他早就看出来了,与其一直在村里没出息,不如出来闯闯,直到他说他发了财,我以为他会回来呢......”沙林越说越小声,
  
  “你就没想着出来跟他一起闯闯,你就不想发财什么的?”这年头,要说不想的人该算古董了吧。
  
  “想过,也只是想想,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能平平安安就行,给我那么多钱还睡得不踏实。”沙林讪讪地笑了笑,把头低下。
  
  “目光短浅,”陈律哼哼,“我问你,是不是因为看见我和...那男的接吻,你受不了想走?没事儿,说出来我不生气,挺正常的。”
  
  沙林一下子慌了,“没有!我没受不了,我之前看见过。”
  
  陈律眯起眼细细打量,这小子还藏了事儿。
  
  “就是那天,我撞倒你...还有监狱里,我看见他们特别亲密,我没别的想法,对你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欲盖弥彰啊这是,陈律干脆起身,慢慢贴了过去,“小子,你想什么呢?”
  
  “没想!不敢想!大哥我现在就走!”沙林逃也似地跑出去,陈律没追,他以为这孩子马拉松瘾又犯了,不跑不自在,于是便继续坐回去吃他的面。
  
  他没算准,这回沙林是真跑没了。
  
   1111、第十一章 ...
 
 
  再见面是三个月后,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牢里的气温也比外面低,陈律正蹲在墙角,西装裤上沾了不少泥,衬衫扣子也给扯掉了两个。他要是知道这辈子会有坐牢这天,在那之前就把自己拍死一了百了。坐就坐了,还是卖|淫嫖|娼罪,他妈要是知道儿子会有这天,早在他没成型前就给人道毁灭了。
  
  最令人发指的是,对面角落也蜷着个人,除了倒霉蛋林弟弟没别人。
  
  陈律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警察不给他机会,没过多久就来点人了,卖的和嫖的得分开关,怕他们串供。陈律气得嘴唇直哆嗦,早知会这样,他娘的和人去那个破烂会所干啥!那群骚爷们儿叫人陪酒干啥!他看见貌似倒霉蛋的小弟,然后一路尾随而去,正巧碰上VIP房聚众上演动作片,这都是干啥!
  
  走出牢房时,陈律已经不知道用什么眼神去看沙林,木然扫了一眼,紧跟着警察转弯走远。
  
  时间倒退四小时,陈律和平日的狐朋狗友打算去一家新开的会所看看,沾点儿喜气。一般那种地方都会提供特殊服务,当然你要没那么大的脸轻易叫不来人,所以他们只找了几个兼职的大学生一块儿喝酒唱歌什么的,人多图个热闹。中途陈律去卫生间,洗手时从镜子里瞅见一个背影,像极了失踪仨月的傻小子,他还纳闷,那孩子不该在这种地方啊,肯定看错了。
  
  谁知那人正巧转过身,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陈律给震得不轻,心里一乱就没头没脑跟了过去。接着就是那间VIP包厢鱼龙混杂的上演着好戏,而沙林也刚好进了那间房。僵在门口的陈律还来不及思考,一群便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把所有人制住没超过五分钟,不得不感叹速度之神勇。
  
  沙林也没想到会在那种场合下再见到陈律,从被警察拽上车到进入大牢,他一直紧盯陈律的身影,一寸不离。直到那个人从面前走过,目光冰冷,一脸嫌恶,这才反应过来,陈律这回是真的嫌弃他了。
  
  “小阳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沙林往边上的人那儿挪了挪,不远处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都是衣衫不整,垂头丧气。
  
  张小阳勾着头没吱声,穿了件贴身的黑衬衣,身材顶好。沙林弯腰去看他的脸,却见这人眼里快要冒出火,龇牙咧嘴暗暗骂着什么。
  
  “小阳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沙林慌了一下,还是不肯罢休,“我刚看见了之前那个大哥,我想去...”
  
  “谁?”张小阳突然问道,
  
  “陈律。”
  
  “干什么的?”
  
  “不知道。”
  
  “......有钱么?”
  
  “不知道。”
  
  “......”
  
  “小阳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别和我说话,睡觉。”
  
  沙林悻悻地挪到一边,倚着墙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陈律走时刀子一般伤人的眼神,搞得他心烦意乱。
  
  陈律那边也好受不到哪儿去,且不说那破孩子怎么会在会所,就当初,他屁都不放一个说没影就没影,让陈律急了好几天,就怕他遇车祸出事儿,要么被人贩子拐跑了。那几天陈律一有时间就满大街开着车去找,头发都快操心白了。老太太也不放过他,愣说是自己让沙林受了委屈,那孩子才跑的。陈律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干了什么了?要追根究底,顶多那天喝高了抱了沙林,可也只是抱啊,又没干别的!!!那孩子事后不挺好的么。
  
  最后陈律试着说服自己,沙林可能已经回家了,可不经意间,总会去注意那些大街小巷,或者下班时刻意在门口搜寻那人的影子。就这样魂不守舍了好几个月,总算让他给找着了,却没想到是在那种地方,那种情形。
  
  就几月不见,那愣小子也变了?变得为了钱去做那种事?陈律垂着眼角笑笑,早他妈知道是这结果,当初帮他干嘛,还以为他和别人不同...操。
  
  “也是跟咱一伙儿的?”一油头粉面的胖子贴过来嬉笑着问陈律,“眼挺生啊...”
  
  “跟你妈一伙儿!滚边去!”陈律劈头就骂,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跳脚,指着陈律怒吼。正好一肚子火没地儿撒,陈律起身一拳把人撂倒,周围都是那胖子的朋友,见状纷纷掳袖子冲过来,陈律疯了似的跟他们火拼,嘴里骂骂咧咧。终究寡不敌众,被人揍得不轻,吵闹声把警察也招来了,提着警棍使劲敲了几下铁栏才把他们镇住。
  
  耗了大半夜,陈律终于被他哥们儿领了出去。交完罚金,又点头哈腰跟警察赔了罪,当然这些都那哥们儿做的,陈律还在气头上,谁搭理他谁倒霉。
  
  “哎哟陈律,咱还在房里等你回来,怎么就给逮进号子了?!”薛凯满头大汗,知道这消息时候他都不信,就去上个厕所怎么成了嫖客,到这儿看见陈律蹲里边才傻了眼,又赶紧给有关系的人打招呼,七拐八绕总算把陈律保了出来,要不还得关上几天。
  
  陈律阴沉着脸,鼻血挂在嘴边,眼角也紫了一块,胳膊上几条明显抓痕渗着血。薛凯捅捅他,“哥们儿,给揍傻了?赶紧交代,你嫖谁了...”
  
  陈律深吸口气,悲从中来,是啊,我他妈嫖谁了?!操!!!反正只要遇上那倒霉蛋他就没好日子过,折腾来折腾去,肺都快气炸了。“薛凯,隔壁那间的人放出来没?”
  
  “啊?”薛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差点给他几个嘴巴子,都这时候了还不忘那群小鸭呢,“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想进去啊!都关着呢。”
  
  陈律点点头,拿衣袖把脸上的血擦了,“你先回去,我再等等。”有些东西不结了他下半辈子都别想安生,黑锅不是说背就背的。
  
  “怎么,没看出你还挺重情,叫人来陪酒那会儿你丫纯的,说没意思,敢情你是想来点儿实质的啊?陈律你别给我闹脾气,老四和刚子他们都等着呢,让我把你带回去,”薛凯提溜起他一只手臂,斜眼说,“瞅瞅瞅瞅,真出息,又嫖又打的,我说你最近怎么老不对劲,有事儿瞒着兄弟吧,”
  
  陈律眯起眼睛,咬牙瞪他,“我再说一遍,老子没嫖。”
  
  “那你怎么进去的?”薛凯歪头点烟,刚吸一口就给陈律抢了过去,
  
  “误会。”陈律躲开他张牙舞爪的手,看了看天色,也不晚了,“这事儿谢谢你了,保释金回去我就还你,嘴巴管紧点儿,别见人就瞎掰掰,传我妈耳朵里我可没活路了。”
  
  “哥们儿懂,”薛凯拍拍他的肩,“折腾一夜老子骨头都快散了,你真不走?”
  
  陈律摇头,“回去吧你,我还有点儿事得处理。”
  
  薛凯不怀好意地笑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小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走了。
  
  天刚发亮,陈律咳嗽几声,吐出一滩带血的口水。已经没力气骂了,干脆到街对面找了家小店,就这么雕塑似的等着。他好不容易请到的三天休假估计又得泡汤了,不禁苦笑,又不是本命年,怎么就那么不顺,难道沙林是他的克星,一克一个准。
  
  等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啊,要是那孩子得关十天八天他上哪儿要人去。最后干脆牙一咬,再次跨进派出所大门,值班警察以为他是回来寻仇的,堵在门口死活不让他进。陈律气个半死,嚷嚷说我他妈来保释人的。从钱夹里找出身份证,可惜现金不够,他又出去取,等手续差不多办妥又过了一个小时。
  
  苦等半晌,沙林终于让人领了出来,那小片警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孩子你还年轻,不要误入歧途。沙林迷迷糊糊傻点头,还想问张小阳什么时候能放,陈律已经过来扯住他的胳膊往外拖,力道太大,疼得他直哼哼。
  
  “大哥...”刚吱声就给陈律一个白眼堵了回去,
  
  “闭嘴,”陈律四处张望,得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可路上车来车往也没什么去处,于是扭头郑重其事地警告,“沙林,你听好了,现在去我家,咱俩把话说清楚,该算的账也算清楚,之后你爱滚去哪儿我都不拦着,事儿没了之前你再敢跑一次试试,我他妈打断你的腿!”
  
  沙林差点吓哭了,还没见过陈律这么凶神恶煞过,要扒了他的皮一样。忍了半天,脑袋晕乎乎地跟着陈律回了家。
  
  刚一进门陈律就把沙林扔沙发上,盯着他喘了半天气,才把思路一点点理顺。“会所,你怎么会在那儿?”陈律现在就想确定这事儿,如果沙林真的是那样,他就...操的,全乱了!!!
  
  沙林忽闪着眼睛,嘴唇泛白,“我生日,在那儿过生日。”张小阳说带他去好好玩一回,算是过生日了。
  
  “十八?”陈律脑子都快乱成豆腐渣,全是混沌。
  
  “嗯,今天刚满十八。”沙林惴惴不安地回答,怎么看陈律都像要杀了他。
  
  “不错,成人了,学会出来卖了,多少钱啊?”陈律拧眉冷笑,
  
  沙林没回他,压根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陈律从茶几下找出包烟,抖了一根点上,“不想说算了,反正今儿我是看清了你,那天为什么跑?”还一跑仨月,招呼都不打,真够白眼狼的,陈律越想越上火。
  
  沙林咬着下唇,双手垂着,微微颤抖,他不懂陈律怎么了,更不懂自己怎么了,怎么会那么难受。“...我那天出去时候碰到小阳哥了,然后就和他,”沙林没说下去。
  
  其实那天刚跑没多远,就让一辆车擦了腿,虽然不深,却拉了一条口子,血把裤子都染红了。想回去找陈律,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张小阳,后来的事儿很简单,沙林没什么防备,跟着张小阳就走了。他千里迢迢来北京的目的就是找张小阳,找到了,不走还干嘛呢,可从那天起,他就丢了魂。
  
   1212、第十二章 ...
 
 
  陈律掐灭手上的半支烟,看了看不对,又拿起来重新点上,“噢,是找着人了啊,老天待你不薄。”找着就能一声不吭地跑了?!当老子这儿旅店呢,还不给钱。
  
  沙林下唇几乎咬出血,讷讷地说,“那天走得太急,来不及和你说...我打算先赚了钱,再来找你。”
  
  “打住,敢情你去卖还是我给逼的。”陈律再次掐灭了烟。
  
  “嗯?”沙林茫然。
  
  “那我先算算,补牙的钱七百八,今儿保释你两千,住宿费伙食费就当是赔你救了瑞瑞那份,我不要了,也不算你弄毁我一双鞋,穿走我一套衣服,总共两千七百八,拿来吧。”陈律吧嗒吧嗒说完,喝了口水才把火稍微压下去。
  
  沙林一脸窘迫,红得他想找个洞钻进去,“大哥...我没钱。”
  
  陈律出离愤怒了,指着门就开始咆哮,“那就滚,老子权当喂狗了,以后别他妈出现在我面前!!!”
  
  空气一下子变得僵冷,沙林哆嗦着手站起来,胸腔起伏了几下,小声说,“大哥...我不知道哪儿惹你生气了,我这就走,那些钱一定会还,两千七百八,我记住了,之前谢谢你肯收留我,谢谢。”抬手飞快抹去眼泪,沙林转身离开。
  
  过了很久陈律才回过神,身子一倒栽沙发里。这是怎么了,他到底气个什么劲儿?静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就这样吧,一味追问结果通常伤人伤己。沙林要走,他拦了做什么,无亲无故的,问了做什么,和他有几毛钱关系,去那种地方鬼混些什么,更是完完全全与他无关。
  
  可这么一个无关的傻小子,怎么就能让他气成这样。
  
  闭上眼,肚子饿得咕嘟响,忽然想起沙林在的时候,有人做好饭菜等他回家的日子,会把拖鞋整整齐齐放在门口,一进屋就开始念叨刚刚看过的动画片和电视剧。会一字不落跟他交代干了多少活儿,明天的菜谱是什么,或者缠着他询问工作上的事儿,虽然陈律看得出沙林完全听不明白,眼里却一直忽闪着光芒。
  
  偶尔夜里会听见厨房传来动静,陈律去看,才知道是沙林饿了,睡不着觉起来倒腾吃的,然后他也会边碎碎念边坐过去和那人一块儿吃。
  
  要不就是洗澡洗到一半忘了拿衣服,让沙林给他送来。还有东西落在家里,也都有沙林给当跑腿的,助理小刘每次都笑沙林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当时没注意,事后想起才知道这孩子弄不懂公交地铁线路,每一次都是跑着去公司给他送东西,却从未听过一句抱怨的话。
  
  有时候总要等到拥有的失去了,才会发现其中美好。陈律想起很多情节和画面,好像,那孩子也没那么招人厌,大概两人在一块儿时都给忽略了。
  
  可他确确实实骗了自己,陈律握紧拳猛捶沙发,烦得要死。
  
  按理说事情到这个地步应该算是结了,陈律去小区诊所包扎完伤口,站在自家楼下看了半天,愣是不想上去。没意思,真没意思,他都不知道现在想干嘛。最后还是摸出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妈......我过去看看你,不是,谁光想着蹭饭啊...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嗯,马上就到,挂了。”
  
  老太太住的小区离陈律那儿不算远,一有空陈律就回去蹭饭,其实外面混久了,还是回家自在。陈律停好车,两手空空往楼上去,不经意又想起沙林,寂静楼道却没有人再莽撞的跑下来把他撞倒。现在一想,似乎挺多事儿都没问过那小子,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从身边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吧。陈律收起思绪,他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个什么。
  
  城市另一端,沙林蹲在张小阳租的房子前数影子,直到夜深才见张小阳一瘸一拐走过来。沙林猛地站起,小腿全麻了,险些摔翻在地,“小阳哥!”
  
  张小阳瞥了他一眼,默默打开门,“谁保你出去的啊...真看不出来你也...”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张小阳有时候觉得沙林挺烦的,很多东西跟他说了也不明白,成天傻乎乎地乐呵,都快没地儿住了还乐呢,跟小时候一个样。
  
  沙林赶紧跟进去,“那个大哥保我的,不过我还欠他两千七百八,小阳哥,你说我能做什么工作?”
  
  张小阳躺在床上揉手臂,淡淡地说,“我还想知道呢,沙林,你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太复杂了...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沙林一下子慌了,“我不能回去!还得还大哥钱!”
  
  张小阳笑着看他,“你拿什么还?学我一样去卖啊?你敢么...行了,欠钱的是大爷,到你这儿怎么跟孙子似的,你真跑了他能找到你么?还什么钱,傻不傻啊。”
  
  “小阳哥,可那是我该还的。”沙林走到他床边,从床底抱出褥子,整整齐齐摊开在地上,然后睡在上面。张小阳没再搭理他,转身面对着墙,忽然庆幸昨晚有人抓走了他们,本来存了私心,想把沙林也拉下水,毕竟新人能赚到更多的钱。可他的发小似乎还是那样,懵懂单纯得令他深感愧疚,还好一切就此打住了,而他们之间的鸿沟也越来越深。
  
  “沙林......”张小阳闷闷地叫他,“睡了吗?”
  
  “没有。”在被子里动了动,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呢。
  
  “要是,我变不好了,你会恨我么?”张小阳轻声问,
  
  “不会,”沙林想都没想就开口,“小时候有人骂我,每次都是你帮我打他们,我记着呢,怎么会变不好...除了我哥,只有你对我好过。”后来还多了个陈律,可那也都结束了。
  
  张小阳吸了吸鼻子,“没事了,睡吧。”
  
  “小阳哥......”沙林想起什么,“昨晚,那些人抱在一起做什么?”
  
  “没做什么,”张小阳很快打断他。
  
  “噢。”沙林闭了嘴,两人都很快睡去,他做了个梦,梦里和谁抱在一起,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没过多久,沙林找到了生平第一份工作,张贴小广告。都是些不光彩的事儿,工作时间也都在晚上,那老板神秘兮兮地跟他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沙林连连点头,就冲老板不要身份证这点,再苦再累他也干了。
  
  这天陈律又上老太太那儿改善伙食,刚上去就见他老娘端着小盆,手里拿块抹布在墙上使劲擦。
  
  “陈律,来搭把手,”老太太看见他,喘着气吩咐,“你说最近这楼里小广告怎么那么多?!净瞅着这儿老人多,腿脚不方便是吧,太可恶了!”
  
  “哪儿能啊,您腿脚多利索,不天天跟老头跳华尔兹呢嘛。”陈律接过抹布,不忘逗他老娘几句,“我说妈,别家人都不来擦,您瞎操心什么,”
  
  “看见这东西就眼烦,不过也奇了,我昨儿刚擦完,今早又都回来了,那人挺有毅力啊。”老太太气得想笑,
  
  “怎么,就这栋楼有?别栋呢?”陈律卷起衣袖,使劲擦了几下,还挺累人。
  
  “就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别栋没那么多,就两三张,你看看这儿,都快贴满了......”
  
  陈律皱眉,欺负到自己地界了啊。“妈,今晚我睡您这儿,夜里出来看看到底谁那么缺德。”
  
  和老太太把能擦的都擦干净,两人返回屋里边做饭边商量对策,陈律他妈主张报警,陈律觉着还不如逮到人恐吓一番,最后争到天黑也没争出个所以然。陈律看着老太太洗碗的背影,忽然说,“妈,要不你搬去和我住,这楼都旧房子,没什么人看守,贴小广告的人就爱找这样的地儿下手,再说没电梯多不方便,往后你更老了......”
  
  “停,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老太太果断阻止他的絮叨,住了几十年哪能说搬就搬。
  
  陈律知道他妈的脾气,没再说什么。记得很小的时候,老太太可是他们单位出了名的贤妻良母,什么针线活都能做,给陈律和他姐织的毛衣穿出去能秒杀一票土娃们。那时陈律爸也温文尔雅,看上去很有学问的一男人,对他妈也好。后来具体出了什么事儿陈律记不清了,反正都说他爸陈世美,勾搭上一大学舞蹈老师,双双飞到大洋彼岸。陈律不敢多问,把疑虑藏在心里,从那以后看什么都觉得虚,谁都能骗人伤人,说话不算话。
  
  老太太洗好碗出来见儿子已经睡着了,过去给他披了件衣服。又到卧室拿出前段时间买的十字绣,开始练眼力。
  
  陈律睡了很久,腰都没知觉了,睁眼一看,他老娘还在挑灯夜战,“妈...几点了啊?”
  
  “十二点半,我听着呢,没动静。”老太太精神好得很。
  
  “要不明晚再守吧,我困死了...先去睡......”陈律打个哈欠,说着就想回里屋,让老太太一团丝线扔脑袋上,
  
  “谁说非逮到那人不可的?!你这孩子有点儿长性没?”
  
  陈律泄气,揉揉脸又老老实实坐回原地。等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撑不住了,那缺德鬼爱贴就贴去吧!刚想走,忽然楼道里传来一阵不太激烈的吵闹声,紧接着有人撕扯嗓子大吼一声“救命”。
  
  陈律和他妈对视一眼,立马冲了出去,却见声控灯不太亮的光线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子缩在墙角,跟前一男人压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两人推推搡搡扭做一团。陈律还没看明白,只见那小子忽然抄起手边浆糊桶里的大刷子朝男人脸上狠狠一拍,白色的浓稠液体飞得满地都是。
  
  “走开!”小子又吼了一声,抬脚踢去,男人晃了一下,倒在地上,却还是不肯罢休,低声嘟囔着什么,又要扑过去。
  
  陈律听那声觉得熟悉,走近几步一看,苍天大地,还是倒霉蛋林弟弟。
  
   1313、第十三章 ...
 
 
  看那俩人厮打半天,陈律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还是老太太眼尖,看出不对劲儿来。“陈律,这怎么扒起裤子来了!!!”老太太惊呼,敢情不是一般打架,耍流氓呢这是。
  
  陈律脑子一震,冲过去把大个男人拖开,“你干嘛呢!?”一看竟然是四楼的老王,比自己大十来岁,也是陈律他妈单位的。
  
  一股浓重的酒味儿熏得陈律想吐,王良嘴里骂着还不服气,抹抹脸上的浆糊,啐地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正吐陈律脸上。
  
  “我操!”陈律挥拳把人打翻在地,老太太比他还气,跳过去就是几脚,踩得王良捂着头哀嚎。“妈,你来!”陈律制住他的手,这人平时风评就不好,早看他不顺眼了,老太太闻言火速抬起出来时准备当武器的笤帚使劲往王良身上拍,“叫你吐我儿子!叫你吐我儿子!”
  
  沙林惶恐地缩在地上,裤子被王良扯下一半,脖子和脸上都是那人抓出的红印,一叠小广告宣传单散乱地落在一旁。看见陈律暴怒的样子,急得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没过多久吵闹声把周围邻居都弄醒了,纷纷穿着睡衣出来询问怎么回事儿。陈律又补了一脚,指着王良怒道,“这货到处张贴小广告,可让我和我妈逮到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忙补充,“没错!我说呢,怎么不贴别地儿光贴这儿了,他就这栋楼,顺手着呢。”
  
  邻居一听,都不约而同对王良表示谴责,看他那醉鬼样就刺眼,开始念叨他从前那些破事儿,上班早退,生活作风不正派云云。趁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沙林,陈律过去一把拽起他,冷声问,“没事儿吧?”
  
  沙林忙摇头,吓得耳根都红了。这时老太太也心疼地看着他,对陈律说,“你带他先上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律冷哼,不情不愿,他老娘狠狠一瞪,只得乖乖把沙林往楼上领。实在太累,陈律用纸巾擦干净脸,声音都有气无力的,“说吧,这回又是怎么了?”
  
  沙林挺怕陈律的,瑟缩着步子没敢进屋,就站在门口小腿发抖,皮带给扯断了,裤子松垮垮地搭着,赶紧拽了拽,“他亲我,还要脱我裤子。”
  
  “看见了,”陈律不咸不淡地说,“可他为什么要亲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是这个时间段?”
  
  沙林垂下头,“我来贴广告,挣钱。”
  
  陈律差点大笑出声,他娘的......对着这小子七窍玲珑嘴都得词穷。“别说又是我逼的,那些钱我不指望你还,我求你了,消失吧,沙林,昨天我还能想起你的好,可现在一丁点儿都不剩了,我他妈怕死你了,见你我就怵!!!”
  
  “大哥...”沙林红着眼眶说,“你怎么对我都行,可那钱我一定要还。”
  
  “随你便。”陈律懒得看他,转身往卫生间去,放了一盆冷水不住往脸上泼,耳朵却不由自主捕捉客厅的动静,说实话,他有点儿慌。刚说的那些着实伤人,他就搞不懂了,怎么一见沙林就情绪失控。还有刚才在楼道里,有那么一瞬间,他杀了王良的心都有。
  
  等脑子冷静下来,陈律擦干脸出去一看,沙林还木头人似的站在门口,老太太也刚上来,推了推沙林,让他进门再说,那小子愣是不动。
  
  “进来吧,”陈律开口,还真是只听他的话,沙林跟在老太太后面走进来,两只手牢牢提着裤子。
  
  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朝儿子挤挤眼,见他不动,又过去踹了一脚,小声说,“去给他找条裤子,还有衣服。”陈律立马龇牙,老太太也不含糊,揪住他右脸用力撕,“去不去...去不去?”
  
  等陈律把衣服找出来递到沙林面前,傻小子还是一动不动,最受不了这个,陈律心又软了,“喂,我给你道歉不行么,刚说那些都气话,去洗洗,把衣服换了。”
  
  沙林盯着他的手指默默含泪,惴惴不安问道,“大哥,你不生我气了?”
  
  陈律回头看他老娘,要说生着呢他妈肯定当场就把他撕了,“不生了,去洗吧。”看着沙林缓缓挪动的脚步,也不知怎么,陈律心里乱得的很。
  
  打开电视,陈律胡乱按了几个台,这下睡意全没了。老太太坐过来贼兮兮地问,“你不说沙林跑了么?怎么又干起这个了?别是让人骗去的。”
  
  “我哪儿知道,”陈律打死都不敢说之前在会所发生的事儿,“妈,你去睡吧,我看会儿电视。”
  
  “嗯,你什么时候喜欢听评书了......”老太太斜眼睨他,电视里正在播九十年代的老评书,“儿子,心里有事,你瞒不了我。”
  
  陈律一噎,哼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多心了你,睡吧睡吧啊。”
  
  “那你等他出来?”看了眼卫生间,水声哗哗的,老太太死死盯着陈律的脸,想揣摩出什么。
  
  “嗯。”又换了个台,陈律心不在焉。
  
  “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凶人家,”最后赏了他一巴掌,老太太才心满意足走回卧室。
  
  沙林洗了很久,也不知在里边磨蹭什么,陈律不断重组思绪,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已经深夜了,就这么让他走肯定不行,可他妈这儿是老居民楼,就俩卧室,共处一室?想起沙林在会所和那些不着四六的小年轻一样跟人鬼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陈律虽说浪荡了些,可绝不会花钱跟人上床,这是他的底线。不对......陈律使劲拍拍脑袋,他想什么呢?!绕着绕着还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等老太太睡下,沙林才出来。身上穿着陈律的旧外套,裤脚长了些,拖到地了,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珠。陈律僵了几秒,去卫生间找了块干净毛巾给他,“把水擦干,别感冒了。”
  
  沙林不敢看他,低着头胡乱擦了几下,又抱起那堆脏衣服,“大哥,我走了,你的衣服等我洗干净还你。”
  
  “诶,”陈律急得差点咬到舌头,他还没为谁这么纠结过,“天太晚了,明儿再走吧。”
  
  沙林眼睛亮了一下,又是那种惶恐不安的表情。陈律过去提溜他的脖子往里屋带,“安心睡,我不说你了,你床,我沙发!”
  
  “不用不用!”沙林赶紧叫住他,“我睡沙发,之前一直打地铺都能睡。”
  
  “地铺?”陈律从衣柜翻出个枕头,一床毛毯,头也不回地问,“不是找着你那个什么哥了么...”
  
  “小阳哥。”
  
  陈律扭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别垂头丧气的行么,我又没怎么着你,好多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倒先给我摆起脸色了,”
  
  “我没有......”沙林诺诺地开口,眼睛偷偷瞄着陈律。
  
  “对了,用不用给他打个电话,别让人担心,”陈律递给他手机,补充道,“你那小阳哥。”
  
  沙林摇头,“不用了,他晚上都不在家,而且也不喜欢我给他打电话。”说着就要往客厅去,陈律眼瞅着,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过来!睡这儿听见没,”陈律叹口气,追出去拉他回来,“我妈知道我让你睡沙发不抽死我才怪。”掀开被子,半推着把沙林往床上按。“老实睡着...那个,你现在困么?”
  
  “不困,我都晚上干活。”沙林不再推脱,身子陷进软软的床里,好久没那么舒服了。
  
  “那咱俩说会儿话,脱衣服啊,穿着怎么睡?”陈律放下枕头毛毯,盘腿坐在床上,见他在被子下动了动,抽出外套和裤子扔在一旁,又继续问,“谁让你乱贴小广告的?这事儿违法知道不,还想进监狱啊?!”
  
  沙林往下一缩,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不知道,那个大叔说不要身份证,每天贴一百张,给五十块。”
  
  陈律扶额,太坑人了,一百张才给五十,那得跑多少小区,“别干了,让人逮着有你受的,还有,这栋楼那些是不是都你贴的?”
  
  沙林点点头。
  
  “你缺心眼啊!不会换着地儿贴!”
  
  “我就想来这儿!”
  
  “这儿有金子啊?!”
  
  “有人!”一开始想去陈律那小区,可保安都二十四小时巡逻,没法进去。
  
  陈律看怪物似的看他,“哪儿没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再问你,那晚,在会所,你也参与了?”
  
  “我是去过生日...刚进去警察就来了。”沙林说这话的时候又往下缩了缩,之前陈律问他这个就发了一通火,还后怕着呢。
  
  “你那小阳哥,也在场?”当时便衣们动作太过迅猛,陈律都没来得及看清,事后光顾着生气了,也没注意那么多。
  
  “在,就他让我去的。”
  
  “他是干嘛的?”
  
  “不知道。”
  
  陈律急得想给他脑袋上几下,什么都不知道,“一块儿住了仨月还不知道?!”
  
  “他让我别问。”
  
  “行了,跟你说话能耗掉我半条老命,睡吧。”想想不对,陈律又正经八百地对他说,“你以后别那么傻,别人让你干嘛就干嘛,还有那什么小阳哥,他要是......”话到一半没声了,这种告诫人的话陈律似乎没立场,人家是邻居,是同乡,跑那么远路就为了那个人,他瞎操心有屁用。不过看沙林这老实劲儿,真是怕他又给骗了。这种人,你把他卖了还得给你数钱说谢谢。
  
  沙林一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小阳哥是好人,他不会害我的。那天晚上那些人...我懂,不过我肯定不行!”
  
  陈律睁大眼睛,敢情这小子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啊,原来不敢把话说开了还怕吓到他,也是,那乡下性教育再不发达,十七八岁的小子多少都能明白点儿。“男人和男人你也懂?”陈律乐了,侧躺在床上笑起来。
  
  沙林脸一下红个通透,“大概、大概懂......”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打他来北京起,没少见俩男人亲亲我我的。
  
  陈律顿了顿,收起笑容,“那个王良,他怎么对你那样,对了,之前你不还从楼上下来过?那会儿就是...”
  
  接着沙林把之前发生的事儿,包括怎么来的北京,遇到的人,发生的事,一件不落跟陈律讲了一遍,最后停在两人面对面彻夜交谈的今晚。
  
  空气一下变得很安静,陈律默默看他,忽然伸出手,“捂着头干嘛...你不难受啊...”沙林已经整个缩到床的三分之二处,被子盖在脸上,像只毛绒玩具躲在里面。
  
  陈律忍住笑,拍拍他,“出来,我不笑你,真的...多么坎坷曲折惊心动魄的旅程啊,一点儿都不好笑。”
  
  “你撒谎,刚你都笑岔气了。”被子下传出闷闷地声音。
  
  “不不,我真不笑...”陈律抹抹眼角泪花,太逗了,没想到这傻小子的经历那么好玩。“出不出?不出我踹你了啊......”
  
  沙林蜷着身子死活不出去,谁想忽然一个大脑袋钻到面前,“啊——”凄厉惨叫还没吼完,嘴巴已经被陈律用力捂住。
  
  “别叫!这大半夜的!”陈律扑过去拽起被子压两人身上,说了那么多话嘴都干了,肩也酸了,松开怀里的沙林,陈律闭着眼睛嘟囔,“给我倒杯水......”
  
  沙林大气不敢出,仰头看看陈律,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忙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厨房给他找水喝。心里小鹿乱撞,沙林的手微微颤抖,两只手相握才抓牢杯子。等他接满整整一杯的水,走回卧室才发现陈律已经睡着了,侧头发出轻微鼾声。
  
  沙林吸了口气,慢慢爬上床,扯过被角盖在身上,他没转身,背向陈律。手臂被王良捏紫的地方隐隐作痛,他的脸上却浮起浅浅笑容,很快入睡了。
  
   1414、第十四章 ...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见沙发上没人,以为陈律又背着她把沙林赶走了,气急败坏地推开陈律房门,眼前一幕却让她迟迟回不过神。
  
  “咳咳——”陈律妈使劲咳嗽,床上两人还是不动弹,“咳!!!”
  
  陈律一惊,睁眼就见老娘怒目圆瞪,“怎么了妈......”张开手想伸懒腰,才察觉手被什么压住了,扭头却见沙林光着身子紧紧和他贴在一块儿,动作和气氛都异常暧昧。
  
  陈律立马推开他,埋头整理衣服,忙不迭推老太太出去。“说,昨晚你干嘛了?”老太太站定不动,横眼问他。
  
  陈律举起双手,“妈,你看我眼睛,我啥也没干,你信我。”谁知道一觉醒来会这副摸样。
  
  老太太冷哼,“我还不知道你,到嘴的肉能飞了?陈律我可告诉你,沙林是老实孩子,你别对他动歪脑筋,要祸害祸害别人去。”
  
  “妈......你想什么呢,我打女人主意也不能打他的啊!压根不是一世界的人,动个鸟的歪脑筋。”陈律还在犯困,解释几句就把老太太往厨房推,“做早饭去,我饿着呢。”
  
  把老太太打发走后,陈律没回卧室,尴尬啊!!!干脆迷蒙着双眼抽起烟来,才吸一口就给呛到,捂着胸咳嗽半天。第二次了,又抱着那小子睡了一宿,这什么毛病。
  
  大床上,沙林愣愣坐着,迷糊中陈律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心尖传来一点点刺痛,然后蔓延开,几秒后又归于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抱起被子贴在脸上,余温顺着脸颊汨汨流动,痛过的地方一瞬间溢满小小的满足和幸福。
  
  吃早饭时,老太太一直煞有介事地打量儿子,看得陈律一脸不自在,可沙林在场又不好说什么,于是低着头喝粥,也没跟沙林说一句话。老太太查探未果,只得转向沙林,问他睡得好不好,那小子说话很自然,没什么破绽。
  
  “沙林,回去别给人贴小广告了知道不,那事不好,不能干。”老太太又给他添了碗粥,特意多夹了几颗红枣。
  
  “嗯,记住了。”沙林捧着碗,热气扑在脸上,印出他没心没肺的笑颜。
  
  老太太也笑,“想做什么,有打算么?”
  
  沙林摇头,“没,不过我会再去找,”
  
  “陈律......”老太太扭过笑脸看他,
  
  “嗯,啊?”陈律收回飘远的目光,一脸茫茫然。
  
  “你认识的人有没要招人的,看沙林合适的话让他去试试,”
  
  “哦好。”陈律没看沙林,端起碗一口气喝完粥,站起来说,“妈,我去公司了,你俩慢慢吃,先走啊。”没等他老娘答话就一溜烟跑出门,下楼时看到昨夜散落的广告单被人收走了,只剩白色浆糊留下一地狼籍的痕迹,一如他此刻的大脑。
  
  年末公司业务量猛增,陈律一连加了好几周班才把活儿处理完,等抽出空去看老太太,才想起答应给沙林介绍工作的事儿都忘了。随口问了几句,老太太也没记下沙林电话,更不知道他住哪儿,只说那天陈律走后没多久,他帮着老太太干了些家务也走了。
  
  择菜时老太太一个劲感叹,“陈律,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沙林那样的,不让人操心还单纯,手脚又勤快的回来我就知足喽。”
  
  陈律在一旁撇嘴,“陆奇不就那样么,带来你又看不上。”
  
  “这能比么,陆奇表面看着挺乖巧,他心里怎么想你能知道?”老太太笑笑,“要不让你姐给你介绍个洋货儿?”
  
  “打住。”陈律切好蒜瓣,擦擦手,“妈你最近是不没事儿做啊,老打我主意...我一人真挺好的,爱和谁和谁,没人管,倒是你......”
  
  “停,你也打住。”老太太拧开火,把干辣椒扔进去,“去看电视,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沙林的事你上点儿心,没准什么时候能遇上他。”
  
  “可别,我遇他一次倒霉半个月,先缓缓吧。”
  
  “胡说什么呢...酱油没了,小区对面刚开了家超市,你去带瓶回来,”老太太边炒边吩咐,见陈律摇头晃脑刚要走,又唤住他,“我包里有零钱!”
  
  “我带了!!!”陈律拉上门,哼着小调往楼下跑。
  
  新开张的超市正在做活动,一眼望去人山人海,陈律发愁,还是硬着头皮挤进去。他记得兜里还揣了几个一块钱硬币,买瓶酱油应该够了。正走着,迎面蹦蹦跳跳过来一个戴着卡通头套装扮成玩偶的人,不停挥舞双手,毛茸茸的胸前印着宣传品牌的LOGO和图标。陈律看了一眼,又自顾自转身挑选架上的东西。
  
  结账队伍很长,陈律等了半天才排到他,摸裤兜掏钱时一下子懵了,手指触摸到兜里破了个洞,那些硬币早滑出去了......陈律讪讪地看着收银员,想说能不能一会儿送钱来,又开不了那个口,后边的大婶大叔们齐刷刷盯着他。就在进退两难间,忽然冲过来一个物体,伸出毛爪子抖落几枚硬币,陈律感激地回过头,竟然是刚才那个玩偶。“谢......”话还没说完,那家伙提腿就跑,钻进密密麻麻的货架后边,没影了。
  
  陈律又看了一会儿,估计上班时间不能随意活动,还真找不着那玩偶了,下回再来谢吧,没准硬币掉的时候就是让那人捡到的。
  
  回家跟老太太一说,她也跟着乐,说以后要常去那家超市。
  
  天色渐晚,沙林走进换衣间脱□上厚重的服装,巨大的卡通头套压在肩上脖子都酸了。有和他一样打扮的人很快换了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沙林看着那人的背影发呆,据说他是个大学生,课余时间打工来的。不由自主微微发笑,自个儿如今也和大学生干一样的活了啊,一想就开心。笑到一半,嘴角渐渐僵住,沙林倚着柜子叹气,累了那么多天总算看见那个人了,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这想法只停留了两秒,沙林摆放好头套,挎上张小阳给他的旧背包朝后勤处跑,可以去领钱了。
  
  接下来几天陈律被公司外派去上海出差,家里就剩老太太一个人,除了打电话慰问,别的也干不了。他老娘有冠心病,药不能停,别看平日身子结实,两年前还生过一场大病,要不是他姐从美国寄了药回来,估计都撑不过去了。
  
  忙活一天,陈律回到宾馆,照例给老太太打慰问电,那边刚接起就跟他吧嗒吧嗒念个不停,陈律给吵得头疼,等挂断电话又笑起来。都说老人是宝,他算是体会到了,没老太太在,该多寂寞啊......
  
  窗外通明的灯火把城市照亮,陈律过去拉上窗帘,懒懒地趴在床上。四周空气安静得可怕,一个人的时候常有这种感觉,如果心脏这一秒停止,只怕要等尸体腐烂了才会被人发现。疲惫的身体一停下来就会觉得虚空,身边无人可依,无人谈心,游游荡荡这么多年,却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谁。
  
  眼看快过年了,一块儿打工的大学生辞了兼职准备期末考,多出来的活没人顶,经理看沙林老实,就让他一天上两个班。沙林也没拒绝,能赚钱就行,他也挺喜欢在超市周围转悠,躲在一旁窥探某人的雀跃心情谁也无法理解,却让他感觉快乐。
  
  不过将近半个月没见陈律,老太太倒是常来买东西,每次沙林都会跑过去对着老太太手舞足蹈,逗得她笑弯了腰。
  
  这天换好衣服,沙林照例在超市门前空地上瞎跳,有路过的小孩儿就和他们握握手。行人们呵出大口大口的白气,沙林开始庆幸干的是体力活儿,还挺暖的。不知谁家的孩子活蹦乱跳在超市跑来跑去,嘴里又叫又笑,那小东西手里拿着气球乐得都快飞上天了,跑着也不看路,一下子朝出口的人堆冲去。沙林背对着那儿,只听见一阵惊呼,人堆里炸了锅。
  
  “快让开!!!都别挤!”两个年轻人把周围的人推开,弯□去看倒在地上的人,“阿姨你还好吧?!”脸上都是焦急神色,却谁也不敢伸手去扶,毕竟刚才一片混乱,万一给人讹了,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地上的人斜着身子紧紧捂住胸口,脸色苍白,嘴巴微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表情痛苦极了。人群见状都不约而同退了几步,怕跟自己扯上关系。那两个年轻人半跪在一旁询问,可惜都问不出什么,又忙叫人打120,众人面面相觑,都指着别人动手。
  
  沙林回头瞧了瞧,好奇地走过去,一下就惊呆了,躺地上的是陈律妈妈。来不及脱掉头套就冲到老人跟前,抱起她的头,唤了几声阿姨,老太太眼睛翻白,咳都咳不出来。沙林看了一眼四周,又气又急,偏偏没人肯搭把手。想起上次见老太太从兜里拿出药吃,赶紧脱下一只手套去翻,倒了几颗速效救心丸喂到老人口中,沙林听见人群里有谁说得快点送医院,立马把老太太抗到背上跌跌撞撞往小区医院方向跑。
  
   1515、第十五章 ...
 
 
  陈律赶到医院时两腿早没了感觉,上几步台阶都差点摔在那儿。电话里只听医生说什么情况很严重,需要他马上回来签字,吓得他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订了机票火速回京。哆哆嗦嗦跑到护士站,询问清楚病房后,又急忙往里赶。
  
  “妈......”陈律一眼就见睡在靠窗处的老太太,无精打采的。
  
  老太太抬头看他,嘴里轻声念叨,“没事儿没事儿,这不好好的嘛。”说完就牢牢抓住陈律的手,眼角也湿润了。
  
  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陈律直问他妈事情经过,老太太当时也记不住多少,只听医生说是一套着玩偶脑袋的小伙把人背来的,那医生和陈律妈年轻时一起当过知青,一眼就认出了她。
  
  “玩偶?别是超市那儿的吧?”陈律想起什么,上回也是那家伙帮的他。
  
  “对对,就那儿,我早上出去买菜,让一小孩儿撞倒了。”老太太捂着头回忆,看见儿子面色也红润起来,陈律喂她喝了点儿水,又扶着躺下休息。
  
  阿拉丁么?怎么每次有困难那玩意儿就出现了,陈律边走边想,去住院部把该补的钱和资料补齐,琢磨着抽个时间去问问,得好好感谢人才行。正想着,走廊迎面过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两袋补品,陈律停下脚步,那人也停住,站在他跟前。
  
  “真巧......”陆奇笑笑,漂亮脸蛋就是哭也好看,陈律不由分了心,又很快回过神,点头说是挺巧的。
  
  “你来看谁?”陆奇先开口问,
  
  “噢,我妈,”身旁有人经过,陈律挪了挪步子,看向陆奇身后。
  
  “阿姨病了?严重么?”
  
  表情还挺认真,弄得陈律有点儿不好意思,忙摆手道,“没事儿了,还住几天就能出院,你呢...”
  
  “一个同学,刚做完心脏手术,来送点儿东西。”陆奇淡淡笑着,这让陈律一瞬间想起两人从前在一起的日子,通常不吵架的时候陆奇都是这副摸样,像小绵羊。
  
  “嗯,那你去吧,就不耽误你了。”陈律眼神飘忽,说着便退让到一边,让开条道。
  
  陆奇没说话,侧过头走了。没几步又突然定住,转身却见陈律也站在原地,忍不住对他说,“陈律,没事儿能约你出来吧。”
  
  陈律一愣,想了几秒,回他,“行啊。”
  
  目光碰触片刻,却始终平淡如水,那些相爱过的痕迹,拥有过的激情都杳无踪迹,陈律有点难受,勾起唇角先陆奇一步返回病房。
  
  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会选择在一起么?细细回忆,陆奇搬到他家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两人也曾大汗淋漓后,躺在客厅地板上描画着未来。当时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人,还是爱上了陷在爱里的自己和那种甜蜜状态。
  
  老太太见陈律情绪不对劲,张口就问,“怎么了?又失恋了?”
  
  “哪儿啊!”陈律嘟囔,“都没恋怎么失,刚遇着陆奇,聊了几句。”
  
  “还放不下?”老太太微微一笑,眯眼看他。
  
  “没,”陈律低着头,“妈,你觉得......我谈过正经恋爱么?就是真喜欢人家那种?”
  
  “你哪个不喜欢啊。”
  
  “......走了。”陈律作势要走,老太太赶紧改口,“想听实话?”
  
  “嗯。”又老老实实回去坐定,等着老娘教诲。
  
  “喜没喜欢过我不知道,等你哪天遇上一个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且不求回报的,那就是真喜欢上了。”老太太见他愣愣的也不说话,忍不住拍了一巴掌,“瞧你这出息,二十七岁了还不知道喜没喜欢,陈律你情商是有多低?”
  
  “那还不遗传你嘛。”陈律笑笑,靠在床边开始玩手机。
  
  超市里,沙林正站在经理面前低头认错。昨儿送老太太到医院后,不小心把那玩偶服装的一只手套还有头套|弄丢了,他都不记得当时落在哪儿。又返回去找了几遍,可怎么也找不着。
  
  “那套服装价值六百,还不一定能订做上,现在丢了你让我怎么办?”经理黑着脸训斥,“小子,我是看你老实,也就没问你来历,可你也不能这么干吧。”
  
  “只丢了手套和头套......”沙林胀红了脸嗫喏,
  
  “头套都没了那衣服还能穿么!!!”经理咆哮,“上班时间擅离职守,又丢了东西,你说说,怎么解决?”
  
  沙林紧紧攥着衣角,后背全是汗,许久才说,“我赔...”
  
  “下班前把钱送到后勤处,”经理不耐烦地起身,“昨天的工资不用结了,不扣你钱就是好的,六百啊,记住了。”说完步履如风走出办公室,剩沙林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眼眶有些酸涩,沙林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也许这个城市真的不适合自己,走到哪儿都举步维艰。最开始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为何还想留下呢?坚持也不会有结果,沙林明白留在这儿的下场,北京到处都是人和房子,却没有一个属于他的栖身之所。这话陈律和张小阳都说过,他们都让他回去......
  
  站了很久,沙林缓缓松开僵硬的手,轻声对自己说,“等还了大哥的钱就回家。”
  
  趁天色还早,沙林忙往张小阳住处赶,他之前攒了几百块,应该够赔了。原本想存银行,可他没身份证,和张小阳借,那人又说才几百有什么好存的,扔抽屉里吧。沙林没多想,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特别如今的小阳哥已经不是从前那个。
  
  刚走到出租屋楼下就听到上面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像在搬什么东西,沙林探头去看,一伙人正使劲踢张小阳租的房门。心里一慌,沙林忙冲上去问,“你们干嘛呢?”
  
  那几个人听到沙林声音,都转过头看他,其中一个打量几眼,反问,“你谁啊?认识张小阳?”
  
  沙林茫然地点头,“他是我哥,请问你们......”话还没说完,迎面飞来一爪子,狠狠抓住他衣服推到墙上,沙林没站稳,赶紧扶住手边的墙。
  
  那人按住他问,“张小阳人呢?”
  
  “不知道,”沙林一头雾水,这人也太粗鲁了,边说边找缝隙想跑出去,被一群壮汉围着滋味很不好。
  
  几个人互相使了眼色,指着门低吼,“把门打开。”
  
  “我没钥匙!”沙林条件反射叫起来,一看就来者不善哪能让他们进屋。
  
  为首的男人用力勒住沙林脖子,细细看了几眼,也不像说谎,于是手一推把沙林弄到一旁,转头吩咐另外几个人,“把门踹开!我他妈还不信了!”自己也用力踢了一脚,响声震耳,整栋楼都像在颤抖。
  
  沙林看得目瞪口呆,窜上去想拦,“你们不能踢!!!这儿是我...”家还没脱口,又被那男人拎起后颈甩在地上,朝他屁股上狠狠踹去,骂了声滚。
  
  真真欲哭无泪的境地,沙林打不过他们,几个来回下来身上又添了不少伤。楼里的邻居探头看看,又飞快关上门,连个报警的都没有。折腾到最后沙林坐在地上满头满脸的灰,眼睁睁看着那伙人急闯进去,把屋里翻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什么。
  
  沙林忧心他的钱,趁人不备跟着冲进去,打开抽屉捏住钱转身就跑。
  
  “追他!东西在他那儿!!!”那伙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全都飞奔出去狂追沙林。
  
  陈律陪了老太太一天,伺候她吃过饭后开着车打算去超市一趟,顺便去找那玩偶人。路有些堵,挪了很久才开出一段路,陈律头脑昏沉,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无趣地瞟向窗外。正心不在焉时,一个黑影忽然窜了出来,陈律大惊,狠踩刹车,刚好停在那人脚边。
  
  “干嘛呢!!!”陈律打开车窗吼,等看清来人心都凉了,这倒霉催的破事儿一桩连着一桩没完了啊,“沙林!你长不长眼!”
  
  “大哥救我——”沙林扑到副驾门边,焦急地拍打车窗。
  
  陈律皱眉看他,又看看远处,骂骂咧咧迎面来了几个老爷们儿,不像善茬。知道这臭小子又惹事儿了,陈律来不及思考,解了车锁,打开门让沙林上来。
  
  “你个扫帚星......”陈律碎碎念叨,赶紧发动车子甩开那些人。
  
  毕竟人腿不及车轮快,没过一会儿后面就没影了,陈律松口气,挑着眉问,“又惹谁了啊这回,”
  
  沙林吓得手直哆嗦,喘了半天气才断断续续说,“没惹...我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低头数数手里的钱,还好一分不少,“大哥,你能送我去那边的超市么?”
  
  陈律看他满头大汗的脸,刚还被人追杀呢,这才几分钟就镇定了,真够没心没肺的。“去超市干嘛啊?”
  
  “还钱。”沙林老实回答,眼珠乌突突的乱转。
  
  “嘿,你债主不少啊,”陈律笑,“欠谁呢,正好我也要去那超市。”心里感叹这孩子命运多舛的,不是被人追就是欠人钱,过个生日吧还让人当小鸭抓牢里,贴个小广告吧还险些让人强了,跑大马路上吧还两次差点让车撞了,能完好无损活到现在也算一奇迹。
  
  “大哥......”沙林忽然扭头看他,支吾几秒才说,“你的钱再缓缓行么,我就剩六百了,还完我们经理...就一分不剩了。”
  
  陈律故意逗他,“不行!你欠人六百,欠我可两千多呢!哪有这道理!”
  
  “大哥,我真没钱了......”沙林急得想哭,
  
  “要不拿你给我抵债吧。”天地良心,陈律就这么随口一说,也是狗血小说看多了,这孩子又愣头愣脑的,忽悠他玩儿。
  
  “怎么抵?...我可不卖身啊......”沙林垂下眼,脸都红到耳根了。
  
  陈律看看他,又看看后视镜里的自己,憋着气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哈哈——瞧你羞的,你敢卖我还不要呢!”余光扫过沙林的脸,那刻陈律好像看见这小子忽闪的大眼睛一下子黯淡无光。
  
  那副模样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心也跟着莫名揪起。
  
     1616、第十六章 ...
 
 
  陈律把车停在超市门口,沙林一路跟他身后,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陈律拿他没办法,只好抬手勾住沙林脖子往前带,“垂头干嘛啊,跟我欺负你似的......那钱打算还谁?”
  
  “经理。”沙林讷讷开口,肩上的胳膊像块炭,火辣辣地烧着。
  
  “我发现你这孩子真木得可以,话得一句句问,我不问你就不说了是吧?”陈律被他搞得越发迷糊,欠经理钱?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把超市的东西弄丢了,得赔钱,六百块。”沙林赶紧解释,他从小就不善言辞,习惯了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
  
  “什么东西啊?”陈律以为是电器之类。
  
  “玩偶服装,手套和头套...”沙林几乎都忘了救老太太这回事儿,在医院看见医生们忙乱成一团,在抢救室门外等到老太太被推出来,想着应该没事了,于是谁也没打扰就走了。
  
  陈律顿住脚步,紧紧盯着沙林,“玩偶?那玩意儿是你装的?不是...我记得一共有两个,棕色和黄色,你是哪个?”绕了一圈敢情他要找的人就在面前。
  
  “棕色,不过后来两个都是我...换着穿。”沙林听陈律这语气,潜意识就想往后退,脖子却让他死死扣住。
  
  陈律嗓子干涩,脑袋也有点儿混乱,看着傻不愣登的沙林,头一回把眼前的人看得真切。这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似乎挺可乐,心里却难受得慌。“你背我妈去医院的?”久久才问出话,陈律都忘了手上的力度。
  
  沙林凝眉望他,想了一下才叫道,“是我,对了!!!阿姨还好不好?!”
  
  “我真不知道你反射弧是有多长......”陈律吸了口气,“救了人你干嘛不说?”
  
  “忘了,”沙林愁眉苦脸,“当时医生叫着阿姨的名字,我看他们认识,就不在那儿添乱了,后来发现头套|弄丢,又忙着去找。”
  
  陈律仰头笑出声,使劲拍了一下沙林后背,“傻孩子...那玩意儿值六百?行,哥帮你赔了!”
  
  沙林被他拍得晃了晃神,想开口拒绝,陈律已经抓起他握钱的手塞回兜里。“你的钱好好收着吧,昨儿没你救我妈不定出什么事儿,走啊...发什么呆。”松开搂肩上的手,陈律先他几步走进超市。
  
  天色昏暗,许多人从超市里涌出来,沙林的目光紧紧跟随那人的身影,四周灯火明灿,没有星星的夜空却很亮。
  
  陈律从来没有在沙林身上放过心思,好的坏的都没有。那小孩儿像街边路灯,你从他身边经过,一寸余光也不会流连,甚至不会记得那里立着一盏灯,曾照亮过脚下的路。偶尔因为他笑了怒了,也会很快忘记,而今晚,陈律第一次对他刮目。
  
  没让沙林跟进经理办公室,陈律知道这小子又被人讹了,那破衣服能值六百?!还少算他一天工钱,也就是看着人好欺负。陈律把钱撒在桌上,话都懒得和经理说就走了,沙林蹲在门口,见他出来忙起身跑上前。
  
  陈律心一抽,拿出一百块给他,“昨天的工资,经理让我给你。”
  
  沙林有点儿不信,拖着手不肯接,“一天七十,怎么给了一百......”
  
  陈律气结,咬牙说,“还有今儿半天的!拿着吧!服了你了。”
  
  沙林这才欢欢喜喜收下,一抬头,看见陈律正笑着端详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大哥你看嘛呢?”
  
  “我问你,那天我钱掉了,送硬币的也是你吧?”陈律一下想起很多事,非问清楚不可了。
  
  “嗯。”沙林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就是想离他近点儿,可又不好意思让陈律发现,这副糟糕模样外加还欠他钱,更没脸面对面了。
  
  “你怎么不说呢......”陈律叹气,真想敲开这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以后心里别藏话,听见没?”
  
  “好。”沙林尾随他往外走,忽然被陈律一扯胳膊,拉成并排。
  
  “别老跟我后面,怕我卖了你啊。”陈律搓搓手,冷风刮来还挺冷,“你要回去还是?”
  
  沙林一愣,为难的说,“回小阳哥那儿看看吧,不知他回来没。”想起下午那伙人还心有戚戚,又怕张小阳回家找不到自己。
  
  “我送你,等着,我去取车。”陈律吩咐完,留下沙林一人在路边。
  
  寒夜里,陈律回头看了一眼,那傻小子被风吹得直哆嗦,却一步也没有挪开步子,心中一暖,陈律微微笑起。
  
  到张小阳的住处才发现那儿已经不能住人了,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散落一地,衣柜也被人翻过。陈律踢开脚下的障碍,进去巡视一圈,“惹着谁了这是,砸得够狠啊...房东呢?”
  
  “小阳哥付了半年房租,房东一般见不到。”沙林心疼地看着满地器物,压根不明白那群人要找什么,更不知张小阳惹上什么人。
  
  “锁坏了,这地儿没法再住,”陈律摸了摸已经变形的门锁,“怎么办?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么?”见沙林木愣愣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有,陈律也不忍心让他流落街头,万一再碰上那伙人这细胳膊细腿不让人卸了才怪。
  
  “要不...去我那儿?”陈律试探着问,想起之前一不小心抱着他睡了两次,还有自己的性向问题,怕沙林心里有疙瘩。
  
  “你倒是说句话啊。”看着沙林小心翼翼收拾房里的东西,陈律还挺难受,那小样可怜巴巴的。
  
  沙林捡起张小阳给他的旧背包,拍拍灰,“大哥,我想先回老家...那钱等明年再还你,行么?你放心我一定还。”
  
  陈律傻眼了,当初死乞白赖不走,眼下是让那小阳哥给刺激的?这感觉十分不舒服,陈律抖抖肩,不在乎地说,“爱走不走,我也不指着你还钱。”说完自顾退到门外,低头点了支烟,吸了半口,含在嘴里没有吞。这情绪有点儿不对劲,可陈律弄不明白哪儿不对劲。
  
  “大哥......”沙林过去拽他衣角,
  
  “啊?干嘛?”陈律侧头看他,烟圈悠悠飘散,只见沙林黑乎乎的眸子闪烁光芒。
  
  “这些日子多谢你帮我,可能我真不适合这儿,”
  
  陈律笑笑,没有说话。
  
  “也可能我的确不讨人喜欢,书没念多少,好多东西都不懂,”沙林低下头,缓缓说,“小阳哥说赚钱有很多方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那天在会所的人一样,可我从没觉得他不好......还有你,一开始你也不喜欢我,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你还骂我...”
  
  陈律手一抖,猛地摁灭了烟头,想解释什么,沙林又开了口。
  
  “可我一点儿也不怪你,好多时候我挺想和你说说话的,又怕说错了你会生气,我嘴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沙林难堪地笑起来,
  
  “沙林,你不用这样,我没真的生你气。”陈律心都快软成棉花糖了,“你挺好的,真的,看我妈多喜欢你。”除了偶尔犯犯二。
  
  “大哥,现在小阳哥也没影了,我没理由再留下来,”沙林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定定看着陈律,“只是...我好像.......舍不得你。”
  
  陈律有点儿懵,这小子刚才话太多,不容他仔细琢磨,冷不丁又蹦出句舍不得...啥意思这是?
  
  “那就别走呗,”陈律张口就说,“等我妈病好了要不见你肯定骂我,跟我回去,住我那儿,成么?”
  
  气氛有点儿诡异,陈律觉着这怎么像跟人告白啊,再看看眼前的愣头青,还真不知说啥好。
  
  “不麻烦了大哥,”沙林抱紧怀里的背包,揉揉眼睛,有些话刚才几乎脱口而出,却没有那个勇气。
  
  “你是不是喜欢张小阳?”陈律实在憋不住了,怎么看沙林这摸样都像是被人抛弃的主,蔫了吧唧的。
  
  “啊?”
  
  “要不你抱个破包缅怀啥呢!”陈律也不知从哪儿窜起的无名火,这会儿他烦死那个张小阳了,听见那仨字就烦。
  
  “他是我哥......”沙林急得叫嚷起来,
  
  “你不也叫我大哥?!”
  
  “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嘿,一个鼻子一张嘴...我比他多还是比他少啊?!”
  
  “我喜欢你!!!”
  
  这两人扯着喉咙比谁声大,沙林最后一记秒杀,灭得陈律僵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叫魂呐?!”楼上有人探出头怒吼,陈律置若罔闻,耳边嗡嗡叫唤的只有四个字。
  
  “你刚说什么?”陈律再次确认,灼灼目光逼视这傻小子。
  
  沙林豁出去一般,颤抖着声说,“我喜欢你...”
  
   1717、第十七章 ...
 
 
  陈律抬手揉乱沙林头发,尴尬地笑了笑,“胡说什么呢,走了走了,把你送回去我还得到医院看我妈,今晚你一人睡吧...我留在医院守夜。”说完立马背过身往楼下走,几步之后似乎没人跟上来,陈律嘴角直抽抽,硬着头皮回头。
  
  “怎么了?走啊。”只见沙林像木头似的立在原地,楼道昏暗无光,看不清他的样子,陈律又叫了一声。
  
  “大哥我喜欢你,刚没听到么?”沙林不依不饶,狠下心再震陈律一回。
  
  “听到了,”躲不过去了,奶奶的,还没试过被一半大小孩告白,“沙林你别犯傻了,什么都不懂喜欢啥啊,你这是一时冲动,知道么?那不是喜欢。”
  
  沙林默不作声,肩膀动了动。
  
  “你谈过恋爱么?才多大啊你,再说了我一男的你喜欢干嘛,咱俩没亲没故的,你不能因为头脑发昏就对我说胡话,”
  
  “我没说胡话!”沙林吼起来。
  
  陈律被他唬住,接着一股火冒了头,这破孩子吼屁吼,“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喜欢个鸟啊!!!”
  
  “你也喜欢男的!”沙林一点儿不示弱,吼得更响了。
  
  “我这是天生的,你呢?!你爸是男的吧你妈是女的吧,要没他们能有你?!发什么神经呢这是,我喜欢男的你就跟着学啊,傻缺!我怎么招你了你喜欢我?!这俩字是能随便说的啊?你知道什么是喜欢?赶紧走,我他妈还一堆事儿呢,蹬鼻子上脸了你还!”陈律气得不轻,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墙上,钻心疼痛袭来,好歹冲散一些莫名情绪。这地儿真不能呆了,臭小子!!!陈律提腿就走,忽然后脑勺一重物猛地砸上来,差点踩空台阶,低头一看,是沙林抱着的破背包。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喜欢你!”沙林颤抖着双手,他从没指望陈律也会喜欢自己,从没盼望过一丝回报,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砸老子!!!”陈律正在气头上,别的话一概听不进去,顺手抄起地上的背包凌空甩去,“我让你砸!”沙林一闪,灵活地躲开了。嘿,老子还不信了!陈律几步迈开往楼上蹿,谁知脚底一滑,绊倒在地,脚踝一扭,疼得他眼泪狂飙,倚着墙坐地上哀嚎,“操...这都能扭了......”
  
  沙林贼头贼脑凑过去看,见陈律是真受了伤,刚那牛气冲天的范儿全没了,“大哥,你没事吧?”
  
  陈律疼得龇牙咧嘴,吸着冷气骂,“你个倒霉催的,见你准没好事儿!”
  
  沙林也怒,他小心翼翼捧上的真心被人小瞧不说,还老冤枉他,气鼓鼓地喘了半天,最后还是蔫了,“大哥...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陈律还想骂,一抬眼,沙林正半跪在跟前,撸起他的裤腿,按了按,刚憋回去的眼泪又给疼出来,“你轻点儿啊!”
  
  “肿了。”沙林吐出俩字。
  
  陈律气结,伸手摸了摸,肿得跟馒头似的,估计伤的不轻。正发愁该怎么回去,却见沙林站起来往楼上跑,去捡那个被陈律扔出老远的破背包,“你上哪儿!沙林我告诉你这时候你可不能跑!”
  
  沙林一怔,扭头说,“我就是把东西带上,不跑。”
  
  陈律结结巴巴嘟囔,“...刚不还说要回家么。”
  
  沙林没吱声,把包挎肩上,又几步跳下台阶,弓着身子蹲陈律面前,“我背你。”
  
  阴森冷寂的楼道里有风吹过,陈律愣愣看着眼前单薄瘦弱的身子,忽然很想一脚踹沙林屁股上,把他踹外太空去。心头却暖暖的,半晌说不出话。
  
  “大哥上来啊!我力气大着呢!”沙林摇摇屁股叫唤,
  
  “扶我一把,不用背。”陈律抓住他的肩,用臂力撑起自己,沙林忙把他架脖子上,垂着头小心探路。
  
  两人都默契的闭了嘴,陈律不时瞄向沙林的侧脸,以前没注意,这孩子不犯傻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只是那些喜欢的话...陈律想笑,他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信一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傻小子?
  
  车就在楼下,陈律看着驾驶座干瞪眼,那小子就更别指望了,只得掏出电话找人救驾。路边风大,开了车门,陈律让沙林先上去,自己坐到副驾等着薛凯。默了一阵,陈律感觉后背发毛,就像自己是块肉,而身后刚好坐着头小豹子虎视眈眈。左思右想,沙林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忒神奇了。
  
  “大哥,”沙林往前一扑,两爪子搭在车座上,“我饿。”都快一天没吃饭了。
  
  陈律瞪他,看那巴巴的样子还真没辙,随手翻出包牛肉干扔回去,继续抱着胸沉思。
  
  “你吃么?”沙林拆开包装问,
  
  “不吃。”
  
  “尝点儿?”
  
  “吃你的去。”
  
  “真不吃啊?”
  
  “闭嘴!”陈律挠头,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子的。
  
  沙林乖乖嚼着东西,没过一会儿又开口了,“大哥,我明早买票回去,你电话号码能给我么?等我攒够钱就打给你。”
  
  “不能!”陈律想都没想,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忙解释说,“我脚还伤着呢你跑哪儿去,想逃避责任啊?”
  
  “可那不关我事......”沙林又给吓住了。
  
  “你再说一次?”
  
  “......”
  
  “刚谁先砸的我?”
  
  “我。”
  
  “那关不关?”
  
  “关。”
  
  陈律乐得不行,正巧薛凯从后面的出租车上下来,开门就咋呼,“陈律你大爷的!陪我老婆烛光晚餐呢你捣什么乱!哪儿残了?”
  
  陈律指指脚,“这儿,伤的不轻,先送我回家吧。”
  
  “不去医院看看...哟喂!这谁啊,吓我一跳!”薛凯缩着脖子紧盯后视镜,只见沙林正抬起脸看他。
  
  陈律愁死,苦着脸说,“我一远房侄子。”
  
  “我不是!!!”沙林大叫,陈律转身使劲把他按住,龇牙吓唬。
  
  薛凯摆摆手,调侃说,“小情儿就小情儿,还侄子...忽悠谁呢你,安全带系好了,走着。”
  
  陈律想跳车的心都有,脑袋磕了几下车窗,才把气给憋回去。再看沙林,怀里抱着那破包傻不拉几地发愣。跟薛凯又贫了一会儿,脚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麻麻的。这期间薛凯特意打量几眼沙林,跟陈律使眼色,镇定自若地问,“上回那个?等的就他?”
  
  陈律知道他是说那次被扫黄的事儿,又没法说真话,再说了,就算他老实招了这货也不会信,“不是,专心开车,有话以后再问。”
  
  “怕啊?”薛凯还得瑟上了,笑呵呵地问沙林,“小子,你叫什么?”
  
  “沙林。”本已经昏昏欲睡,沙林忙睁眼回答。
  
  “干什么的?”
  
  “你边儿去,查户口啊。”陈律及时打断,看着沙林说,“你别理他,这人坏。”
  
  “嗯。”沙林一下机警起来,重重点头。
  
  薛凯欲哭无泪,要不是看沙林在场,早骂死陈律这白眼狼。  
  
     1818、第十八章 ...
 
 
  这半年陈律真是倒霉透了,就在他给公司发去请假函,想先养好脚伤的第二天,老总给他打来电话。先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陈律都以为自己要升职或者加薪了,结果人是想让他另寻高就。年终奖和分红照样发,只是年后就不用再回森环。
  
  陈律强笑着应付了几句,前段时间听说老总小舅子于某美术学院学成归来,公司里还猜测会让他担任什么职务,谁想原来是把自己给挤了。
  
  “谢谢姚总之前对我的关照和提携,辞职报告我过几天就交到人事部。”陈律挂断电话,躺沙发上傻愣了半天。
  
  刚一毕业他就到森环,那时候还只是个不足二十人的小公司,他从实习生做起,一步步看着公司发展壮大。呕心沥血谈不上,汗水他陈律绝没少付出,多少次通宵加班赶方案,要不就是陪客户吃饭喝酒搞得酒精中毒住院。五年时间,他从一介菜鸟爬到总监位置,并非事事都像外人想的那样风光。
  
  陈律笑着叹气,其实多少也有耳闻,他辛苦策划方案的时候,老总身边几个高层都忙着笼络客源人脉。有时甚至私下跟人承诺会给超过利润底限的分成,以此提高订单量。而每次这事到陈律那儿就行不通,他认单不认人,财务明细清清楚楚,一丝也不会通融。好几回股东会议上,老总也暗暗透露了不满。加上前段时间频繁休假,外派出差期间私自走人,就算有老娘生病这缘由,估计也早看他不顺眼了。
  
  又他娘的被一脚踢开!!!
  
  沙林捧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见陈律满脸煞气,“大哥...脚疼么?”
  
  陈律看了他一眼,泄气地抬手遮住眼睛。沙林在他这儿住了几天,医院那边也请了看护照顾老太太,就快出院了。沮丧情绪堵胸口里,陈律烦躁不安。
  
  “大哥?”沙林早习惯了神经兮兮的陈律,端着脸贴过去,“火龙果都切好了,你吃吧。”
  
  “先放着。”陈律浑身无力,懒洋洋地说。
  
  “要不我喂你?”
  
  陈律忽然坐了起来,拧着眉看他,“沙林,你图啥?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喜欢你啊。”沙林叉了一块果肉递给他,回答得十分坦然。
  
  “我没工作了,失业了。”陈律就差再补一句也没钱了。
  
  沙林眨眨眼,“那再去找啊!你比我厉害,一准好找。”
  
  “找不着呢?”陈律看他那样子有点儿想笑,忍了忍又缓缓说,“我这脚估摸着好不了了,下半辈子就一瘸子,还有我妈那儿治病也得不少钱,”瞅着沙林茫然的脸一点点变得焦急,陈律越说越来劲,“哎...明儿去把车卖了吧,反正我一瘸子也用不到了,这房子也是,”
  
  “大哥!!!房子不能卖啊!卖了你住哪儿!”
  
  “哎......”陈律故意长叹口气,愁眉苦脸的,“总能找到落脚地,我就怕我妈那病...”
  
  哗啦一下,沙林二话不说把裤兜里的几百块钱一分不剩全塞给陈律,“这些给你,我一会儿就去找工作挣钱,大哥你别急。”
  
  陈律默然半晌没搭腔,沙林更难受了,“腿瘸也没事儿啊!我们村腿残了的都能干活,大不了以后我伺候你,真的!”
  
  那瞬间陈律只想抽死自己,嘴贱个什么劲儿啊,本想逗逗这孩子,一逗差点把自个儿整哭了,他不是容易感动的人,此刻却糊里糊涂信了这傻小子的话。
  
  “我骗你的!”陈律把钱还给他,换上轻松的笑脸,“瘸不了,也不用你伺候,我还没沦落到得让人养活的地步,”
  
  沙林死死盯着陈律,发觉他没说假话,才放下心。陈律对这反应有点不满,反而又加重几分愧疚,真不知这孩子的底线是什么。“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吧?”
  
  沙林盘腿坐地上,双手端着水果盘,小厮似的乖眉顺目。“等你伤好我就走...我得负责。”
  
  陈律刚吃进嘴里的火龙果险些吐出来,“负什么责!那儿也是我逗你的,傻帽。”
  
  沙林抿紧嘴唇,微微颤了几下,“大哥,我惹你讨厌了?”
  
  “......没,”真要命了,陈律觉着一面对这小子都不知用什么态度,你逗他骗他他会当真,开玩笑也当真,一不小心还伤了他迟钝的神经。
  
  “沙林,我坦白和你说吧,大多数人的恋爱都是男生和女生,这才正常,你懂么?”陈律拉起他坐到沙发上,认真地说,“而且我们俩差距挺大,我说的话你不一定明白,你的思想我也没法明白,这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就像我是做广告设计的,你知道什么是广告设计吗?可能你连电脑也不会吧。在城市里你只能做一些力气活儿,这样你能快乐吗?别说我了,就你那小阳哥,他靠和男人上床挣钱,你能理解么?所以有时候很多东西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说喜欢我,喜欢哪儿呢?我能给你什么,什么都给不了......”
  
  “我挺快乐的...”沙林垂着眼角,慌乱地组织语言,“不会电脑我可以学,做什么都没事儿,大哥,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喜欢你,我没想要你给我什么,也没想要你也喜欢我。”
  
  “那这喜欢有什么意义么?”陈律只当是一情窦初开的小子走了弯路,试图把他往正道上引,
  
  “没意义,就是喜欢。”
  
  彻底词穷了,陈律还真没法跟他沟通,低头猛塞水果,一个字也懒得说。晚饭时间沙林煮了红豆粥,站在厨房小心翼翼地吹凉了才盛给陈律,那贤惠劲儿都快赶上老太太了。陈律不是不解风情,他真挺感动的,可那也只是感动。他一将近而立的老爷们儿怎么可能会喜欢小自己十岁什么也不懂的屁孩,除非他脑子烧了。再者,沙林家里也有父母,还得传宗接代,怎么也不能害了他吧。
  
  吃过晚饭,沙林坐客厅看电视,陈律跟老太太通了电话,没说被公司炒了的事儿,只说等脚好了想出去旅游一趟,散散心。老太太也说陈律他姐让她春节去美国,叫上陈律一块儿,他给拒了,去那儿看见他爸就闹心,当年老头撇下他和他妈的事陈律现在还没法释怀。
  
  “那要不我不去了,”老太太听出陈律不乐意,改了话头。
  
  “没事,你去吧,正好上那边好好检查一下,我和薛凯他们去三亚,早说好了的。”
  
  家里蹲时间过得特快,一眨眼功夫老太太已经出院,订好机票准备飞美国去了。见沙林住在陈律那儿也没多问,只是贼兮兮地拉过陈律交代,让他别惦记沙林。陈律冤得慌,差点就说分明是那小子惦记着我。
  
  转眼就剩下陈律沙林两人,脚伤也差不多好了,年关一天天逼近,陈律就等着沙林开口说走。也不知怎么,陈律一句也不想问,就这么慢慢耗着。家里有人,没法再去沾花惹草,耗得他一脑子邪火愣是没地儿发泄。
  
  这天拽着沙林上超市大扫荡了一通,两人回到家都累得不轻。沙林放好热水招呼陈律先洗,他赖在地上不肯动弹,大声叫道,“你先洗!我再歇会儿!”
  
  等他歇够气,忽然尿意袭来,忙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跑。平时他俩没少见对方裸着身子,都男人也没什么顾忌的,特别陈律从没对这小子动过念头,更没啥感觉了。一拧门,陈律直直冲进去,谁想沙林正面对着他,头上热水淋下来,蒸得他满脸通红。目光往下,陈律像给电击中似的,时候真不对,偏偏撞上这小子跟右手老弟亲密接触呢。
  
  “咳咳,”陈律尴尬地咳了两声,他懂,谁没个三急。沙林猛然回过神,赧红了脸忙转过身去。
  
  陈律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尿还没放,憋了半天才拉下裤子。
  
  一屋子全是蒸汽,陈律克制着不去看沙林,可那眼睛真不听他控制。别说,这小子身材挺好,背很白皙,瘦是瘦点儿,屁股还挺翘。陈律看得眼都直了,尿完还傻愣在马桶边。
  
  “...你继续啊,”陈律莫名心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提起裤子就跑。
  
  短暂的疼痛压根不解决问题,回到客厅陈律才发现他家弟弟也激动上了。
  
  过了很久沙林才裹着浴巾出来,目光闪烁,从陈律面前飞快溜过。陈律看着他留下的湿脚印,也体会了一回心乱如麻。就跟十来岁那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满心都是奇怪的悸动。
  
  陈律快步走到浴室,冷水哗哗浇下,体内燥热却一点儿没减轻。他确定自己不是饥不择食的人,对沙林......要说最初全是满满的嫌弃,如今却又习惯他在身边替自己打理一切,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料。
  
  要不,试试?
  
  没有承诺,没有以后,什么也不考虑,就单纯凭感觉去靠近一次。
  
  沙林瑟缩在被子里,湿透的发丝还在滴水。难堪极了,那种场景被陈律硬生生撞见。身后忽然一重,熟悉的气息钻进被子贴了上来,沙林慌忙扭头,“大哥......”
  
  陈律胸腔都快炸了,“我可能,大概...似乎也有那么点喜欢你。”
  
  原本炽热浓烈的欲望在对上沙林目光时化作别的东西,陈律觉着自己应该真的恋爱了,一如当初和陆奇,和别的许多个某某。双手搂过沙林,嘴里暗暗骂道,“...怎么就能喜欢你。”
  
  沙林绷紧了背,动也不敢动。陈律一只手滑到他腿间,揉了几下,调侃说,“要不我给你弄,省得你费劲。”身体在叫嚣着想要更深入的刺激,理智却牢牢克制着,陈律轻轻吻上沙林的脖子,听见他压抑的喘息,说不清为什么,心底涌起一股深沉的珍视。
  
  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奋不顾身,又或许是傻傻的对自己全然信任。陈律忘了之前告诫沙林的话,反而一点点沉沦下去。忽略了的感情变得异常厚重,陈律感受沙林颤抖的手爬上后背。这孩子大概是真的喜欢自己,比他本身还要真。
  
   1919、第十九章 ...
 
 
  像之前的每一次恋爱,陈律试着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沙林。但翻身之后眼前的景象有点儿破灭,沙林四仰八叉躺在身边,一条腿还搭他腰上,挺沉。赤条条的身子光洁白皙,沙小鸟蔫蔫地睡在丛林里,陈律伸手拨了拨,没反应。
  
  一时来了兴致,陈律悄悄从手边台柜抽屉里找出支记号笔,爬到沙林两腿中间,勾着头轻轻描画。陈律憋着笑,脸都快抽筋了,这小子真够迟钝的,画半天还是没反应。
  
  一个嘴巴两只眼睛,陈律看了看,又干脆把沙小鸟的头整个涂黑,这动静有点儿大,沙林迷迷糊糊睁开眼,呼哧跳起来,“大哥你干嘛呢!!!”低头一看,小弟全黑了......臊得他又羞又怒。
  
  “谁让你睡那么沉,”陈律咧嘴笑,故意逗他,“不挺好看嘛...”
  
  “那你怎么不画自己的!”沙林两腮鼓起,气呼呼地光着屁股往卫生间跑。
  
  陈律彻底笑弯了腰,趴床上捂着肚子狂笑。
  
  “你就知道欺负我——”沙林闷闷地叫着,香皂洗完换沐浴液,费了半天力才勉强洗净。一双脚走到跟前,陈律穿了条裤衩靠着门看他,递过笔不怀好意的说,“那你画我?”
  
  沙林一愣,双手飞快捂住下面,连连摇头。陈律蹲□凑过去看,“我瞅瞅颜料洗干净没。”沙林抬脚就是一下,把陈律踢翻在地。
  
  “喂!我哪儿没看过啊,”陈律扶着墙站起,沉着脸说,“你再这样我不跟你谈恋爱了。”
  
  沙林想哭,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委屈,陈律看他当真了,忙安抚说,“逗你呢!!!我还没混蛋到那地步。”把沙林的手拿开,陈律挤了点儿沐浴液,“这事儿我得负责,我画的就该我来洗...你说对吧?”笑着捏了捏沙小鸟,陈律觉得自己像个猥琐怪叔叔,尽会欺负小孩儿,可面对傻不愣登的沙林,陈律就爱逗他玩。
  
  不可否认,陈律喜欢和人上床,从前的每一次开始几乎都和性有关,等到厌了倦了再分开。这次却有些不同,他不想和沙林这么快,就算昨晚干柴烈火的也只用手解决,他怕沙林接受不了,同时也给他们之间留了余地,他怕自己某天想抽身离去,而这傻小子会依然陷在里面。尽管这想法挺畜生,却是陈律头一回考虑对方的感受,相恋与否,他都不想让沙林难受。对等的相爱本就极少,沙林喜欢他,而他如今也喜欢和沙林在一块儿,将来的事谁也无法做出保证,有时候空口承诺比背信弃义更可耻。
  
  “说说你想去哪儿玩?”春节打死都不在这儿过,两个人守着空屋子忒寒碜了,陈律像沙林的爸,正举止下流地给儿子洗澡。
  
  沙林脸早红透了,“想回家...大哥我自己洗,你别淋湿了鞋子。”
  
  “还叫我大哥呢!!!兄弟恋啊?”陈律瞪他,
  
  “我没想好叫什么,”
  
  “名字吧,还没听你叫过我名字呢。”陈律看他绷着脸不说话,干脆踢了拖鞋,褪下裤衩跳进浴缸,在沙林耳边吹气,“叫个我听听...”
  
  “陈、陈律。”沙林往墙角缩,又让陈律一把扯过去,他再缩,陈律再扯,两人你来我往闹了半天才打住。
  
  热气氤氲,陈律抱着沙林哑声说,“你照着我昨晚那样,也帮帮我?”边说边把沙林的手拉到自己身下,摩挲起来。
  
  之前失业的沮丧全都一扫而空,这日子太自在了,陈律整天在家里和沙林黏黏糊糊,薛凯都打电话骂他不务正业。
  
  春节前两天陈律拉着沙林采购了不少年货,然后马不停蹄往机场赶,看着人头攒动的候机大厅,沙林跟在他身后回不过神。
  
  “带你坐飞机,高兴不?”陈律腾出只手去拉沙林,这小子一见人多就犯傻,
  
  “高兴。”沙林笑着点头,想去接陈律手里的东西,让他给挡了,“你跟紧我就成,别跑丢了。”
  
  沙林老家在安徽一个不大的村里,山清水秀的,就二十来户人家。两人到达合肥后又转了几趟车,一路上沙林难掩兴奋,巴着车窗看到什么都叫。陈律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双手冻得发紫,却一句抱怨也没有。
  
  “你看!那是我以前念过的小学!”沙林指着一排四层楼的旧房说,陈律抬眼看看,嗯了一声。
  
  “那边那座山我小时候常和我哥去爬,上面还有果子!”
  
  “嗯嗯......”陈律都快睡着了,这一路奔波的,要跟老太太说她肯定不信。
  
  “沙林,”想起个事儿,陈律捅捅他,“你们那儿有旅店吧?”
  
  光顾着看风景,沙林想也没想就摇头,“没有。”
  
  “那我住哪儿啊!”陈律炸毛,来之前没考虑那么多,他的认知里只要有钱就好办事,就算到小山村也该有落脚地。
  
  “我家啊。”沙林傻乎乎地笑着,“我去北京之前家里正在盖房子,应该盖好了。”
  
  “噢,行,”陈律也不跟他客气,只交代道,“那些东西一半就说是你买的,一半我买的。”
  
  “可我没买那么多......”就花了三百块,沙林兜里还剩两百。
  
  “你傻啊,”陈律敲他头,“说你买的你爸你妈才会开心,知道你孝顺。”
  
  “我没妈...”沙林转身看着陈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刚出生她就死了,就在那儿,”指了指远处一座大山,沙林继续说,“那天她去林子里找我爸,不小心滑到了,村里人找到她的时候我已经出生了,脐带都还没剪,他们把她送到卫生所,可惜没救活。”
  
  陈律怔住,这故事一点都不轻松更不好笑,却见沙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瞬间他甚至以为沙林是在逗他玩。
  
  “所以我爸给我起名沙林,就是在树林子里出生的意思。”
  
  陈律没说话,拉过沙林搂进怀里,许久才说,“这名真不好,你知道么,有一种毒药也叫沙林,”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又给他用力搂紧,“真的,以前还有好多日本人被这种毒药毒死了。”
  
  “......我不是毒药。”沙林嘟囔。
  
  陈律微笑,“那也是个扫把星,你看看遇着你我倒霉成什么样了。”
  
  沙林急了,“我会对你好。”
  
  听过很多很多情话,陈律也不明白为何独独全然信了这句,傻小子说的话,陈律没办法不信。
  
  到家门口一看,两人都傻了眼,新房只盖好一半,漆都没刷,外围还支着密密麻麻的架子。陈律手里提了两大包东西,指头都快勒断了,皱眉问沙林,“你不说盖好了么?这怎么住人?”
  
  “...我去问问我爸,”沙林有点无地自容,指了指不远处的矮砖房,“先去那儿,我家的老房子。”
  
  舟车劳顿折腾得陈律有些不快,再看这环境,他着实不大喜欢。这次陪沙林回家纯粹是想让他开心,反正自己去哪儿都行。脚下的路不平坦,细碎的小石子很膈脚,沙林在前边带路,不时有村里的人停下脚步端详他俩,陈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追上去和他并排挤在不宽的小道上,“那些人老看咱们干嘛,脑门又没贴钱。”
  
  沙林抬眼扫了一圈,笑着说,“你长得好看,他们看你呢。”
  
  陈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勾过沙林的脖子咬牙道,“会拿我逗闷子了啊......”怀里的人猛地推开他,跑出几米远。陈律知道沙林的担心,还偏不顺他意,提腿追过去,低声说,“昨晚谁抱着我亲来的...”眼看沙林脸越来越红,陈律笑得不行。
  
  推门一看,沙林父亲正坐在一盆炭火边取暖,家里摆放凌乱,谈不上富裕,就是很普通的农户人家。男人听见动静,发现是沙林回来,并未表现得多开心,只淡淡说回来了啊。沙林领着陈律进屋,把年货递给他爸,介绍道,“爸,这是我老板......顺路来我家玩几天。”
  
  陈律忙一本正经的鞠躬寒暄,老板这身份是他要沙林叫的,反正逮着机会就占沙林便宜是他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沙林爸一听,换了副脸色,热情地跟陈律絮叨,比对他亲儿子还熟络。听说陈律要住他家,沙林爸利落地往里屋奔,准备收拾一番,临了又为难的说,“沙林他哥嫂明天就到家,床可能不够,要不委屈你和沙林挤挤?”
  
  沙林想推脱,陈律赶紧搭腔点头,“行行,我不挑的。”
  
  把带来的东西提给沙林爸,男人明显要比对沙林买的更有兴趣,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等父亲走远,难堪神色在沙林脸上一闪而过,他抱起自己的心意收回屋里,有点落寞。一转身看见陈律跟在身后,贴的很近,沙林眼神闪烁,“我爸不喜欢我,小时候他都不和我说话,现在还好点儿。”
  
  陈律轻声问,“那你又说他教你做人要老实怎么怎么的......”
  
  “是他和我哥说的,我偷偷听见。”沙林咧嘴笑,哆哆嗦嗦搓着手,“去烤火吧,冷死了。”
  
  “傻孩子,”陈律拉起沙林的手塞进大衣内里,冰凉触感顺着肚子往上爬,捂了许久也没放开。
  
   2020、第二十章 ...
 
 
  乡下的夜里真不是一般冷,还没空调没暖气。沙林爸抬了盆炭火放在床边,但是得开条窗缝,保证空气流通。陈律睡在里侧,感觉冷风从头顶呼呼吹过,沙林枕着他的胳膊没过多久就睡熟了,脸让风刮得僵冷却毫无知觉。翻了几次身,陈律被风声吵得睡不着,这床也太硬了,脖酸背痛的。
  
  凑到沙林耳边吹了吹气,陈律闲得慌,“喂,醒醒...”
  
  “嗯?”沙林睡眼惺忪地扭头看他,“冷么,要不我再去加点儿炭。”
  
  陈律特诚恳地点头,不过没让他下床,手不安分的往沙林裤衩里钻,“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沙林弯腰闪躲,抓住他的手,瞪眼说,“我爸就睡隔壁呢,别让他听见...”
  
  “没事儿,”陈律淫|笑着缠过去,沙林一直退让,床本就不大,让他挤得砰一声摔地上。陈律赶紧去拉,却见沙林哭丧个脸爬上床,鼓着脸低吼,“你不要和我闹了!”
  
  “不闹睡不着......”陈律挑眉,又贴了过去,“我真的冷,你摸摸,脚都僵了。”说着就把沙林的手往下拽,却是往另一个地。
  
  沙林碰到他身下的坚硬,脸立马烧着,妥协道,“那我捂捂手再给你弄,”低头呵了几口气,然后颤巍巍地握上去。陈律忍不住哼了一声,拢过沙林轻轻吻他的脸。
  
  这种轻描淡写的缠绵还挺激动人心的,陈律试多了火辣张狂的类型,每次和沙林滚床单都觉着新鲜。
  
  “再快点儿...”陈律低低呻吟,
  
  沙林无辜地看他,“我手酸,”
  
  “......”陈律佯装不快,沙林又忙加快速度,可这速也没加多久,越来越慢,最后居然睡着了。
  
  陈律有火没地泄,看着怀里的人,真服透了。叹口气,抱起沙林的腰把他推到里边,两人调换了位置,这下冷风吹不着傻小子的脑门了。陈律也没心思自己动手,紧紧贴沙林身上,忍着阵阵寒流侵袭,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顶着一双满是红丝的眼睛,陈律也想不通好好的跑这地儿折腾个什么劲,娘的,他都快赶上模范情人了。沙林睁眼见陈律鼻涕眼泪一块儿往下流,紧张的窜下床找药。
  
  “大哥...”陈律一瞪又忙改口,沙林倒了热水坐床边,“喏,把这药吃了。”
  
  “叫我老板。”陈律浓浓的鼻音和着那公鸭嗓,整个一老地主。
  
  沙林乐呵呵地往他怀里钻,“老板...”
  
  “去去去,现在讨好老子晚了!”陈律想起昨晚的事还憋屈,他就那么没魅力,遛个鸟都能无趣地睡死了。
  
  “老板我错了,”沙林主动凑到陈律脸畔,学他平时的操行又吹又舔的,给陈律撩拨得乏意全无,两腿一勾,双双滚进被窝里。
  
  “学得挺快哈...”陈律把沙林按在身下,又开始闹腾上了。
  
  屋外传来喧哗声时已经快到中午,两人忙起床穿衣,陈律看着沙林红扑扑的两颊忍不住笑起来,眯着眼逗他,“腿酸么?”
  
  沙林动了动嘴,扭头不搭理,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兴奋地跳脚,“下雪了!快看!”
  
  陈律光顾着找纸擦鼻涕,随口应了几句。谁知这小子还没咋呼够,又大叫一声,“我哥回来了!!!”说完就撒丫子冲出门,冷风呼啸,朝陈律扑面而来。
  
  等陈律拾掇好,出去一看,沙林他哥和嫂子风尘仆仆归了家,正和沙林他爸在院里嘘寒问暖,好不温馨。沙林在一旁围着他们转了半天,愣是插不上嘴,等他爸跟他哥腻歪完,才笑着跳到他哥面前。陈律站得远,这种时候真不好上前搭腔,于是站在里屋门口看着沙林上蹿下跳,不由勾起唇角。
  
  “小林子长高了啊,”沙鹏抬手比了比,一年不见弟弟都长到他眉角了,转头笑着对他媳妇儿挤眼,那女人也挺年轻,打扮入时。
  
  沙鹏还在挤眼睛,他媳妇儿却脸色微沉,沙林叫她“嫂子”的时候淡淡笑了一下,随后慢吞吞从挎包里翻出个红包。沙鹏横她一眼,拿了过来递给沙林,“这是我和你嫂子给你的,喜欢什么就去买。”
  
  沙林欢欢喜喜地接下,“谢谢哥,谢谢嫂子。”
  
  “别站着说话了,进屋吧,”沙林他爸大声催促,三人这才返回内厅。
  
  “这是...”沙鹏看见陈律,疑惑问道。陈律笑着上前伸出手,礼貌点头,没等沙林介绍就开了口,那呆子光顾着他哥了。“我是陈律,沙林的上司,要在这儿打扰几天了。”
  
  “哪里哪里,”沙鹏忙双手回握,两人客气地寒暄,“家里忙着盖房,招呼不周,委屈您了。”
  
  陈律笑着说没事,瞅见沙林立在边上贼头贼脑的朝他挥了挥红包,那得瑟劲真够欠揍的。
  
  有些东西很明显,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沙林的大嫂并不喜欢他,偏这傻小子不知道。陈律心里有点酸,他想象不出沙林过去的生活,要说艰难,却在这孩子身上看不到一丝磨折过的痕迹,要说快乐,没钱花没人疼能快乐到哪儿去。
  
  趁人不注意,陈律偷偷掐了一下沙林的屁股,看他嗷嗷跳脚的样子别提多逗了。可能有时候想的不多也是种幸福吧,正想着,沙林回头踮起脚咬了一口陈律,糊得他一脸口水。
  
  大雪还在下,盖房的工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热闹非凡,小孩们在小路上横冲直撞,不时扔几个鞭炮。沙林的大哥大嫂都在厨房和面,擀饺子皮。沙林想去帮忙,他哥把他赶了出来,让他陪陈律到处逛逛。
  
  “你鼻子还塞么?”沙林穿的鞋底薄,走在铺满薄冰的路上特别滑,不得不抓牢陈律衣袖。
  
  “塞着呢,”陈律鼻头都红了,眼泪直流,再这么吹下去都快结成两行冰泪,“别抓这么紧,我都快让你拽翻了...”抖抖手,这家伙死活不肯放,陈律没辙,只得打起精神盯紧脚下,两人踉踉跄跄地滑着前行。
  
  “晚上我把旧大衣都盖上,”沙林摸摸裤兜,拿出红包又开始显摆,“我哥每年都给我压岁钱。”
  
  陈律嗤笑,谁知沙林把红包给了他,“干嘛,我又不是小孩。”
  
  “那你替我收着,红包保平安,今晚压你枕头下面。”
  
  这雪挺大的,漫天纷飞,最后落在头顶和肩上。陈律忽然认真地看着沙林,“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快乐。”沙林红着脸点头,这回不是害羞,是给冻的。
  
  有什么随着那场无声大雪悄悄萌动,不热烈,却蛰伏在厚厚的冰层下面,一不留神就扎了根。
  
  陈律承认,现在他对这小子不止喜欢一点点了。
  
  那天夜里沙林果然把压箱底的棉衣都给刨了出来,在两人身上堆成山,陈律调侃,别一不小心落火盆里烧着房子,把他俩烤成肉干。沙林还真信,忙不迭跳下地把火盆抬到门口。闭眼前不忘从陈律兜里找出红包,正正地摆在枕头下,看他躺好,才满意地合上眼。
  
  半夜被一屋子热气蒸醒,陈律推开沙林缠在他身上的两只爪子。床头柜上手机冷不丁响起,陈律赶紧挂断,一看号码,老娘打来的,还真会挑时候。正愁着怎么给她回过去,信息就来了。
  
  【干嘛呢?】
  
  【大半夜的,睡觉啊】
  
  【旁边睡的谁】
  
  陈律手抖,心说最懂他的人果然是他老娘,【没人。】
  
  【有鬼,沙林呢?】
  
  【回老家了,你要问啥一次问完行么,越洋短信也不便宜啊】
  
  【春节快乐】
  
  【同乐同乐】陈律捏着手机等了一会儿,老太太没再回过来,于是准备关机睡觉,谁知又是一阵颤动,陈律叫苦不迭。
  
  【等我回来跟你说个事儿,做好心理准备】
  
  陈律压根没当回事,平时他老娘就没少拿他寻开心,【我也有个炸弹和你分享】躲被窝里偷乐,陈律琢磨着回去就把和沙林的事告诉老太太,震她一震。
  
  【OK】
  
  陈律笑着关机,转身把沙林抱得更紧了些。
  
  除夕那天农村都得守夜,傍晚吃了不少饺子,陈律和沙林还有沙鹏仨男人负责到院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通响,无一例外都成了聋子,哈哈笑着却又听不见别的声音。沙林不知从哪儿搜罗出最后一串鞭炮,他自个儿不敢点,正在砖墙上找缝隙插,陈律看他那傻劲就着急,过去提起鞭炮,点燃,甩到门外。见沙林跟他哥乐呵呵地傻笑,他摇摇头,真是两兄弟。
  
  “我去洗洗手啊,你们先看着!”陈律招呼了一声就往屋里跑,经过里厅时听见沙林爸和沙林嫂子在嘀咕什么。故意放慢步子,陈律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声音太小,只捕捉到几个词,“聘礼”“房子”“欠债”。
  
  “陈老板,进去坐啊,春晚马上就开始了。”沙鹏突然拍了拍陈律的肩,笑容和他弟一样,都挺憨厚老实。
  
  “叫我名字就行,老板听着怪别扭的。”陈律陪着笑,递了支烟给他,目光一扫,见沙林正蹲在门外地上找寻什么。
  
  “那哪儿行,你是沙林的上司,平时多亏你照料我弟弟了。”
  
  陈律脸上不动声色,却想都把你弟弟照料到床上了你要知道肯定把我给宰了喂狗。
  
  “哥!”沙林从一堆炸废的鞭炮里掏出几个没响的,急匆匆跑过来,看了眼陈律,“老板...这些还能放...”
  
  “你是有多爱放鞭炮。”陈律斜眼逗他,笑着叼了支烟点上,随手拿了一个凑到嘴边,点燃后扔在沙林脚下。这小子反应慢,刚要跑开鞭炮就炸了,吓得他尖叫着窜出老远。陈律和沙鹏憋了几秒,同时爆笑出声。
  
   2121、第二十一章 ...
 
 
  春晚开始没多久,陈律和沙林他哥已经喝高了,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天南海北胡吹,聊到兴头上,陈律忘乎所以的一把搂过沙林,脸几乎贴了上去,傻呵呵地笑着问,“你说是不......我那开车技术...”
  
  别人对这举动都不会往心里去,沙林却慌了手脚,生怕陈律一个激动把自己给当场亲了。“老板,老板...别喝了。”趁他没留意沙林飞快把酒瓶藏桌子下面。
  
  “陈大哥!这你就小瞧我了,你问问我媳妇儿,嗝——”沙鹏说着使劲拍了拍沙林大嫂,惹得女人嫌恶地把他推开。“我当年在部队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车神...对不媳妇儿?”
  
  沙林大嫂一笑,调侃道,“是是是,还把车开沟里去,让人捞了两天才捞上来。”
  
  电视里欢声一片,电视外也喜气洋洋。沙林他爸难得展了眉,轻嘬口酒,冲沙林招手,“老二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沙林把陈律推到一边靠稳,忙低着头坐到他爸身边,“爸,”
  
  “你也不小了吧,”沙林爸微微露出一丝笑,“明天提点年货上你刘大伯家走走,替我问个好。”
  
  沙林一怔,却还是乖乖应了,“好,那我叫我哥一起去。”
  
  “就你一个人去,十八岁的人该自己当家了,别老想着靠你哥。”沙林爸有些不悦,刚舒缓的气氛又变得僵硬。
  
  沙林垂着眼角迟迟不语,老人的眉也跟着皱紧,“听见没,也不用挑了,就把你带回来的东西给送去。”
  
  “嗯。”沙林闷闷答应,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沙林,”他嫂子也凑了过来,笑着说,“刘妮你还记得吗,她也在家呢,前些日子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俩小时候不是最爱在一块儿玩么...你去看看她,出落得可水灵了,”
  
  “对对对,我和你嫂子回来路上就碰见那丫头了,”沙鹏也七嘴八舌地咋呼,“那身段,那样貌...哎哟,你掐我干嘛!”腰上让老婆狠狠赏了一下,沙鹏终于老实地闭了嘴。
  
  “什么丫头?”陈律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嘴到处都是酒气。
  
  “我跟你说啊陈大哥,”沙鹏一听,又来了精神,搂着陈律嘀咕,“那是我弟对象,小时候两家人就给定下的,比你们城里姑娘可漂亮多了...”
  
  脑子有点儿懵,陈律眯着眼又问,“对象?沙林的?”
  
  “哥你别说了!”沙林僵着脸吼,一屋子的人都在瞬间安静下来。愣了一会儿,沙鹏笑着拉他,“你小子还害羞了啊,怎么,这好事跟你老板说说都不行啊......”
  
  “抱歉,我出去一下。”陈律捂着嘴踉踉跄跄往外冲,刚出院子就吐了一地。难闻的气味儿让寒气覆盖,看着眼前污秽竟也没觉得多恶心,就那么傻愣愣地蹲在地上。
  
  时间快到12点,有人家在房外噼里啪啦放鞭炮,此起彼伏的声音持续了很久。陈律低着头吐干净嘴里的东西,看见一双脚正站在身后。
  
  沙林端了杯水,嗫喏着问,“没事吧?”
  
  陈律笑,“没事。”
  
  两人一时无话,陈律也没什么想问的,干脆勾头沉默。
  
  “...那是我爸他们以前定的娃娃亲,我没想过要......”沙林话没说完就被陈律抬手打断,僵硬的脚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因为面前的人眼神冷得让人心寒。
  
  “没必要和我解释,”陈律面色轻松地揉揉他脑袋,接着说,“你到年纪了本来就该成家的,在那之前要是喜欢和我在一块儿,我也不会拒绝,好聚好散嘛,大家都图个开心,对么?”
  
  沙林手重重一抖,险些摔落了杯子,“我不成家...”声音很轻,若不专注谁也听不到。
  
  反正陈律是没打算听,淡然地拿起他手里的杯子,转头漱了几口,“站这儿说话不冷啊,进去吧。”陈律就有这本事,把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和陆奇是,和此前任何一个情人是,他的感情总是可以收放自如。情圣或无赖,陈律都可以做得很像。
  
  “陈律......”沙林在身后叫他,
  
  脚步稍稍迟疑,还是转过身,却见那小子轻轻笑着,陈律胸口一疼,开口道,“叫老板。”
  
  “老板。”沙林跟上前,像每一次追随陈律的脚步,不会拒绝,也不懂回头。
  
  眼前有些模糊,陈律觉着自己真的醉了,“过来扶我回去...”身子一轻,沙林稳稳架住了他。回屋,关门,陈律一头倒在床上,沙林刚要走,被他用力一扯,按在身下,“不用火盆了,让我抱会儿。”
  
  心底的欲望在燃烧,陈律觉得从没这么急切过,手伸进沙林衣服里上下摩挲,脱了他的裤子,浑身都燥热起来。
  
  “别...我哥他们还在......”沙林扶住他的胳膊挣扎,却让陈律狠狠堵住了唇。
  
  借着酒劲,陈律的理智全飞了,几近野蛮地翻转过沙林,用拇指稍作润滑,一下子顶了进去。沙林紧抓床单发出尖细呻吟,太疼了,眼泪浸湿枕头,这样的陈律他从未见过,大脑轰鸣间,也忘了想说的话。
  
  “轻点...”沙林轻呼,反手去拉陈律,两人的肌肤不断摩擦,泛起一片红色。陈律低头,咬住他的耳垂,双手牢牢按紧沙林肩膀,喘息和着酒味渐渐充满整个房间。
  
  有些感情动辄伤筋动骨,不死不休,陈律从小就明白,所以他学会收敛和保留。沙林说喜欢,那就让他喜欢,说快乐,那就让他快乐。你来我往,各取所需,等真的分手那天才不至于悲痛,难堪。
  
  “沙林...”陈律温柔地拨开他脖间发丝,浅浅低喃,“我没法对你保证什么,也不用你对我保证什么,咱俩就这样顺其自然...好么?”闭上眼贴着那寸温热,一瞬间的落寞转眼即逝,陈律知道,这话也是在对自己说。
  
  若要执意,必定会有许多艰难等在前方。谁也没有做好准备,魔障来自外界,也来自人本身。陈律没有信心,也不清楚沙林有没有,如此的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那些话说出来,对方未必能懂。于是,声音也就流失在难以契合的频率里,直到某时某日消弭无踪。
  
  “嗯。”沙林背对着他,许久才挤出字来。
  
  那天晚上确实很冷,两人紧紧相拥,陈律还是感觉怀里的人不住颤抖。一整夜都有人放鞭炮,陈律知道沙林也没睡着,却谁也不说话,时轻时重的呼吸喷在胸前,他抬起手拍拍沙林的后脑,“我陪着你呢,一直到你不需要的时候。”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分量最重的一句话。越清醒越残酷,突然有点儿后悔认识这傻小子了。
  
  第二天一早,沙林摸黑起了床,陈律还在熟睡,身边的天然火炉忽然抽离,也跟着睁了眼。
  
  “几点啦?”陈律揉揉眼问,见沙林从柜子里把大衣抱出来一股脑盖他身上,又满足地缩起手脚蜷成一团。
  
  “六点二十,”沙林眼睛红肿,还带点儿鼻音,委屈样惹得陈律于心不忍,伸手去拉他,“起那么早干嘛,再睡会儿。”
  
  沙林摇头,笑了笑说,“我还得出去呢,早点吃疙瘩汤么,等我回来给你煮。”
  
  “行。”陈律也笑,“路上小心,别摔沟里。”
  
  沙林抿着唇吸吸鼻子,替他掖好被角,才放心出门。房间冷清下来,陈律呆呆看了半晌天花板,睡意全无。
  
  直到午后沙林才回来,脸上满是晕红,耷拉着脑袋跨进家门。陈律坐在里屋看电视,瞟了一眼,没出去,也没叫他。沙林他爸倒是心急,大喇喇问道,“你刘伯伯怎么说?饭在他家吃的?”
  
  “嗯。”沙林低低应声,快步穿过庭院,看了看卧室,没见陈律,又四处张望。
  
  “过来,我问你。”沙林爸又发话了,无奈,那傻小子只得乖乖过去。
  
  陈律坐立难安,调低了电视声,竖起耳朵捕捉他们的谈话。
  
  “东西给他们,还满意吗?”
  
  “满意。”
  
  “刘妮呢,见没见着?”
  
  “见着了。”
  
  沙林爸顿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钱,“这是你前天给我的,拿回去,等雪停了带刘妮去玩玩。”
  
  “这是我赚的钱,孝敬你的。”沙林不接,听得出来对他爸这举动有些生气。
  
  “我不用你孝敬,拿去!”沙林爸冷喝,脸色愈发阴沉。
  
  陈律看见沙林半垂着头,眼泪很快从脸上滑落,他忙用手背抹去,就是不搭理他爸。
  
  “你要不要?”
  
  “不要。”
  
  啪地一声,沙林爸把钱扔在地上,气冲冲地走了。
  
  老人刚走没多久,沙林大嫂又凑了过来,看样子在旁边偷听半天了。她捡起钱塞进沙林兜里,傻小子愤愤掏出来又摔了一地。沙林大嫂拗不过他,叹着气抱怨,“你怎么那么倔,刘妮多好的闺女,你就是去上门也不委屈啊!”
  
  “我不上门!”沙林抬头瞪着她哭喊。
  
  “那你还想怎么着?娶人家啊?养你这么大一点儿不懂事,家里的钱都盖房子了,哪儿有钱给你做聘礼,你不上门打一辈子光棍?刘妮他爸可是村里的首富,还好你俩小时候就订了亲,便宜你小子了。”沙林大嫂越说越激动,就想回头招呼沙林他哥一块儿来劝,倒不用她催,沙鹏也沉着脸过来了。
  
  “沙林,哥在你这年纪都出去当兵了,不就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这几年存下的钱都盖了房子,那块地还有你的一份,等过完年我把那份折成现金给你,别伤家里人心了成么,你说说...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小伙都有一半结婚了,你这样赖在家里像不像话?!”
  
  “我会出去打工!”沙林哭得不行,撕心裂肺地吼。
  
  “打工?你能干什么?北京是你能混的吗?!哥心疼你,不想让你再吃苦,刘家肯收你已经不错了,往后你帮人张罗张罗养殖场也比出去打工强!”沙鹏的话很有威慑力,到底当兵出生,说一不二的派头唬住了沙林,傻小子终于不哭了。
  
  “消消气,消消气,”陈律笑着迎出去,把沙鹏拉到一边,“有话好好说,大过年的,吵吵闹闹邻居看见也不好。”
  
  “陈老板,我这弟弟真是不教训不行,无法无天了他!”沙鹏气不打一处来,瞪完沙林瞪他老婆,“愣着干嘛,还不去热饭!”
  
  事情有点难办,尽管陈律心里火急火燎,恨不得立马带沙林走,可这毕竟是人家事,他一外人参合个什么劲。
  
  再看沙林,昨夜红透的眼睛还没消肿又哭成俩蜜桃,双手垂在裤边,冻得发紫,滴在地上的眼泪都结成冰了。
  
  “擦擦,”陈律递给他纸巾,沙林不动,“鼻涕流成河了啊...你不说要给我煮疙瘩汤么,”实在没辙,陈律喉结滑了几下,抬手擦干沙林的眼泪。
  
  “害不害臊,那么大个人动不动就哭,”他一哭陈律心都快拧成疙瘩了。
  
  “下雪了,站这儿等着变雪人啊?”陈律拉他,还是不动。
  
  “沙林。”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满,陈律也有点火大。
  
  大片雪花纷扬飘散,沙林像根木头不肯挪动脚步,陈律不懂他在坚持什么,却明白这个社会的规则。他比他大十岁,换成日子就是3650天,就算他原地不动等他十年,也永远不可能追上自己。而这之间横亘的思想,观念,能力,财富......等等一切,都是沙林无法比拟的。他想告诉他,听家人的话,做个好孩子,执念太深并不好,应当去追求你力所能及的东西。
  
  陈律曾被父亲抛弃,被数不清的恋人抛弃,而他对沙林所能做的,就是不先走,只让他懂得,然后看他笑着离开,如果可能的话。
  
  除此之外,说爱,真的太过沉重。
  
  “我喜欢你。”沙林目光灼热地看着陈律,不容他思索便脱口而出。
  
  有些东西也是陈律不懂的,就像沙林那时说的话,他所坚持的其实很简单,不过一个喜欢而已。
  
  轻得一如那天的大雪。
  
    
2222、第二十二章 ...
 
 
  接下来的几天无比煎熬,沙林爸有事没事就叫沙林去找刘家闺女玩,完全无视沙林憋红的双眼。陈律也只能搬条椅子坐院里晒着太阳干着急,他什么也帮不了沙林。农村不比城里,要搁开放点儿的家庭说我喜欢男人,估计家里再气再反对也不能怎么着。可这里不同,沙林一家要知道小儿子跟陈律的事,不活活打死他俩都算好的。
  
  何况陈律没有陪他一辈子的打算,不过路上遇着个合得来的伴,相携走一程。
  
  “又出门啊......”陈律看他裹好脏围巾,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寒碜样就知道这家伙又想去气刘家闺女了。
  
  “嗯,”沙林闷哼,走到门口抓了把土往裤子上一抹,灰渣飞脸上,呛得他打了几个喷嚏。
  
  陈律半闭着眼哈哈直乐,沙林扭头瞪他,“你笑什么笑!”
  
  “那我还哭啊,”陈律靠椅背上,斜眼看他,“你这样还不如去村口小沟里滚滚,人一准不让你进门。”
  
  “不用你告诉!”沙林气呼呼地捡了颗石子扔陈律脑门上,转身就跑。
  
  这种心情很微妙,陈律伸直双腿,让全身都能触到细密阳光,尽量不去想那两人约会的场景。拍拍额头的灰,那孩子力气真不小,还好没破皮。
  
  想了半天,陈律才琢磨出此刻的心情和闺女即将出嫁的父亲如出一辙,眼睁睁看着心头肉和别人相亲相爱,你还不能说什么,含泪也得微笑着把她送出去。
  
  沙林不是他闺女,也不是心头肉,可这胃里一直翻滚的酸味是怎么回事儿。
  
  抬手遮住眼睛,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沙林爸和沙鹏两口子都出门拜年去了,陈律临危受命做了看门的。期间和老太太通了电话,老人家已经平安抵京,话里掩不住的笑意,陈律都怀疑她中彩票了。趁她心情好,陈律说了辞职的事儿,他现在就一无业游民,虽说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可住的房子还得还贷,还得养车,压力不小。老太太当即表示把她那套两居室或租或卖处理了,就当接济陈律的。
  
  “卖了你住哪儿?搬来和我一起?”陈律讶异,以前劝过不少次,老太太死活不松口。
  
  “等你回来再说。”还挺神秘,问了半天都说见了面才好解释。
  
  陈律悻然挂了电话,想了想,顺手拨通订票公司的号码,也该订好返程票了。手指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订一张还是两张。脑海一瞬间浮现沙林和女人结婚的摸样,就那呆呆傻傻的表情,配上一身土掉渣的西服,能当人丈夫么?不定以后生个比他还呆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傻小子会开心么。
  
  不用陈律考虑,傍晚时候沙林就把刘家闺女领了回来,两人并排踏进家门,脸上都挂了两朵红云。
  
  “这是我老板,”沙林指着陈律介绍,看上去挺自然,却只有陈律看清他眼底慌乱闪烁的神色。
  
  “老板好,”刘妮说话很温柔,面露娇羞。
  
  陈律整个人都快石化了,不知这小子使的哪一出。“你好,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大哥就行。”要这么轻易就给镇住,那可不就是陈律了,说完还故意冲沙林挑了挑眉。
  
  “大哥。”刘妮果然不负所望,话音一出口,沙林的脸立马由红转黑。
  
  陈律憋着笑,自来熟地上前招呼他俩,“进去坐,我给你们拿吃的。”然后端了花生瓜子和水果来,放两人面前,“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一溜烟消失在门口,陈律感叹这小子跟久了自己也学坏了,会跟他耍小心眼了。望望天,不知该愁还是该笑。
  
  走了很远,陈律看见那条沙林曾说过的河,面上结了冰,薄薄一层。村口的路还没修好,路旁杂草丛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陈律从未见过的景象。这是另一个世界,属于沙林的世界,那孩子曾在河里游泳,在土路上奔跑,或许还没穿鞋,沾了满脚的泥。正如他本身,只是路边一粒小小的沙砾。
  
  这沙砾,对陈律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什么也不算......
  
  刘妮一直在沙林家呆到晚饭后,可把沙林哥跟嫂子乐坏了,争先恐后给姑娘夹菜,嘘寒问暖不断。沙林爸也不再绷着个脸,只是对沙林依然不冷不热,若非必要,老头好像一句话也不愿搭理小儿子。
  
  陈律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就说饱了,一个人去客厅看电视。起身时看见沙林有些焦急的眼神,陈律弯了弯嘴角,示意自己很好,然后转身走开。窝在硬硬的沙发里,陈律直犯困,门口穿堂风一阵阵吹过,刮得他打了好几冷颤。真是吃饱了撑的,跑这种地儿活受罪,早知就该跟薛凯他们去海南,阳光沙滩俊男,多逍遥啊!!!
  
  好不容易熬到一家人都酒足饭饱,沙林嫂子去洗碗,沙林爸朝沙林使眼色,“外面冷,你和妮子去房里说说话。”老人的话就跟圣旨似的,谁也不能忤逆。
  
  沙林绷着背站了一会儿,直到刘妮低声问怎么了,才不甘不愿往屋里去。陈律自始至终眼巴巴看着,哭笑不得,这小子整个一愣头青,小姑娘满脸桃花他也丝毫不为所动,木桩子一样。
  
  正伤春悲秋着,沙鹏走了过来坐到陈律边上,探头看沙林爸不在,才略带惭色地开口,“陈老板,我爸那臭脸你别往心里去,打小他就不喜欢我弟,也是今儿有客人在场才收敛了些,”腼腆笑了笑,又说,“你看,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带你去哪儿好好玩玩,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实话说吧,今年家里为了盖房把积蓄全用上了,还欠了不少外债,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陈律忙笑着摆手,“别这么说,是我打扰了...白住白吃了那么多天,”
  
  “陈老板也是豪爽人,”沙鹏拍拍他的腿,忽然问,“我弟弟...真在你那儿打工?”
  
  陈律噎住,心差点儿蹦出来,不是让他发现了吧,前几天晚上动静也没多大啊,“嗯,在我那儿。”
  
  沙鹏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小子遇着你真积德了,还能有老板肯要他,当初我爸说沙林跑北京去了,我还不信,”
  
  “你爸...为什么不喜欢他?”陈律大概能猜到一些,可没管住嘴,说完才觉莽撞了。
  
  沙鹏倒不在意,老老实实说,“其实当初我妈怀孩子时候老头子一直希望是女娃,听话顾家,还孝顺。不怕你笑话,那会儿家里穷,养男娃还得替他张罗以后的婚事,少了几万的礼金哪家闺女肯嫁进来,老头说传宗接代有我,再添个女娃就好了...谁知是个小子,沙林生下来就有八斤七两,你想想那得多重,我妈身体弱,当时就因为子宫撕裂大出血,送去医院路上就剩一口气了。我爸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当天夜里回家就躲房里哭了一宿,医生让他去接沙林,他不去,是我把沙林抱回来的,那年我八岁,现在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我爸哭沙林也哭,爷俩比赛似的,谁也不消停......”沙鹏苦笑着掏出烟放嘴上,陈律伸手替他点燃。
  
  长长呼了口气,沙鹏叹道,“从那以后,我爸就烦他,看都不愿看,老头心里始终有芥蒂,认为是沙林害死了我妈,其实谁也没错...可我爸不听劝,拗得很,不止对沙林,有时候就是对我都黑头黑脸的,好长一段时间他没事儿就上我妈坟头前坐着,一坐就是一天,谁叫也不理,咳咳,”捂着嘴咳嗽几声,沙鹏摁灭了烟,“不说了不说了,让你见笑了,我这臭嘴什么都管不着。”
  
  陈律微微笑着,没再说话。其实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只是那些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从脑里闪过,寥寥数笔就勾勒出那孩子十八岁前的所有日子。没爹疼没妈爱,他本身并没有错,却偏偏滑向了这样的人生轨迹,该同情?还是叹气唏嘘...可那有什么用呢。
  
  陈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土气,惊慌失措,一脸迷茫,还吐了他一身。在车后不停奔跑,被警车追,怀里紧紧抱着他的鞋。捧着几个包子坐在公司门口吃得津津有味,然后被他赶跑。带着瑞瑞回家,没穿上衣,像个小流氓。住在一个屋檐下,会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每天都要看动画片,一逗就脸红。被当做小鸭抓进监狱,惴惴不安地缩在角落里张望。四处张贴小广告,半夜在楼道里遭遇真正的流氓,提溜裤子不敢放手。超市里穿着卡通衣服尾随自己,递上硬币,送老太太去医院,到头来还能忘了刚做过的好事儿。
  
  还有那天的告白,他只会说喜欢你...甚至从未问过陈律,是否也同样喜欢他。
  
  他似乎只懂承受和付出,不会去问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总有人欺骗他,为什么连父亲也摒弃他的心意。
  
  “老二,你送妮子回去,天黑了路不好走。”院里沙林爸提着嗓子吩咐,两抹身影沉在夜色里,陈律听见沙林远远地嗯了一声,似乎回头看了看,然后领着刘妮去了。
  
  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十一点还不见人回来,陈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放心不下,披上衣服就准备出去找。
  
  “陈老板你去哪儿?”沙鹏起来上厕所,见陈律正在开门,
  
  “沙林还没回来,我去看看。”陈律冻得直哆嗦,搓了搓手,
  
  “兴许住刘家了,你快回屋吧,别受了凉感冒,那么大的人丢不了。”
  
  “还是去看看吧......有手电没?借我用下。”陈律知道沙林对刘家人的排斥,要真住下又好了。
  
  农村的路不算好走,好在也就那么几条,陈律成天瞎溜达早走熟了。四周漆黑一片,他真觉着自己头脑发昏,上哪儿找人去。顺着土路走了一段,差不多快到田埂了,陈律晃着手电打量到刘家还有多少距离,忽然就见不远处的沟边伏着一团黑影。两腿立马软了,陈律最怕神神鬼鬼的,不会那么倒霉走个夜路都遇鬼吧!
  
  “谁在那儿?”陈律隔了一截开口问,隐约听到细细地呻吟。“沙林?是你吗?”
  
  走近一看,陈律彻底吓傻了,只见沙林弓着身子坐在田埂边,两腿全是泥,其中一条小腿上鲜血汨汨往下流,他低着头使劲按压伤口上方,想把血止住。
  
  “怎么了这是,”陈律手忙脚乱地跑过去,送个人都能碰到血光之灾,也就这倒霉孩子了。
  
  沙林看见陈律眼睛一下就湿了,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别告诉我爸和我哥,他们看见又该骂我笨了。”
  
  陈律气得想敲他,“怕挨骂就躲这儿不回去啊!那么大个口子,感染破伤风怎么办,”把手电递给他,陈律忙脱了外套裹住伤口,也不知是不是乡下的泥都比较干净,黑乎乎的一片没过多久就把血给止了。不深的沟里浸满淤泥,还有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插里边。
  
  “被瓶子划伤的?”陈律阴沉着脸,他要没出来找,这小子是不是打算在这儿躲一夜。
  
  “走路被石头绊了一下,”沙林垂着头轻声说,悄悄偷看陈律的侧脸。
  
  “还疼么?”
  
  “不疼。”
  
  陈律转身蹲下,拍拍背,“上来,我背你。”喉头被什么堵住,陈律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了,这一点都不像他。
  
  “会把你的衣服弄脏,”沙林不肯动,两只裤脚沾满了黑泥。
  
  “上来。”陈律又叫了一句。
  
  沙林终于缓缓靠过去,任他把自己背起,染血的外套裹在腿上,双手环过陈律的脖子,触到那片温热。
  
  不长的路陈律走得很慢,他也不知道心里浓稠的无力感来自哪里。对于沙林,他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也在这盏路灯下停留得足够久,久到险些以为以后就要这样一起过下去,甚至几乎忘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与隔阂。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夜太冷,连呼出的气也很快化作白雾,消失不见。在这儿逗留太久了,陈律想回去。
  
  背后沉默无声,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轻声问,“...那夏天还来么?夏天可以去河里游泳,”
  
  陈律笑笑,鼻根泛酸,摇头说,“不来了,游泳馆一样可以游,”哪儿不能呢?何苦偏要在这儿。
  
  感觉沙林的头缓缓搭在肩头,有湿湿的东西流了下来。
  
  “再流猫尿我把你扔田里了啊......”其实很想问,你要跟我回去么。
  
  然而那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太过飘渺,连自己也不大相信。
  
     2323、第二十三章 ...
 
 
  可能沙林一出生就属小强体质的,翻来覆去可劲儿折腾也能好胳膊好腿,身上伤疤不少,却都没什么大碍。
  
  昨晚划开的口子第二天就开始结痂了,陈律坐床上抱着他小腿端详,按了几下,问他疼不疼,这傻小子闭着眼睛哼哼叽叽。逼急了,陈律给他屁股上一巴掌,“念经呢你!还疼么?”
  
  “不疼了......”沙林困得要命,抽回腿往被里钻,把陈律气得不行,敢情就他自个儿瞎激动,人都不领情。
  
  “太阳都出来了,给我煮疙瘩汤去。”陈律踹了他一脚,软绵绵的,最近好像长胖了,不像一开始那样皮包骨头难民似的。
  
  “等会儿。”沙林拉起被子盖住头,陈律不甘心,冰凉的手伸进被里挠他脚底板,直逗得沙林欲哭无泪,皱着眉求他,“你别闹了,我眼睛都睁不开,再睡一会儿行么。”
  
  “不行。”陈律来劲,地主老财上身。
  
  “......”沙林撅着嘴坐起,头发乱七八糟,直愣愣瞪着他。
  
  陈律开始怀柔,捏捏沙林的脸,笑着说,“去煮,要不没机会了,我就爱吃你做的疙瘩汤。”
  
  一屋子暖意霎时僵冷,沙林揉了揉眼睛,默默转身穿好衣服,光着脚套上拖鞋吧嗒吧嗒跑出去。陈律伸头看了一眼,那小子拿了面粉倒盆里正在和,用尽全力一般狠狠搓揉面团。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整天陈律都和沙林坐在小院晒太阳,哪儿也没去。要说还有什么留恋,也就这点阳光了,又细又密,柔柔的铺在身上,心肝脾胃全都捂得暖暖的。
  
  “不去陪你家妮子了?”陈律眯着眼问,两人面对面干瞪眼也瞪了几个小时,一句话不说怪瘆人的。
  
  沙林扑腾几下睫毛,摇头,“我就想陪你。”
  
  “噢,也行。”陈律有点儿鄙视自己,想他过去也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被个土娃搞得魂不守舍,连句话也说不顺溜,真够丢人的。
  
  “伤口别沾水,你洗脚时候注意着点,要发炎了就去卫生所看看,别拖。”
  
  “好。”
  
  “走夜路记得带上手电,别又傻不拉几摔沟里,可没人再去捞你。”
  
  “嗯...”
  
  “有了钱就存银行,放家里不安全,要懂未雨绸缪。”
  
  “知道了......”
  
  “过来让我抱抱。”陈律伸开腿,拉起沙林坐在上面,家里没人,也不担心会被看到。
  
  沙林靠在陈律肩上,闻了闻,“你身上真香。”
  
  “那是,这都纯天然,你个土猴儿比不了。”
  
  沙林吭哧一声笑起来,“不比,就想闻你的。”说完又往他脖颈处钻,挠痒痒一般酥酥麻麻。
  
  晚饭后,陈律说了准备离开的事儿,还有意无意询问沙林一家对小儿子今后的打算。沙林爸不善言辞,虽然和颜悦色对陈律说了几句送别的话,也隐隐表示不希望沙林再离开家,意思就是对不起老板了,我不允许小儿子再去北京替你打工,等婚事一定就去刘家做上门女婿,该干嘛干嘛。
  
  沙鹏也挠着头笑说,“刚过完年工人不一定能回来齐,沙林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去工地上帮帮忙也好。”
  
  所有安排都滴水不漏,这符合最朴素的乡下人心理,作为家庭成员,理应为家事出力。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除非你果真天降奇才考起北大清华,要不成了暴发户兜里揣满票子,否则大多数人也就沿着父辈足迹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
  
  于沙林,同样无可避免。
  
  陈律一夜辗转难眠,他不知道沙林有没睡着,搂着这小子的腰摸了半天,也不见有动静。怀里的人忽然转过身来,抬头看他,认真地说,“大哥,你想要了?我给你摸摸?”说着手就往陈律裤衩里去,却被一把攥住。
  
  “要你个头,睡觉。”陈律把沙林按进怀里,不再让他动弹。
  
  订了早上9点的机票,还得从沙林家几经辗转到合肥机场,陈律5点就起了,怕路上下雪结冰耽误时间。轻轻一动,沙林也睁开眼,木愣愣地盯着他。
  
  陈律快速穿好衣服,开始整理行李,心里有点发毛,万一这傻小子开口说要跟他一起走,那咋办。“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呢,我自己出去找车就行。”陈律不敢转身,一件件往箱子里塞衣服。
  
  “我送你去。”沙林说着就往头上套毛衫,又跳下床把陈律的鞋拿到他跟前,鞋尖朝外摆放好。
  
  “你别去了,路面结冰不好走,万一被你牵连两人都摔沟里怎么办?”陈律故意找话茬,作出一副轻松神态。
  
  “我送你......”
  
  陈律无言,“送吧送吧,你去给我打盆热水,我洗脸。”
  
  沙林立刻蹦出卧室,提着水壶去烧。陈律看他走远,才从钱夹拿出几张崭新的毛爷爷,数了数,八张,图个吉利。趁沙林不备,把钱放在他枕头下压好,就当这几天的住宿费伙食费。陈律有私心,这钱要是给沙林爸或者他哥,他们一准不会收,就算收了也不会用在沙林身上。
  
  真到了离别时候却没多大感觉了,沙林爸嘱咐沙林送完人就回来,傻小子理都不理,只顾低着头跟在陈律身后。箱子不重,都是些衣物,沙林非要帮陈律提,争了半天还是拗不过他。
  
  走到村口,陈律拦了辆电摩,转身拍拍他的头,“我走了,你回去吧。”
  
  沙林眼底隐含的泪水在打转,陈律看得清清楚楚,妈的,再不走他都要泪了。一把夺过箱子飞快跳上电摩,陈律紧闭着嘴,他怕一开口说话声音会跟着颤抖,这辈子也就他爸走那天有过这种感觉。
  
  “回去吧!”吸了口气大喊一声,陈律让司机开车走人。
  
  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这破车也没个帘子遮一下。陈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雪地里远远站着一个身影,动也不动,仿佛融在那片天光里。
  
  回程路途无比沉闷,没人给他逗闷子,也没人忙前忙后替他张罗,就这么一个人呆坐着。熬到合肥机场时陈律整个人都木了,找了半天才找到公共厕所。到前台拿了票,陈律讷讷地看着手里的两张机票,早知就该订一张,又浪费了。其实可以提前改签,在他清楚沙林不会跟他走的时候,却硬要和自己较劲儿,好像拿到两张票那人就会和他一块儿离开似的。
  
  找了个位置坐下,陈律看看时间,离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不过大屏幕上满眼的航班延迟,9点肯定走不了。翻出手机玩了一会儿,陈律猛然想起他没给沙林自己的号码,已经习惯那人随时随地陪在身边,这段时间从未想过会真的分别。烦乱情绪充斥心头,陈律纠结着要不要原路返回,再不然干脆把那小子绑了算了,靠!
  
  正坐立难安,陈律一摸裤兜,钱夹没了。他出门习惯把身份证放在贴身的地方,万一钱没了证件还在,损失也不会太大,可这会儿真他娘的想骂人。外套里也就剩十来块,还不够回去的路费。
  
  无奈地闭上眼睛,没准这就是天意。又等了半天,这破飞机还是没法起飞,直到两小时后才听到广播里充满磁性的男声,催促乘客可以登机了。陈律有气无力地跟着人群往登机口走,这几天哪叫过年旅行,整个一苦情男悲催之旅。
  
  身着制服的空乘从面前经过,陈律眼睛亮了一下,还挺帅的。正想着,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大声咋呼着,似乎在喊“大哥”。
  
  陈律以为耳朵听岔了,这才分开多久就开始幻听。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心差点儿蹦出来。可不就是那倒霉孩子么,个子不高,却边跑边跳,恨不能让所有人都发现他。
  
  “大哥!!!”沙林也看见了陈律,拼命挥动着手飞奔过去,激动不已。
  
  陈律强压心绪穿过逆流的人群,大步走到沙林跟前,红着脸吼道,“喊什么喊!丢人!”
  
  沙林大口喘气,忙从包里翻出一叠钱,煞有介事地说,“你的钱...忘了拿...”
  
  陈律看着他手上那八张崭新票子,头一次觉得毛爷爷是世上最可爱的人。“你傻啊!这是给你的!!!”陈律哭笑不得,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沙林抿紧的唇角微微下垂,小声说,“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陈律的心跳得厉害,
  
  “我能和你去北京么?”沙林虔诚地看着他的眼,是在询问,却透露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会自己找工作,不给你添麻烦...”
  
  “我也没工作了,”陈律打断他,“没钱养你,跟我回去可能没房子住,没车坐,没好东西吃,也没动画片看。”只是想知道这家伙是否真的喜欢,还是一时冲动,或是被别的东西诱惑。除却那些外在的光环,剩下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陈律,他还会愿意跟着自己吗。
  
  沙林几乎没有考虑,脱口而出,“我什么都不要!”
  
  用力牵住他的手,陈律扯着沙林往登机口一路小跑,“那就快点儿走,你爸不会报警说你被人贩子拐跑了吧?”
  
  拐就拐了,免费大傻子谁不拐谁是傻缺。
  
     2424、第二十四章 ...
 
 
  陈律和沙林到家时屋里坐满了人,唐娟和瑞瑞也在,还有个五十来岁的气质老头,身旁坐着几个年轻人。老头有些面熟,陈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哪儿见过。
  
  “妈,姐,”收了收神,陈律把行李放门边,领着沙林径直走过去,朝那几个陌生人点点头。
  
  “老舅!”唐璟瑞跳下沙发冲过来抱住陈律,哭丧着脸嘟囔,“粗去玩......哥哥”一探头看见背后的沙林,忙松了手去扑另一个。
  
  陈律无奈笑笑,嘱咐沙林,“你带瑞瑞去里屋玩,”这么多人一定有事儿,连他姐都跟着回来,事肯定不会小。
  
  老太太示意陈律坐下,脸色还成,挺有精神的,“陈律,这是你汤伯伯,”指指那老头,继续介绍旁边几个,“他是汤家齐,老大,这个是老二,汤家祥,还有小女儿汤家丽,你们认识认识...噢对了,这个就我儿子,陈律。”
  
  刚说完那几人全都站起来,面容和善地微笑着点头。陈律有点儿晕乎,一大家子人都来这儿是要干嘛,他不笨,看看他妈那表情就猜出七八分了。“妈,你直接跟我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谨慎地笑着,目光一直在陈律脸上逡巡,最后还是唐娟抢着开了口,“咱妈要结婚了!”
  
  “嗯,就是跟你汤伯伯,上次你在医院时候还见过他,大概忘了...”老太太微微一笑,扭脸去看那老头。
  
  敢情是那医生,这一病倒碰出火花来了。陈律没觉着高兴,相反他很憋闷,“那现在跟我说这些是要干嘛?征询我意见啊,还是告知我一声?”话里浓重的火药味儿把气氛搞得很僵,陈律才不管那么多,说结就结,还直接把他当空气给跳过了。
  
  “陈律,这个事儿来得突然,当时你也不在,你妈不好......”汤老头站起身,想打破一下僵局,
  
  “从我妈住院到出院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吧,之后又是过年那么长时间,你们总不会今天才拍板说要结,”陈律低着头冷笑,“反正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陈律!你怎么说话呢!”唐娟吼起来,老太太忙去拉她。
  
  “沙林出来!!!”陈律吼得更大,只见沙林一溜烟跑到他跟前,大气不敢出。“咱们走。”提上刚脱手没几分钟的行李,陈律开了门就往外奔。老太太追了几步,站在楼道口喊他名字,陈律头也不回。
  
  又是这样,他爸当年说走就走,也没问过他愿不愿,难不难过,等到真的不见了父亲才知道这不是失去,而是抛弃。姐弟相亲,家庭和睦,一时成了最大的笑话。
  
  “咱们要去哪儿?你和阿姨吵架了......?”沙林跟着陈律身后,伸手拉住他衣角,刚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看出陈律的脸色。
  
  陈律转头看看他,寒风里沙林缩着脑袋瑟瑟发抖,呵出一团白气,把他拉进怀里,“咱俩回家。”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陈律抱着沙林想了很久,忽然开口道,“要不我自己单干吧,先开个工作室,”去给人打工职位再高也只一时,万一又像森环那样说踹就踹,你哭死也没辙。
  
  沙林想也没想就说好,陈律皱着眉拧他脸,“知道那是什么吗就好...”
  
  “不知道,不过你说什么都好。”沙林笑嘻嘻地爬起来去亲他,两人一来二去又开始腻歪上了。
  
  之前陈律不是没考虑过,这会儿他彻底下定决心,第二天就联络了几个朋友一块儿出谋划策。工作室地点不难办,薛凯原来脑袋热,和他老婆一起炒黄金,上手以后又代理了一个交易所,现在还在做。那交易所面积挺大的,整层二楼都租下来了,薛凯说可以划块地儿给陈律,反正他们夫妻俩正打算转手投资别的。租金算下来陈律还负担得起,只是缺人手。
  
  “要不去你原来那公司挖几个?”薛凯喝了口酒,提议道。
  
  陈律摸摸下巴,点头,“这方法可行,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KTV包房里喧哗不断,男男女女挤在一块儿,就陈律和薛凯挨着角落商量大事儿。方铭伟过来拖陈律去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被陈律狠狠踹了一脚,“一边凉快去!”
  
  “陈律你丫也太不是人了...”方铭伟嬉笑着斜眼看他,“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才多久就把我给忘了啊。”
  
  薛凯抱着胸嘿嘿直乐,正等着看好戏,要搁从前他俩吵着吵着就得抱在一块儿啃嘴皮。谁知陈律眯起眼喝光杯里的酒,得瑟说,“我妻在家呢,谁看得上你这死人妖。”
  
  方铭伟名字挺爷们儿,却偏爱穿紧身裤,绷得陈律一看他坐下就怕裤裆会裂开。两人过去没少上过床,也仅仅是酒肉朋友的关系。插科打诨,你情我愿而已。
  
  “哟,叫来我瞅瞅,”方铭伟愣是挤到陈律腿上坐着,手指摸进他兜里勾出电话,“名字?我替你拨。”
  
  “他没电话,你拨我家座机。”陈律也不推他,这人牛皮糖似的,推也推不掉。
  
  方铭伟低着头按下号码,笑着问,“动真格儿了啊,以前就见你和陆奇同居过,诶,那人有陆奇好看么?”
  
  陈律满含深意地笑笑,没说话。倒是薛凯凑过来神经兮兮问,“不是上次见那小鸭吧?”
  
  “鸭?!”方铭伟耳朵尖,一下就叫起来,
  
  陈律立马就炸了,“谁鸭啊!!!他不是鸭!薛凯你别乱说,那就一误会。”
  
  “电话通了,喂?”方铭伟没再瞎凑热闹,把手机放耳边,却被陈律一把抢过去。
  
  找了个稍微僻静的地方,陈律低声问,“沙林你睡没?噢...我一会儿回去,你要过来玩么,嗯,打车来,告诉司机到钱柜亚运村店,我在楼下等你,快点儿啊。”
  
  回到包房方铭伟已经拽了别的帅小伙陪他唱歌,握着话筒那模样特投入。薛凯给陈律满上酒,等他坐定忽然贴过去说,“前几天陆奇遇着我,还问你电话来着,”顿了顿,补充道,“跟一老板在一块儿...一看就暴发户那种。”
  
  “问你干嘛,他不是有呢嘛。”陈律自动忽略后半句,这和他早没关系了。
  
  “我哪儿知道,他说打了好几次都不通,以为你换号码了。”
  
  “噢,”陈律想起在沙林老家那段时间基本没用电话,一直关机,“可能没电了。”
  
  薛凯哼笑,端起酒杯晃了晃,“真够薄情的啊,两年的人说断就断。”
  
  “那要不还得哭天喊地啊?”陈律觉着这家伙真够八婆的,调侃道,“你这样子可不像替他抱不平,倒像我抛弃了你似的,薛凯跟我老实说,你丫是弯是直?”
  
  “我他妈要是弯的还能娶我老婆?!陈律这事儿你可不能污蔑我,那母老虎要知道还不剥了我的皮!”薛凯惊得脑子呼哧一下无比清醒,见陈律还在笑,就知这货故意的。
  
  “你别扯我啊,咱就说陆奇,我听人说那小子要演电视剧了,还男二号。”
  
  “他电影学院的不演戏干嘛?”陈律想找个东西把这家伙嘴堵上,左一个陆奇右一个陆奇,烦都烦死了。
  
  “你真傻还是跟哥哥装的?这年头初出茅庐的戏子背后没个靠山,没个财主演个屁的戏。”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这小子一准儿被人潜了...可能就我看见那暴发户。”
  
  “那你去拯救他于水火呗,我先下去接我妻。”说完陈律拔腿就往外跑,再呆下去非被薛凯叽歪死不可。
  
  没任何感觉那是假的,但也谈不上心疼之类,充其量就是唏嘘一下。陈律有心有肝,喜欢过的人不可能当空气一样抹掉,只是那几页早翻过去了,他并不怀念,也没有感伤。
  
  站在风里等人滋味不好受,陈律琢磨着沙林不会把地址说错了吧,想想真该给他买部手机,这家伙走丢的可能非常大。
  
  又等了十多分钟,沙林坐的车姗姗来迟。陈律见他笨手笨脚地关上车门,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听见司机报价时还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心疼钱了。陈律看得好笑,也没过去叫他,就这么远远看着。
  
  “大哥!”沙林转身一眼就看见陈律,张牙舞爪跑过来,上台阶时险些被绊倒。
  
  陈律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赶紧过去牵住傻小子的手,“怎么就穿这点儿,不冷啊?”
  
  “急着出来忘了穿,不冷!”沙林笑着摇头,一抬头脸就被眼前五光十色的彩灯照亮了,“这是哪儿?”
  
  “唱歌的,”陈律就爱揉他脑袋,边揉边说,“带你见见我朋友,”
  
  沙林忽然不动了,讪讪地看着他,“那...要不你等我回去换套衣服,我以为黑灯瞎火没人看,随便穿了条裤子,谁知穿错了。”
  
  “什么裤子?”陈律低头一看,脸都绿了。
  
  沙林还提了提裤腿,哭丧着脸,“这条太短了......里面还穿着秋裤,都露出来了...”
  
  还真是,黑色棉秋裤露出一截,外边的长裤缩水一样高吊着。陈律真是欲哭无泪,反正跟这家伙在一块儿他那颗心脏抗压能力是天天见长。“算了算了,没事儿。”又不能真让他回去换,人也不会老盯着他裤脚看。
  
  沙林就这么被他拖着进了钱柜,经过前台时发现服务生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陈律也埋着头往里奔,真丢了八辈子的老脸。
  
   2525、第二十五章 ...
 
 
  一进门沙林就傻眼了,满屋子乌烟瘴气,香水味儿烟味儿熏得他不住咳嗽。平时陈律吸烟那味就够难受了,浑浊的空气昏暗的灯光,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觉晕得慌。
  
  方铭伟他们见沙林进来,忙放下麦克风调小音量,所有人的目光都奔着沙林去了。陈律也没回避,搂着沙林的脖子往前推,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妻,沙林,刚满十八岁。”最后一句陈律那表情特欠揍,惹得薛凯直接把烟头弹他脸上。
  
  沙林讷讷地看着他们嬉闹,有点不知所措,胀红了脸小声说,“你们好。”
  
  “嗨陈律,你上哪儿捡到这么一孩子的......”一妖里妖气的女人打量沙林几眼,笑容里浮现淡淡的鄙夷。
  
  也怪不得人,傻小子那身打扮真不咋地,再加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土气,落这些人眼里肯定被看不起。陈律早有心理准备,听她这么说却还是隐隐冒了火,唇角一挑,反而把沙林搂得更紧了些,笑着搭腔,“怎么,莉莉姐也想去捡一个?你不会生呢嘛,当初那个要是没打,估计也跟我家沙林差不多高了,对吧。”
  
  “陈律,”方铭伟拉拉他的手,低喝道,“这玩笑过了啊,”
  
  沙林一头雾水,压根听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下一瞬一个酒杯擦着耳朵飞了过来,摔在身后的墙上,哗地碎了一地。那女人站起来指着陈律破口大骂,看样子也是喝高了。“陈律你他妈算什么玩意儿!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还跟你妈怀里吃奶呢!”
  
  哐啷一声,陈律直接飞了个酒瓶过去,砸在女人身后,半瓶酒全洒在沙发上,瓶子也和墙壁亲密接触,碎了。一屋子人全吓傻了,保安应声而来,推开门大吼,“怎么回事儿?”
  
  薛凯还算清醒,赶紧解释,“手滑了,不小心打碎个酒瓶,没事儿没事儿。”
  
  刚才还特火爆的女人被同伴拉着坐下,虽有不甘也闭了嘴,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陈律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直到沙林哆哆嗦嗦抬头问他怎么了,才扭头坐回沙发。
  
  保安站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侍应很快进了包房,把碎玻璃和酒液打扫干净,笑着离开房间。
  
  “唱啊!看着我干嘛!”陈律扯开喉咙叫,端起果盘递给沙林,“想吃什么自己拿。”
  
  七八个人又打破了沉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唱唱该喝喝。方铭伟咽咽唾沫,挤到薛凯旁边,小声嘀咕,“这货动真格儿了。”
  
  薛凯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两人都低下头一杯接着一杯干。
  
  了解陈律的人都知道他轻易不动怒,除非谁触到他的底线,例如惹他老娘,或者惹他心上人。从前就耳闻他为陆奇打过架,还是冲到人学校打,据说陆奇班上一倒霉孩子威胁要划了陆奇脸。开始他只当笑话听听,没放心上。谁知那人来真的,趁聚会上陆奇喝醉了把他拽卫生间连扇了十几个巴掌,半边脸都扇肿了。陈律知道后大白天跑学校去,在寝室里把那小子揍个半死。
  
  沙林低着头塞了满嘴黄桃,两腿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躲。陈律半倚着沙发灌了几口酒,怒色渐渐褪去,又吊儿郎当地捅捅薛凯,“你们不是想见沙林么,他来了一个个倒装起缩头乌龟,”瞟了眼方铭伟,陈律朝他抬了抬下巴。
  
  “咳,是想见啊,”方铭伟眨巴着眼说,“这不是见着了么...挺好挺好,呵呵。”
  
  “嗯嗯,见着了,我都见第二回、哦不第三回了。”薛凯也跟着笑。“对吧,沙弟弟?”
  
  沙林鼓着两腮抬起头,茫然地点了点。陈律看着他就想笑,脸上阴霾尽扫,兴奋地跳到点歌机前冲他招手,“沙林过来,咱俩一块儿唱首歌。”
  
  “我不会。”沙林不肯去,让他唱歌那还不吓死一票人。
  
  陈律又喊他,“那你也过来,听我唱。”还拍拍自个儿的腿,示意沙林坐上边。
  
  方铭伟和薛凯互相看了一眼,鸡皮疙瘩掉满地。
  
  一伙人玩到夜里两点才散场,那个叫莉莉的女人醉成烂泥,被她朋友架出包房。其余人陆续离开,陈律和沙林走在最后,袖子下的手就没放开过,捂了一爪儿的汗。钻进停放在路边的出租,薛凯又跟陈律啰嗦了几句租办公地的事儿,让他准备好就给自己打电话。方铭伟和一小男人坐上另外一辆车,很快开远了。等所有人都没了影,陈律和沙林还在风里张望。
  
  拉了拉沙林的衣领,陈律问他,“冷么?”
  
  “不冷!”沙林脸蛋通红,喝了两杯就成这样了,又是搓手又是跺脚。
  
  “不冷你跳个屁。”陈律咧嘴大笑,“想去哪儿?”
  
  “回家!”
  
  “回家干嘛!”
  
  “睡觉!”
  
  “跟谁睡!”
  
  “跟你!”
  
  两人扯着嗓子比谁声大,那些话很快被吹散在清冷大街上。陈律心窝却暖暖的,解开大衣扣子,把沙林裹了进来,从影子上看就跟合体了似的。
  
  “走个直线给哥瞧瞧!”陈律笑着吆喝,沙林双手牢牢环着他的腰,一步一步沿着砖缝摇摇晃晃往前走。
  
  这是陈律喜欢的状态,身边有人陪着,不带任何企图同他在一起。不必担心这个人会离开,开心难过,他就在那里。
  
  “你刚才为什么发火......”沙林探出个脑袋抬头问。
  
  陈律怔住,想了想,眼波变得很温柔,“你怕么?”
  
  “怕。”沙林老实回答,他腿都吓软了。
  
  陈律笑笑,“我不是坏人,可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前混蛋事儿没少干,也闯过很多祸,你怕么?”
  
  沙林摇摇头。
  
  “这样你还愿意对我好么?”
  
  沙林点点头。
  
  “回去把你这条裤子扔了,难看。”
  
  “......那多浪费。”
  
  “你还打算留着干嘛?”
  
  “剪了当抹布。”
  
  “......”
  
  有些话说了真没意思,特别是对这个智商情商都低下的家伙。陈律好不容易想借着酒劲儿表表白,黏糊一下什么的,可一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风花雪月的心情顿时灭得干干净净。跟这傻小子压根不需要来这套,陈律知道,只要能看见自己,他没有一刻不是开心的。
  
  到家时已近三点,两人没洗澡就摸黑滚上了床,正你侬我侬难分难舍间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律耳朵尖,醉意醒了几分。
  
  “陈律?”是唐娟的声音,窗帘没拉紧,透进来一丝月光,正照在她脸上,一片惨白。
  
  忙把沙林按进被子里,陈律故作镇定,“你干嘛呢...装鬼吓人啊?”
  
  唐娟惦着脚尖窜到陈律床上,一把拉过被子挨着他就睡下了。“咱俩聊聊,等你一宿了。”
  
  陈律之前给过老太太他这儿的钥匙,他姐肯定是从那儿拿的,也没准就是老太太派她来探自己的口风。这几天陈律都没接他们的电话,把那件事全抛脑后去了。
  
  “莫谈家事。”陈律闷闷地扭头,朝沙林那边挤了挤,顺手给被子拉开一条缝,好让他能透气。
  
  唐娟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咬牙道,“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那么大个人一点儿不成熟。”
  
  “我不成熟?”陈律憋屈,“咱妈要结婚问过我没,就这么砰一下往家里领那么多人,你们全都知道的事儿只瞒着我一个,你还能指望我有什么反应?当场喊那老头爸,然后再磕仨响头?!”
  
  唐娟撇嘴,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他,“我是这意思么?不就告诉你晚了点儿,当时你又不在......”
  
  “电话不能说?”
  
  “说了你能答应?”
  
  “你怎么知道不能。”陈律翻过身背对她,却听唐娟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弟,你的心情我懂,这么些年就你和妈过,肯定舍不得,不甘心。可妈也孤单好多年了,好不容易找着个心仪的伴,她就担心你不同意,所有一直压着没说,想跟你面对面谈。”
  
  陈律缩着双肩,没吭声。
  
  “他俩当知青时候就认识,那会儿彼此都有点意思,后来分开了,妈遇着爸......”
  
  “别跟我说这些,你懂我?懂什么?当年被老头带走的人是你,陪妈到现在的人是我。你们谁问过我没有,你知道你们走了以后学校的人都怎么看我...陈律他爸和他姐上美国享福去了,就剩他娘俩在这儿住老房子,孤儿寡母。”陈律声音低沉轻缓,一字字揭开那些过往,原以为早就深埋在心里,就算回忆也需要时间,等真的开口那刻却异常清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那时候我忍不住的想,你们走之前是不是商量过,说好了老头要谁,妈要谁,我是他儿子...也是他挑剩下的那个。不是眼红你们上国外风光去了,你要觉着我心理不平衡也行,反正妈这么多年和我相依为命,冷不丁挤一老头进来,甭指望我会欢喜!”
  
  结了婚就是别人家的人,陈律受不了这种感觉,好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长了脚跟另一个人跑远,扔下自己在原地无所依。
  
  “陈律...”唐娟的语气软下来,“爸妈当年也是有苦衷,人都会犯错,不能因为他们是父母就不允许出错。你自己也喜欢过很多人,会心猿意马,三心二意,爸后来是真的对瞿阿姨动了情,如果勉强和妈在一块儿两人都不幸福。我们局外人可以很容易就分辨出是与非,可有些事不是用理和法能解决的,勉强不了的东西,只能顺其自然。妈和汤叔叔挺谈得来,两人一见如故,你较够劲就算了,让妈开心点。”
  
  “那是你,”陈律半晌才说出话,“我心胸没那么宽广,思想没你成熟,妈要结婚也不用问我,结好了,我怎么想有关系么。”
  
  “你还是气当年爸带走我,没带你?”
  
  “我气的是这种选择,凭什么咱姐弟俩就得分开,凭什么说带走谁就带走谁。”
  
  “你看看我这儿,”唐娟解开两个睡衣扣,露出左胸一片狰狞伤疤,“我做过三次心脏手术,全是在美国,爸当年如果没把我带走,以这儿的医疗水平根本治不好。”
  
  陈律僵住,眼前触目惊心的痕迹和唐娟淡然笑容形成强烈反差,一时说不出话来。
  
  “妈怎么没告诉过我......”
  
  “都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唐娟像小时候那样一撮一撮抓起陈律的头发玩,“你打小就粘人,什么好东西都得先给你,别人家是姐姐穿剩的衣服改了给弟弟穿,咱家是我穿你穿旧不要的,好在那会儿咱俩个子差不多。我还气爸妈老把我打扮成假小子,讨厌死你了。”
  
  “姐...”陈律鼻子有点酸,慢慢握住她的手,掌心相互摩挲,姐姐的手也比小时候粗糙多了。
  
  “陈律,怨恨别人不如自己去争取,你想要幸福,就得先让别人感到幸福。我听妈说你老是爱玩,其实是不愿轻易相信谁对么?觉得谁都靠不住,都有可能抛弃你,这脾气可得改,要不就算碰对了人你一转身也会把他给丢了。心里没分量的东西,谁也不会珍惜。”唐娟干脆躺下,双手交织在脑后,闭着眼睛。
  
  陈律毫不客气地踹了她一脚,“干嘛呢,还想跟我同床共枕?唐娟同志,你不去当心理医生真太可惜了,咱妈派你来是对的,先劝解再苦情三说理,成功把老子拿下了。”
  
  唐娟嘿嘿直乐,伸出指甲老长的爪子掐了一下陈律,“我就知道你心软,经不住说,”呼了口气,女人把头靠陈律肩上,“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要努力成为发光发热的太阳,而不是等着光芒反射在自己身上的月亮。老弟,你不笨,好好想想吧。”
  
  “我是太阳啊,”陈律一只手悄悄移到沙林胸口,挠了挠,“还有个小太阳围着转。”
  
  “哪儿呢?”唐娟狐疑地看着他。
  
  陈律不耐烦地踹她,“回你屋睡去,废话起来没完没了了。”
  
  唐娟愤愤跳起,骂了句白眼狼,然后往门外走。陈律忽然叫住她,“姐,明儿给你买新衣裳,再不用穿旧的了。”
  
  “切,谁稀罕。”唐娟笑着关上门。
  
  陈律平躺着沉默了一会儿,用膝盖撞了撞沙林的屁股,“睡着了?”
  
  猛地掀开被子,沙林呼哧窜出来,大口喘气,“我快憋死了!!!”
  
  陈律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别让我姐听见。”坏笑着凑到沙林耳边,喃喃说,“我给你顺顺气儿...人工呼吸什么的...”
  
  沙林红着脸被陈律压在身下,挣扎未果,喘息声此起彼伏,蔓延在月色里。
  
  这世上,你想做谁的太阳?谁又是你的太阳?
  
  
 25、第二十五章 ...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来袭,战斗力严重降低= =
花了不算少的篇幅来讲陈律家事,其实是想替自己理顺些东西
文里很多态度反而是我本身需要反省和改正的。
任何人任何事的发生都有理由,陈律不会无端端成为一个好情人,好儿子
相比沙林,陈律来得更现实,更接近我们
不过我倒愿意相信有沙林这种人存在,没有他,陈律不会看清自己 2626、第二十六章 ...
 
 
  第二天一早陈律就领着沙林去置办行头,唐娟已经走了,只给陈律发了条信息让他晚上回家吃饭。路上沙林扭扭捏捏不肯进商场,陈律钳住他脖子拖到Levi's专柜前,让售货员找了条合他号数的裤子,连人带裤全塞进试衣间。“穿好了出来我看看。”陈律隔着门交代,听见沙林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脸上泛起笑容。
  
  陈律在一旁随意翻看刚上架的新款,想再挑几件适合沙林的衣服。沙林的好除了他大概没人知道,虽然没必要跟全世界瞎嚷嚷,但也不能再让那小子被看不起。想起那女人的语气和眼神陈律都觉得没把酒瓶摔她脸上是个错误。
  
  “好了。”沙林露出个头,朝陈律挤眉弄眼。
  
  “出来啊,你躲那儿我怎么看。”陈律和旁边几个售货员小妹同时笑起来,大喇喇走过去把沙林拽到试衣镜前。“不错,腿型挺好,你把这衣服也换上。”陈律挑了件黑色连帽卫衣,挺适合他这年纪的男孩子穿。
  
  沙林抱着衣服小声支吾,“太贵了...去别地买吧。”在试衣间里他偷偷看了眼吊牌上的价格,下巴都快掉了。
  
  陈律皱眉,“还打折呢,你穿就好了,想那么多。”说着又把他推了进去。
  
  没指望沙林能变成白马王子,可也不能再当丑小鸭不是?看着他衣着整齐地走出来,陈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娃是个好苗子,要好好打扮一番不比电影学院的男孩差。陈律挑了挑下巴,示意他自己瞧瞧。见沙林对着镜子眼里闪现惊喜的神采,越发觉得自己有当爹的潜质了,到哪儿都跟哄小孩似的。
  
  “喜欢吗?”要不是周围有人,陈律真想吧唧他一下。
  
  沙林笑着点头,想要又舍不得花钱的心思全挂在脸上。陈律跟售货员要了袋子把旧衣服装好,又对他说,“喜欢就穿着吧,不用脱了,我去付钱,你等会儿。”
  
  沙林抱着纸袋站在原地,惶恐还未散去,看着陈律掏钱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丝无措。
  
  之后又买了双鞋,陈律逛得津津有味,见什么好东西都拿到沙林身上比划。正在兴头上忽然迎面走来俩人,一个穿着入时,一眼就认出是陆奇,一个大腹便便,没见过。
  
  手上的动作僵住,陈律先开了口,“真巧啊,逛街呢?”目光却不时往陆奇身边的人脸上瞟,瞅这样子长得就挺富贵,红光满面的,一脑门的油。
  
  “嗯,”陆奇微微一笑,顺手拿掉鼻梁上的太阳镜,“你也...陪人买东西?”说完还看了看沙林,话里有点原来如此的意思。
  
  陈律略显尴尬地点点头,想起三人头一回见面的情景,也才过去几个月,身边就都有了别人。
  
  “这位是?”富贵男不甘冷落,主动向陆奇询问陈律的身份。
  
  “他是我朋友,陈律,”陆奇忙介绍他俩认识,“这是...我老板,董总。”
  
  陈律挺识趣的,假装客气跟人握了握手,然后借口有别的事就想带沙林走。一回头却见那傻小子木愣愣地不肯动弹,东张西望。陈律一着急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走了,傻站着干嘛。”
  
  沙林顿时鼓起俩腮帮瞪他,可能还有旁人在,也就没发作,迈开脚步跟着陈律往电梯间走。陈律步伐飞快,沙林提着袋子闷头冲,抢在电梯门关上前追上了他。两人各站一边,互不说话。
  
  沙林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外五光十色的东西,恍然想起那年初次来北京,这个光怪陆离地世界对他展现的一切,陌生而又稀奇。那个时候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长留,想都不敢想。此刻却忽然无比渴望能融入那些光华里,渴望到忘了一路走来的波折和怯懦。狭小的空间里陈律身上散发的气息无处可逃,沙林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再看见陆奇的时候,沙林头一次察觉到自己有多渺小和不起眼。
  
  “看什么呢?”陈律刚才确实有点儿不自在,缓了一下才缓过气,见沙林又化身木头桩子,忍不住揶揄他,“跟石头似的,你打算在这儿立地成佛啊?”
  
  沙林愤愤扭头,照他脚上就是一下,跺得陈律龇牙咧嘴。
  
  “你不许再说我!!!”哗啦啦委屈的眼泪泄了闸,沙林吹着鼻涕去拍电梯门。陈律被他搞得晕头转向,来不及多想,先制住再说,要不一会儿让人看见可丢死人了。
  
  “沙林,你干嘛呢,”边拉他手边找纸巾,顾不上大脚拇指钻心地疼,陈律胡乱把纸巾按他脸上,“快擦擦,大白天的你哭什么!我招你惹你啦!”不就开个玩笑么,这些话平时也没少说啊。
  
  沙林扭不过他,红着眼眶使劲擤了一下鼻涕,手上的纸袋一扔,转身就要走。陈律也跟着上火了,好好出来逛个街都能找气受,干脆踹开那袋旧衣服,大吼,“不要拉倒!!爱去哪儿去哪儿!”大爷不伺候了!
  
  眼看沙林果真头也不回往商场外面急速奔走,陈律低骂几句还是撒丫子冲去追。
  
  往后真得找条链子把那小子拴起来,胆儿越来越肥了,说跑就跑,臭德行!
  
  远远只见那颗贼头贼脑的小寸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陈律一鼓作气跑了两条街总算给追上了,气喘吁吁用力勒住沙林脖子,险些累趴下,“...消停会儿吧小祖宗,我怕了你了。”
  
  沙林绷着个脸还想蹭,陈律赶紧改变策略,捂着小腿下蹲,“抽筋了抽筋了,痛。”
  
  这招挺管用,沙林想都没想就当了真,一脸愧疚地去揉他腿,“大哥...很疼么?”
  
  陈律拧着眉哼哼,“废话!都是你闹的,”
  
  沙林动了动嘴,刚想争辩又没了气儿,沉默着把陈律扶到一边,垂头不语。陈律就怕他这副模样,直截了当就问,“说吧,你又哪儿拧巴上了?”平时乖眉顺目的,谁想炸起毛来抓都抓不住。
  
  沙林想了半天才轻轻说,“我想和他们一样,”眼睛抬起看着身边不断经过的人,每个都那么好看,那么闪亮,光看都觉得羡慕。
  
  陈律好笑,“他们有什么好,你是闲不住了吧?怎么,想去工作?赚大钱?”
  
  看沙林不动,陈律语气软下来,“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别动不动给我使脸色好么?有话就说,我能听懂。”
  
  沙林收回目光,停在陈律脸上久久不移。他想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城市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可以和喜欢的人站在一起的位置,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让那份喜欢卑微到尘埃里去。
  
  可惜那时的陈律并不懂。都在说喜欢的话给喜欢的人听,做喜欢的事给喜欢的人看,怎么就暖不到心里。
  
  “我买的衣服,不喜欢?”陈律试探着问,没觉出沙林脸上的异样,在他眼里这孩子始终单纯,是个连车门也不会开的倒霉蛋。于是也就轻易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他身上,以为他会高兴。
  
  沙林抿紧唇笑着摇头,“喜欢,你觉得好就行。”
  
  晚饭是在陈律他妈家吃的,人没几个,不像那天把汤家一票人全叫了来。老太太有点心虚,陈律和沙林刚进门就忙前忙后殷勤个没完。陈律也不放过这机会,故意板个脸一言不发,直直躺沙发上,眼皮都不抬。沙林以为他还生自己的气,赶紧踱着碎步跑厨房给唐娟打下手,一口一个姐姐把唐娟乐坏了。
  
  “咳咳,”老太太坐陈律边上,斜眼睨他,“别装了,你要还气压根不会来我这儿,差不多就得了,也是沙林面前给你点儿面子。”
  
  陈律泄气,指了指桌上的稻香村糕点,他老娘马上就送到嘴边。
  
  “我回来不代表我认可那老头,也就给我姐面子,还有,”陈律塞了口南瓜饼,边嚼边说,“今儿纯粹带沙林来蹭饭吃,没别的意思。”
  
  老太太知道这家伙好面子,得给他个台阶下,“行行,你天天带他来蹭都没事儿。我说,”压低了声音,老太太一脸狐疑,“沙林怎么还跟你在一块儿,你不烦他了?”
  
  陈律贼兮兮地笑起来,瞟了瞟沙林,腰上系着围裙正在切土豆,那背影忒贤惠。“妈,给你找个沙林那样的媳妇儿要不?”
  
  “要啊,”老太太正想追问,却见陈律往厨房一指,“你媳妇儿,去认呗。”
  
  一个靠枕砸脑门上,老太太气道,“混球!你别拿人孩子跟我逗乐!”
  
  “...不逗乐!我说真的!”陈律摆手求饶,大喊,“沙林你出来!”
  
  那晚沙林和陈律愣是跟老太太耗到快11点才离开,被她刨根问底审了一晚上,唐娟倒自在,给瑞瑞洗完澡又在客厅乐呵呵地看电视,死活不管陈律求救的眼神。
  
  期间沙林被老太太单独带到房里审了一番,陈律偷听未果。临走时又被老娘拉到一旁郑重交代,“你指天发誓,这回不是随便玩玩。”
  
  陈律竖起俩指头,“我发誓。”
  
  老太太欲言又止,叹了好几回气,戳着他的脑袋骂,“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祸害,沙林家人要知道还不气死了,想想我都觉得有愧。”
  
  “我会好好对他,您别操心了,”陈律话锋一转,“忽然想起个事儿,你跟那老头真是早就认识?你俩也忒快了,这黄昏恋恋得跟一夜|情似的,说对眼就对眼,比我都迫不及待......”眼看老娘要发飙,陈律哈哈笑着搂上沙林就往外奔。
  
  回到家陈律还是觉着沙林情绪不对劲,一进屋就把新衣服新裤子脱了下来,看他提着拖鞋去洗澡,陈律心有点慌。
  
  不爱关门的毛病还是没改,陈律一拧锁就开了。“沙林?”水雾蒙蒙,隔层帘子看还挺有美感的,陈律立马把自己也扒拉光了跳过去。
  
  “嗯?啊!!”一转身沙林差点滑地上,“你进来也不说一声!”
  
  “都叫你了,自己耳朵背。”陈律扶着他胳膊,把头放他肩上,“咱妈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别信你。”这小子倒老实,陈律听得直咬牙。
  
  “还有呢?”
  
  “说受了委屈就告诉她,给我做主。”沙林打开热水,淋在两人身上,又在脚下汇集。
  
  “切,唬你的,别信。”
  
  沙林侧头瞪他,“我信阿姨。”
  
  “那你不信我?”陈律委屈,“小驴蹄子硬了知道踹人了,你说你今天多气人,”
  
  “......”沙林胸腔起伏几下,没搭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律劝说无能,打算摊开来讲,他大小恋爱谈了没几百也有几十次了,还能不清楚沙林那点小心思。“因为见着陆奇,你吃醋了?还是给你买的衣服嫌贵了...”
  
  沙林握住他不老实的手,等着他往下说,却听客厅里陈律的手机响起来。
  
  “你等会儿,我先接个电话。”陈律忙扯了条浴巾围身上,光着脚跑出去。
  
  说曹操,曹操到。陆奇在那头支支吾吾半天,听声就知道喝高了,说在什么饭店门口,让陈律去接他。
  
  “你是不是打错了?”陈律心有不快,听上去又挺像那么回事。
  
  “不来我就不走了......”
  
  “...这都几点了,你让别人接不行么?”
  
  “我就想见你!!!就想见你!!!”
  
  陈律忙捂着耳朵揉了揉,懊恼不已。“沙林,我出去一会儿,你别等我,先睡啊。”
  
  开车到陆奇说的地点还真见着一人坐在路边,走过去看,白天还风光无限的人狼狈不堪,面前一摊污秽,那味儿太难受了。陈律看不下去,拽起他胳膊往身上带,“回你家还是?”
  
  陆奇醉得东倒西歪,闭着眼骂骂咧咧,“董建辰你他妈王八蛋!孙子!求老子...老子都不跟你回去...”
  
  陈律脸一黑,真想把他扔了。敢情是叫错了人,拖了自己当垫背的。
  
  
 
2727、第二十七章 ...
 
 
  老实说陈律并不知道陆奇现在住哪儿,只知道这小子是上海人。从前两人在一块也都是送他回学校,可眼下这都毕业了。陈律自认倒霉,把他塞进车后座准备先带回家再说。酒真不是个好东西,陈律看他那样子,忽然想戒酒。
  
  到家一看沙林还没睡呢,正捧着遥控看教育频道重播的哆啦A梦,他最爱看这个。听见动静一回头,目光正撞上架着陆奇的陈律,沙林脸色都不对了。
  
  “他喝醉了,没地可去,”陈律站门口解释,“你去打盆热水,我给他擦擦。”
  
  沙林默默起身,摆放好遥控器,又吧嗒着拖鞋去卫生间接水。陈律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可这火烧眉毛的也没工夫哄人。把陆奇扶客卧,脱了鞋和衣裳,沙林已经端着水站在他身后。
  
  陈律微笑,温言说,“谢谢啊,你先睡去,太晚了。”
  
  沙林捏着裤子站了一会儿,直直盯着不省人事的陆奇,“他还好吗?”
  
  “没事儿,就是醉了,”陈律抬手捏捏他的脸,“别多想了,天亮他就走,不会在这儿。”
  
  沙林又把目光转到陈律脸上。
  
  “真的,我保证。”陈律看沙林这表情就想笑,一点都不懂掩饰,那满脸的醋意清清楚楚,呼出的气儿都是酸的。
  
  可陈律并没觉得厌烦,还有点沾沾自喜。
  
  这回沙林肯信了,慢吞吞走出房间,可没过多久又慢吞吞走了回来。陈律正给陆奇擦手,就见一被子角拖在眼前。
  
  “天冷,给他盖着吧。”客卧只有床薄毛毯,沙林又抱了床厚被子过来。
  
  陈律报以感激的笑容,看不出这孩子还挺懂事的。随便替陆奇拾掇了一下,陈律浑身酸麻,这都累一天了。冲完凉,身上水珠还没擦干陈律就钻进被窝,触到沙林温热的小腿,忍不住往他那边挤了挤。
  
  要搁平时这小子早转过身来跟他打闹了,今晚却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还有白天的反常,这种情况让陈律有些无措。
  
  “沙林?”
  
  身旁的人用鼻音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律叹气,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接着之前的说吧,老实说我以为你一直是个挺单纯的男孩,想的不多,要的也不多,你说喜欢我,我就让你喜欢,你要和我在一块儿,我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我不知道你看见陆奇以后怎么就这样了,他和我是过去式,没别的关系。还是因为那套衣服?那些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你真不用在意,我也不是觉得你不好才非要换换打扮,只是希望你在别人面前看上去更好。我真挺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别闹别扭了行么?”
  
  这是陈律头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哄人,放陆奇身上都没有过。
  
  “我想出去工作。”沙林闷闷地说,话里有企求,也有坚决。
  
  “你能干什么?身份证也没有,干不了正规活儿,再说现在哪都要大学毕业,”陈律试着劝他,“北京那么大,你一不小心还迷路了,我上哪儿找去。就待我身边没事看看电视,逛逛街,养你一个我还有那本事。”
  
  沙林一下就着急上了,弹起来正正坐着,“我不想这样,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他想起之前欠陈律的钱,越发没理由心安理得。
  
  陈律烦得不行,皱眉问,“你说说,你能干什么?贴小广告?去工地拉砖?扫大街?”
  
  这话丝毫没有贬低轻视的意思,可人在气头上,语气就难掌握了。沙林咬紧牙关直愣愣地盯着他,光线很暗,还是能察觉那双乌突突的眼睛冒着怒火。
  
  “我明天就去!”
  
  “去去去!有本事现在就去!”
  
  沙林呼地蹦起来抱着枕头被子冲出卧室,陈律看他小腿小胳膊甩得老高,气冲冲跑客厅去了,也没再搭理。不过这一整夜都没睡踏实,俩耳朵听着门动静,就怕他又玩离家出走。
  
  这十年的岁数还真是代沟啊......
  
  陈律躲被子里摸出手机啪啪发信息,【给找个活,沙林能干的】关键时候只能求助狐朋狗友。
  
  【......你真会挑时候,刚跟我老婆运动完】薛凯回信速度飞快。
  
  【说正事,有没有】陈律气得牙痒,人家有温香暖玉抱着,他在这儿受气。
  
  【得找找,怎么?】
  
  【翅膀硬了,要独立了】
  
  【果断镇压之】
  
  【他非暴力不合作,压不了】
  
  【怂货】
  
  【靠!!!你和方铭伟酒后抱一块儿的照片还在我手机里】
  
  【有,明儿就让沙弟弟来】
  
  第二天一早陈律正琢磨怎么跟沙林开口,出去一看那小子早没了影。好么,说走就走,脏衣服堆卫生间也不洗,地不扫,桌子不抹,这下连早餐都没着落了。
  
  陈律穿着大花裤衩睡眼惺忪地挠头,打电话给老娘,“妈,早点吃了么?”正想跟老太太混顿早饭吃,门砰地开了,却是陆奇睡的客卧。
  
  “啊?啊,一会儿再跟你说。”陈律匆忙挂了电话,搓搓手,尴尬万分。彼此都裸着上身,莫名地对视了几秒。
  
  “昨晚是你带我回来?”陆奇眼睛有点肿,略带歉意地问。
  
  “嗯,你打错电话了,本来是要打给董什么的......”
  
  陆奇脸色一下就变了,低头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那个...谁呢?没妨碍你们吧。”
  
  陈律马上摆手,“没没,我穿衣服,你随意。”
  
  脚步有些急躁,陈律猛地磕到桌子角,疼得他险些绊倒在地。陆奇想开口问有没有事,门又突然开了。沙林提着一桶豆浆,两根油条急匆匆走进来。
  
  陈律暗骂,这家伙一出现准倒霉。
  
  三人都僵在原地,陆奇看着沙林脸颊一点点泛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忙转身回屋。
  
  沙林看了看陈律,又看看陆奇刚关上的卧室门。一股浓浓的千年老陈醋味儿又携着强烈的怨念从他头顶冒出,熏得陈律欲哭无泪。
  
  “买的什么?”陈律忍着疼坐到沙发上,就搞不懂了,一个陆奇至于把沙林刺激成这样么。他哪儿知道在沙林眼里这俩人当初那一吻可是难以磨灭的百万伏电流,光想想都血液倒冲。
  
  反正沙林心里就认定陈律喜欢陆奇那样的,有时候脑子直有脑子直的坏处。
  
  “豆浆油条,新鲜的。”沙林说完又掳袖子去卫生间开始干活,陈律心头浮起一丝罪恶感,他错怪这傻小子了。
  
  陆奇动作挺利索,不出十分钟就收拾妥当。跟陈律客套了几句,一时都无话可说,陆奇看沙林不在,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会和他在一起。”
  
  陈律不置可否,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会这样。
  
  “傻人有傻福,你珍惜着点。”说完陆奇就走了。
  
  陈律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明白他说的傻人是沙林,还是自己。
  
  原以为陆奇走了沙林也该消停了,陈律有点后悔让薛凯给沙林找工作,那货说的话不靠谱惯了,谁知道他找的是什么。还想和傻小子再谈谈,让他打消念头,谁知沙林洗完衣服,垂着头走到陈律面前交代,“我出去了...中午回来给你做饭。”
  
  陈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拧个什么劲儿?多少人想过悠闲日子还过不上,我缺你那点钱么,”
  
  “......我没拧,”沙林声音渐小,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比谁差,这种计较的心思一旦发了芽,就很难打住。
  
  “行,”陈律硬生生把气憋回去,“那你先等我吃完早点,我带你去找薛凯,他给你安排工作,好不好?”
  
  话音刚落,门又响了,陈律无奈地去开门,真是上赶着凑热闹,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唐娟领着瑞瑞兴高采烈往屋里窜,手上提满了东西。小孩儿一见沙林就飞扑过去,可怎么摇那人都不动。唐娟也看出异常,跟陈律使眼色,低声问,“怎么了?”
  
  陈律没心情跟她解释,低着头喝豆浆,又问一遍,“行么?”
  
  “我想自己找。”沙林对瑞瑞的骚扰熟视无睹,弄得小孩儿差点哭出来。
  
  如果当初知道和沙林会有这么难以沟通的时候,陈律不确定是否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或许价值观当真决定了很多事,听见沙林那句话时,陈律头都快炸了。
  
  “老老实实让我喜欢你,对你好有那么难么?”陈律克制了再克制,才不让自己当着别人面冲他发火。
  
  “...我想变得更好,”沙林想了半天才把最接近本意的话说出来,这大概是极限了。
  
  “哥哥,”瑞瑞拼命拽着沙林裤子,再用点儿力就快被他拽掉了。
  
  唐娟忙打圆场,“沙林,我给你买了套保暖内衣,来试试合不合身。”
  
  气氛越来越僵,陈律看他那倔样子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心有点凉,“真想去?”
  
  “嗯。”沙林点头。
  
  “去哪儿?”唐娟问,昨还好好的两人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去吧,”陈律挥了挥手,唐娟忙拉住要走的沙林,劝道,“天还早你要上哪儿?吃过饭让陈律送你去不行么?”
  
  “姐,你甭拉他,让他出去试试就知道天高地厚了,”陈律火得不行,起身把豆浆油条一股脑扔垃圾桶里,“我他妈上赶着嘘寒问暖还不嫌好!”
  
  沙林一听这话就跟小火炮被点燃了似的,使劲甩开唐娟的手头也不回往外冲。
  
  “陈律...”唐娟惊得回不过神,“真让他走了?”
  
  悔也来不及了,陈律进退不得,抓起车钥匙风一样追出去。遇上这倒霉蛋,心都快操碎了。
  
   2828、第二十八章 ...
 
 
  陈律还是没追上沙林,进电梯才看见自己只穿了条花裤衩的尊容,再心急火燎也不能就这么出去。等换好衣服那小子早跑没影了,问保安人也只说速度太快没看清。陈律觉得沙林就是属哪吒的,给他俩风火轮都能直接跑天上去。
  
  开车到附近绕了一圈没见着人,陈律只得回家,他姐和侄子还在,总不能丢下他俩不管。进屋就见瑞瑞抱着枕头在地上打滚,咕嘟咕嘟念着英文,从客厅滚到厨房,又接着往阳台滚。
  
  “这是怎么了?姐...你也不管管?”陈律扒拉开散落一地的卫生纸,都没力气再发火了。
  
  唐娟理顺购物袋里东西,摊手,“你侄子随你,没人陪他玩就这样了,我管不了。”
  
  “咱妈呢,”陈律死沉沉地倒沙发上,捂着脸说,“把瑞瑞送她那儿去,我现在经不起折腾了。”
  
  “出息,”唐娟嗤笑,“遇事儿就拖,拖不了躲,躲不过就耍赖,我还不知道你?说吧,这回又打算怎么着?直接分了,还是先混着,混一天算一天。”
  
  唐娟这些年眼见陈律身边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想着他该稍微成熟点了吧,却还是没长进。老这么玩世不恭的,看对眼就上,没兴趣就撤,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小日子看着是滋润了,充实了,可鬼知道这混蛋家伙真快活还是假快活。
  
  “我哪儿拖了...哪儿混了...”陈律哀鸣,反正谁都瞅他不顺眼。
  
  “远的不说,陆奇你拖没拖?”唐娟过去揪他耳朵,“逮着你出轨都不下三回了吧,最后一回直接上妈那儿找你,你当时躲没躲?陈律,再开放也没你这样的,你当感情是儿戏啊,喜欢就上赶着,不喜欢连个解释都不跟人说。”
  
  “哪么三回了,就两回...别造谣。”陈律挣脱魔爪,拿抱枕捂着头,不想听她念叨。
  
  唐娟气个半死,狠狠拍了陈律一巴掌,“两回还嫌少?!那会儿陆奇对你多好,你怎么就......”
  
  “姐,别提他了行么,”陈律满脸绝望,“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是,陆奇是挺好,可他也跟我耍心眼,我不喜欢这样!”
  
  看唐娟不说话,陈律接着控诉,“我去趟超市他都能跟踪我,偷偷打印我通话记录,还有他被舍友扇耳光的事,你猜猜,是谁干的?”
  
  唐娟摇头,这事他们全家都知道,当时陈律把那人都打进医院去了,差点就给送了监狱。后来托了多少关系才把事情压下去,把老太太急死。
  
  “他自己。”陈律面无表情,陈年旧事挖出来讲很不地道,可要不说唐娟还得冤枉自己。
  
  “那段时间正跟他冷战,就想出自导自演苦情戏,你说说,这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么?我是对不起他......可他也给我心里弄了个结,没法再信了。”
  
  “好好,我不提过去的事。那沙林呢,在妈那儿你信誓旦旦保证过的话现在又忘了?”
  
  “我没忘,不是他要走吗...姐你消停会儿。”陈律都想给她求饶了,话匣子一开没完没了。
  
  “头疼了?”
  
  “疼死了。”
  
  “那分了呗,你俩差距那么大,分了重新找,你能耐,哪儿找不到。”
  
  “你能别气我了么......”
  
  “我说真的。”
  
  “不分!”陈律干脆躲回卧室,狠狠摔上门。
  
  过了一会儿,听见瑞瑞还在外边翻箱倒柜闹个没完,陈律大吼,“唐璟瑞!再不老实我把你扔了!”
  
  “姓陈的,你有气跟孩子较什么劲!!!”唐娟护犊子,捂着瑞瑞耳朵吼了回去。
  
  陈律遭了当头棒喝,躲被窝里有点无地自容。相比自己,沙林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跟他又较个什么劲呢。显得能耐啊,还是成熟老练。
  
  可这沙林确实有点欠教育,陈律决定先不找了,等那小子饿了冷了自然知道回来。臭脾气不能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陈律以后是真压不住他了。
  
  打开笔记本查看了最近的邮件,之前的助理小刘回他了,还有另外几个关系好的前同事也说考虑考虑。陈律理解,毕竟自己白手起家风险太大,没人会随随便便放着上手工作不干来陪他冒险。事关自身利益的时候,人往往都比较理智谨慎。
  
  好在陈律原来接的单子基本都是他亲自去和客户沟通,不少人还和他成了朋友,人脉方面是他的优势。
  
  随意浏览了会儿新闻已经中午了,唐娟敲门,问他去不去必胜客,瑞瑞想吃。陈律心不在焉答了句不去,那母子俩也就走了。
  
  他要去了谁看门?说不准那傻小子什么时候回来。陈律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也缺了一块。
  
  一个人闲得慌,拨弄了下阳台花草,又把被瑞瑞弄乱的客厅收拾整齐。擦干净厨房玻璃和碗柜,陈律蹲卫生间里挥舞着马桶刷挥汗如雨。
  
  终于熬到了下午,家门是一点动静没有,陈律都快幻听了,看几分钟电视就回头瞅瞅。
  
  攥着手机天人交战,陈律默默倒数,到两百声沙林要还不回来他就出去鬼混!一定要鬼混!!!
  
  铃声在第一百九九下响起,陈律看见上面的名字,方铭伟......
  
  “喂。”这是逼着他鬼混啊。
  
  “快来把你家林弟弟领走,”方铭伟声音半死不活要断气儿似的。
  
  “嗯?”陈律瞬间精神抖擞,“怎么?”
  
  “他挨家挨户去应聘,都让人赶了出来,现在跑我这儿来了。”方铭伟转身看看,压低了声说,“那小孩没认出我,可能是看见了影楼外帖的招聘广告,我说陈律你至于么...你俩这是演得哪出啊?缺钱你直说...”
  
  陈律噎得不轻,缓了半天气才说,“你能收了他么?别说是我说的。”
  
  “不是,我缺人也不会要他啊...你到底欠多少钱了?把人孩子逼成这样。还拍胸脯跟我说他什么都能干,卖身啊这是?”
  
  “...铭伟,”陈律都快哭了,“你就让他给你打打杂,我真拿他没办法了,昨儿开始跟我闹独立,不信你问薛凯,我还托了他介绍工作...”
  
  方铭伟愣了几秒,忽然大笑起来,“我说呢,刚薛凯还问我这儿招不招人,敢情咱们几个老爷们儿都在围着他转啊。”
  
  “我谢你了!!!”陈律咬牙切齿,
  
  “行行,不过我可先说好了,他到这儿是给我打工,干不好一样走人。”
  
  “方、铭、伟。”
  
  “别介!我把他当亲弟弟看,行不?”
  
  总算能松口气,挂了电话,陈律仰躺在地上发了半晌呆。静谧空气里,他好像有点懂了老娘在病房说过的话。
  
  等你哪天遇上一个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且不求回报的,那就是真喜欢上了。
  
  陈律独自呼吸着,觉得自己也在慢慢变好,这一回他真正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等到天色渐渐晦暗,陈律才想起厨房有面,水刚烧沸,门就响了。打开一看,沙林正满头大汗站在跟前咧嘴笑,陈律故意不搭理他,转身要走。
  
  “我...错了......”沙林叫他,在门口没敢进来。
  
  陈律哼哼,“哪儿错了?”
  
  “惹你不高兴。”还挺老实。
  
  “那你回来干嘛,不是撂蹄子要走么。”
  
  “回来给你做饭。”
  
  陈律憋得不行,噗地一下狂笑出声。沙林以为他不生气了,也跟着笑起来。
  
  “进来吧,还在那傻站着,”陈律系好围裙去厨房下面,“你等会儿,咱俩吃面啊。”
  
  沙林小狗似的绕着他转悠,得意神色掩都掩不住。“告诉你个好消息...”
  
  陈律没看他,眼底却溢满了笑意,“什么?”
  
  “我找着工作了,包吃一顿饭,一个月两千!”沙林乐呵呵地说,一边紧紧盯着陈律的一举一动,就这么眼巴巴的望着。
  
  陈律面无表情,许久才扭头看他,异常热烈的光彩在沙林眼里绽放,那一瞬间,自己好像成了沙林的全世界。
  
  “不错,好好干。”
  
   2929、第二十九章 ...
 
 
  一整夜陈律都没睡好觉,沙林缠着他念叨那影楼多大多高,墙上挂了好多照片,一个个明星似的,漂亮极了。陈律翻身捂头,打了几声假模假样的呼噜,总算把他唬消停了。可没过多久身边的人又悄悄爬起来,陈律瞄了一眼,见沙林正打开衣柜拿出那天给他买的新衣服,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然后才安心躺下。
  
  不由弯了唇角,陈律抬手把沙林搂怀里,才发现这小子已经睡着了。
  
  第一天上班沙林格外积极,六点就起床穿衣打扮,陈律眯着眼看他忙进忙出,又在厨房捣腾了一阵。
  
  “怎么还背那个破包?”陈律见他挎着从张小阳那儿带回的已经洗褪色的帆布包,还站镜子前拽了两下,模样颇得意。
  
  沙林没回头,笑着说,“这包挺好,和衣服颜色也搭。”
  
  陈律过去就把包给收缴了,往角落一扔,“哪儿搭了,我重新给你找个,”衣柜下边堆了好些个各种品牌的包,哪个不比那强。
  
  沙林虽有些不情愿,还是顺着陈律,任他把一个几乎没怎么用过的阿迪休闲包挂在身上。末了还嘟嘟囔囔,“这俩不差不多么...就是新点儿。”
  
  陈律没跟他计较,反正这小子眼里分不出好坏,茶叶蛋和大钻石他一准要茶叶蛋,管饱。光着身子又爬回床上,露了个头问,“真不用我送你?认路么。”
  
  “认路,”沙林点头笑,拍了拍口袋,“坐公车的钱也带了。”
  
  “把这个也拿上,”陈律够到抽屉边,拉开,从里边摸出个手机,买了有段日子,一直忘记给他。
  
  沙林搓搓手,没接。陈律知道他嫌贵重,这孩子太老实,就是真金白银放面前让他挑都下不去手那种。
  
  “拿着,没手机我怎么找你,这是旧的,本想扔了...”陈律瞎掰惯了,张口就来。
  
  沙林这才接了,摆弄几下,特兴奋。陈律就爱看他这样,纯天然无公害,招人疼。
  
  “厨房里煮着红豆粥,开的小火,你别睡过了啊,我走了。”沙林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进包里,交代完毕就想撤退。
  
  陈律眯眼笑,指指自己脸颊,沙林会意,跳过去吧唧了一下才欢欢喜喜离开。
  
  什么叫神仙过的日子,就陈律现在这样的。
  
  起床后磨蹭了一会儿,喝完沙林煮的粥,陈律无所事事看起动画片,还是经久不衰的哆啦A梦,每次沙林一看这个就跟着傻乐。中午沙林不回来,就他自己吃饭,拿了手机准备去老太太那儿蹭饭,他老娘心灵感应先拨过来了。
  
  “白天有空没?”
  
  “干嘛?”陈律听那语气还挺激动,
  
  “陪我去买东西。”
  
  差不多猜出是要置办嫁妆了,陈律心情好,不惹她老人家生气。“成,我现在就过去。”
  
  到家一看,还真是去置办嫁妆,旧电器全堆楼下等着回收。瑞瑞蹲小花坛里玩泥巴,糊了一爪儿的土。唐娟和老太太忙上忙下招呼工人搬东西,也没人管他。
  
  “瑞儿!”陈律从车上下来叫了一声,小孩看见他噌地扑过去,眼看两巴掌就要拍他裤腿上,陈律赶紧抓住,“洗手去!脏死了!”
  
  “Worm~~~Worm~~~”瑞瑞欢天喜地把他拖到花坛边,指着土活蹦乱跳。
  
  陈律定睛一看,这捣蛋鬼挖出了几条蚯蚓,晒太阳底下不停挣扎,快要嗝屁了。这时老太太跑了过来,抱起瑞瑞就往楼上去,边走边拍他屁股,“让你再闹,玩脏东西生病怎么办......陈律你在下面看着,”
  
  “妈!”唐娟在楼道里叫,“玩就玩呗,小孩儿哪那么娇贵!”
  
  陈律没法插嘴,只在原地笑了笑。从前还有过领养小孩的心思,现在彻底打消了,一个沙林就够他操心的。想着想着,忽然有点想那傻小子了。发了条信息过去,【干嘛呢】,等了好久都没回。就在陈律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响了,沙林在那头小声说,“...我指头笨,老按错,刚擦完相框。”
  
  “累么?”陈律一听他说话就乐呵,“别干那么多活,找地歇着去。”
  
  “我拿了工钱的!!!怎么可以!”沙林一下提了调,断断续续地抱怨,“你尽教我干坏事儿......”
  
  陈律气结,故意沉着声说,“那挂了。”
  
  “别别...”沙林求饶,
  
  “我教没教你干坏事儿?”
  
  “没。”
  
  “我对你好不?”
  
  “好。”
  
  “多好?”
  
  “特别好......”
  
  唐娟站陈律身后笑了半天,猛地拍他肩,“腻歪完没?跟我搬书去。”
  
  陈律给她吓得不轻,忙不迭跟沙林说了几句赶紧挂了,讪讪地跟着他姐掳袖子干活。唐娟捂着肚子笑弯腰,几步一歇才走上楼。又跟老太太八卦了一番,俩女人一块儿指着陈律嘲笑。
  
  “行了啊你俩,谁谈恋爱不腻歪啊,管得着么你们......”陈律脸红个通透,这太丢人了,弯腰搬起一摞书转身就走。
  
  唐娟还不放过他,笑着调侃,“别说,真没见你这样过。”
  
  陈律懒得搭理她,闷着头狂奔。
  
  屋子收拾完毕,老太太红光满面地跟陈律宣布,她和那老头的婚宴定在下月二十八。陈律心里有点酸,还是妥协地笑笑,调侃道,“您就那么着急把自个儿嫁出去......”
  
  空房间漾起灰尘,阳光下格外清晰。小时候他就和老太太一块儿在这生活,点点滴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而最亲的人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亲人了,纵然血脉相连,也都有属于各自的生活。陈律懂,只是不舍,从前再苦再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失去一切一文不值,他也知道还有妈妈在,那个人永远会无条件接受他,不计较他的身份、财富和未来。
  
  这种无私的,永不背弃的感情才是他真正不舍的。
  
  老太太看出他的心思,皱眉嗔笑,“瞧把你愁的,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汤伯伯那儿离医院近,我搬过去住也挺方便,你想去随时都可以,他特希望你去看看......”
  
  “嗯,”陈律抹了抹脸,换上笑容,“跟了医生也挺好,有人看着你,我心里踏实。”
  
  “真心话?”老太太仔细看他。
  
  “真心的。”
  
  陈律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胸是越来越开阔了,因为有另一股细微却顽强的力量在里边撑着,他说不清来自哪儿,但很踏实。
  
  开车载着一家老小往苏宁奔,照老太太的意思,是想买点儿电器,再买套沙发全搬汤老头家去,反正年代久了,差不多该换了。老太太看上的东西陈律和唐娟一人付了一半钱,就当孝敬老娘的。
  
  陈律刷完卡,回头问,“那么些家电老头那儿能放下么?”
  
  “这不用你操心。”老太太最近春风满面,有爱情滋润着就是不一样嘿。瑞瑞在旁边吵着要吃冰激凌,唐娟只得领着小孩去买,让陈律和老太太在卖场里等。
  
  只剩母子两人相对,陈律扯了扯嘴角,跟老太太干瞪眼。手臂猛地一紧,被她老人家拽到一边,贼兮兮地掏出个红包,“给沙林的,年都过完了也没准备礼物,你往后再跟我玩突袭试试。”
  
  陈律笑着接下,眨眨眼,“那不也跟你学的。”
  
  “陈律,我再郑重的发表一下意见,”老太太表情严肃起来,陈律拿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要叨叨啥,赶紧摆手拦住。
  
  “妈,我认真的...我对沙林挺好了,你别老这么怀疑行不,”
  
  老太太拧眉看他,“要不是你以前糟劲事儿没少干我能怀疑亲儿子?沙林比不得你,既然决定和他在一块儿你就收收心,别让人难过了,也别去祸害人。”
  
  “要我说多少遍啊......”
  
  “就是提个醒,把人拐这条道上就得负责,”
  
  “那我要是不负呢?”陈律嬉皮笑脸,
  
  迎头就是一巴掌,老太太下手不轻,“混球!你给我积点儿德!”
  
  话音刚落唐娟就领着瑞瑞回来了,陈律赶紧去逗小侄子,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就那么不值得人相信么。在朋友和亲人眼里,抛却事业上的成功,他干的很多事确实挺混蛋的,而那傻小子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有些话也并非说了就能让人信服,只有他知道,那颗混蛋心真的在改变。
  
  折腾到傍晚总算忙活完了,陈律直接到方铭伟那影楼外候着,省得沙林还去挤公交。等了不到十分钟就见那小子挎着包兴冲冲跑出来,没见着陈律的车,两蹄子直接飞奔向附近车站。陈律憋着笑,摁了几下喇叭,又探出头去喊,“小子钱掉了!!!”
  
  沙林果真回头看了看地下,才发现陈律在不远处朝他笑。
  
  上了车,沙林开始一件件细数做过的事,像个迫不及待对家长汇报成绩的孩子,看见陈律笑了,他也跟着笑。
  
  那瞬间,陈律恍然懂得,或许在过去十八年里,沙林都是一颗被人遗忘在角落的小石头,没人会去注意他,关心他的想法和冷暖,却始终无法阻挡他在汹涌的河流里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
  
  而那座指引他逆流而上,发出熹微光芒的灯塔,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想吃大餐么?”陈律挑了挑唇,是该给他点儿奖励了。
  
  “想。”沙林在座位上扭动,
  
  “吃什么?”
  
  “馄饨!”
  
  “......”陈律掉转车头,唉声叹气,“行,馄饨...”
  
  整座城市在夜幕降临时陷入热烈的喧嚣里,无数盏灯火从眼前晃过,陈律内心却安稳宁静。
  
  
 
3030、第三十章 ...
 
 
  清早陈律接到个电话,那几位他发出邀请的森环大手们已经集体递交了辞呈,就等着老板批文结算。好消息来得太突然,陈律愣在床上回不过神。直到小刘笑呵呵地对着话筒喂了几声,陈律才压抑住喜悦说了句谢谢。
  
  之前半年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那些霉运都是为这厚积薄发的一瞬间。
  
  “那约个时间出来聚聚?”陈律乐得合不拢嘴,“行,地点你们定,商量好了告诉我就行,包了包了!我全包!”
  
  沙林也正要起床,被身边的人吵醒,揉揉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陈律光顾着乐,没听到他说话,又跟小刘掰了几句,那小妞比当他助理那会儿开朗多了,喊他名字喊得贼顺溜,陈律还有些不习惯。
  
  沙林看陈律笑得畅快,使坏地勾起手往他两腿间钻,忽然脑袋被人按住,抬头却见陈律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沙林不罢休,整个人缩到被子里,干脆拿鼻尖去蹭,痒得陈律左右闪躲,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才翻身压住他。
  
  咬着沙林耳朵,陈律嘿嘿地笑,“成了...想要什么,快说,要星星我都给你摘......”
  
  “嗯...”沙林全身酥麻,还处在半醒状态,含糊不清回他,“不要星星,就要你。”
  
  “傻缺。”陈律笑骂,极度喜悦在耳鬓厮磨间渐渐转化为难以抑制的欲望,紧贴沙林的背不疾不徐摩擦了一会儿,手伸进他裤衩里,由前转后,再由后转前,把他屁股蛋子和沙小鸟摸了个遍。
  
  簌簌电流窜上来,沙林脸全红了,扭头却被陈律裹着浓烈鼻息狠狠封住了嘴。这样的动作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都让沙林激动不已,每一次都像天地初启,他是稚童,毫无保留地展开身体交付出去。陈律每一次触碰都令他惊惶雀跃,是火柴擦过盒子,唰地一声,全都亮了、烧着了。
  
  “都给你,给你...”陈律欺身上前,呵出的气晕成水珠浮在两人皮肤上,润泽一片。沙林半闭着眼,耳鬓发丝全湿了,侧着脸急促呼吸。陈律看了一眼,心底春潮涌动,泛滥成灾。
  
  等两人折腾完,太阳已经擦着窗帘缝儿挤了进来,沙林全身汗渍,迷迷瞪瞪看了眼闹钟,不知什么时候被陈律给按了,时针正正指向八点。
  
  一把掀开被子,沙林光溜溜地往卫生间跑,嘴里念叨,“坏事了坏事了,今儿准迟到!”
  
  陈律意犹未尽,还准备歇会儿再战,可沙林不给他机会,皱成包子褶的脸蛋挂满委屈。没时间洗澡,拿湿纸巾擦了擦大腿,沙林站床前穿裤子,塞了几次都没塞进去,急得他满头大汗。
  
  “裤腿没拉直,”陈律笑呵呵地提醒,胳膊支着后脑,煞有介事道,“今儿甭去了,就说你生病。”
  
  沙林瞪他,拉直了裤腿又往里边塞,“全勤奖金有一百呢。”
  
  “切,一百能干啥,还不够我买杯酒。”陈律笑他不懂风情,都摆这风骚姿势了还不为所动,露出两条大腿,拍拍床,“甭去了...你看哥都这样了...再玩会儿。”
  
  沙林赧红了脸,呼哧呼哧喘几口气,“你...”你半天愣是你不出个下文,转身又去抓梳子刮了几下头毛。
  
  “一百我给你,真的,”陈律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两张票子,“喏,我再加一百,今儿我大喜,咱俩好好庆祝庆祝。”
  
  “什么喜?!”沙林眼睛都快蹦出来了,以为陈律要结婚,这怪不得他,村里一有人结婚都说哪家哪家大喜。
  
  “我的工作室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了,”陈律眯眼笑,挺了挺胸膛,“这回我真成老板了。”
  
  沙林嘴角翘起,眨巴着眼小声说了句真好。那模样惹得陈律瞬间狼变,扑过去两腿牢牢夹住他死活不肯放,上下其手险些又把沙林剥个精光。
  
  那小子蹭了半天,死死拽住裤子,哭丧着喊,“别闹了...我真迟到了!!!”
  
  “今天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陪我。”陈律不为所动,一上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我不.......”沙林手脚并用蹭出一脑门汗,倔得跟驴一样,斗了许久都没让陈律得手,最后像条泥鳅滑出那无赖怀抱,踉踉跄跄抓起包就往外跑。
  
  陈律笑个半死,听见沙林在门口穿鞋,故意跳下床噔噔噔踩了几下地板,吓得沙林单跳着脚鞋带都没来得及系就溜没影了。
  
  一切都在渐入佳境,陈律掏光家底,又贷了些款,总算把工作室注册好了。说是工作室,其实也算得上一小型公司。等办公地点装修好,所有设备都入住以后,陈律捏着几张存折,看着上面的数字唏嘘,他这一下就从小康过度到贫下中农了。胡吃海喝灯红酒绿的日子就此终结,陈律得勒紧裤腰才能养家糊口。好在沙林那傻小子什么也不求,天天菜汤泡饭都吃得乐滋滋。把老太太准备的红包给他,还煞有介事数出一半交陈律手里,说他用不了那么多。
  
  陈律明白他的心思,这家伙偶尔也挺有眼力界,知道陈律近来物质生活十分匮乏,再不能像地主老财那样随意挥霍了。于是买菜也都挑着经吃的买,冰箱里屯了不少大白菜,陈律看着桌上炒的,煮的,红烧的,糖醋的,都快被他整哭了,说咱家就是再揭不开锅你也不能这么摧残我这老胃啊,连点儿荤腥都不见,还叫过日子么。
  
  “电视上说蔬菜维生素多,对身体好。”沙林又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自己埋头吃咸菜下饭。
  
  陈律敲他头,“也就这段日子...等资金周转开了老子就有钱了,你想吃什么尽管买,别委屈自己。”
  
  “不委屈。”沙林笑得像朵花,心里默默倒数发工资的日期。
  
  那段日子说实话陈律挺快活的,虽说吃的差点儿,看见新款衣服饰品上架也只能眼巴巴望着,可他真打心里快活。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沙林总切好了水果装盘里端他面前,逗逗孩子聊聊天,那些辛苦疲累也就不见了踪影。
  
  沙林的工作也似乎越来越上手,从他每次对陈律侃侃而谈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就能看出。而陈律也只听着,不发表意见,他觉着这小孩儿也就一时来劲,非要找点事儿做,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就由着他去,却从没期望沙林干出什么成就。内心里陈律待他就像宠爱一个孩子,不会因他创造了财富多爱他几分,也不会因他一事无成少爱他几分。沙林带给他的满足从来不是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和归宿感。连老太太有次在饭桌上都调侃,沙林已经成精了,陈律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立马给递上。当时陈律咬着筷子嘿嘿傻乐,说你就嫉妒我吧。
  
  老太太结婚前夕给陈律送来张存折,她把房卖了。陈律死活不接,老太太态度强硬地塞给他,“我还有养老金,哪儿花得了那么些钱,放银行里还贬值,不如给你,就当投资了。”
  
  陈律含泪凝噎,“你真是我亲娘。”
  
  举行婚宴那天来了不少人,汤家三兄妹连带零零总总的亲戚坐了好几桌。汤大爷到底是医院里的老资格,连院长都赏脸来了。看着化了妆一身婚纱的老娘,陈律颇不习惯,悄悄凑耳边说,“老了老了还不忘夕阳红一把。”
  
  老太太扭头瞪他,白眼球里朵朵桃花儿满天飞。陈律很欣慰。听说他老娘本不想这么大张旗鼓,可汤老头非要搞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给他俩见证。陈律知道后更欣慰了。
  
  婚纱照是在方铭伟那影楼拍的,陈律一副老总姿态坐沙发上指指点点,看沙林跟着摄影师忙前忙后,不时朝那小子抛个媚眼,能让他脸红半天。
  
  陈律打扮完毕,也非要上去凑个热闹,挤俩老人中间搔首弄姿了一番。最后不过瘾,又把沙林扯进来,再冲唐娟瑞瑞招招手,来了张全家福。
  
  休息期间,陈律见沙林端着相机仔细擦拭,神情近乎膜拜。缓缓滑到他身后,陈律低声问,“想拍么?”
  
  沙林吓了一跳,惶恐摇头,“这太贵了,我肯定学不好。”光胶卷都得花不少钱,更别提摄影师包里随身背着的那几个镜头,听说就没有下五千的。
  
  陈律笑着拍拍他脑袋,什么也没说。
  
  转眼夏天到了,陈律的工作室接了不少单,包括陈阳西那连锁西餐厅的所有广告设计,外加一些地产公司的公交投放广告,还都是些大单。不知不觉腰包鼓了,陈律也越发忙碌了。
  
  裹着一身酒味钻进被里,沙林让他闹醒,含糊不清说,“你回来了,饿么?我去热宵夜。”
  
  没有动弹,只轻轻用手环着沙林的腰,陈律蹭了几下,“不用,外面吃饱了,知道今儿跟谁吃饭么......”
  
  沙林不懂,却还是顺着他问,“谁?”
  
  “鑫茂老总,这单子要成了那可是好几十万利润,”说完又弯了眉角笑个不停,
  
  “啊...”沙林笑着感叹,“真好。”
  
  “好吧,”陈律撑起身子去找他脸,终于摸索到嘴唇,用力贴上去啃咬,“来给奖励一个,好孩子。”
  
  “嘴臭......”沙林推开他左右闪躲,“一股酒味儿,”
  
  陈律直起身呵了几口,还真是,“行行,漱口去,你别睡啊。”
  
  “嗯。”沙林露出两只眼乌突突地转,春意浓浓。
  
  正等着,陈律的手机响了,沙林大叫提醒,卫生间里的人却让他先接了。看着屏幕上那俩字,沙林眼底小火苗又呼呼直冒。
  
  “喂?”
  
  “陈律...是我,”陆奇的声音挺好听的,到底是电影学院的人,不止举手投足,连说话这软实力也比一般人强。
  
  “他刷牙呢,”沙林努力让自己说得正经严肃,可一想到陆奇的样子就莫名蔫了。
  
  “噢,那打扰了,麻烦你一会儿让他回我电话,嗯...有事儿找。”陆奇很有礼貌,搞得沙林不知怎么接。“就这样,再见。”先挂电话给了他台阶下,沙林握着手机像捧了块烫手山芋,迟迟回不过神。
  
  “谁啊?”陈律扯了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坐到床头。
  
  “陆奇,他说让你回他电话,有事找。”沙林递给他电话,然后一点点钻回被窝,陈律冰凉指尖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容里有调侃和揶揄。
  
  “我这就回,”陈律往阳台走,回头补了句,“醋坛子又翻了?”
  
  “没有!!!”沙林拉起被子捂住头。
  
  陆奇还真是跟他说正事儿,新开拍的电视剧宣传想交给陈律他们工作室做,两人官腔打了半天,最后也给陈律逼问出来,是陆奇跟制片提的议。
  
  “那我得谢你了,”陈律笑笑,三分虚伪七分真诚,拿人手短,他知道这理,要是碍在旧情人面上帮的忙,陈律还真有点儿受之有愧。
  
  “不如来点实际的,请我吃饭吧。”陆奇倒不客气,张口就来。
  
  “好啊,想吃什么你决定。”陈律干巴巴地赔笑。
  
  “...开玩笑,看把你急的。”
  
  “......有那么明显?”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这么一掰两人都放松下来,陈律莫名叹了口气,听见陆奇淡淡地说,“以前从没想过咱俩会这样,更没想过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变好还是变坏了?”陈律知道他指什么,
  
  “大概...算是变好了,”陆奇咬牙笑,“可我真有点儿不甘心啊。”
  
  “啊哈哈哈哈,”迷醉的双眼稍稍一抬就看见满天星星,陈律不急不缓地开口,透了几分时过境迁的淡然,“不甘心也没辙,过去了。”
  
  “嗯,过去了。”
  
  挂了电话,陈律默默吹着晚风,那滋味很惬意。屁股却冷不丁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干嘛呢!”陈律怒,沙林光着脚丫站他身后,怨气直冲头顶。
  
  撇撇嘴,沙林挤出俩字,“睡觉。”
  
    
3131、第三十一章 ...
 
 
  之后的一个多月陈律忙得连轴转,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策划案,各种预算,各方人事协调。这些还不是他最愁的,就怕那些爷爷们喜欢上饭桌谈事儿,一顿下来人给灌得七荤八素,什么混酒的招都使过来,还是不顶用。
  
  一度想戒酒,这回是彻底没机会了。
  
  开头几天夜夜笙歌,回到家沙林早睡下了,听见门响又屁颠颠跑出来扶他。陈律累得不行,就着沙林的手倒他怀里,赖原地不肯动弹。
  
  “起来...去床上睡。”沙林拉扯陈律,半拖半拽把他弄上床,蹭出满头汗。其实沙林挺搞不明白为什么城里人有事没事都爱坐饭桌前谈,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可仔细瞧瞧却跟一般胡吃海喝没多大区别。
  
  好不容易把陈律鞋子衣服扒拉光,他又哼哼叽叽往地上滚,沙林怕他跌疼了,赶紧用胳膊接着,挺沉一人就这么压在身上,十万大山一样。
  
  沙林卯足了劲推他,还不及陈律翻身一滚,这回是彻底栽地上没法拉扯了。沙林想哭,只穿条裤衩蹲陈律边上看他,“大哥...别闹了好不......你清醒没?”
  
  陈律仰头抬眼,傻呵呵笑了几声,一伸手就把沙林裤衩扒没了。沙林噌地窜起来,捂着屁股钻被窝里,把枕头被子全扔给陈律,由他自生自灭去。
  
  一觉睡到半夜,陈律还是给木地板冻醒了,摸黑爬起,发现手里还攥着块布,借窗外幽幽月光瞅了几眼,尴尬笑容浮上嘴角。再看床上的人,早裹成粽子酣然入梦。陈律捡起枕头被子,挨着沙林挤过去,虽说天也不算冷了,可还是习惯怀里抱着个东西睡。
  
  听见沙林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陈律使坏,抬手捏他的鼻子。
  
  “...嗯,”沙林哼哼,一甩手打了陈律一巴掌,含糊不清道,“别闹了...”
  
  “醒醒嘿,咱俩说说话。”陈律又挠他痒痒,这都好多天没正经聊天了,每次一睁眼沙林已经不见,而自己回家时通常醉得不成人样。
  
  “我睡觉呢,明儿还上班。”沙林往床边躲,让陈律拦腰拉回。
  
  “喂,你最近对我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啊,”陈律拿指头撑开他眼睛,“一开始跟屁虫似的老追在我后头,怎么着,有事儿干就忘本了,”
  
  “我没,”沙林投降,伸伸懒腰让自己清醒了点儿,凑陈律脸旁闻了闻,等着他先开口。
  
  “你就没啥想对我说的?”陈律挑眉,平时这小子老冲他念叨个没完,怎么这会儿倒安静了。
  
  沙林笑笑,“今天老板让我玩相机了,他说我拍的不错。”
  
  陈律欣慰,方铭伟这货说话算话,比薛凯靠谱。“爱玩就玩呗,等有空了咱俩去踏青,拍拍大自然什么的。”
  
  “什么时候?!”沙林两眼放光。
  
  “我琢磨琢磨......”陈律睡意袭来,搂着沙林脖子头一歪就睡着了。
  
  不容陈律琢磨,工作上的事儿已经把他摧残得腾不出一点时间。许多事情就这么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仿佛还是昨天,却已经嗖嗖飞过明天。转眼沙林已经在影楼干了小半年,陈律的工作室在业内也算初具规模,蒸蒸日上。
  
  如果不是那天前面出了车祸把路给堵了,陈律断不会载着小刘去往另一条道朝公司赶。那样也就不会经过方铭伟的影楼,就不会看见巨大橱窗里挂的巨幅照片,就不会察觉那个天天和自己呆在一块儿的傻小子竟然一夕之间变得天上地下。
  
  下意识减慢了车速,陈律打开车窗,一瞬不瞬紧盯照片上的人,顺手一指,问小刘,“你猜那是谁?”
  
  小刘正埋头理资料,听他一说,忙翘首去看,惊讶的嘴久久合不拢。陈律唇角一挑,自嘲地笑,“我自个儿都认不出那是谁了...操。”
  
  照片上沙林赤|裸上身,左肩披了条黑色绢绸,五官清晰,轮廓分明,发型也是时下最流行的。裸|露的肌肤仿佛抹了蜜,亮晃晃,乍一看真跟时尚杂志上的模特一个味儿。
  
  说不出什么滋味,陈律总觉得被那小王八蛋忽悠了,要说从前两人刚在一块儿那会,就是炒个青菜沙林都先问问他意见。这下倒好,哐啷一张“艳照”挂大街上,还不跟他打招呼的,换哪个爷们儿都不会舒坦。
  
  也不知那根筋抽了,陈律把车停影楼前看了半晌。小刘纳闷,瞧瞧时间,提醒道,“老板...再不走快迟到了。”
  
  “等会儿,”陈律戴上太阳镜,下车关门,直直往影楼里走。
  
  似乎正在筹备什么大活动,连方铭伟都掳袖子上了,陈律站台阶儿边仰头看,摄影化妆造型忙成一团。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成堆的人中间左顾右盼,低着头任他们摆弄。陈律靠着栏杆点了支烟,眯起眼一动不动。
  
  “不好意思先生,这里不允许吸烟,请......”
  
  “叫你老板过来,”陈律目色暗沉,就差一记刀光把过来说话的小妹秒了。
  
  “这,我们老板现在脱不开身,麻烦您等一下,”
  
  “方铭伟!!!”陈律扯着嗓子吼,远处人群里的毛茸脑袋猛地抬起头,正撞上陈律的目光。
  
  “你来了!”沙林蹬蹬几步跑到陈律跟前,衣衫不整,看样子还没拾掇好。陈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不见异色,还挺坦然哈臭小子。
  
  “干嘛呢这是...”陈律阴阳怪气笑问,抹了一把沙林的脸,全是粉。
  
  “拍照,”沙林咧嘴笑,然后指着身后的造型师说,“给准备了好几套衣服,要看吗?”
  
  不等陈律开口,方铭伟精神抖擞过来了,一只手搭沙林肩上,笑着揶揄,“哟...你可来了,看沙林新片呢?等会儿啊,可能还得三个小时,之前的你看过没,满意不?”
  
  陈律摆手,“等等,你俩啥时候合作上的?”
  
  方铭伟不解地朝沙林脸上看,“你没告诉他?”
  
  “告诉了,”沙林有些难堪,方铭伟胳膊特沉,搭着不肯挪,陈律一挥手拍开,揪着沙林衣领拉到自己身后。
  
  “你知道他是我哥们儿了?”看这亲密劲就能猜出来,陈律瞪了眼方铭伟,垂头盯着沙林。
  
  “嗯,”
  
  “你俩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陈律语气森冷,不大,却足够引起众人侧目。方才还叽叽喳喳叫个没完的房间霎时安静下来,不明就里的工作人员眼神暧昧又复杂地望着沙林和方铭伟。
  
  “陈律,你什么意思,”方铭伟扣住陈律的肩把他往人少处带,“不就拍个照么,你自个儿不同意了么,老年痴呆啊你,都忘了?”
  
  “我哪么同意了?”陈律嚷嚷,问沙林,“你自己说,你跟我说过这事儿没?”
  
  “说了。”沙林满脸紧张,小心翼翼里掺杂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悲伤。
  
  “不可能!”
  
  “我说了!还给了你样册!”
  
  “没有的事儿!”
  
  “就在家里,你床头柜上放着!”
  
  方铭伟瞧着架势再往下发展非掀了屋顶不可,忙挡在两人面前当和事老,“陈律,这事儿我真跟你打过招呼,电话里你不说随便么,也就前俩月的事,你当时去天津还是南京来着...沙林这小子别看瘦,骨架特适合拍片,也是无意间瞅上他了,”
  
  “我没看见。”陈律咬牙切齿,不听方铭伟解释。
  
  沙林气鼓鼓地回望他,眼里快要沁出水来,许久才说,“...是你没空看,我一直摆在那儿,也给你打过电话,你每次回来都喝醉了,都没空看。”
  
  陈律心里七滋八味,拉起沙林手就往外拖,“我还不信了。”
  
  摄影化妆造型等一票人睁大了眼僵在原地,迟疑着问方铭伟,“老板,还拍不拍了?”
  
  方铭伟抱胸走到橱窗前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收工,”转身又碎碎念叨,“陈律个二愣子,不惜福的东西。”
  
  出了影楼,陈律让小刘自己打车去公司,顺便让她先招呼着,晚点儿再过去。沙林跟着陈律坐上车,已经不会傻站在车前等人给他打开,也不会连安全带也不会系,抬着手彷徨无措。
  
  陈律看他轻车熟路的动作,心沉到谷底。
  
  一进家门陈律直奔卧室,床头柜上确实摆了本小册子,他都心灰意冷了。沙林远远站着,看到陈律拿起相册,翻开一页,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很快翻完,陈律指头上全是灰。他好像真错过什么了,而且一不小心就错过许多。“这些...都你?”
  
  “嗯。”沙林原地不动,“我本来没想被人拍照,那天老板请的模特出了事儿,摄影师说我和他身形差不多,让我试试...只是做宣传画册,”看了看陈律,又继续说,“我怕你生气,老板说你俩认识...他就给你打电话了。”
  
  “你自己怎么不说?”要不是这个人天天和他在一块儿,陈律真怀疑眼前的是不是沙林了。
  
  “我说了...可你工作太忙,吃饭时碰不上,等我睡着才回来,”
  
  “上上个月你去天津出差,我们十一天没见面,电用光了,我给你打电话也不通,后来是楼下奶奶教我怎么买电,”
  
  “你回来后又天天加班,我买的小龙虾都放馊了。”
  
  “上个月也是,跟你说好我发工资咱俩去吃大餐,一直不见人...小刘姐姐接过几次电话,都说你在开会。”
  
  “昨晚我问过你今天有空没,”沙林没再往下说,陈律明显没空,不但没空,把他说过的话全都忘得彻底。
  
  陈律捧着那本积了一层灰的册子,想了许久,才隐隐记起方铭伟似乎跟他说过,可事儿的内容他压根没了印象,或许当时他压根也没用心听。
  
  “...最近太忙,”陈律喘口气,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
  
  “那,沙林,你生气没?”陈律觉得应该道歉,却迟迟说不出口,只能任由周围空气凝结成冰。
  
  沙林摇了摇头,微微笑起,“今天还以为你是来看我拍照的...”
  
    
3232、第三十二章 ...
 
 
  陈律一直以为他和沙林之间最大的问题是那小子什么都不懂,而几乎所有人在最初都以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陈律爱沾花惹草,收不住心。
  
  此时此刻,他俩一条没占,却也不知不觉丢失了说话的能力。
  
  往往被认为是问题的问题,反而被无波无澜,事事顺遂的生活抢了风头靠边站。
  
  陈律颓丧地垂着头,他不明白那些热烈的感情都跑哪儿去了,他怎么就能对沙林不管不问这么久,又像从前那样,玩腻了?没感觉了?
  
  “不去上班么...”沙林清晰的声音来得很不真实,
  
  陈律扭头看他,显然不是那样,感情还在,一分没少,就是没原来坦然了。“上,你呢?”
  
  “还得拍照,”沙林抖抖身上的衣服,笑得很懂事。陈律看着刺眼,改口说,“不上了,我也去影楼,”随手把样册扔抽屉里,陈律起身走到沙林面前。
  
  “方铭伟都给你拍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露这儿就露那儿,喜欢裸让他自个儿上,”一把搂过傻小子,陈律把太阳镜搭他脸上,别说,还挺有范儿。
  
  开车途中,陈律看见沙林脸上又闪现似曾相识的神采,扒着车窗向外不停张望。
  
  “沙林,你开心吗?”
  
  “开心。”小子乐呵呵地摇头晃脑,还是一样容易满足。
  
  “想不想学开车?那样你就不用挤公交了,”遇到红灯,陈律停了车子,发信息给小刘有事不去公司了。
  
  “我笨,学不会。”沙林看了看方向盘,忽然想起什么,忽闪着眼睛问,“...你能教我汇钱么?”
  
  “汇哪儿啊?”陈律合上手机,又缓缓启动车子。
  
  “家里,我存了点儿钱,想汇给我哥,盖房子还缺不少钱。”
  
  “行,等我有空带你去,知道银行卡号吗?”
  
  “我晚上打电话问。”
  
  陈律抬手,把他嘴上残留的唇蜜全抹了,不带这么诱惑人的。到了影楼,一进门陈律就让七八双满含深意地眼睛盯得抬不起头,方铭伟冲他一抬下巴,招手让沙林过去。
  
  “不许拍裸的啊!”陈律大声警告,歪坐在大厅椅子上翘起腿。
  
  方铭伟懒得理他,把沙林带到换衣间,看这小子脸上挂了两朵红云,笑着问,“和好了?”
  
  “嗯,”沙林点点头,“老板谢谢你。”
  
  “谢我什么,”方铭伟瞧他愣头愣脑的,也就在镜头前还比较灵。
  
  “...你说拍了这个他肯定会理我。”沙林答得煞有介事,把方铭伟乐个半死。
  
  也就当初沙林还犹豫要不要赤膊上阵,方铭伟见他整天愁眉苦脸,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陈律能来接他,于是随口那么一忽悠,这小子还当真了。
  
  “那你把这个穿上,陈律保准天天围着你转。”方铭伟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花里胡哨的盒子,沙林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这是什么?”
  
  “拆开看看。”方铭伟得瑟。
  
  打开盒子沙林就镇住了,一条黑色丝绸面料的丁字裤在他手上风骚地抖动。“这、这...这,”沙林越说越急,眼睛都快掉地上。
  
  “托人从日本带的,送你了,好好干!”方铭伟用力拍拍他的肩,大笑着走远。
  
  第二天方铭伟刚开机就被陈律的来电狂轰滥炸,在那头不停咆哮,说你他娘都给沙林什么破烂玩意儿了,那小子前后不分,丁字裤细带那头勒前边,差点把他一口老血给逼出来。
  
  方铭伟笑岔了气,捂着胸咳嗽,“我哪儿知道...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不错你妹!少带他掺和,你再这样我不让沙林去你那儿了,尽学坏事儿。”陈律揉耳朵,沙林正好进来,手一抖,不等方铭伟念叨完赶紧挂了电话。
  
  “早餐做好......了?”陈律咬到舌头,目光定在沙林身上,这孩子还不罢休,总算把丁字裤给穿正确了,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许久,陈律才磕出几个字,“不难受啊?”不勒前边也勒后边,那雪白雪白的小身板绷在那么小的裤衩里,看得他都言语不能了。
  
  沙林摇摇头,正儿八经说,“老板说穿这个你就能围着我转。”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陈律一把掀开被子把沙林按床上,大清早的尽让人上火。
  
  沙林真的变了,一举一动不再像从前那样透着青涩的稚气,看人的眼神也少了局促不安。现在的他可以自己到超市采购家用,还能把几个牌子对比得头头是道。他开始学用电脑,陈律不在的时候,家里那台笔记本常被他捧在腿上摆弄。偶尔和陈律盘腿小酌,他会说嘉士伯的味儿比喜力好,搞得陈律一愣一愣的。
  
  下了班和同事小聚,顺便叫来了薛凯,那货最近感情不顺,正好找陈律吐吐苦水。还是在KTV,别人都在扯着嗓子嚎,就他俩挤角落哥俩好。陈律搓了搓薛凯脑门上三条皱纹,不禁同情,“你都给摧残成啥样了......”
  
  “哎,一言难尽。”薛凯光顾着灌酒,愁眉苦脸,“我老丈人家一个劲催我们要孩子,你瞅瞅,我这都快精尽人亡了,成天忙着造人运动。”
  
  陈律抿嘴笑,和他碰了下杯,“也差不多了,老大不小的,再拖两年你媳妇儿都成高龄产妇了,对小孩儿也不好。”
  
  “可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本来挺有情趣一事儿非闹得跟机械运动似的,多丧气,”薛凯面皮蜡黄,两眼无神,“律啊,说实话我真不想要孩子,麻烦...一想到有个和我长一样的小破孩到处撒欢我这脑仁就疼,两个人多自在,爱去哪儿去哪儿。”
  
  “多大人了还这么不成熟,”陈律可逮着机会教育他了,却让薛凯弹了一脑奔儿。“你成熟,你丫都熟透了,就等着上桌呢。”
  
  这时候挤过来一美女,往薛凯身上蹭了几下,C罩杯呼之欲出。陈律咬着杯沿不做声,笑呵呵看他反应,这薛凯也是真汉子,二话不说就把美女打发走了。
  
  “不赖啊...一颗红心向着我嫂子,”陈律给薛凯添了酒,那货却起身要去厕所。
  
  想起还没跟沙林说晚上不回去吃饭了,陈律翻出包找手机,却不见了踪影。自打上次被沙林委屈巴拉的眼神弄得罪孽感深重,陈律已经习惯有事儿和他先招呼一声,以免那小子又瞎想。相对的,沙林想做什么也都会在第一时间跟陈律报备。
  
  “陈律!过来唱啊!别光喝酒,”有人抬手叫他,众人忙应和,都吵着让他献唱。
  
  陈律不好推脱,便让人随便点了首歌,拿起麦唱了。
  
  “每个人都想明白,谁是自己生命不该错过的真爱,特别在午夜醒来更是会感慨......如果这就是爱,再转身就该勇敢留下来,就算受伤,就算流泪,都是生命里温柔灌溉......”
  
  陈律唱得很投入,迷倒了周围一票爷们姐们。可薛凯不给他继续沉醉的机会,哐啷一下撞开门就喊,“陈律!!!你快出来!沙林让人绑走了!”
  
  之后的情节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陈律疯了似地冲出去,却见沙林让人拽着胳膊拖上一辆黑色雅阁。眼睁睁看着车子从面前呼啸远走,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下班想着要喝酒,就把车停公司了。抬手去拦出租,可没一辆空的。最后还是薛凯一身酒味儿把自己的车开过来,招手让陈律上去。
  
  “我还想坐出租回去呢,你可祈祷别让交警拦到咱俩。”薛凯闷头发动车子,速度极快,见陈律傻愣愣地不说话,又问他,“沙弟弟是怎么了?他也不像会到这地儿来的人啊,我进卫生间就看见他和谁在洗手池那儿推搡,以为看差了呢。”
  
  陈律揉着眉角不吱声,那辆雅阁他认识,就王良的,以前停老太太楼下他看见过几次,尾号438一眼就记住了。
  
  薛凯那张破嘴,说啥啥灵,刚追了两个路口还真让警察堵上了。陈律气得连说话都没力了,跟薛凯两人对着测酒仪吹了几口,醉驾。
  
  “警察同志,我们真是去追人的,”薛凯拉着人衣袖不肯松,“一小孩儿让人拐跑了,”
  
  警察抬眼看他,跟看猩猩似的,“那你不会报警。”
  
  “报,报,现在报还来得及么......”
  
  “你说呢。”
  
  陈律站一边吹冷风,心里像被几百枚炮弹轰炸过。他担心沙林,毫无疑问。可他更想不通沙林怎么会在那儿,刚才匆匆一瞥,见沙林打扮入时,如果不是上车的动作带着几分不情愿,他差点就往不好的方面想了。
  
  “电话给我,”陈律捅捅薛凯,拨通沙林电话,等了一会儿,那边接起,才听见陈律说话哇地一声就哭起来。
  
  “在哪儿呢?”陈律心烦意乱,
  
  “...不知、道...太黑,我摔沟里了...”
  
  陈律有点心软,可那股不知名的怒火攒在胸口四处乱窜,“自个儿打车回来!”
  
  “没车...”沙林带着哭腔,
  
  “走回来!”不是挺能跑么。
  
  电话里的渐渐只听得到一阵时急时缓的呼吸,半晌,那边才说了三个字,“我错了。”
  
  背着沙林,陈律觉得都快成他爹了。走了老远的路才在站台下拦到出租,陈律把他扔座位上,一语不发。
  
  “怎么回事儿?”陈律拿手背支着下巴看窗外,脾气都给磨光了。
  
  “小阳哥...生日。”
  
  陈律回头,死死盯着他,“你俩还联系?”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跟这没关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不让我去......”
  
  “你爱干什么我管得着么?”陈律冷笑。
  
  “......”又是沉默,除了这招就不会玩点儿别的。
  
  “王良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小阳哥叫的他,”
  
  “噢,合伙坑你呢,就没看出来?”
  
  “没有!小阳哥不知道他会那样,我也不知道他在,”
  
  “那结果呢。”
  
  “......”沙林垂下头。陈律踢了踢他的脚,“鞋子哪儿来的,还有这衣服,这裤子。”
  
  司机冲后视镜扫了一眼,微微咳嗽一下,陈律当他不存在,继续盘问。
  
  沙林脸色变得难堪,腮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说啊,都敢穿了还怕丢人么?谁给你买的。”
  
  “陆奇哥哥给我的...他穿小了,说放着也是放着...我没想要他的东西。”
  
  陈律险些缓不上气,这一个个的都跟他玩阴的,先前还当情敌看不顺眼,才多久啊陆奇都哥哥上了!
  
  “那么喜欢他们,你跟他们过去呗!”陈律有点失去理智了,沉着脸提醒司机,“麻烦您改道儿。”
  
  自从上次和陆奇在的剧组合作过之后陈律跟他又像普通朋友来往过几次,这些他都和沙林提过,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什么时候陆奇和沙林裹上了。先是方铭伟,再是陆奇,仿佛离了自己,这小子也能一步步走出去,在他的轨道上去和人沟通交往。这些陈律并非难以接受,他只是不习惯,不喜欢沙林这样自作主张。
  
  他记得的,一直是那个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傻小子,也以为沙林一直都会是那个傻小子。
  
  等车子稳稳停在陆奇住的小区楼下,陈律还在犯轴,打开车门,“602室,这么晚他肯定在。”
  
  沙林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我不去......”
  
  “那你要去哪儿。”陈律知道自己的表情挺恐怖,否则这小子也不会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刚认识时那样。
  
  “和你回去。”
  
  “可你没了我也一样的,今儿你可以不和我说就出去玩,不让我知道你和张小阳在一起,也不告诉我你和陆奇什么时候成了朋友,我什么都不必做不必懂,你也能一样好好的,不是么?”
  
  沙林显然让他绕晕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我走了,没车,两条腿走回去,你要不想走就去找陆奇。”陈律下车,冷静地付钱,关上车门,然后沿着路灯一步步走进夜色里。
  
  终于知道自己像什么了,刺猬。陈律恍然明白过去为什么静不下心,因为他不相信,不相信他爸,所以不相信亲情,不相信陆奇,所以不相信爱情。又或者应该倒过来说,反正他就是这样别扭着。
  
  老太太结婚时候他以为大概把心结解了,或许当时身边有个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傻小子,让他冲淡了心里的不安。
  
  而谁又有义务陪谁到永远呢?连沙林也会去追逐他的梦想,陈律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他了。很多忽略了的东西却又在转身那     32、第三十二章 ...
 
 
  刻清晰起来,他记起抽屉里有架相机,是曾准备送给沙林的,一直忘了。
  
  到头来还是这样,谁离了谁都能活,就算不小心忘了,时间照样在走。如果当初把相机送出去了,难道现在他们两就会不一样?
  
  “不一样!”沙林叫喊着追上陈律,声音响彻夜空,“没你我不会一样...我喜欢你,一直喜欢...喜欢了就会不一样。”
  
  直到多年后陈律还是记得那个声音,听见的时候陈律知道沙林其实没变,傻小子一直都这么勇敢,比他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说完结了会咋样【殴
不晓得想表达的东西你们感觉到没?
每次临近结尾都会无比感慨,无比舍不得
沙小崽子~~~娘爱你~~~~ 3333、第三十三章 ...
 
 
  陈律顿了一下,还是提脚走了。刚跨出两步后脑勺就挨了一下,硬邦邦的东西没轻没重砸上来疼得他倒吸冷气。低头一看,居然是那小子的破鞋。
  
  “你吃错药了啊!逮什么扔什么!”陈律捂着头转身瞪他。
  
  沙林也胀红了脸瞪回去,没穿鞋的那只脚指尖蜷缩,白袜子踩在地上,往前挪了挪。
  
  陈律和他对视三秒,果断走人!谁想冷不丁又是一下,陈律哭笑不得,都快出离愤怒了。
  
  “混球!”四处巡视,也没个可以扔回去的,陈律只好大骂。
  
  “混蛋!”沙林满肚子委屈化为源源不断的力量,敢张嘴骂人了。
  
  “骂我...胆儿肥了啊...”陈律呼呼喘气,冲过去捏他的嘴,真想扇两巴掌,看了半天愣是下不去手。
  
  沙林牙帮子让他捏得生疼,眼睛通红,鼻涕刺啦一下流出来,手脚并用死命挣扎。
  
  “说,还敢不敢骂人了!”陈律不撒手,弓起背往后闪躲,
  
  “你先骂我...”沙林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挂了满脸,委屈得五官都快拧成一团,“呜...”身子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不肯动。
  
  陈律一下就被他哭蔫了,那声音跟紧箍咒似的扎得他头疼。有路过的人一脸好奇盯着他俩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爹揍儿子了。陈律泄气,把沙林甩了的鞋捡回来,蹲他面前,“喂,差不多得了,我又没欺负你。”
  
  “欺负了!”沙林闭着眼睛吼,
  
  “......把鞋穿上,”陈律投降,虽说是晚上,这哭声要把警察给招来可就丢人了。
  
  “我穿了你会跑么。”撇着嘴抬眼望陈律,白色毛毛虫挂嘴边摇摇欲坠。
  
  “不跑不跑,穿上,鼻涕也擦了。”赶紧找出纸巾给沙林,陈律让他这摸样逗得想笑。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就这样的。陈律蹲着看他,许久才问,“沙林,我一直搞不懂你到底看上我哪儿了?一开始我对你也不好,还挺嫌弃你...”
  
  “你对我挺好的。”沙林擤了鼻涕反驳道,“你说会一直陪着我,没人这么对我说过。”
  
  陈律笑起来,“那我要是逗你呢,我要反悔了不陪了,改明儿就结婚去,像薛凯那样,抱个大胖小子玩,我现在有钱了...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啊,凭什么我就得陪你,你有什么好。”眼看沙林表情渐渐痛苦得拧在一块儿,陈律知道话说重了,可他停不住,偏想证明点什么。
  
  “骗人...”沙林擦鼻涕的手越来越重,都有些不听控制了。
  
  “我是爱骗你,没看出来么,傻蛋。”陈律目光闪烁,双手捧着他的脸,“你能有多喜欢我...嗯?能有多喜欢啊,”
  
  “你骗人,”沙林呜咽,两行鲜红的鼻血带着凉意流下来,坠在陈律手背上。
  
  什么都不怕,陈律就怕血。涌出来的液体一滴一滴刺着他的眼睛,可沙林却丝毫没有察觉。“怎么流血了!”忙拿衣袖去堵他鼻子,血又从沙林嘴里咳出来,一吐一大摊。
  
  沙林吓坏了,眼泪还在流,只静悄悄地止住哭腔,呆呆地看着陈律手忙脚乱替他擦血。
  
  “止不住了,走,去医院。”陈律脱了外套捂在他脸上,脸色煞白,转过身让沙林上去。“别发傻了!快上来。”
  
  一路小跑,陈律光顾着低头喘气,只听见沙林伏他背上断断续续说我不想死,我害怕。
  
  陈律吸吸鼻子,重重地吼,“有我在你死不了!”
  
  到了医院沙林满脸是血的架势把护士吓得不轻,忙把他推往急诊室。等结果出来几个刚到这儿实习的小姑娘纷纷对陈律表示鄙视,还以为鼻梁骨断了,要不就是白血病之类,一通化验下来也就毛细血管破裂,没什么病症。给沙林止了血,又吊了瓶葡萄糖,才把他安抚住。原本连针都不用吊,可沙林非觉着流了那么多血,肯定要死了,扒拉着陈律不放,最后没辙才给他开了瓶葡萄糖。床位都满了,两人只得坐在走廊上。
  
  “磨人鬼。”陈律张开手,让沙林靠他怀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未消散,这小子嘴唇都白了。
  
  转过头看他,沙林也察觉到什么,忙睁了眼睛。两人对视片刻,陈律心尖发软,凑过去轻轻嘬了一下他的嘴,薄薄的触感留恋不已。
  
  “我不和小阳哥出去玩了。”沙林倚着他的肩小声说,“也不要陆奇哥哥的东西,明天我就拿去还他...往后去哪儿我都和你说,你要不高兴我就不去了,我学做红烧肉,还有水煮肉片,”
  
  陈律没吭气,喉结微微滑动。
  
  “你别不要我......”
  
  像有柔软的棉絮在心头铺开,陈律拢紧沙林的手加重了几分。
  
  之后总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除了影楼的工作,沙林再也不乱跑了。陆奇给他的那些行头被塞在衣柜最里边,陈律和陆奇通过电话,被对方臭骂一顿,说他光逮着软柿子捏,也就沙林脾气好,让着他。陈律握着电话干笑,说我命好,遇着肯对我好的人,你就嫉妒去吧。
  
  一转身,沙林正坐在客厅看动画,安静得像只布偶。陈律走过去,靠着门看他,瘦胳膊瘦腿,头发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长,略微有点黄,方铭伟那死鬼给染的,没敢染太深,沙林说怕进不了家门。
  
  “沙林,”陈律懒洋洋叫他。
  
  “嗯?”
  
  “过来我抱抱,长肉没。”勾勾手指头,那小子马上咧着嘴跑过来,钻陈律怀里,小狗似的。
  
  电话忽然在两人之间响起,沙林摸出来一看,讪讪地瞄了瞄陈律,没敢接。
  
  “谁啊,看我干嘛......”陈律憋着笑,自尊心大大地膨胀。
  
  “小阳哥。”
  
  “接吧接吧,我去浇花。”还真是把他吓怕了,陈律趿拉着拖鞋往阳台去,默默觉得自己像个霸占了小媳妇儿的老流氓。
  
  沙林倒没跟张小阳聊太久,只是听到一声啊的惊呼以后就没气儿了。陈律举着花洒浇了半天,发现沙林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也有点不妙感。
  
  等他挂了电话,出去一问,真坏事了,沙林他哥此刻已然杀到北京,正大驾光临张小阳处,让沙林赶紧的过去。
  
  “钱你不是给家里寄了?跑这儿有什么事......”陈律晕晕叨叨,找来外套穿上,忙不迭去换鞋,急得他差点绊倒在客厅。
  
  沙林也紧张兮兮,嗫喏着摇头,“我没敢给我哥打电话,他的卡号是托小阳哥问的,我怕他让我回去。”
  
  陈律心一沉,他怕的就这个!!!
  
  “那怎么办,来都来了你不能躲着不见吧。”当初带着傻小子私奔时狗屁都没想,这日子太快活,忘了后边还一堆麻烦等着。
  
  “我不回去。”沙林半天挤出几个字,目光特坚定。
  
  陈律很欣慰,叹口气拍拍他,“别怕,不让你回去,有我呢。”
  
  两人驾着车各怀心事往张小阳那儿赶,那小子最近发达了,住的公寓楼,远远见着陈律和沙林,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打量了陈律几眼,冲沙林点头,“上去吧,我跟他说你打工呢,”停了一下,又道,“别的什么也没说,你别漏嘴了。”
  
  沙林抖着手点点头,回头看陈律,这才把他看回神,赶紧跳下车要跟沙林一块儿去,却让张小阳大义凛然地拦住,“你等这儿吧,沙林嘴笨,你别去掺和了。”
  
  陈律怒,嘴笨他才要跟着!
  
  “我不回去...很快就下来。”沙林脸色僵硬,许久才跟陈律交代了一句,然后尾随张小阳进了楼。
  
  看着他俩走远,陈律心都快蹦出来了,当初把所有家当砸出来创业时都没这么紧张不安过。过了好久,才发现指间不知什么时候夹着的烟都快拧断了。对于沙林的家事,他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从最初知道那小子有婚约到带他走,一丝一毫都没考虑过,他甚至不清楚想和沙林走多远,等他察觉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离不开那小子了。
  
  一直是沙林在追他,死死抓着他不放手。这次陈律想换自己来。
  
    
3434、第三十四章 ...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陈律心里真没谱。站在与他敌对那头的是沙林血缘至亲,还有那么些世俗道德约束着,就算他肯顶着同性恋的大帽子义无反顾和傻小子在一块儿,也不能把沙林往火坑里拽,真搞得他和家人反目。陈律出柜并不会失去什么,而沙林很可能失去一切,这对他不公平。
  
  点烟的手抖个没完,陈律一气之下扔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火的房间,他想上去,就算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让沙林一个人去面对。照那孩子的性格没准逼太紧他就把那些事给供了,从来不会权衡利弊,牛似的只往一个方向撞。
  
  陈律大他十岁,可那一刻觉得自己还不如他呢。
  
  拨了电话,响很久才有人接起,陈律没说话,听见沙林拼命压抑的呼吸,半晌才发出低沉的鼻音,“我没事......”哭过了,陈律听得出来。
  
  “噢,没事就好,”说完这话陈律都想抽自己,孬成这样。
  
  “你等我,我下来。”沙林匆匆说了一句,就听见旁边沙林他哥在吼,“你去哪儿?!屁都不懂还想去哪儿!能耐了啊!城里人了!连你哥都不待见了!!!”
  
  “哥...我不能回去,”沙林哑着嗓子恳求,话筒摩擦了几下就断了。
  
  陈律胸口直打鼓,他心慌得要命。手里的电话又忽然震起,想都没想就接了,却是方铭伟打来的,对方支吾半天,绕了好多废话,把陈律急得沉声问,“你丫想说什么就说,我没工夫陪你玩文字游戏...”
  
  “店里失窃了,丢不少钱,还有几台相机。”方铭伟言简意赅,话里有话。
  
  陈律立马急火攻心,“失窃了你报警去啊!跟我说管屁用,怎么着,你还怀疑沙林了?!”
  
  “我不是那意思!”方铭伟也上火,叹了口气说,“是店里有伙计看见,我这不是先问问你么,老实说吧,要真是沙林干的我他妈还报个鸟的警,我能坑你的人么!”
  
  “方铭伟,你把话说清楚了,谁看见?啊?别他妈什么破事儿都赖他身上,看他好欺负怎么着?”
  
  “监控录像上有他,”方铭伟冷冷打断,“我就跟你招呼一声,陈律,我信你,可你信沙林么...追根究底他一乡下来的小孩儿,看见喜欢的东西难免动了心思,你能保证得了?你俩认识多久就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了啊?多少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别说你们这样的!没证据我跟你这儿掰掰啥,找抽啊我!你自个儿想想,别的不说,沙林跟着你图什么,你能给他什么,除了优越的生活,新鲜的谈个恋爱,你还真能对他掏心窝子了?你省省吧!连对你老娘估计都还留着一手,你以前跟多少人上过床发过多少誓,你能为了狗屁爱情就把自己扔了?你舍得么?你敢么?别说沙林了,你扪心自问,你信得过你自己么?”
  
  “说够了没。”陈律攥着电话,关节捏得发白。
  
  “说不够!我他妈看透你了,比谁都没良心!今儿你要敢说一句为了沙林你什么都能豁出去,那些丢了的东西我全当喂狗了,我就买你个浪子回头!”
  
  陈律咬紧了牙不吭声,方铭伟的话像刀子剜了他一下又一下。是的,前一秒他还在惴惴不安着犹豫如何后退,那些冠冕堂皇的为他好的话如此讽刺,谁都害怕成为罪人,谁都享受崇拜而吝啬付出。
  
  “你真以为薛凯我们看不出来,自打那小子黏上你哪次不是他上赶着抱你大腿,你说你对他好?你喜欢他?你喜欢他笨吧!只会围着你摇尾巴。你以前也说过喜欢陆奇,可你俩一吵架怎么着?哪次不是他先低头道歉,你那叫喜欢?!你那叫养狗!!!富余了就匀点儿东西给人尝尝,不高兴了撂脚就走,你这人压根不懂珍惜,别人都欠你的是吧。好,你这会儿改喜欢沙林了,因为他宠着你,捧着你,改天他不宠你了不捧你了,他改追求劳力士兰博基尼了,你还能喜欢他么?等你老了他还年轻着,你没优势了,你还能底气十足说他只会喜欢你么,你敢么!”
  
  “......方铭伟,你是查贼来的还是教训老子来的?”陈律让他吼得半天回不过神,阴沉着脸问。
  
  “一开始是想查贼来着,”方铭伟咳嗽,火也发完了,气儿也顺了,“可我一琢磨,看着像那小孩儿坑了你,其实是你尽坑人,”
  
  “我坑他了么我!天天照顾儿子似的照顾他!”
  
  “我呸!你家饭谁做的,衣服谁洗的,你丫一不爽就扔一屁股脸给他,让人孩子在影楼里愁眉苦脸,喊他一块儿去吃个饭还得打电话问你,你谁啊这么爱决定他人生,你凭什么?甭说凭你喜欢他,你那喜欢连薛凯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凭他喜欢你?也就凭他喜欢你了...就造吧,我倒要看看那傻孩子能喜欢你多久!哪天你丫破产了没钱给他好吃好喝了他肯留着才怪!”
  
  “我说...”
  
  “也不用多久,他这会儿就露苗头了,跟你要相机你不给他买?还是看上什么了你不肯花钱,新鲜劲儿过了吧陈律?那天你在影楼吼他,当着那么些人,考虑过人感受没?他也是有爹疼有妈爱的,不是生来受你气,给你当跟班哄你开心的,别老把自个儿意志强加人身上,”
  
  “......他没有,”陈律深吸口气,眼前黑蒙蒙一片,有点看不清路,“他没人爱,就剩我了。”
  
  方铭伟意识到说错了话,沙林的家庭他之前耳闻过,听陈律这半死不活的语气,又缓缓说,“就剩你还不知道对人好点,成天说人孩子孩子,我看你才是大脑没发育健全,光干蠢事儿,”
  
  “那你还要我怎么办...”沙林他哥叫他回家这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陈律脑子乱的很。
  
  “你说呢,真喜欢人就别干混蛋事儿,别把一切看做理所当然,这世上没那么多理所当然,连你妈也不例外。要只是一时脑子发昏就赶紧放手,你俩从头到脚没一处合拍的,发半年多也够了,别耽误人孩子奔前程。”
  
  “铭伟......”陈律捂着胸蹲下,鼻子发酸,“铭伟,”
  
  “我他妈还没死,”
  
  “我真那么混?”
  
  “嗯。”
  
  “我改,我改还不行么...我真喜欢沙林,我舍不得他。”
  
  方铭伟叹气,“那我把录像带毁了,你自己看着办,要还想在我这儿干手脚就得干净点,这次老子认栽。”
  
  “我操!沙林不会偷你东西!!!”陈律浑身无力,险些就跪地上了,这一嗓子吼完才发现身后站了人,沙林和沙鹏,还有张小阳正齐刷刷看着他。
  
  气氛变得诡异,陈律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又看不出沙林跟没跟他哥说,怕一开口露馅儿了。而沙林显然被他刚才那句话镇住了,一副严重受伤的表情,好像被最信赖的人出卖一般。
  
  “陈老板?”沙鹏打破僵局,面上敛去一些凶神恶煞,狐疑地问,“我弟弟偷你们东西了?”
  
  陈律动动嘴,刚想说不是,沙鹏一个反手就抽沙林脸上,把他抽得踉跄几步跌地上,捂着脸低着头。
  
  “你说你在北京挣了钱,就是这么挣的?!往家里寄的一万块也是这么来的?我说呢,你连中学都没毕业,能一下子挣那么多钱!!!唬鬼!脏!!!”沙鹏一声比一声高,最后几乎是撕心裂肺地怒吼。
  
  沙林坐地上垂了头,起初还掉下几滴泪,张着嘴想辩解,等他哥那句脏一出口,整个人都心灰意冷般僵在那儿。张小阳见势不妙,去拉沙林,却死活拽不动。只得转身去劝沙林他哥,“大鹏哥...你别这么说,沙林真的在这儿找了工作。”
  
  “你滚开!”沙鹏抬手就将张小阳推出两米远,指着他的头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村里人都说你傍大款给男人当兔儿爷,更脏!沙林要不是来北京找你也不会闹出那么些事!他就是跟着你学坏了!!!”
  
  张小阳一听脸色全变了,惨白一片。
  
  “哥,我没偷......”沙林哆哆嗦嗦地说,声小得只有陈律听见,心跟着狠狠抽了一下,木然地走到他身旁想把他架起来。
  
  “我没偷东西。”这回是对陈律说的,白净脸上五个红印,嘴角都肿了。
  
  陈律也顾不得方铭伟那套说辞了,这是要把他心疼死,赶紧抱起沙林,拍着他的背安抚,“没偷没偷,我刚说着玩儿的。”
  
  “那你的钱哪儿来的?!你说说,”沙鹏不肯罢休,看来这半年着实让他这弟弟气疯了,愣是不信沙林能挣钱,半年挣得比他还多。
  
  “我打工...在影楼。”沙林靠着陈律缓缓说,那模样真是要把陈律心都嘎嘣嘎嘣拍碎了。
  
  “好,去影楼!我倒要问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刨去房租和伙食费就不信你半年能挣一万块!”沙鹏一把拖过沙林,不依不饶往路上推,“带路!”
  
  陈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沙林确实一个月挣两千,可他住自己那儿哪里需要付房租,吃的住的全包干了,那小子平时又不乱花钱,肯定把积蓄全寄了回去。这么一来,更是有嘴说不清。
  
  “大兄弟你别急啊,有话也不能这大晚上的去,刚我就是随口胡诌的,沙林没偷过东西。”陈律也怕要真闹到方铭伟那儿,那货没眼力界把事供出来,且不说录像带怎么样,眼下这情势稍微一点火星子都能把沙林他哥燃炸了。“我给作证,沙林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你还不信我么?”
  
  老实说陈律有点心酸,一个人到了连自己亲人都不肯相信的份上,还挺让人心寒的。抬眼去看沙林,那小子真是傻了,木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他哥推一下走几步,不挣扎也不辩解,像被掏空了灵魂。
  
     3535、第三十五章 ...
 
 
  陈律恨透了方铭伟,那狗东西瞎凑什么热闹,可转念一想,又觉着真正可恶的人是自己,要没遇上他,沙林再修二十年也不会这样。是他把那小孩儿拖进这个陌生的城市,半硬半软让沙林对自己掏心挖肺,然后坐享其成接受他的爱恋。方铭伟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沙林始终坚持着,源源不断输送着他的喜欢,可能陈律早撒手不要他了,能为一丁点小事儿就跟人上火,从没考虑过沙林的感受,却把傻小子做的一切看得如此应当。
  
  每次陈律问沙林快不快乐,其实内心都虚得很,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不值,不值沙林对他这样好。
  
  眼睛有些发酸,陈律看着沙鹏一路推搡沙林,却始终没有张开手去阻止。忽然发现自己的喜欢确实不如薛凯,那家伙嘴上老埋汰他媳妇儿,从恋爱到结婚他女人性格由小绵羊变成母老虎,体重也一个劲往上窜,但美女当头薛凯还是能坐怀不乱。陈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他那样,万一沙林有一天全变了,变得像那些小年轻一样,眼睛不再纯净,也会追求物质,奢求很多很多东西,不那么土,甚至有些势利,还能不能一样对他好,把他护在身后。
  
  真正勇敢的人面对未知也始终坚定,就像沙林。脚下灌了铅,每一步都无比沉重,那刻陈律把自己从里到外鄙视了个遍。
  
  张小阳追了几步,忽然扯住陈律的手,咬牙警告,“你们别仗着有钱就污蔑人,沙林虽然笨,可他真的喜欢你,你要想和他分直说好了,用不着耍这种下三滥手段,他哥会打死他的。”
  
  陈律怔住,脸都快扭曲得变形了,“你哪只眼睛见我想分了,少他妈一个个给我来劲,我就那么像玩他的?”
  
  张小阳鄙夷地哼了一声,“你和那些男的没什么区别,骨子里就是看不起外乡人,有钱了不起啊,之前沙林连面都不敢和我见,就怕你说他。”
  
  “张小阳你闭嘴!”陈律早看他不顺眼,龇着牙低吼。
  
  “我偏说!你知道沙林以后想干什么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你知道他海鲜过敏吗?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只会看电视发呆吗,好多话他都不敢和你说,什么都得看你脸色,他在北京除了我没别的朋友,这你还要管着他...”张小阳越说越气,拳头都捏紧了,“他本来不是同性恋,连对象都没处过,全让你毁了!”
  
  陈律一转身把张小阳丢在原地,全他妈跟他作对,全他妈是好人,全他妈一个阶级第三世界,就他法西斯希特勒吐口气儿都该被剥皮抽筋。以前他玩吧所有人都说他不上心,这回上心了又怨他毁人不倦,还是不信他陈律能改过自新。
  
  “沙鹏,”陈律提脚去追,把沙林他哥拦住,使劲一抹脸,拽过沙林挡在身后,“你不用去求证了,沙林这半年住我那儿,他挣的钱全寄回了家,他没干坏事儿,”那两人全给他说得愣住,沙鹏半张着嘴没出声,沙林则盯着脚尖,肩膀抽了两下。“这里边原因太多,我一下给你说不清,你信你弟弟一次,他帮不了家里多少,可一直在拼命想减轻你们负担,你是他哥,不能这样对他。”
  
  “陈老板,”沙鹏像被针扎的皮球,漏了气儿,言辞变得婉转无奈,“沙林几斤几两我知道,他天生不是干大事儿的人,家里也不指望他能成才,只求他规规矩矩过日子,他和刘家订了亲,这事儿你也知道,我爸年纪大了,想看着俩儿子都成家立业。沙林心浮,老琢磨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他还小不懂事,我们大人不能由着他这样继续做梦,他压根不适合北京,也闯不出个头来,在这儿只有遭罪的份。他能赚钱全托了你们...我谢谢你们看得起他,可他真不是那块料啊......”说着,男人双手合十给陈律作了好几个揖,眼眶隐隐泛红。
  
  陈律心如刀绞,扭头去看沙林,还是安静地垂着脸不说话,呼吸很轻,可是陈律感觉得到他的痛苦,没有一个人肯对他刮目,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
  
  “沙林,”陈律叫他,“你想留在北京么?”
  
  点了点头。
  
  “留在这儿你想做什么?”这些话有无数次机会问出口,可连自己也忽略了,也以为这孩子没有梦想,没有追求。
  
  很久,沙林才轻轻的说,“想学照相。”
  
  “那就是做摄影师对吗?”陈律替他说出来。
  
  沙林抬头,看了看他,不安地眼里闪烁一束微弱的光芒,然后又点点头。
  
  “行,”陈律笑笑,差点就抬手揉他脑袋了,硬是憋了回去,转身对沙鹏说,“你弟弟有志向,也有天赋,你不能给他个机会证明自己么?”
  
  沙鹏惨淡一笑,从兜里摸出支烟,陈律赶紧给他点上。“摄影师?你真想做?就为这个不肯跟我回去?”
  
  沙林犹豫了一下,刚要摇头,陈律忙抢过话,“是是,沙林一直在影楼学照相,照得可好了,他在北京就为了学这个,不为别的。”
  
  “那婚事怎么办,爸本来要你年内结了,刘家人也在催,你真想长留北京他们也不同意。”
  
  “沙林才刚满十八,再等两年没关系,”陈律脑子无比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仿佛拼命弥补从前犯下的错,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那傻不愣登的孩子。沙林一听就紧张起来,抓着陈律的袖子,半个不字刚从喉咙里挤出来,又给陈律的声音压下去。“大兄弟,你怎么着也不能毁了你弟前途吧,他在北京挣了钱回去不是给你们长脸么,在刘家人面前也能挺直腰板不是?”
  
  沙鹏想了想,终于开了金口,“行,那我再给你拖半年,挣了钱就赶紧回来,爸那边我去说服,你可给家里争口气,别学坏了。”
  
  “有我守着,不能学坏不能学坏。”陈律立马拍胸脯保证。
  
  张小阳站在远处冷冷看着,瞅垃圾一样瞅了陈律一眼,走开了。
  
  那晚陈律把沙鹏送到下榻的旅馆,又和他聊了几句,无非是些关于沙林给陈老板添麻烦了之类的客套话,陈律跟着赔笑,不时用眼角去瞄沙林,那孩子还在犯傻,耷拉着头不出声。
  
  两人回到家,陈律满头大汗,四肢无力,甩了鞋就倒沙发上。沙林一个字也不说,默默去拿杯子倒水,然后捧到陈律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陈律闭上眼,他不知道沙林什么时候让他弄成这样了,他有什么权力,有什么能耐。
  
  “沙林...”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颤抖,陈律招手让他坐到跟前,撸了撸头毛,“我错了,我不该那么霸道,不该干涉你的自由。”
  
  “没有,”沙林忙接过话,慌张地摇头,“你对我好我知道,你给我买好吃的好穿的,还带我去看电影,”
  
  陈律笑着摇头,“那对我来说很容易,那样的好再给十个人也没问题,你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好。”因为得到的一直太少太少,就会轻易把一粒火星当成了太阳,可那种火星陈律有成百上千颗,他一点儿都不会吝啬。
  
  “如果真的对你好,看见你变好看,变懂事,变得被很多人喜欢,我会为你开心...而不是一心想束缚你,让你按照我的喜好去生活,以我的准则要求你威胁你。”
  
  沙林哑声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打个比方,我现在有吃不完的饼,你一个饼也没有,我给你一百个一千个,你会觉得我是对你最好的人,如果哪天我就剩一个饼,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愿意把我的饼给你,那才是真的对你好。”
  
  “我不要饼......”沙林咧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难看极了,陈律觉着这小子压根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再换一个,假如你是大雄,我是机器猫,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从口袋里给你变出来,有人欺负你我能用道具把他们全部消灭,那时候你会把我当成英雄...万一我没口袋了,不是英雄了,技安他们要欺负你,我还敢站出来替你挡着那些拳头,不让你受伤,那才是真心喜欢你。”
  
  “我敢。”沙林又误会了,陈律哭笑不得。
  
  “你是个好孩子,”陈律凑上前,舔了舔他脸上的泪水,“这半年好好学摄影,练出本事才是你自己的,往后我再也不干涉你了,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沙林似乎懂了什么,死死勒着陈律的脖子不肯松。
  
  “你别勒我啊...鼻涕都抹我衣服上了,”一只手揉着沙林的脸,陈律觉得自个儿那污浊的灵魂正在升华,“你哥打那巴掌疼么?”
  
  “不疼。”沙林细声细气地摇头。
  
  “骗鬼,”陈律掰开他的胳膊,“你坐着,我拿冰块给你敷一下。”起身走进厨房,漆黑一片,隔着空气深深吸了一口,陈律望着窗外万家灯火,心里静得不像话。
  
  那个万恶的,霸道的,专横的,蛮不讲理的,自以为是的陈律正在消失,等他真真正正俯下身来与沙林平视,才发现这小子有多好,好到让他忘了计较和恐惧。
  
     3636、第三十六章 ...
 
 
  晚上抱着沙林睡觉的时候陈律一直没闭眼睛,他轻轻揉着沙林的头发,想起很多事情。手无意加重了力度,沙林很快察觉,转身看他,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儿。
  
  “看什么,是不是瞅着我又变帅了?”陈律低头笑问。
  
  沙林也傻呵呵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人说我偷东西?”
  
  “你偷了?”陈律反问,
  
  “没有。”
  
  “那就没偷,闭眼,睡觉。”陈律在他脸上抹了一下,按住眼睛。
  
  没消停几分钟,沙林又蹭来蹭去,“睡不着,你说我哥明儿真会走?不会来抓我了?”
  
  “他要不走我就把他绑了扔火车上,这样,这样,”陈律拿胳膊在沙林身上勒了几下,逗得他边躲边笑。
  
  “陈律,你是做什么的?”沙林今晚的话格外多,可能也是憋太久,平时都捡着话和陈律说,忽然之间没顾忌了。
  
  “不跟你说了嘛,广告设计。”陈律闭着眼哼哼,
  
  “你是老板?”
  
  “废话,要不我能忙成这样,”陈律听见这小子吭哧吭哧在耳边傻笑,也不知他乐个什么劲。
  
  “真好......”沙林特妩媚地感叹了一句,搔得陈律心痒痒。
  
  “明儿带你去我工作室看看?”这么久还从没带沙林去过,起初陈律觉得他去了也不懂,后来就给忽略了,连带其他好多事一并忽略了。
  
  “我能去?!”
  
  “嗯哼,哎沙林,你知道那工作室叫什么名么?”陈律没了睡意,干脆撑手爬起,“本来想叫律林,就咱俩的名字合体,可你薛凯哥哥说我又不是去当土匪,叫个鬼的绿林,然后就改成东木了,”陈律巴巴地望着,期盼看见沙林猜透背后意思时的惊喜模样,最好还能抱着他说这世上就数你对我最好,可沙林睁大眼睛滴流转了几圈,没反应。
  
  “...知道为什么叫东木么?”陈律妥协,这傻乎乎地样子还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不知道。”
  
  “也是咱俩的名字啊,陈去掉一半,林去掉一半,拼起来是什么?”
  
  “东木。”
  
  “你就没一点儿高兴?”
  
  “高兴。”
  
  “......”陈律被噎个半死,好好的玩个鸟浪漫,尽给自己添堵。怀里蓦地一空,沙林翘着屁股下了床,从抽屉深处掏出那条黑色丁字裤,三两下套上。
  
  陈律张着嘴纳闷,“干嘛呢?”
  
  “我一高兴就爱穿它。”房里的灯只有床头那盏还亮着,昏黄暧昧,照在沙林白皙的皮肤上反射出一层浅浅的金。
  
  陈律心底长舒口气,有时候真挺喜欢这傻小子呆头呆脑的,所有伤害对他来说都很短暂,一眨眼工夫就能忘得干净,也很容易满足,有饭吃有衣穿便不会再伤春悲秋。
  
  陈律伸手拉他,一个巴掌就盖住桃瓣似的屁股,揉了半天,把两人都揉得气喘吁吁,眼神迷离。陈律挑起指头把沙林臀缝中间的丁字裤细带勾住,手绕到前边包裹住已经坚|挺的小鸟,拨了拨头,匐下身问,“你喜欢我这样么?”
  
  “喜...欢,”沙林发出细碎的呻吟,抬腿夹住陈律的腰,情动难耐,忍不住提了臀向前摩擦。
  
  陈律也烧得不行,没急着进入,得先把前戏给做足了,他特喜欢看这小子咬牙憋着不出声的样子,俩脸蛋红得像番茄。
  
  “你进来吧...进来,”沙林一把抱紧陈律的头,断断续续喊,“我不跟别人成家,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块儿。”
  
  陈律牢牢堵住他的嘴,腰部一个用力,感觉沙林全身都绷直了,两只手泄愤似的抠着他的背,很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沙林,陈律加快律动,让那人在怀里急促呼吸,也让他停止思考,没机会说些爱做梦的傻孩子才说的话。
  
  吃过早饭,沙林照常背起包要去影楼,让陈律拦个严实,“我给你请过假了,今天去送送你哥,还有不是答应带你去我工作室么,不想去了?”
  
  “想,”沙林犹豫着开口,“可是最近影楼生意好,老板特别忙。”
  
  “我真给你请假了,不骗你。”陈律一哄二忽悠,愣是把沙林绕回房里,拿了碗掳袖子去洗。
  
  陈律支着头看他,小保姆似的。趁有空又去整理了衣柜,陆奇给沙林的衣服依旧崭新,那小子还真是说不穿就不穿,而自己给他买的那条Levi's已经洗得发旧。陈律拿着裤子怔怔发愣,这半年他从未想过沙林是否真心喜欢那些东西,或许在傻小子眼里,这些东西和路边几十块钱就能淘到的并无区别,只因陈律喜欢,所以他也喜欢。
  
  “洗好了,”沙林踩着拖鞋啪啪跑过来,站门口跟陈律邀功似的咧嘴笑。
  
  陈律一拍大腿,“换衣服出发吧,”又补了句,“挑你喜欢的,陆奇有几件还不错,不穿可惜了。”
  
  到东木时刚好八点半,两人下车后直奔工作室,小刘他们也前后脚到,看见陈律身后跟着个贼头贼脑的小子,以为新来的,只有小刘一眼认出他。
  
  “老板,你来得正好,”小刘看了看沙林,从他面前经过,抱了一叠图纸给陈律,“锦江地产的效果图出来了,你看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放我桌上吧,我一会儿去看。”陈律今儿主要是想带沙林来观摩的,其他事不想掺和。
  
  沙林站在一旁左顾右盼,摸摸前台的装饰品,又拿脚搓了几下地板,在那儿傻愣愣的自娱自乐。
  
  “喝咖啡么?”陈律凑他耳边问,“还是绿茶?”
  
  沙林迟疑片刻,平时这些事都陈律做主,给他端什么喝什么。“白开水行吗...咖啡太苦了,”见陈律脸色没变,又接着说,“喝茶晚上睡不着。”
  
  “嗯,你等会儿。”陈律再不愿强迫他,也不埋汰他没品土气了,转身去茶水间,专门给他倒杯白开水。
  
  陈律又跟带小孩儿似的带沙林去看他工作台,电脑比家里的高级多了,沙林开了机,趴桌上鼓捣半天。陈律就坐在一边看他摆弄,文件夹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一张图都不肯落下。偶尔还发出低低的惊叹,然后回头跟陈律笑笑,脸上写满了羡慕。
  
  陈律看他跪在转椅里,滚圆的屁股左摇右摆,欢腾得只差长条尾巴来回晃动,忍不住过去把沙林按腿上,扶着他握鼠标的手,打开一个个软件跟他讲解。“这是PHOTOSHOP,简称PS,要学摄影这个挺常用到,可以调色......”
  
  沙林看得一眨不眨,竖着耳朵听陈律悉心教导。结果两人不务正业了一上午,陈律一张效果图没看,去厕所时都快被同僚们鄙视透。这要搁从前根本不可能,陈律绝不会为了沙林放下手里的工作,就连之前沙林发烧,得去医院吊瓶也只让他自个儿打车去。
  
  “我想去影楼......”快中午时沙林终于闪着眼睛央求,“老板他们真的特别忙。”
  
  陈律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人都把他当贼了还巴巴地上赶着。一开始压根不想让沙林再去方铭伟那儿,虽说陈律一百个不相信沙林能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可影楼的人不会这么想。陈律知道沙林反应迟钝,俗话就是没眼力劲儿,可他自尊心强,更不愿让他知道自己被人怀疑。
  
  “沙林,要不咱不去给人打工了,”陈律捏着他的手,寻思怎么跟他说,“我一早就给你买了台相机,藏柜子里呢,一直忘了拿出来,你用那个学也一样的,摄影我会,我教你。”
  
  “我这月刚领了工资,影楼还缺人手,”沙林也答得惴惴不安,就怕陈律一个不满意黑下脸,“周大哥对我特好,还把他的相机借我玩,”
  
  “......不去不行么?要不换一家?”陈律愁眉苦脸,也奇了,要平时他一准扯着嗓子把沙林喉个狗血淋头,今儿真是没一点火。
  
  “方老板对我也好...”沙林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仿佛人只要对他好,他就能以身相许似的恨不得给人做牛做马。
  
  “那谁对你不好啊,你还得挨个伺候去?你说,谁对你最好?”陈律那醋意也是噌噌冒,还就不信了。
  
  “你。”沙林笑着弯下腰,钻陈律怀里,“让我去吧,上月我还给评了个优秀员工,要做表率的。”
  
  陈律无奈,给他个鸡毛就当令箭了,还尽往自个儿身上戳。“真服你了,没见过这么‘优秀’的愣子。”
  
  在路上买了俩汉堡,坐车里狼吞虎咽解决完,陈律又当爹又当妈给沙林擦干净嘴和糊了一爪的色拉酱,然后驱车赶往方铭伟那儿。
  
  进门时陈律挺坦然的,拉着沙林的手就往里面窜,瞅见眼熟的人还点点头。方铭伟也刚用过餐,正腆着肚子喝橙汁,一抬眼差点喷了出来。
  
  “你俩...干嘛呢?”方铭伟快步走到陈律跟前,他也以为陈律不会再让沙林来了,这货一向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上班,他非要来。”陈律坐下,点了支烟,翘着腿颠个没完。
  
  “老板,我干活儿了,”沙林二话不说脱了外套就要开干,却见角落里几个小弟窃窃私语,不时打量他几眼。
  
  陈律在场,方铭伟也不好说什么,等沙林走远,才拍拍陈律的肩,“玩的哪出?”
  
  “铭伟,沙林不会偷你东西,我信他。”陈律抬头,目光坚定。
  
  “你要看录像带么?”方铭伟以为陈律昏了头,说着手就往抽屉里去。
  
  陈律不为所动,接着说,“看不看都一样,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沙林真偷了,只要他说个不字,警察来了我也信他。”
  
  “你丫让那小子迷晕了吧......”方铭伟停下动作,瞪大了眼,本以为这家伙想明白了,结果更糊涂。
  
  “带他来北京的人是我,让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入他眼的人也是我,他不是神,总会有欲望,他要犯了错,我来担,可他要没犯,你得还他清白。”陈律抖着腿,脸色坦然,直说得方铭伟心里发毛。
  
  “你这意思就是甭管他是好是坏你丫认定了?不改了?”
  
  “不改了。”
  
  “行,那咱看录像。”
  
  “别急,你把店里的人全叫来,一块儿看。”
  
  陈律刚进门就看出那些透着怀疑的目光,要不把沙林的冤屈给洗了,他们永远不会拿正眼看沙林。
  
  除了其中一个小弟不舒服请了假,失窃头天上过班的员工都在场。方铭伟调出监控录像,把电脑显示器转了个个儿,让大伙都能看见。
  
  沙林拧着眉看了眼陈律,手心直冒汗,隐隐猜出了什么。陈律握着他手背,捏了一下,半点表情都没有。不一会儿屏幕上就出现了人,穿件连帽卫衣,脸一直朝下,看不清模样,手上还提着个黑色购物袋。那衣服陈律知道,是他买给沙林的。
  
  只见那人勾着背跑到保险箱前,动作利索地转了几下,把现金一叠叠拿出来,然后又跑到摆放相机的柜子前,没怎么挑,顺手拿了三台塞进购物袋,然后又猫着腰溜了。因为是晚上,除了从外面投射进的灯光,店里尽管几乎漆黑一片,这些动作还是基本能看清。
  
  陈律摸着下巴不说话,停了半晌,“哪儿看出里面的人是沙林了?”感觉得到身边的人重重抖了一下,陈律继续沉住气问,“光凭那件衣服么?”
  
  “不是我......”沙林轻声辩解,神情焦急地看着陈律。
  
  “铭伟,这事儿可不小,报警吧。”陈律声音毫无起伏,“让人鉴定一下这贼身高体重之类,还有现场有没留下什么指纹,很好查,能知道你保险箱密码的肯定是内贼。”
  
  方铭伟原本都没心思去查什么贼了,反正要真是沙林他也认了,可没想到陈律又在这儿神神叨叨。“真报?”
  
  “真报。”
  
  话音刚落不知谁哐啷一下撞翻了椅子,惊得所有人回过头。一小弟吓傻了眼,脸全白了,又被众人的目光扫过,更是慌了神,哆哆嗦嗦捂着肚子,“老、老板,我胃疼,跟你请个假。”
  
  陈律暗笑,这耗子胆还敢学人当大盗。“铭伟,说沙林偷东西的人是不是他?”指着那脸色惨白的娃,陈律恨得牙痒痒。
  
  方铭伟也不笨,一下明白了陈律的意思,“涂强,你把那天的事儿再说一遍。”
  
  那小弟哆嗦得厉害,绕了半天才把话绕完,死活指着沙林说他那天最后一个走,穿的就那件连帽衫。沙林也弄了个大红脸,气冲冲地吼你胡说。陈律看这小孩吵架真没意思,赶紧把自家那位拦了,一拍桌子,“叫警察!谁偷的扔谁进监狱!”
  
  这一嗓子颇有威慑力,小弟砰地一声就给方铭伟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认罪,求他们别报警,东西是他偷的,别扔他进监狱。
  
  之后的场面有点儿混乱,那小弟也是生手,有贼心没贼胆,三两句逼问就全招了,连他是为了给上艺术学院的女朋友买LV包,走投无路才动了邪念。正好看见沙林的衣服放在换衣间没带走,于是便悄悄塞进背包带了回去,等天黑又扮成沙林摸进店里。那几台相机他还想拿去转手卖给别人,可一直心虚,还没出手,正藏在公租房的床下边。
  
  方铭伟堆着笑给陈律赔了半天罪,看了看沙林,倒没多少被冤枉的委屈样,反而跟着陈律义愤填膺,得了势的小狼狗一般站陈律身后唾弃那小弟。
  
  出了影楼,沙林才想起什么,攥着陈律衣袖说,“那衣服真是我的......”
  
  “我知道,”他买的东西能不知道?!
  
  “...那你还相信不是我,”沙林声音越来越小,“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梦游去偷的。”
  
  陈律气结,一推他脑袋,“你忘了那天你说天热,把衣服落在店里,忙着回家给我做饭,后来我还骂了你一通,说你不长脑子,八百块的衣服说丢就丢,你还跟我生气,蹲卫生间半小时不出来。”
  
  沙林眨眨眼,显然全忘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傻成这样......”陈律伸手把他拉怀里,仰着头大大松了口气,差点儿就以为那小贼是沙林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信他到底。
  
   3737、第三十七章 ...
 
 
  去火车站送沙鹏走时沙林一直站得老远,生怕他哥把他拖上火车似的战战兢兢。陈律看他那模样就想笑,在候车大厅故意说,“你们坐会儿,我去买饮料。”还没起身呢就被沙林一把抓牢,惶恐的嚷嚷要和陈律一块儿去。
  
  沙鹏也有点楞,没看出俩人之间的猫腻,也可能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只当陈律真是一好老板,处处罩着他小弟。“沙林,你别去给人添乱了,过来跟我说会儿话。”
  
  陈律抖开他的手,笑着说,“我就买饮料你怕成这样...去,陪你哥去。”
  
  沙林抿紧嘴唇,迟疑着端详陈律良久,才缓缓走回他哥座位旁。
  
  穿过源源不断涌来的人群,陈律挤进他们中间,他能感觉背后的目光,那孩子一直看着他,怕他消失不见。
  
  沙鹏这半年也够劳累的,年纪还没陈律大,却比陈律老成沧桑多了。摊开布满老茧的手拉过沙林,重重捏了捏,语重心长地叮嘱,“林子,哥准你去追求梦想,可你也得记牢了自己的本分,家里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不让人看轻了,你和刘妮的亲事多少人眼红着在背地里嚼舌根,你可得学了本事回来让他们好好瞧瞧,咱沙家不是光会占人便宜、扶不上墙的烂泥。”
  
  “哥,”沙林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咬着牙迟迟说不出话。
  
  “这钱你留着一半,”沙鹏从上衣内里摸出个纸包,打开后拿出厚厚一叠来,“都你寄给家里的,一分不差我全带来了,开始还以为你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爸非要我来瞧瞧你在干些什么,没干坏事儿就好。”
  
  “哥,我不要钱,”沙林推开他的手,“你拿去给家里盖房还债。”
  
  “债我会想办法慢慢还,你在这儿没钱怎么过,也不能总靠别人,咱穷归穷,可不能没骨气,拿着。”沙鹏硬是塞了五千给沙林,很不放心地看了他小弟半天,最后一直唉声叹气。
  
  陈律抱着三瓶可乐走过来,递给他俩一人一瓶,又替沙鹏把行李搬上火车。沙林站在站台边没敢过去,他挺怕他哥改变主意的。“沙林过来,”陈律朝他招手,“跟你哥道别啊,缩那儿干嘛呢。”
  
  沙鹏笑着摇头,“算了,他就担心我把他带回老家,这孩子虽说愣头愣脑,心里明白得很。”
  
  “是么...那算了,甭吓他了。”陈律也跟着笑笑。
  
  “陈老板,我弟就拜托你了,要不听话你只管揍,别让他学坏就成。”
  
  “哪儿能啊,沙林挺乖的,”
  
  “我知道这大城市就是一染缸,容易赚钱也容易走上歪道,要不那么多小年轻乌泱乌泱往城里奔,不就瞅着那儿东西多,新鲜么。”
  
  陈律面带微笑,不置可否,沙鹏说的是实话,这里的诱惑确实挺多,有时候连他自个儿都抵挡不了。
  
  “那你下去吧,火车马上就开了,等沙林学了本事我亲自到这儿请你喝酒,谢谢你了陈老板。”
  
  “一路顺风。”陈律摆摆手,转身下了车。
  
  等到火车发出一阵轰鸣,缓缓开始启动,沙林才撇着嘴沿铁道线追了很远。陈律站在风里,空气中弥漫浓稠的油味儿,眯起眼看着沙林纤瘦的背影,到底是个孩子,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家,不想和亲人在一块儿,无论那个家有多么糟糕。
  
  晚上陈律下厨,给沙林露了一手,饭桌上拿筷子戳着沙林笑得没心没肺的脸,陈律切齿道,“连我老娘都没尝过我的手艺,今儿你敢剩一粒饭我揍你屁股。”
  
  沙林乐得都快没边了,埋头猛塞,糊了一嘴酱汁。趁他乐呵,陈律把相机拿了出来,也没弄花花绿绿的包装,直接递到他面前。这可把沙林震住了,捧着单反只差来回亲几口。
  
  “你对我真好,”沙林说完又微微垂下眼,“我欠你好多...一开始是两千七百八,后来还给我房子住,买好看的衣服穿,陪我回老家过年。”
  
  “可我把你弄成了同性恋,”陈律扶着桌面,歪头看他,心静如水。这孩子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给他的一切其实微不足道,怎么就能看得如此重呢。
  
  “我不在乎,”沙林说得格外认真,抬起头,“我会对你好...”
  
  陈律笑了,“多好?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替我做,指着东永远不会往西?”
  
  “如果我只剩一个饼,会把它给你。”沙林咬着筷子说,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又迅速低下头吃饭。
  
  房间变得安静,陈律刻意忽略他的话,继续说,“沙林,明儿我教你开车,好么?还有好多东西,我都教你,一会儿列个表去,咱慢慢学。”
  
  “好。”还是乖顺得让人心安。
  
  陈律看了眼日历,拖着步子转身去厨房给他盛满饭。
  
  没过几天,薛凯那儿就传来喜讯,他老婆怀上了,两家大人非闹着摆酒席,这还没生呢就给提前办满月酒了。陈律领着沙林姗姗来迟,也怪不得他,路上经过一条人不算多的小道,沙林死活要自个儿实践一回,陈律没辙,让出驾驶座。两人心惊肉跳开出一截,陈律正拍巴掌高兴,说沙林有长进,谁知那小子一个拐弯就撞电线杆上了。
  
  陈律摸着车盖气得咬牙,胸口嘶嘶流着血,扭头见沙林缩着脖子一脸惊恐,光会说对不起了。他这真是自找麻烦,可开了口要教沙林,甭管多难也得坚持。一拍沙林脑袋,强笑着说没事儿,正好送去修车厂重新贴层膜。
  
  饭桌上沙林只顾着低头吃饭,陈律给薛凯包了一红包,凑他耳边说,“没见过这么讹人的,还在娘肚子里就收压岁钱了。”
  
  “还不是让老人高兴高兴,我妈都快乐疯了,童装店见天逛,一岁到十八岁穿的衣服都不用愁了,”薛凯哈哈大笑,当爹的喜悦溢于言表。
  
  看他敬了同桌几杯酒,又颠颠跑他媳妇儿跟前候着,陈律拿纸给沙林擦了擦嘴,“没人跟你抢,这儿就你一人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沙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放慢咀嚼速度,“我最爱做客,每回一大桌子人吃饭就数我吃的多。”
  
  陈律斜他一眼,望着满大厅欢喜的人群,许久,忽然站起身,“沙林,你替我拿着车钥匙,还有钱包,我去厕所。”
  
  “嗯。”沙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继续扒拉他盘子里的鸡翅。
  
  陈律走出大厅,看看后面没人,一转弯往街上去了。他的住址沙林认识,就算找不到他也会自个儿回家,陈律很放心。顺着马路瞎溜达,灯火照映下更显出这个城市的美丽,那些炫目光彩会让人迷失方向,陈律不信那小子离了自己就不行。那么多么多的东西和人,总有能吸引他的。
  
  到路边咖啡店买了杯卡布奇诺,一路捧着散步回家。
  
  开车得一小时的路,陈律走了快俩小时,进屋就跟散架了似的,打开电视,还在播着哆啦a梦,这是有多长啊,都播了小半年了。
  
  拿起电话给薛凯交代了去处,那边提高了调吼他,“陈律你丫没毛病吧,扔沙林一个人在这儿算什么事?烦人家了?嫌他给你丢人了?”
  
  “滚蛋,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在家呢,一会儿他要找我你甭说漏嘴,该干嘛干嘛去,”
  
  “为嘛啊?”
  
  “锻炼锻炼,让那小子自立,不能老这么粘着我,你说是吧。”陈律倒沙发上,用肩膀夹着电话,一只手抠开啤酒罐。
  
  “......有病。”说完这俩字薛凯就挂了。
  
  迷迷瞪瞪灌了三瓶酒,陈律却清醒得很,又翻出从前买的游戏机插电视上盘腿坐着玩起来。真没挑战性,一会儿就通关了,看看时间,刚过九点。陈律直接在地上躺了半天,打完薛凯电话就关了机,要不沙林一准会打来。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陈律睁眼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去卧室看了一眼,沙林还没回来。手心微微冒汗,陈律拧紧了眉,这小子不至于连家都不会回吧。赶紧开了机,震得他手直发麻,三十来个未接来电,全沙林打的,其中还混了俩薛凯号码。
  
  “我靠,”玩大发了,这死心眼的倔蹄子!!!陈律忙拨了过去,沙林电话提示已关机,肯定没电自动关的,那小子从不关机。
  
  车钥匙给了沙林,陈律只得原路返回,可这大半夜的那小子会去哪儿,不是满大街找自己去了吧。
  
  “方铭伟,”边走边拨电话,陈律急得想抽自个儿,“沙林有没找过你?”
  
  “找了啊,问我看没看见你,我说没看见,你丫跑哪儿了,连个饭局都坐不住...”方铭伟在那头抱怨,
  
  “后来呢,他找不着我就走了?”
  
  “没注意,我坐薛凯他们车走的,人太多。”
  
  陈律拦了辆出租,让司机放慢了车速开,那大叔回头特怪异的瞅瞅他,潜台词估计是这人钱多了烧的,别人都怕司机开慢了车费高,他偏反着来。
  
  也管不了那么多,陈律贴车窗往外看,密密麻麻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就没见过蠢成这样的傻蛋,钥匙和钱都在手里,去哪儿不行啊,还得跟陈律玩这套。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沙林一准儿找他去了,可这找五六个小时也该打道回府了吧!!!
  
  车停下的时候,一束光射向了不远处,陈律只觉两腿发软,拉着脸付了车钱,都没让司机找零就冲了下去。
  
  饭店门口,沙林正抱着膝盖坐在那儿,巍巍不动。
  
  陈律眼眶酸涩,有什么模糊了视线,忙抬眼看天,憋了回去。“沙林!!!”
  
  沙林立马抬起头,脸上欢天喜地,“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
  
  “不会先回去啊,不给你钱了么。”陈律一颗心沉沉落地,却有更复杂的情绪往上翻腾,绞得他心疼。
  
  “我怕走了你找不到我,”沙林腿坐麻了,使劲跺了几下,扑到陈律怀里,“就知道你会回来......”
  
   3838、第三十八章 ...
 
 
  这辈子就栽这儿了,开车时候陈律脑子里不停转悠这句话,拍都拍不散。沙林坐在副驾上昏昏欲睡,肚子吃得死撑,圆鼓鼓的挺着。瞄了他两眼,啥反应没有,连句你为什么离开那么久都没问。陈律心酸,这孩子还不知道他正打算扔下他呢,要没回去,肯定还在那儿傻等一夜。
  
  车里很安静,沙林点了几下头,靠着窗睡着了。陈律紧盯夜色缭绕的城市,心情十分复杂。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么,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当他莽撞地冲入自己的世界,一点点扎根于此,到如今,陈律反而不那么迫切了。
  
  不忍他被小瞧,被欺负,被轻贱,只会固执地坚守一些旁人看起来很蠢的事。于是,慢慢松开霸道的臂膀,开始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期望他变得更好,即使没有自己,也能挺直身躯,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发现他其实不是埋没尘埃下的小石头。若果真有那一天,陈律知道自己什么都能舍弃。
  
  “包子...”沙林小声嘀咕,“萝卜馅儿,哥...吃。”
  
  陈律笑着叹气,梦里也不忘把好吃的留给他哥。
  
  车开回小区已经将近三点,保安探头看了半天,最后才心安地缩了回去。陈律把沙林摇醒,让他下车回家睡。
  
  四周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声音。沙林特自然地勾住陈律小指,踩着影子和他并排走。没人说话,就这么走了一路。到电梯口时,沙林打了个嗝,抬头去看陈律,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可乐喝太多。”沙林讪笑着摸摸肚子。
  
  “那玩意儿少喝,缺钙,”
  
  “噢。”
  
  “噢什么噢,听见没。”
  
  “听见了。”
  
  陈律忽然转过身把沙林搂进怀里,面对面站了几秒,电梯叮地一声,沙林要动,却被陈律箍得更紧。
  
  “要找不着我就自己回家,知道不?”陈律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这些话堵在胸口,让他很难受。
  
  “......”沙林抬手抓紧他的腰,不出声。
  
  “沙林!听见没!”陈律哑着嗓子低吼,
  
  过了很久,沙林才低低的说,“听见了。”
  
  陈律以为他不懂,所以替他做了打算,什么都打算好了,却不知道这小子的从不反驳只是因为喜欢,喜欢到不懂拒绝和转弯。
  
  两人一进门沙林就跑去卫生间放热水,拿出陈律的睡衣和拖鞋整齐摆放在淋浴间旁,就差把他的牙刷挤上牙膏。平时陈律挺享受这一切,现在却如鲠在喉。“沙林,往后不用帮我放洗澡水了,我自己放吧,你爱玩电脑就去,等我洗好叫你。”
  
  沙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垂下眼眸,说了声好,然后踏着拖鞋往卧室去了。
  
  温热的水从头浇下,陈律闭眼,听着自己的心跳逐渐湮没在水声里。
  
  第二天陈律就交代方铭伟好好教沙林,有外景采风什么的也带上他,杂七杂八的活儿就少让他干点,主要还是得学习。
  
  方铭伟在电脑前揉太阳穴,说陈律你把我这儿当培训中心了吧,不带你这样玩裙带关系的。
  
  陈律淡淡笑起来,说你卡号多少,我这会儿就给你打学费。
  
  私底下薛凯和方铭伟都说陈律魔怔了,真不知道他那是谈恋爱呢还是领孩子,要不是俩人看上去年纪差不了太多,别人准以为陈律是沙林他爸。每天给布置作业,买了一堆摄影方面的学习资料,没事就让他自个儿去看,连饭都不用做了,不是下馆子就是亲自动手。
  
  沙林倒也听话,陈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不字没有。有几次在小区拿陈律的车练手,也轻车熟路的,学起来贼快。
  
  抽空让沙鹏把户口本快递了来,陈律领着沙林去派出所把身份证办了,拿到那张贼头贼脑的证件时,陈律哈哈直乐,说就给你照个像怕成这样,又不是拍通缉犯的传单。
  
  沙林虎着脸一把夺过身份证塞兜里,说他一紧张身子就往左偏,拍照时那警察吼了他好几回,差点把他给吓哭了。
  
  “那你不会吼他啊,你不挺熊的,以前老爱吼我。”陈律开着车,转了个弯往高架上奔。
  
  “他穿制服,把我抓牢里怎么办。”沙林对制服们还是心有余悸,打从误入传销团伙被抓,就怵上了。
  
  “打地洞逃出来,”陈律随口诌诌,
  
  “我又不是耗子,”沙林嘿嘿地笑,“你不来救我么......”
  
  “救你干啥,论斤算都卖不了几个钱,不救!”
  
  “......”
  
  之后这小子一直板着个屁股脸,一句话不跟陈律说。车子开到一家高级餐厅前,陈律推推他,“门口等我,先去停车,马上就来。”
  
  结果沙林重重打开车门,嘣地跳下去,头也不回。陈律看他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就好笑,最近是给惯坏了,臭德行见长。
  
  低头算算,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也一年多了,那时候沙林才十七岁,过了几个月满十八,而如今都十九了。
  
  那孩子肯定没好好过过生日,十八岁还在监狱里当小鸭过的。不由加快了脚步,陈律手中掂了几下车钥匙,远远看见沙林插着裤兜站餐厅门口,看到了自己明明满脸喜悦,却硬要憋出一张臭脸,还在为刚才的话斗气呢。
  
  “进去吧,我订好位置了。”陈律轻轻拨了下他的头发。
  
  沙林回头看了看,小声问,“贵么?要不咱们去吃小馄饨。”
  
  “吃什么馄饨!进去。”陈律连拖带拽把他弄进餐厅,拉到角落靠窗的位置,按着肩坐到椅子上,“你先看菜单,我马上回来。”话音刚落沙林轰地一下站起来,两只手死死抓着他。
  
  “......我不吃了,我要回家。”沙林胀红了脸,那模样把过来递菜单的小弟也吓了一跳,迟疑着是否要上前。
  
  “我就出去拿个东西,落车里了,一分钟就回来,”陈律掰开他的手,放轻了声安抚。
  
  “先生,”小弟终于鼓起勇气,面带微笑站到陈律他们桌旁,
  
  “你先给他看着,”陈律对小弟说。
  
  沙林这才半信半疑松开手,目光紧随陈律消失在门口。看着手上的菜单,全是西餐名,他虽不懂,却也不会像刚进城那会儿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刚点了俩菜,陈律就贼兮兮地跑进来,手在背后,似乎藏了什么,一转眼提出个大蛋糕。
  
  沙林像掉进蜜罐子,巴巴地望着,屁股早坐不住了。等陈律把蛋糕放在桌上,揭开盖子,满眼草莓,香味扑鼻。
  
  “生日快乐。”陈律坐到对面,笑着看他。
  
  沙林眼眶通红,眼底什么一闪而过,乖顺地说谢谢。
  
  “开心吗?”
  
  “开心。”
  
  怎会不开心,从没有人这样珍视过自己,一次次被忽略的感受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过,于是只会从别人身上寻找倒影。若他生气,就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若他笑了,就像看见太阳。
  
  陈律为沙林点了十九根蜡烛,轻轻唱起了生日歌,有邻座的情侣笑着看他们,默契地打起节拍,直到沙林低下脸,一口气吹灭火光。
  
  那段日子一直很平静,无波无澜。转眼盛夏终结,秋天没过几天就刮起了北风,入冬了。
  
  沙林的摄影技术突飞猛进,有时影楼忙得不可开交,方铭伟就让他试着替客人拍。在家里也一样,陈律上个厕所偶尔都会被他偷袭,钻进来咔嚓一下就跑开,气得陈律抓起卷纸扔出去。
  
  “沙林...给我拿条毛巾,”站在莲蓬头下,陈律抹了抹脸上的水,盯着脚趾头。
  
  “来了!”刚叫完沙林就风风火火冲进来,毛巾一扔,低下藏着相机,对着陈律又是一声咔嚓。
  
  “我操,老子光着呢你就拍!走火入魔了吧你!”陈律忙双手合拢护着鸟,捡起香皂飞过去,沙林一闪身躲开了,倚着门框呵呵傻乐。
  
  “我要给你拍套写真,天天看。”沙林的声音在狭窄的浴室里回荡,
  
  陈律背过身,留他一屁股,“拍这个,你看我臀部多美,多符合人体美学的构造,哪像你,捏上去一把骨头。”
  
  “胡说,我屁股挺翘了,”说完放下相机,转过身朝陈律拍了两下。
  
  “切...裤子遮了谁看得见。”
  
  “我脱了给你看。”
  
  “脱!”
  
  “......”沙林放下刚扶上裤腰的手,正儿八经说,“不脱了,不上你当。”
  
  陈律噎死,不管不顾跳了过去两三下把沙林拔个精光,特流氓的揉着他的屁股,“这小臀翘的,可想死哥哥了。”
  
  沙林咬着牙扭过脸瞪他,半天挤出四个字,“老不正经。”
  
  “谁教你说的?!!!”
  
  “我们是一个战壕的,不能告诉你......”
  
  “说不说!!!”陈律加重力度,把沙林屁股当沙包捏。
  
  “老流氓——”沙林连哭带喊,“我的屁股要坏了!”
  
  “我数三下,不说我搓烂了它。”
  
  “铭伟哥哥说的!!!”
  
     3939、第三十九章 ...
 
 
  元旦那天两人起了个大早,陈律说带沙林去庙里拜拜,去掉一年的晦气。开车一路奔往潭柘寺,窗外大雾弥漫,到处都是车,看来霉的不光他们俩。停好车,陈律买了一束香塞给沙林,让他到佛前跪着磕头。
  
  “诚心点,”挥挥手,这香味儿忒刺鼻,陈律皱着眉咳嗽,
  
  “你不拜么?”沙林攥着香,被陈律推着往人群里挤,
  
  “我不信佛,你拜吧。”
  
  沙林看了他两眼,最后老老实实地跪垫子上梆梆梆磕了仨响头。
  
  日子一天天临近,陈律焦躁不安,失眠也越发严重。有时候趁沙林睡着,又悄悄推开他的头,跑阳台上吸烟,角落里留了一堆烟屁股。
  
  沙林倒似没事人一般,照常料理家务,逮着陈律就咔嚓两张,只是偶尔也会一个人静静坐在客厅,垂着眼角像在思索什么。
  
  陈律他老娘给沙林求了个菩萨坠子,稳稳妥妥挂沙林脖子上,捏了捏他的脸,“专门给你保平安的,洗澡也别取下来。”
  
  沙林低头看看,嗯了一声。
  
  送沙林去驾校考试那天,陈律特意跟工作室请了假。交通法规和笔试沙林都考得不错,没日没夜逼着他背书见了成效,场考陈律也不担心,那小子早在他指导下上了手,不出意外一次就能通过。
  
  “考完了跟教练说一块儿去吃饭,找个没旁人的时候说,记住没?”陈律替他拉好围巾,坐车里叮嘱。
  
  “记住了,”沙林自己拨弄了几下,搓搓手,“我去了啊,”
  
  “嗯,加油。”陈律拍拍他的背,目送他下车,没走几步又见他忽然回过头,发现陈律还在,抬起手笑着挥舞。
  
  会心一笑,陈律也隔着车窗摆摆手。
  
  墙上的挂历换了一幅,陈律每次看见都觉得刺眼。拿到驾照那天,沙林开着陈律的车第一次光明正大上了路,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陈律倍感欣慰。
  
  有些问题却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例如沙鹏隔三差五就打电话来询问沙林的情况,还说年前打算来北京一趟,带着他媳妇儿一块,购置些年货什么的。沙林握着电话躲卫生间推脱,说年货哪儿买不到,不用非到北京来。
  
  陈律听他说起,只笑笑,心里清楚得很。沙鹏是怕沙林耍赖不回去,婚约给推了半年已经得罪人了,哪容他一直死抱着梦想不放。
  
  再说那玩意儿值几个钱啊......
  
  “驾照收好了,等你哥来了给他瞅瞅,你如今也是会开车的人,”陈律从抽屉里刨出一堆东西,低头交代。
  
  “铭伟哥说过两天要去杭州采风,我和他一块儿去。”沙林立马转身打开衣柜,抓出几件衣服往箱子里塞。
  
  “我怎么没听说啊?”手停了一下,陈律转头看着沙林,“去几天?”
  
  沙林脸唰地红了,唯唯诺诺,“...三、三天。”
  
  “真三天?几号去?”
  
  “就过年那会儿......”
  
  “沙林,”
  
  “啊?”
  
  “我打电话问他有没这回事儿,”陈律拿起电话,神色淡然地拨了过去,又轻飘飘说,“再给你次机会,真的假的?”
  
  “假的。”一问就招,天生不是撒谎的料,沙林低下头捏手指头。
  
  “哟,会骗人了啊,”陈律压根没摁手机键,“算了,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去把阳台衣服收回来,都干了。”
  
  沙林一动不动,勾着背去捣腾他的箱子。陈律看得搓火,抬脚踹他屁股,“让你收衣服呢,聋啦?”
  
  “我不去,”沙林幽幽地说,“我要去阿姨那儿。”
  
  “......我又没怎么着你,去我妈那算什么事儿。”
  
  “反正,过年我不回来。”
  
  “闹什么脾气呢,来劲是不?”
  
  沙林忽的抬头看他,一脸受伤,半晌才说,“你不要我了。”
  
  陈律头疼,心更疼,把他拉过来抱腿上,“谁不要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哥也是想你了,瞅瞅,现在你也能自个儿开车上街,也会给人照相,多能耐,让他知道不好么?”
  
  沙林定定坐着,长睫毛扑腾几下,湿了。
  
  “不想回去看看你家新房啊?还有你一份呢,你不说要带我住新房么?到时把相机带上,给你爸也拍两张。”陈律继续哄孩子,
  
  “你和我一块儿回去?!”沙林眼里顿时闪起了光。
  
  “怎么着,不乐意啊?”
  
  “乐意乐意。”
  
  这才刚刚不犯愁呢,沙鹏和他媳妇儿后脚就到了。沙林换上最新的那套衣服,开着陈律的车去火车站接他俩,那范儿把他哥和嫂子活活震了一回。陈律在家给他们包饺子,贤惠得都不知道拿什么词形容自己。
  
  住宾馆的钱是沙林付的,这小子包里有票子底气也足了,直乐得他哥合不拢嘴,拍着他背说出息了。沙林嫂子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又嫌弃。
  
  一路上都挺乐呵,沙林领着他俩到陈律那儿吃饺子,沙鹏激动得两颊通红,念叨着陈律是他沙家的大恩人。趁春节前好多商场都打折,陈律让沙林带他们去逛逛,一眨眼就到了临别的日子。
  
  陈律提议坐飞机,沙鹏死活不干,说那玩意儿掉下来就活不了了,争了一晚,最后两票火车,一票飞机,一票弃权,决定了返家交通工具。沙林窝角落不敢看陈律,他其实挺赞成火车的,便宜,又怕陈律不高兴,于是弃权了。
  
  晚上陈律把他按被子里一通蹂躏,直弄得那小子娇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往后要听你爸和你哥的话,做个努力上进的人,别再一根筋知道不?”陈律一只手搭沙林胸前,闭着眼说。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听话懂事。
  
  陈律一夜没睡好,清早起来顶着俩熊猫眼,等沙林收拾好行李,又任劳任怨地站路边拦出租。四个人在火车站集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进站台,沙鹏买了不少年货,脸上乐开花。
  
  离出发时间还有七八分钟,沙鹏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给沙林,“这替你买了送给刘妮的,水晶发卡,她一准喜欢。”
  
  沙林脸色煞白,咬着牙没接,陈律捅捅他,“拿着啊,”
  
  一双手早冻得发紫,缓缓接了那金灿灿的盒子。陈律心酸,想给他捂捂手,又不敢有出格的举动,只抬头看了看四周,忽然站起身,“我去接杯热水。”
  
  沙林肩膀一抖,眼睛刀子似的盯着他,过了几秒,才哑着嗓子说,“我等你。”
  
  陈律没再出声,艰难地挤过不断涌来的人群,每次迈开脚步都有针在心头扎一下。终于挤到了开水房,陈律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没有回头,一咬牙跳下火车疯了般往外跑。下一瞬便传来火车汽笛声,很长很长的刺耳尖叫过后,那列车载着上面的人消失在隧道里。
  
  忘了怎么出的站台,陈律两条腿像面条,没一点儿力气。摸出电话打给薛凯,陈律一屁股坐在站外的台阶上,“来接我。”说完地址就把电话卡抠出来扔垃圾桶里,没人能找到他了,连那傻小子也不能。
  
  薛凯赶到火车站时还以为陈律灵魂出窍了,拍了一下他的脸,“你丫大白天喝高了吧?”
  
  “我把沙林扔了。”陈律坐上薛凯的车,半死不活地说。
  
  胸口麻了,陈律听着薛凯断断续续的责骂声,只觉疲惫不堪。
  
  “你还别不乐意,臭德行不改,你玩人玩得乐呵吧?啊?当初就不该招那土孩子,好么,你说分就分了,吃干抹净撂脚就走,你还是个人么你!陈律!你就等着遭报应吧!”薛凯气得直拍方向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我不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你明不明白薛凯?”许久,陈律才缓缓开口。
  
  “你没见着沙林他爸那样,要知道他喜欢男的,不打死他才怪,我能怎么办?他还有婚约,在乡下那东西就是一家人的脸面,要毁了你让他们往后怎么抬头做人?没人看得起那小子,现在他有本事了,谁还敢看不起他,谁还给他摆脸色,说他不好?”
  
  “那你呢?”
  
  “我这不挺好么,回去有房住有车开,挺好的。”
  
  薛凯叹口气,看他那只剩一口气儿的样就揪心。“陈律,你丫真变了,以前都怕人先跟你分手,这回知道最后留不住还端着笑伺候着。”
  
  “甭夸我,晚了。”
  
  “谁夸你了......话说,还真就这么断了?”
  
  “断了,有他哥和他爸看着,他没法跑。”
  
  “你非得玩这招么?不告而别忒狠了。”
  
  “薛凯,要是有一天你成穷光蛋了,一无所有,你能保证你媳妇儿不离开你么,”陈律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没一点神。
  
  “...不能。”
  
  “可沙林能,如果我不放手,他永远不会离开,他就认准了我,你懂么,就认准了我......”
  
  可我又如何能陪你一辈子呢,傻孩子。
  
  回到家,陈律一头栽床上,习惯性抱住枕头,却摸到下面凉冰冰的东西,是块玉坠。心一慌,陈律冲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摆满了饺子,又想起昨夜发现怀里的人没了影,叫了好几声沙林才从外面跑回床上。
  
  那孩子明白得很。
  
  陈律鼻根一酸,眼泪流满脸颊。他知道陈律要扔下他,还包好饺子备着,取下保平安的玉坠,像那年把压岁钱放在陈律枕头底下,希望被保佑的人好好的。
  
     4040、第四十章 ...
 
 
  过年那几天陈律逃难似的跑到美国,窝唐娟家里连门都不敢出,瑞瑞天天拽他出去游乐场,陈律眼皮一翻在床上装死。陈律他妈也心焦,一边瞅着儿子这没了半条命的样心疼得不行,一边又担心着沙林回家会不会有事,毕竟那孩子一根筋谁都知道,何况还有婚约在身,怕家里逼急了他来个玉石俱焚。
  
  陈律压根没想到这点,他以为沙林没了自己也能好好的,毕竟走之前那小子就看出端倪了,虽然挣扎过,可血浓于水,再怎么混也不能真跟家里一刀两断。
  
  唐娟家客厅摆了尊大佛,她信佛,跟她妈一样。陈律心烦了好几天,躺沙发上瞅着那尊佛,忽然翻身跃起跪在佛前磕头,嘴里念叨着我以前不信你,这会儿我信了,你就保佑那孩子好好的,这辈子都别再出事,结婚生娃好好过日子,我求你了。
  
  在美国晃了半个多月,陈律又蔫蔫地回了国。那房子他真不想再进去,前脚刚沾地心就开始抽抽,直抽得他喘不过气。把沙林没带走的衣服和其他物品打包好,陈律去了趟快递公司。
  
  没沙林在身边的日子过得贼慢,陈律把日历塞桌子底下,看都不想看,成天蹲公司里直到睡觉才回家。也没心思去声色场所你侬我侬了,薛凯方铭伟他们邀了好几次,陈律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他禁欲已经禁到一定境界。
  
  可有些人不是你不去想就能忘得彻底,何况他和沙林之间从没说过分手,偶尔也会稀里糊涂幻想,下班回家那小子会不会像从前那样蹲在门口等着他。这时候陈律特希望自己是个败类人渣,能把沙林死死困在身边,不让他和任何人有瓜葛,连他家人也不能。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薛凯他们实在看不下去,趁陈律没下班就跑他公司门口堵着,刚出门立马抓个正着。
  
  “哥们儿,走着走着,今儿你不跟我和方铭伟去钱柜就甭想回去,”薛凯说着,勒紧了陈律把他塞车后座,又对方铭伟点点头,“看好了,可别让丫跳车跑了。”
  
  方铭伟一脸严肃,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要死啊你俩!放我回去,还一堆工作呢!”陈律拽了几下没拽开车门,又使劲拍打,让方铭伟一把按住。
  
  “别挣了弟弟,我和薛凯也是为你好,再这么下去你都快长白头发了...三十好几的爷们儿玩什么感情创伤,创了仨月也差不多了。”
  
  “你才三十好几!你才三十好几!”
  
  “是是,你二十九岁半行了吧,薛凯开车。”
  
  陈律让方铭伟制得死死的,薛凯那速度也不赖,一下就窜出去老远。陈律一看没逃脱的可能了,推开方铭伟的手,泄气地倒车座上两眼放空。
  
  “我现在赚钱也不知道为谁赚了......”陈律忽然轻轻开了口,“以前还琢磨着多挣点儿钱备着,万一哪天公司倒了,我就带沙林全世界流浪去。”
  
  “算了吧,过去就过去了,世上那么多人,再找一个对你好的。”方铭伟也跟着心酸,他挺喜欢沙林的,可很多事情就这么不如人意,还半点法子没有。
  
  “你俩别一副死了爹的样子行么,我闺女明儿满月,说点喜庆的。”薛凯在前面不满。
  
  “祝你闺女早日出柜。”方铭伟想都没想就搭腔,
  
  “我操!”
  
  “祝你闺女找个喜欢男人的。”陈律也嘴贱,
  
  “......”薛凯气得七窍生烟。
  
  这会儿陈律心情才稍稍好转,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又想起那孩子,大概已经结婚了吧,傻不愣登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路段不算堵,薛凯突然来个急刹车,然后就见车前一个白晃晃的身影倒下了。陈律回过神,开了车窗探头去看,只见地上的人勾着头抱着腿,哼哼叽叽的哀嚎。
  
  “靠,碰瓷儿。”薛凯暗骂一声,打开车门下去看。
  
  地上那小子也不是吃素的,一见薛凯穿得人模狗样底气更足了,嚎声也更大,“哎哟...我的腿...让你撞坏了,不能动了。”
  
  薛凯不耐烦,拉开他的手,指着说,“撞哪儿了?我刚车速七十码都不到,你丫自个儿跪我车前面还想讹人啊?”
  
  “这!”那小子指指腿上一块碗口大的疤,一看就是旧伤,“撞坏了撞坏了...疼死我了...”
  
  陈律觉得恍惚,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和沙林初遇那天,那傻孩子也是这么坐在他车前边,呆呆愣愣的。
  
  “薛凯,给他钱,咱们走吧。”陈律扯着喉咙叫唤,薛凯回头瞪他一眼,“给钱?凭什么,我又没撞着他,吃错药了你。”
  
  陈律噎住,打开钱包拿出几张新票子哗啦啦撒出去,眼都不眨,“拿着吧小子。”
  
  那小子眼睛立马闪起光芒,不要命地冲过来捡起地上的钱,然后嘴咧到后脑勺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一系列动作震得薛凯和方铭伟都没了言语,半晌,方铭伟才黏黏糊糊贴陈律身上,“嫌钱多了?给我呗,我替你花...律儿,你要喜欢沙林那样的我回去换套衣服装一下,就照着他那样伺候你。”
  
  薛凯憋着笑,“方铭伟你也就这点出息。”
  
  “怎么着怎么着!钱是大爷!我爱钱!碍着你了么!”
  
  有这两人在耳边聒噪着,陈律真能轻松许多,闭上眼听他们一合一唱的,有些痛楚也模糊了许多。
  
  到钱柜时天色也不早了,薛凯还约了不少人,说白了都是来凑热闹,给陈律沾点儿人气的。方铭伟一直抓着陈律的胳膊,就怕一不留神他跑了,陈律烦他,拍了几次都拍不掉那章鱼手。
  
  一转身,陈律看见张小阳站在不远处和一男的说话,面色和善阳光,看样子很开心。陈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反正有关沙林的人或物他都惦记着,那张小阳也回了头,刚好撞上陈律的视线。
  
  陈律勾勾嘴角,冲他示好。谁知张小阳掳起袖子几步飞奔过来,一拳就把陈律揍得直冒金星,站都站不稳,幸好方铭伟拉着他,要不准跌地上了。
  
  “你个王八蛋!畜生!我他妈打死你!”张小阳疯狗似的扑陈律身上乱咬,和他站一块儿的男人见状忙跑过来拖住他,薛凯一干人也傻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凑过来就要收拾张小阳。
  
  不过那小疯狗力气挺大,愣是把抱他腰的男人蹭脱了,俩爪子哗哗几下挥陈律脸上,生生划出好几道口子。
  
  “我招你惹你了!!!”陈律捂着脸咆哮,
  
  张小阳吼得两眼通红,要跟陈律一决生死,“刚把沙林踹了就勾搭上别人,我早说你不是个好东西!!!”目光一转,瞪着方铭伟。
  
  方叔叔很苦恼,舌头打结正要解释,张小阳一个巴掌挥过来连他也不放过。
  
  “妈了个逼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操|你奶奶!”方铭伟怒得不行,这小王八是准备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了。
  
  “陈律你个龟孙子!”张小阳还在骂骂咧咧,全然不顾周围一票老爷们虎视眈眈,“你就这么把沙林丢了,你玩过就丢,你不是东西...呜呜...”骂着骂着,这小子哭了起来。
  
  陈律脑子发懵。
  
  “沙林、沙林快被他爸揍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去看他也不让进门,连我都打...你害死他了!!!”张小阳言语不清地念叨着,“你个人渣,人渣!!!”
  
  “你说清楚...”陈律过去死死攥住张小阳的衣领,眼睛要喷出火来。
  
  “说你妈|逼!”张小阳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你知道沙林要结婚还去招他!你知道他就喜欢你一个还不要他!”
  
  “沙林...没有结婚?”
  
  “结你妈|逼!”
  
  要不是陈律挡着,薛凯那伙人早揍死张小阳了。
  
  “他就是不肯结才被他爸揍,都快揍死了,我根本见不到他面...”
  
  耳朵失聪,舌头断了。陈律推开拦眼前的一帮人冲到路边扑一出租车上,拉开门就往上跳,全然不顾司机的埋怨。车刚启动,薛凯和方铭伟就追了过来,拍开车窗,两人把钱夹里的现金全塞给陈律,又拿了张卡给他。
  
  “密码我生日,早去早回。”薛凯神色凝重。
  
  “把那傻小子也带回来,”方铭伟跟交代后事似的,“残了傻了我这儿包收。”
  
  陈律鼻子一酸,挥挥手,让司机开往机场。
  
  怎么就那么不听劝呢,让你结婚就结呗,为你好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傻瓜。
  
  沙林你他妈要死也得滚回来死!!!
  
     4141、第四十一章 ...
 
 
  赶往合肥的路程还算顺利,除了途中空乘人员把陈律叫去谈了好几次话,还旁敲侧击想看看他身上有没带违禁物品。陈律双眼猩红,焦躁得不行,喘着粗气把衣兜翻出来给他们看,低吼,我他妈除了钱什么也没带,查个没完了!
  
  那几个空乘面面相觑,一路上都对陈律实行了隐蔽监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丫是恐怖分子打算炸机来的,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像要跟人同归于尽。
  
  下了机陈律拦了辆出租就往沙林家那小山村奔,也没工夫去搭客车了,司机也够狠的,开口要价五百,陈律立马答应,就是嘱咐他开快点儿。
  
  一路颠簸,司机跟陈律侃侃而谈,却没注意到他要杀人的目光,过了半天才察觉陈律面露凶相,赶紧闭了嘴,还跟自个儿老婆打了通电话,说自己正要送人去XX村,让她记清楚了。
  
  陈律被人当成抢劫犯也没一点儿反应,好不容易颠簸到离那村子二十来公里的地方,不争气的出租居然抛锚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陈律蹲在路边等司机修车,急得想踹他几脚。正巧有村民骑着电摩嘟嘟嘟开过来,摘下帽子问老板是不是要进村?陈律赶紧说是,人家抬手比比,一百。
  
  陈律二话不说抽出钱拍他身上,跳电摩后座抓牢了那人,开车。
  
  电摩比不得四个轮子的,直把陈律屁股颠得发麻,眼看着村子就在不远处,偏偏前面还修起了路,电摩大哥扭头问老板怎么办?
  
  陈律眼睛泛光,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路?电摩大哥说有就是不好走,窄了点。陈律马上挥手,走,爬也得爬去。
  
  真上了道陈律才知道那路有多难走,几乎不能算是路了,全是细碎的小石子,就一米多宽,遇到转弯速度要快了一准翻过去。陈律紧紧拉着电摩大哥衣服,眼睛让沙子迷得睁不开,一路上也见不着人,于是电摩大哥开得气势汹汹。谁知刚转了俩弯迎面放着一草垛子,电摩大哥没注意,等他想起减慢速度时刹车片不争气地断了。
  
  后来的事陈律这辈子都不愿想起,从草垛里爬出来顶着满脑袋稻草,陈律直接改用两条腿赶路,边跑边骂。一直骂到太阳落山才赶到沙林家,陈律整个人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凭着记忆找到沙林家新盖的房,陈律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只有三楼亮着灯,院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狗吠,估计是察觉到外边有人了。
  
  “黑子,别叫了!”是沙鹏的声音,
  
  陈律受了刺激,猛地捶打大门。一听这响狗叫得越发急促,隐隐还有脚步声,沙鹏忽然打开门,探出头,“谁啊?”
  
  “是我。”陈律眼发绿光,嗓子全哑了,路上一口水都没喝。
  
  沙鹏吓得不轻,看了半天才认出他,“陈老板?”
  
  “沙林呢?”陈律直奔主题,话音刚落沙鹏脸色就变了,猛地一拉门想要关上。陈律反应及时,伸出条胳膊挡住,把他夹个半死,再用点儿力就残了。
  
  沙鹏黑下脸,但终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何况陈律在他心里形象一直挺高大的。“陈老板你别来了,我弟早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陈律趁机往门里钻,却让沙鹏死死堵住,
  
  “打工啊,”沙鹏眼神闪烁,“婚宴办完就走了。”
  
  “你放屁!我知道沙林没结婚!他在哪儿呢!”陈律气得咬牙,也顾不上手臂还簌簌麻麻地疼。
  
  沙鹏答不上话,满脸沮丧,压低了声说,“......那孩子不懂事,你甭管他了,你是有钱人,上哪儿找不到年轻男孩,求你放过我弟弟吧。”
  
  陈律险些一拳挥过去,看他这难受样却又按下怒火,或许张小阳那王八蛋胡说的,或许沙林没事儿呢。“没错...是我老缠着沙林,我就是想来看看,他要好好的我马上就走。”
  
  黑暗里沙鹏垂下头,许久不做声,也不敢去看陈律满含期望的目光。
  
  “真的,我保证,”陈律都快哭了,“我就看一眼他,要没缺胳膊缺腿我立马走,绝不耽误了他。”
  
  “过段日子就好了,你走吧!”沙鹏重重一推,然后轰地砸上门。
  
  那条大黑狗又开始汪汪乱叫,惹得整个村子里的狗全都呼应起来。陈律在门口呆呆站着,眼睛贴门缝上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伏在冰凉的铁门上,陈律觉得脸颊很热很痒,一抹全是眼泪,他真快崩溃了。
  
  “我操|你妈!!!”陈律捡了块砖头狠狠砸在门上,大骂,“我他妈要知道沙林回来还会被你们欺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让他跟你走!你们还是人吗!!!虎毒还不食子呢我操!!!他哪儿让你们瞧不起了就那么不待见他!是个人都要往他身上揍两下才舒坦!他努力挣钱的时候想的全是你们,凭什么都欺负他!!!你们不要他我要!我让他穿金戴银比窝在这穷山沟里好一百倍!!!把他还我!”不解气,又找了几个砖头往上砸,陈律狂犬病发了,跟着一村子的狗乱吠。
  
  骂累了就坐地上喘两口气,然后起来接着骂,直到屋里的灯全熄了,还是没人出来鸟他。陈律不甘心,没来之前他一直抱着希望,始终相信血浓于水,就算沙林真跟家人出柜了也不至于往死里打,可这会儿看见沙鹏的神情和举动,陈律心都虚了,两腿发软。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到清早陈律都快说不出话了,使劲踹了两脚门,他们是铁了心不搭理他。陈律愤懑地往村里小卖部走,把人过年时没卖完的鞭炮礼花全收光了,然后抱着一堆东西围在房子四周。
  
  看了看天色,这么炸没准会把警察引来,可陈律顾不上那么多,弯下腰把那些炮竹全点燃,噼里啪啦炸得村里鸡飞狗跳。
  
  沙家还是大门紧闭,陈律着急得不行,把房子烧了的心都有。
  
  屋里,沙林他爸在卧室抽旱烟,脸快变成肝色,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把烟筒摔地上,“老大!放狗去,把那疯子赶走!”
  
  沙鹏神色恍惚,都快神经衰弱了,为难道,“真咬伤了怎么办......”见他爸不动声色,又说,“爸,林子挨了打受了教训也够了,反正这事儿闹得刘家再也不会搭理咱们,事到如今就认了吧。”
  
  “不认还能咋办,”沙林爸惨淡地勾下头,“婚可以不结,病不能不治啊,他怎么能说他喜欢男的,天大的奇谈!!!”
  
  沙鹏动了动嘴,也是一脸无可奈何,“陈老板说了是他缠着林子,那娃肯定一时糊涂,爸,过几天我去接他回来吧,都好几个月了。”
  
  “嗯。”沙林爸点点头,又叮嘱,“等那疯子走了再说,别让他俩碰面。”
  
  等沙鹏出了屋,沙林爸才缓缓踱到床边,手指轻抚桌上的遗像,一个劲叹气。
  
  陈律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终于有些撑不住了,找了个小饭馆,点了几个菜。一路上村里的人见他就躲,离得老远就指指点点,陈律懒得理。坐木凳上吃了几口,做饭的大娘垂着眼不时瞅瞅他,陈律察觉到,忽然想起什么,忙过去问,“大婶你认识沙林吧?”
  
  大娘惶恐地点头。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不知道,好久没见了。”
  
  陈律拿出电话想报警,那么大一人怎么可能凭空没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能下手,要真把沙林他哥和他爸逮监狱里去也于心不忍。
  
  吃过饭又跑沙林家门前蹲守,直到日上三竿还是没人出来,陈律就不信了,这家子人能一辈子待在里边。
  
  沙鹏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又上他爸那儿诉苦,“阿娟还等着我去接她呢,可怎么办才好,那尊门神是死活赖着不走了。”
  
  沙林爸也憋闷,拿烟杆敲了敲地,“再等等,他还能一辈子守在外边?!”
  
  两天后,陈律像个乞丐蹲在那儿,路过的村民再也不好奇地打量他了,只当是别处逃难来的。
  
  抓着根树杈在沙地里乱画,偶尔来了兴致又站起来骂几声,鞭炮是买不到了,连邻村的小卖部都把存货全拿了出来,一股脑让陈律抱走了。
  
  “爸,真不能再等了,这么下去阿娟非跟我离了不可。”沙鹏也见识到陈律那牛脾气,他媳妇儿还跟娘家呆着,天天打电话催他去接。
  
  沙林爸有气无力,在院里走了半天又回到楼上,深深叹了口气,“老大你去接吧,顺道把老二接回来,一个打死也要喜欢男的,一个饿死也跟咱家守着,我做了什么孽......”
  
  沙鹏见他爸松了口,忙不迭揣上钥匙往楼下奔,哗啦一下拉开大门,正对上陈律空洞的眼神,心里泛酸。把陈律从地上拽起来,沙鹏闷着头指指摩托后座,“我带你去找我弟。”
  
  又是几十公里的奔波,当沙鹏把车开到县里某医院大门时陈律险些站不稳,盯着门上的牌子愣了几秒,陈律回光返照般挥起拳头往沙鹏脸上砸,“你他妈把沙林送这儿?!!!”
  
  牌子上清楚写着XX县XX精神病院。
  
  这一闹腾把警卫给招了出来,几个大汉连按带拖才把陈律从沙鹏身上拉走,鉴定科的医生闻讯赶来,差点就把陈律抓去做精神病等级鉴定了。
  
  沙鹏满脸青紫,咳嗽着也没说什么,只拿出身份证给警卫看,解释说来接他弟弟的。当初沙林在家里闹得就差拉根绳子拴房梁上上吊了,他和他爸好不容易才给这小子制住,之后就是哭天抢地赖着不结婚,逼到最后才说自己喜欢男的,倒没把陈律拱出来,是沙鹏猜到的。家里又出个“张小阳”,沙林爸气得半死,笤帚抽断了两把也掰不回他的心,认准了这是病,得治。可普通医院都只收身体创伤的病人,没辙,就把他送这儿来了。走之前这小子倒听话,因为他哥说就治几个月,治好了放他出来,也不逼他结婚了,这才肯乖乖去了。
  
  “林子说他什么都不要,只把他那个相机当宝贝一样抱着,是我送他来的,”沙鹏跟在陈律身后,语气酸涩,“我知道这样做会害了他,可只是一时,要不改了就得害他一世。”
  
  陈律面色阴森,也不搭腔,紧随医生领他们去病房。
  
  “陈老板...”沙鹏唤他,见陈律没反应也就不再说话了。
  
  走到第二栋楼前,医生顺着楼梯上去。墙面很旧,一看就是老房子,每层楼有五个病房,每个病房都用铁门关着,偶尔能听见几声狂躁病人的嘶吼和谩骂。
  
  穿过冗长的楼道,陈律呼吸渐渐急促,当医生站定在四楼的一间病房前,拿出钥匙准备开时,陈律才听见自己的心跳。
  
  病房很干净,因为年代久远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潮味儿,靠窗处摆放着一张桌子,旁边是两条凳子,桌上放了几本书,东西不多,也不显杂乱。
  
  白色床单和被子展开着,上面蜷缩着一个人,许是睡着了,连开门声也没有听见。
  
  陈律喉头滑动,有什么刺激着泪腺,却迟迟没有落下来。沙鹏看了看他俩,跟医生挥手示意,两人便出去了,只留下陈律在屋里。
  
  “沙林?”陈律轻声叫他,那刻格外害怕,怕这孩子不认得自己。
  
  被子动了一下,面朝墙的人睡眼惺忪转过脸,显然是傻掉了,两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陈律,却不见转动。
  
  陈律不自在地抖抖肩,双手不知朝哪儿摆,垂在腿边捏紧拳又松开,最后哆哆嗦嗦伸了出去,抖动着触上沙林的头发,揉了两下。
  
  “认不出我了?”陈律撑起笑脸,眼泪止不住地掉,这孩子比以前更瘦了。
  
  哇地一声,沙林嚎啕大哭,用尽力气扑陈律身上,死死勒着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才来......”
  
  压抑胸口的感情汹涌而出,陈律也紧紧抱住他,再也不会放开了。不知是谁不小心撞掉了枕头,一摞照片散落下来,每一张都是陈律,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看电视......这孩子一直收着,他说过要做成影集,天天看。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沙林哭红了脸,断断续续地说。
  
  陈律拍他的头,低喃,“傻孩子。”
  
  我们是不是也能这般幸运,遇见属于自己的这么一个人。也许像大雄一样不够聪明,不完美,不那么受欢迎,单纯得有些傻气,但是,抛却属于你的所有光环,所有附加值,所有互利关系,他不会放弃你,他会等你,他依旧那么爱你。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会等到自己的大雄。他说他不要口袋,他说他只爱你。  
  ——正文完——  
  
  
番外一·团圆记            沙林回北京已经一星期了,可能心理还有些阴影,不怎么爱说话。陈律跟工作室那帮哥们儿打了招呼,请了一个月的长假,重要的事儿都用邮件联系,其余就由他们自己处理决定。腾出空来好好陪那小子,可静悄悄的房间常让陈律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去安抚。
  
  “想什么呢?”腰上系了围裙,陈律俨然一副居家人|妻的模样,捧着个碗在打蛋,见沙林呆坐在沙发上,没开电视两眼放空,心里不由一紧。
  
  “啊?”沙林低低应了一声,弯起眼角笑笑,没再说话。
  
  这些天陈律都一直忍着没问他回家后发生的事儿,怕提起来又碰到他伤疤,有时候觉得这小子挺命大的,这么折腾下来还能好好的,要换自己可能早撑不住了。毕竟来自亲人的伤害往往要沉重得多,就连没什么眼力界的沙林这回也深受打击,陈律看着心疼。
 
  “这蛋蒸着好吃还是煎着好吃?”陈律没话找话,
 
  “蒸着好吃。”沙林回答,声音轻得像羽毛尖,一下一下撩拨陈律的心。
 
  “掺水么?”
 
  “掺,别太多。”
  
  “要不你来,我掌握不好......”
 
  沙林想了想,灵巧地蹦起来,光着脚丫子往厨房走,接过陈律手里的碗,又站到饮水机旁低着头放热水。
 
  一双手忽然穿过他的腰际,把碗夺走放在一边,下巴支在他肩头,熟悉的气息掠过面颊,“回来那么多天都没洗澡,你不嫌热啊,还天天穿长袖,这都夏天了。”
 
  沙林抖了一下,嘟囔,“不热。”然后抬手闻了闻,脸色有些尴尬。
 
  “整天呆家里也会出汗不是,再这么捂下去都发酸了。”陈律那声温柔得快要榨出蜜来,自打回家沙林晚上睡觉也不肯脱衣服。   “先去洗个澡,鸡蛋我来蒸,行么?”陈律又开始哄孩子,捧手心怕摔着,含嘴里怕化了。
 
  “嗯。”沙林终于点点头,去衣柜找衣服时才发现没一件是自己合身的,原来那些全让陈律寄回他家了。
  
  “穿我的吧,有几件T恤稍小,你穿也合适。”
  
  “我想在浴缸里泡会儿。”
 
  “泡吧泡吧。”陈律家卫生间有浴缸,可一般不用,那东西没淋浴来得方便。
  
  听着水声淌了一会儿,卫生间又恢复宁静,陈律蹑手蹑脚闪了进去,这小子洗澡不反锁的毛病还是没改。
 
  等沙林反应过来时陈律已经趴在浴缸边,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就为这不肯洗澡不肯脱衣服?”陈律目光扫过沙林手臂上和腿上狰狞的伤疤,嗓子干哑。
  
  沙林垂下头,把腿缩朝一边,抬手推他,“你别看。”
 
  “怕什么...”陈律抓住他的手,“我小时候让我爸揍得满大院跑,屁股都快开花了,伤疤不比你少,小瞧我啊?”
  
  沙林撇着嘴不吭声,陈律也跟着心焦。这孩子从前挺懵懂单纯的,就算别人看不起他也没什么反应,现在经历这么多事儿,再傻的脑瓜子也开窍了,那些积攒在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和不安全感一时冒了头,来势凶猛。   陈律一只手伸进水里,在他腿上来回摩挲,“还疼么?”
 
  “不疼。”沙林眼睛泛水光,
 
  “就是,再深的伤也有好的那天,等变成疤就不疼了,”陈律抹了抹他的脸,“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方铭伟还说呢,你残了傻了他包收,等你想去影楼了让他给你加工资,好不?”
  
  “好。”沙林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抱着陈律不撒手,身子颤个不停。
 
  陈律感慨万千,也跟着红了眼眶。沙林也就在精神病院那天狠狠哭了一场,后来愣是一滴泪没掉过,还时常挂着副笑脸跟陈律说话,把陈律难受的。。
  
  倒了些洗发乳在手里,陈律就蹲浴缸旁给沙林洗头,边揉边念叨,“往后不用怕你哥和你爸了,他俩那样做是犯法的,你这熊孩子也真是,让你去精神病院就颠颠地去了,喜欢男的又不是病,好几个国家都准同性恋结婚呢。”   “...我哥说去几个月就放我出去,”沙林闭着眼,泪水是止住了,“要不他们把我关家里哪儿都不让去。”   “沙林,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陈律减慢了手上的速度,心里一直内疚着。
 
  “我没怪你。”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你会来,肯定不会丢下我。”
  
  “就那么自信啊...”陈律笑,   “你说过会陪着我,我记着呢。”   “那当时,我跑了...有没有难过?或者恨我?”   沙林让洗发水迷了眼,使劲揉了几下,摇头,“不恨,你不会不要我。”又给绕回去了。
 
  “其实那会儿我都想跳火车了,我哥死活把我抱着,挣不开。他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回去时候婚期都定好了,刘妮还穿着红裙子来看我,我跟她说这婚不能结,她哭得快昏过去。”
 
  陈律听着沙林打开话匣子,语言朴实,还是憨憨傻傻的,还是那个缺心眼的土孩子。
 
  “那她就答应了?也不恨你?”。   “没答应,可能恨了...”沙林举起手,露出一大牙印,“她咬的,疼死我了。”
  
  “我说往后赚了钱全给她,只要不结婚。”
 
  陈律噎得险些背过去,又听他正正经经说,“可她不要,跺着脚说我是陈世美...那是谁?”
 
  “一驸马爷。”陈律低头笑。
 
  “哦,后来她就跑了,隔天刘家人上我家闹了一通,走的时候差点把门砸裂了,我爸气得不行,把我拖屋里打......”说到这沙林声音渐渐变小,又难过上了。。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陈律不觉加重力度,沙林喊疼这才回过神。   “其实精神病院比家里好,没人在我耳边念叨,也没人打我,”沙林动了几下脖子,有些酸,“就是夜里冷点儿。”   “他们有没有给你吃药?”陈律突然想起这茬,要吃了那必须去医院检查,没病的人也能吃出病来。   “给了...”沙林顶着一头泡沫扭过脸看他,乐呵呵地说,“我藏舌头底下,等医生走了又给吐出来。”。   陈律笑着拧他脸,“还挺聪明。”   沙林还是那个沙林,或许身上多了些疤,或许再过几年会多几分心机,或许看见名牌会和陈律一样两眼发光,或许有朝一日会爱上去西餐厅吃带血的牛排。但陈律知道,只要他招手,这人马上就会来他身边,若他走开,这人会在原地一直守着。他想吃鸡,这人绝对不会买鱼,他的话就是这人的方向,是心甘情愿供奉的信仰。   其实为喜欢的人付出什么都不会显得卑微,因为感情从来不是较量,无需分出谁多谁少,真的爱上了,没有人会去计较得失。   爱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番外二·看片记   事情发生在沙林他哥还未杀到北京的前几个月,那时候陈律已经下了决心要把沙林改造成五好青年然后送他回老家抬头做人。硬件改造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个驾照没到手,软件方面自打跟方铭伟学了摄影,品位是噌噌见长,随便一拾掇身上那股泥巴味儿也闻不到了。。只是陈律还有个担心,沙林回去是得结婚的,将来还有可能跟人生上两三个娃,他以前又没谈过恋爱,不懂男女关系。这生平头一次破处也是跟陈律,还是被压的。万一那小子啥都不懂,上床就翻过身去撅一屁股蛋子给人姑娘可怎么办。。“薛凯,有片没,传我两部。”陈律不得已上网求助。“有,新片好看的也就《阿凡达》了,要么?”。“......我要爱情动作片。”。“......”。“有没有,吱一声!”。“咱俩看的不是一个种类。”“咳,就要你那种。”。“A的?你丫不是只看G的么!!!”。“别管,有的话速传,等着要。”。三小时后,陈律看着成功接收的文件愣了几秒,《肉X团》、《绝色XX》、《巨X玉X》,还有几部欧美的,那名字起得忒震撼,就不明说了。。本着重在教育的原则,陈律先把这几部片挨着看了一遍,日本的还算含蓄,没那么奔放,估计适合沙林,毕竟人乡下姑娘也经不住太火爆的。欧美的陈律都不好形容,本来吧是冲着具体操作细节去的,可一见着那些个肌肉美男陈律就坐不住了,眼珠子直勾勾往人身上去,压根没留意下边那位不停哦噎死哦噎死的大|波女。。一番对比下来,陈律决定由浅入深,就先看日本的吧,虽说里边的男主角丑了点,勉强凑合。
等到沙林下班回来,陈律给端上刚炖好的小鸡蘑菇汤,酒足饭饱之后又催他去洗澡。沙林傻呵呵找出浴巾往卫生间蹦,没注意陈律狼一般犀利的目光。。十五分钟过去,沙林顶着一头水珠走出来,陈律冲他招手,“过来,给你看好东西。”
沙林笑着屁颠颠一路小跑,挨着陈律坐床上,“什么?”“看了就知道。”陈律点开《巨X玉X》,画面很粗糙,好在是在室内,不算太刺激眼球,主要激进了怕吓着孩子。。一个日本巨|乳美女躺床上看书,镜头缓慢地从她身上往下移,就在这时门吱呀一下开了,进来个长胡茬的大叔,模样不咋地,身材还不错,整个一倒三角,就是有点儿猥琐。沙林眯起眼睛一脸茫然,扭头问,“这是什么啊......”。陈律干咳,指着屏幕,“让你看就看,废话那么多。”。沙林很知趣,又重新盯着画面上那俩人。随着某些动作一步步进行,大叔露出了关键的黑乎乎的一团,沙林的眉心皱得越来越紧,脸色难看,要吐了一般。。“我不想看了,他们说的话听不懂。”什么雅蔑蝶、一库叫得沙林头疼,那男的也勾不起自己半点兴趣,只觉恶心。。“...就没一点点兴奋什么的?”陈律凑过去问,“没有!太难看了!我去洗碗!”沙林呼哧窜起来要溜,又被陈律劈手揪了回来。“换个换个,小日本是没什么意思,咱看老美的,”陈律把他箍怀里,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这回的就刺激多了,在电影院里,俊男美女相互一瞅就看对了眼。金发美女那胸大得跟头差不多,衣服扣子轻轻一刮就弹飞了,前戏不多,两人抱一块儿摸了几下直奔主题,那妞还挺主动。 沙林看得下巴直抖,立马脑充血,脸红个通透,陈律正叫好呢那小子忽然又平静下来,跟看新闻联播似的面无表情,呼吸平稳。。 陈律仔细一看,画面里那美女是脱得精光,屁股翘起上下翻飞,伏在俊男身上扭个不停,俊男坐沙发上,身子全让她遮了,就露出俩大腿根子。。......敢情光瞅着帅哥去了。。陈律气出内伤,拖快进度,懒得看美女一人表演,把俊男正面也给弄出来。别说,老外那尺寸,那气势,那速度...陈律都看得自卑了 黯然神伤了一会儿,只觉身边的人动了动,开始坐立难安了。陈律偷偷看沙林,眼珠子红得像小狼崽,水汪汪的,气血全冲头顶上了,连胳膊都开始发烫。刚沙林喝的鸡汤里加了几味药,陈律突然有点儿后悔,十八岁的小子本来就血气方刚,是不是补过头了?。“沙林?”陈律捅捅他,。沙林憋着大红脸不自在地挪动,眼睛却不忘盯着画面上的人,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陈律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这回俊男美女调了个个儿,美女趴下边,俊男挺起胸膛露出金光闪闪的五官和肌肉,是个GAY看了都得血脉喷张。。一巴掌拍沙林后脑勺,陈律怒其不争,“你就光瞅着男的去了!我这是让你学习,谁让你看见帅哥就两眼冒光!这大|波妹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脸红!”。沙林哭丧着脸,一抬头,两行鼻血哗哗直流。“我没...我也不知道怎么...哇又流血了!!!”说着眼泪也快下来了,陈律赶紧把他抱卫生间按洗手池里拿水拍后颈。。折腾半天总算把血止住了,陈律擦擦手,罢了,这孩子不开窍,学也白学。“我难受,”沙林委屈巴拉地嘀咕,抓住陈律的腰贴上去使劲蹭。。 陈律低头一看,浴巾早不知掉在哪儿,这小子就穿了条裤衩,都支起帐篷了。“今儿你就这么撑着吧,不争气的家伙。”一把推开他,陈律那个气,死孩子看见欧美帅哥都流鼻血了,帐篷支了这么久还不见蔫的。。“我难受......”沙林又追上去,抱着陈律的屁股不撒手,“都是你,让我看那种东西!”“我让你着重看女的,你说你都看啥了!”陈律扯开他,气得想笑“...难受,”沙林死活不肯依,手一扑又把陈律勒个结实。。让他那小猫似的声音喵喵两下陈律也有点激动,趁机俯下身在沙林耳边问,“刚那帅哥怎么样?”“挺好,”沙林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目光飘忽,一看就是春心泛滥了。“比我好啊...”。“没你好。”。哦也,陈律夹着步子把沙林往沙发上逼,等那孩子重心不稳跌了横躺着,陈律压上去了要不咱们也学学那个,你在上边,”陈律低喘着把他拉起坐到腿上,手一滑,扒了沙林碍事的小裤衩。沙林显然比平时兴奋,也主动多了,扭着小腰贴陈律身上摩擦,“快点,快点......”陈律让他催得气血翻涌,掐了一下屁股,“别催,没润滑你是要疼死啊。”沙林呜地哼了一声,从陈律身上跳起,几步冲进卧室,翻开抽屉拿了润滑剂吧嗒吧嗒跑回客厅,“给。”。陈律笑着揶揄,“这如狼似虎的年纪......”下一刻他也狼变了,大白青天的两人在客厅挥汗如雨,呻|吟不绝,春光无限。。卧室里,陈律笔记本上不断接到新的文件,薛凯存粮忒多了,好几个G一股脑发了过来。却不知道后来陈律把他的心血全删了,一个没留。。沙林的男女爱情动作教育就此宣告失败。倒是那顿小鸡蘑菇补得沙林连天折腾陈律,他那老腰都快撑不住了,后来再也不敢没事儿往菜里加壮|阳类补药。。  番外三·聚会记   又在家里腻歪了几天,沙林心情也慢慢恢复了。这孩子还真是属小强的,抗压力超强,恢复力也不简单。消沉了几天开始蹦跶了,陈律出去买个菜回来就不见人影,找遍房间才在阳台看见沙林正在小区下边的绿化带逗梁大爷挂树枝上的鸟笼玩,两只画眉在笼子里叽叽喳喳,沙林也跟着吹口哨。陈律笑笑,回屋里做饭,爱玩就再让他玩会儿。。三菜一汤,都是沙林爱吃的,摆好碗筷又去阳台喊人,“吃饭了——”话一出那小子立马抬头,咧着嘴蹬蹬朝楼上跑,连电梯也不等了。。“慢点儿吃,我煮了一大锅呢。”陈律把番茄紫菜汤推他面前,加了胡椒更爽口沙林嘬了几口汤,吸得刺溜响,眼珠抬起转了几圈,见陈律慈眉善目,于是舔舔嘴,“我想去上班......”。陈律差点被饭呛到,咳嗽几声,捂着胸口问,“歇不住了?”。“嗯。”。“那要不咱俩去哪儿玩?旅游什么的。”。沙林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影楼挺好。”。 陈律扶额,“方铭伟那儿到底哪好了。”心里一百个不愿,又不想让这孩子失望,叹了口气,陈律喝着汤唔了一声表示同意。。“...我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沙林的心落了地,接着说,“现在知道了,我特别特别喜欢握着照相机的感觉,还有那些照片,好像最美的东西都可以被留住,谁也抢不走。”陈律放下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头毛躁的发丝触感却异常柔软“还有你...”沙林脸上又泛起红晕,“特别特别喜欢。”。二十九岁半的男人一瞬间回到青春期,被喜欢的人告白,心里溢满甜蜜无处安放,雀跃着,想说我也喜欢你,却低头盯着指尖出神。只是从那刻起,将来所有的疼爱都会毫无保留的给你。吃过午饭,两人去街上溜了一圈,刚好在超市碰到了老太太跟汤老头。陈律当初冲到沙林家去救人的事儿在圈子里都传开了,薛凯他们和老太太关系不错,儿子前脚才走她也知道了,倒没说什么,光给陈律打电话,可那倒霉孩子就接了一次,只听见鞭炮噼里啪啦一通响,别的啥也没听清。不过她挺了解陈律的,要么不认真,一认真起来谁也拦不住。只是没想到沙林会去精神病院住了一阵,提起就心疼,嘱咐陈律有空带沙林去汤老头那儿吃饭,却死活不见人影,连个信也没有。“站住!!!”老太太一声吼,把攥着沙林想落跑的人喝住,汤老头先是茫然,看清来人以后也微微笑起来。。陈律皱着眉挠头,松开沙林,不甘不愿地上前去,“妈,巧啊,逛街呐。”“你早就瞅见我了吧小兔崽子还想跑!”老太太骂了他一句,转头去拉沙林,面容顿时变得百感交集,“孩子...”你受苦了还没说出口,沙林就被陈律一把拉过去挡身后。“妈,妈...您别念叨了啊,他好着呢,就别在伤口撒盐了,沙林不可怜,”陈律知道老太太想说什么,老人就是这点让人头疼,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好好的非要念几句,没伤的也能念出内伤来。。老太太气得瞪了陈律一眼,扯过沙林搂怀里,“晚饭上我那儿吃,不准不去,老汤你正好露一手。”回头看看汤老头,两人隔空抛媚眼。“谢谢阿姨,叔叔。”沙林眼眯成缝,温顺地笑笑。。“我不准!”陈律对老太太结婚的事到现在已经没什么疙瘩了,可冷不丁要和那老头坐一桌还是有点别扭。“又没叫你,边儿去。”老太太挥挥手,拉着沙林就走了。陈律翻白眼,腆着脸追上去,没老娘可以,没沙林可不行。汤老头悄无声息绕到陈律身旁,医生就是医生,何况是上过山下过乡的老医生,资历摆在那儿,看人一看一个准,“陈律,最近有点上火吧?”“嗯,啊?”陈律挑眉,。“内火有点旺,”汤老头含着笑说,很是慈祥,“你这年纪别太压抑自己,”陈律不明就里,谁知汤老头凑过来轻声说,“心理创伤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我看那孩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出身汗挺好,还排毒。”。......。三分钟后陈律就快拜汤老医生为师了,什么养生保健讲得头头是道,凭着人一眼看出陈律快一个月没把该泄的泄出来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开始是没机会,后来是没心情,现在是顾忌着。怕沙林心情没好,他霸王硬上弓的也太不是人了,于是做了好几星期柳下惠,差点没把他憋死。说完陈律又去看沙林,老头知道他身上还有些伤疤,说改天从医院开几个膏药每晚擦擦促进新陈代谢能恢复得更快。。老太太在一旁笑,“又卖弄学问了......”。罅隙一时间烟消云散,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汤老头说等有空把他那俩儿子和闺女叫出来,再加上陈律沙林,去哪儿哪儿旅游。沙林从没试过这样的感觉,以前在家也就过年时候哥哥嫂子会回来,热热闹闹吃上一餐饭。就算这样,他爸也时常沉着脸,难得露出笑容,陈律同他回去那一年春节是记忆里最快乐的“沙林,啃个鸡翅膀,展翅高飞。”老太太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都快摞成山了“妈你悠着点儿,”陈律嘀咕,费力不讨好,又挨了一记白眼。。汤老头也给他倒满葡萄酒,笑着说,“多喝这个活血,还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对身体好。”沙林嘴里全是肉,含糊不清光会说谢谢了。。离开老太太家时已经九点,陈律要坐电梯,沙林拉住他,“走楼梯吧,缩缩食,我肚子都快爆了。”说完挺起胸鼓了两下,陈律拍拍,还挺响。。刚坐进车里方铭伟的电话就来了,老地方钱柜,不去不是哥们儿。陈律吼,我撑得都要吐了还喝呢。那头薛凯大叫,给你和林弟弟接风呢,敢不来,不来见次抽次。。 结果两人又大腹便便往钱柜赶,沙林很兴奋,陈律知道这死孩子早被那俩哥哥收买了,加上陆奇和张小阳,四个哥哥“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为何每个哥哥都那么欢乐~~~”陈律哼起小曲一路往西,在后视镜看见沙林笑得找不着北。。老规矩,进门就是三杯,两人谁也逃不掉。红的啤的混着喝,没一会儿沙林就晕乎上了,陈律膀胱告急,夹着腿往卫生间冲。等他回来就见沙林脱了鞋子捧着麦克风在沙发上蹿下跳,一首双截棍吼得五音不全,十头牛都拉不回调。还有两个更不着调的,仰着脖子巴掌拍得倍儿响,边拍边嚷嚷,“好!!!再来一个!!林弟弟歌神啊!”。“哼哼哈嘿!”沙林越唱越得瑟,一扭头瞅见陈律嘴角直抽抽,赶紧捡起鞋穿好,放下麦克风规规矩矩窝角落里等着批斗。。陈律哭笑不得,走过去把他搂怀里,“喜欢周杰伦?”。“影楼里老放,就学会了......”沙林瞄了眼方铭伟,那丫已经喝高了,歪坐一边。“爱听那首?我唱给你听,”实在受不了这南辕北辙的调,陈律也不好意思明说。“七里香。”。薛凯很利索地点了,抱着胸看他俩黏糊,捧着果盘大快朵颐。。“......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那饱满的稻穗,幸福了这个季节,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蕃茄,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唱完吧唧一下亲沙林嘴上,音乐还在继续,薛凯低下头脸上含笑,不去打扰他俩。唇贴着唇,很多情绪混杂着,浓浓的爱恋多少亲吻也不够。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爱。。也谢谢爱,让你变成了更好的你,我变成了更好的我。 外四·手术记 上   陈律最近精神不大好,失眠耳鸣浑身乏力外加严重便秘,每次蹲个厕所都跟上大刑似的折腾出一身汗。起初也没多留意,只当是上火了,吃了些降火药。沙林知道后跑中药店抓了一副干(gān请带着CJ的心读,预备起)菊花,拿回来给他泡茶喝。几天下来也不见好转,倒是只进不出肚子撑得像个球,看见马桶就怵,可不排又不行,只能咬咬牙含泪进去了。。沙林不敢懈怠,改煮绿豆莲子粥喂他,配合着那一堆药吃。过一会儿就去拍卫生间门,“拉出来没?”。“没。”陈律很痛苦,腿都软了,第一次深刻体会到那儿有东西卡着的滋味,疼得要命......怎么沙林跟他滚床单还挺乐呵,一不小心就想远了。 “要不试试开塞露,那个管用。”沙林急得团团转,恨不能亲自上阵替他老人家拉去“不要!!!”陈律吼,他小时候用过那玩意儿,记忆犹新。再说了,他一三十岁的爷们也不好意思让沙林给他弄那东西,说出去丢人。。沙林靠着门,脸贴上边,“我说不吃铁板烧吧你偏要吃...还连吃了三天,肯定要上火的。”“马后炮一边儿去,”陈律不鸟他。。“我打个电话问问汤伯伯吧,让他给出个主意,”沙林对陈律的某些屁话很有抵抗力,每次都充耳不闻,该干嘛干嘛。。“你敢!”陈律吼完又蔫了吧唧地说,“不用麻烦他老人家了...我再运运功,估计快出来了,你玩电脑去吧。”。沙林垂头丧气站了一阵,瞅着也帮不上忙,于是到卧室鼓捣他那台陈律给新买的笔记本去了厨房高压锅呜呜地叫着,沙林煮了一锅冬瓜排骨汤,陈律听着那声音异常心烦,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上年纪了。虽说刚到而立之年,可身体各项指标明显不如从前,到底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那时候熬两三天夜是常有的事儿,偶尔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二个小时也精神抖擞。低头叹气,往后不能折腾自己了,沙林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让他守了寡。菊花一紧,淤积的东西总算出去了,陈律心里大快,无意低头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死。便血了。。
磨蹭许久才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沙林趴在床上翘着脚晃来晃去的样子,心里一阵泛酸。陈律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从没这么怕过
午饭时特意多喝了两碗汤,他吃的多,沙林也开心,放下碗又去给他泡菊花茶了。晚上趁沙林在客厅看电视,陈律哆哆嗦嗦敲开网页,搜索了一番,不搜还好,越搜越瘆人。最后直接把他去医院检查的雄心给灭了,要真查出个大病小灾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承受不了,先看看吧,没准也就一回呢。。“我想睡了,”沙林揉着眼睛进来,毛躁的头直往陈律怀里拱,手脚并用把他缠紧,然后枕着胸口呼呼酣睡。。陈律一直睁着眼,脑子里琢磨起许多事。万一...真是万一有个什么,必须先把沙林安顿好了,就算没有也得未雨绸缪,毕竟人这一生会出点什么事儿没人说得准,从前没想过,这会儿他知道紧张了。“沙林...”拍拍这孩子的背,没反应,陈律低声骂了句小白眼狼,没过多久也睡着了。清早还没睁眼沙林就在陈律怀里蹭,愣是把他活生生蹭醒了,你说这在将近五点才睡着多不容易,陈律推开他翻个身想在眯一会儿,那人又不老实了
“别闹...”。“该拉屎了。”。“......”没睡意了,陈律爬起在床上坐了一阵,“行,你去倒吧。”。沙林咻地跳下地,冲厨房泡了一大杯盐水,端他面前。也不知谁开的偏方,说清晨七点空腹喝盐水能促进排便,这都喝好几天了,没见多管用。陈律抬头咕嘟咕嘟喝完,沙林站面前看着他,几秒后问,“拉么?”。陈律摇头。。沙林哭丧脸,比他还愁。最后大脑短路憋出一句,“要不我给你捅捅?”“那还不如开塞露呢!!!”陈律绷着个茄子脸咋呼。。等沙林挎上小包去影楼上班,陈律才攥了一叠报纸悲壮地进了卫生间,过程就不说了,结果和昨儿差不多,又便血了,量还挺多。。接下来连着一星期,只要上厕所都便血,这样下去真不行。陈律按捺下恐慌,抽空跑了趟老太太那儿,没跟她说这事儿,只提了想财产公证什么的,征求他老娘意见,怎么说公司起步那会儿老太太把压箱底的钱全拿给他了。。“妈,就是这么个想法,你说我和沙林也不能结婚,我还大他那么多,要以后不小心先翘辫子了,也得把后事提前安排好不是?”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掐着脖子按沙发上,直骂他尽说混蛋话“哎......我想的多周到啊,反正我那些遗产你俩一人一半,谁也亏不了...妈,你是想你儿子现在死啊!!!”陈律挣脱魔爪,抚胸咳嗽,“你别学那些老顽固,这事说不准的,我琢磨好了,房子和车留给沙林,我在公司的股份你和他六|四分,没啥意见吧?”“我要你那些钱干啥!!!滚出去别跟我说这丧气话!才多大啊你就琢磨后事了你妈我都没考虑过!”老太太急得脸通红,啪啪给他背上几下,转念一想,语气缓了缓,“陈律,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没啊,想多了你,”陈律挥手,站起来,“您老要没意见我下午就去公证处把这事儿办了,以后吧,我是说以后,万一...真有那什么人送什么人的一天,我想沙林会比亲儿子还亲的照顾您,”两个沙发垫子劈头砸过来,陈律逃得比兔子都快,慢了他老娘就要抄电水壶了。公证处真不是人去的,陈律来回折腾了不下三回才把材料都带齐,末了还被工作人员抓进小屋里盘问。问他和沙林什么关系,答叔侄,又问为什么愿意让他做财产受益人之一,答关系好,继续问你能证明你此刻处于绝对清醒状态么?陈律噎住,抬头反问同志您看我哪儿不清醒了?工作人员狐疑地盯了他半天,打着官腔说请你再回去考虑几天,这也是为你自身的利益着想,之前我们这儿也有脑子不清楚的人给忽悠来了,事后那个悔。话音一转,咳嗽着说,户口本上你俩一个安徽人,一个北京人,真的是叔侄?。 陈律头顶冒火,他的钱爱给谁给谁轮的着这四眼田鸡跟那儿紧张兮兮的么,一把抓过文件夹,把那摞厚厚的纸张塞进去,走人回去跟薛凯他们一说,被数落半天。薛凯说他认识一哥们儿从前也这么干过,家里不同意他交男友的事,还下了狠话,他和他男友住的房往后那男的一寸地也别想占,没名没分。那哥们儿也搓火了,一怒之下跑公证处把房子公证给他男友,也是被人一通问,上三代旁三代查了个遍,跟看冤大头似的看他,把那哥们儿气的。“那这事就真没法了,除了直系亲属,就没法做这公证了?”陈律拿胳膊夹着电话问,双手扶方向盘上。“倒不是不行,我那哥们儿最后还是办成了,可累啊,光跑七八遍不说,让人审犯人一样的审,保不齐还怀疑你丫神经不正常,好好的人哪有把财产留给外人的,不往里捞就是好的。”“嗯...那我再试试。”再麻烦也认了。。从星期一折腾到星期五,总算把这事给拿下了,走出公证处的时候陈律真想仰天长啸,草泥马的为民服务,草泥马的人民公仆,老子连杨白劳都不如!!!。 证书一式三份存了根,陈律乐颠颠驾上车找沙林显摆去了。那小子今儿下班早,回去时候已经开了加湿器正对着雾气喷呢,方铭伟那骚男人教沙林没事就去喷两下,对皮肤好。“沙林过来,”陈律咧着嘴招手,一拍沙发示意他坐下“今儿拉了?!”沙林眼睛立马放光,。陈律抖动嘴角,没回他,低头从包里抽出文件递过去,“看看,这房子、车子,票子往后都有你的份了,就算没我你也不用愁了。”。沙林脸色僵硬,捧着文件看了一会儿,忽然提脚往卫生间跑,哗哗几下把纸张撕得粉碎全扔马桶里放水冲走。陈律一时回不过神,还是本能地追了进去,“干嘛呢干嘛呢,我忙活那么些天就为这事儿你怎么给撕了!”。“我不要!”沙林板着脸吼,眼眶泛红,“我什么都不要!不要这些!”陈律一口气上不来,指着他的脑门戳了两下,“行,你撕,我那儿还有原件,明天再印去!”这倒霉孩子怎么那么不上道,怎么教都教不会,天生少根筋似的躺沙发上挺死尸,陈律饭也不做了,就听见沙林蹲卫生间沉沉呼吸了一会,没气儿了。气氛凝重下来陈律反而心里发慌,就这事他都死活不干,要自个儿真查出个什么危及性命的毛病沙林还不得前后脚跟着殉情了。。什么都不要,就要我...这我当然知道啊傻小子。。“沙林,”陈律睁眼叫他,瞅着那一脸委屈相真是舍不得,“我是为你好,至少有天我不在了,你还有资本,还有落脚地,不至于过得辛苦,你怎么就不懂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俩现在都挺好的。”沙林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小声说。“那要是我明早出门就让车撞了,吃饭呛死了,走路被狗咬狂犬病医不好了怎么办,你靠谁去。说这些不是盼着,谁愿意真翘辫子啊,可如果真落到头上谁也躲不了。你别瞎想,我就是想给你个保障,这些东西比风花雪月和戒指玫瑰实际多了,咱不玩虚的,我爱你也从不玩虚的,活着你靠我,死了你靠它们,死活委屈不了你。”。沉默良久,沙林忽闪着眼看他,“你刚说什么......”。“委屈不了你啊,”陈律纳闷,傻了吧这孩子。“前边的。”。“不玩虚的。”。“再前边。”。“我爱你。”。沙林终于笑了,笑得没心没肺。敢情光听见那仨字了,别的全是屁没了后顾之忧,陈律隔天就上医院检查去了,从头到脚查了个遍,医生说过两天去拿化验单。当然这些项目中,重点检查了菊花问题,陈律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可千万别是什么直肠癌。在无比煎熬中度过了两天,周六一早陈律就往医院奔,给他单子的医生眼神有点怪异,还掺杂些许同情,陈律怀疑自己看错了。。直到单子上俩大字在眼前晃来晃去,定了定睛才看清楚。上面赫然写着,痔疮......。这他妈该哭还是该笑啊!!!陈律含泪听医生说病症已经开始恶化,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手术割除,否则还有复发危险。。一番谈论后,陈律点头哈腰地和医生告别,那白大衣估计也看出他怵了,拍拍肩说,“这就一小手术,没什么风险,你别太担心了。”。陈律含泪,心说是小手术,可这是能要老命的小手术啊。他认识不少朋友做过痔疮手术的,几个月的炼狱下来一百六十斤的爷们儿愣是折磨掉三十斤肉。。这罪可真遭大发了。。 
番外四·手术记 下   沙林知道这事以后先低头思考片刻,然后无比认真地问,“痔疮是什么?和青春痘一样么?”陈律险些背过气去,嘴里嘟嘟囔囔,抓着他的衣领往影楼外拉,“...回家再跟你解释,一会儿我打电话给方铭伟,你暂时休息一个月吧,医院里还得陪护。”其实陈律是怕得慌,不好意思明说,要是沙林能陪着,估计这紧张心情能缓解点儿。。沙林挣扎着回头看了几眼,一听医院立马服服帖帖跟陈律上了车,眉心拧成一团,“长什么疮啊还得去医院...我以前把青春痘挤破了擦点药过几天就好。”。“不是长脸上,”陈律支吾,“你上网查去,我说不清楚。”能直接跟这娃说长屁|眼里么?!轻车熟路回了家,沙林换下鞋就往卧室跑,陈律则钻卫生间洗澡。两人各自忙活完,再面对面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尴尬。陈律拿毛巾擦头上的水,别别扭扭走过去,咳嗽两下,“...那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割了就好了,可能就便秘闹的。”。沙林还是一脸震惊,可能他压根不敢相信痘痘还能长到那地儿去。盯着陈律从头看到脚,又往上移,目光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长在那儿膈应么?”。听着倒有几分同情的味道,可陈律觉得这话老大不是滋味,又懒得跟个啥都不懂的傻娃儿计较,耸了耸肩,“没多大感觉,可能恶化就膈应了。”。“哦...”沙林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松了口气,“难怪给堵住了,是得通通啊。”说完双腿一抽,整个人缩被窝里,捧着手机玩上了。。陈律咬着牙想掐死这小王八蛋,成天说的什么混蛋话。随手把毛巾扔床上,陈律绷着脸去厨房做饭,就做一人份,不给那混球吃!!!。刚把芹菜洗好切成段,腰间忽然一紧,一双手牢牢缠住了他。。“干嘛呢,”陈律想唬他几句,却让后背传来的温热鼻息撩拨得没了火,不知这孩子又发哪门子疯,“这么抱着不让我做饭了啊?”。“那手术痛不?”沙林闷着头问,也不松手。。陈律心软,强打精神,“不痛,上麻药的,”见沙林不吭声,又换了副调笑口吻,“痛不痛你还不知道么。”。沙林的脸一下子红个通透,“...开始还挺痛的。”这话一出把陈律噎个大白脸。“那往后治好了就不会复发了?”沙林琢磨半天才问出来,“不用经常捅捅什么的,万一又给堵住了......”重点都在后半句呢。。陈律费了半天劲才琢磨出这倒霉孩子啥意思,这是话里有话啊,难得他会拐着弯说,小脑瓜子有点儿开窍了,可他娘的怎么开在那儿了!。“你什么意思?经常捅?拿什么捅?”。“...你看我就、经常被捅...所以都没事儿,”沙林越说声越小,“对吧。”“对什么对!”陈律回头瞪他,“你别惦记着我,那是不可能地。”完全两码事楞让他搅和到一块儿了,还跟厨房讨论捅不捅的,多倒胃口。沙林也不笑了,不甘不愿地松开他,一脸的好心没好报瞅着陈律,眼珠子骨碌碌转几圈,白眼没挤出来,只咬着牙回屋里去了。。之后陈律招呼他吃饭喊了三遍都不理,老陈没骨气,说做一个人的量,心思一偏就弄多了,被沙林这么一闹真下不来台,于是自个儿死撑活撑把东西给风卷残云了。不自量力的后果就是半夜肚子痛,绞得他满头大汗,最后趴卫生间吐了两回才折腾好。。沙林在一旁忙前忙后,一夜没睡好,又是找药,又是给顺胸口,能想的法子全用上了。等陈律精神恢复,扯了扯被子钻他怀里,仰着头说,“要不试试,没准捅捅就好了呢......”陈律气得不轻,都这份上了还光惦记他屁股,“就你那小棒针捅墙缝还差不多。”是个男人都受不得这种污蔑,沙林也给气大发了,抬腿就是一脚,生生把陈律踹下床。“你胡说!!!”然后撇着嘴跳起来把枕头砸陈律脸上,携被潜逃至客卧了。 陈律捂着老腰爬回床上,哼哼叽叽半晌也没人搭理,嘴上痛快就这后果,没成想沙林发起火来脾气还不小。本来被激起的那点小火星也让他逗得没了影,闭着眼傻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打了个哆嗦,倒霉孩子连条薄被都没留。。“...沙林,”死不争气地又去隔壁敲门了,陈律拿膝盖顶了顶,没动静。“我胃还受凉呢啊,一会儿又该吐了。”。苦肉计一向管用,他知道沙林的弱点,舍不得自己受苦。果然这话一出门就开了,沙林耷拉着脑袋把被子塞给他,又悻悻往回走。。陈律尾随他上了床,把被子分过去一点,手缠着那小腰捏了几下,“气了啊?我那不都瞎说的...哪能是棒针啊,怎么着也是擀面杖对不?”。沙林狠狠喘了几口气,用胳膊肘揍了一下这老不正经的。。“来笑个,”陈律也不恼,抓着他的手不放,没皮没脸到底了,“你一笑吧俩虎牙就跐跐地乱晃,可迷人了,知道我当初怎么喜欢你的吗,就为这虎牙。”。“骗人。”沙林经不住夸,咧嘴笑了。。“真的真的,”陈律把他搂得更紧了,一只手摸上胸口挑了两下,“还有这一身细皮嫩肉,哪儿像乡下孩子,”话音一转,透着暧昧,“其实吧,最喜欢的还是你那小棒针,那会儿要不是看见你躲卫生间...那个什么...我还不会动心思,你记不得啦?”听见沙林的呼吸渐渐急促压抑,陈律低头顺着他后背轻吻。。“嗯...”沙林缩起肩抖了一下,转过身把他的脸按在胸前,弓起身子蹭了蹭,自个儿把裤衩蹭脱了。。陈律见这孩子随便一挑逗就上火了,知道最近憋得不轻,笑着腾出手握住小棒针,时轻时重地揉着。。夜正短,情正浓。一夜纵|欲的结果就是陈律睁眼只见天旋地转,赶紧闭了眼又歇了半天才缓过劲。一想到做了手术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在梦里回味,恨不能抱着沙林再来几个回合。。“我去买只乌鸡炖汤给你补补吧。”沙林站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陈律都没气儿说话了,斜仰着晃了晃脑袋。。等把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也差不多该上战场了。手术室外陈律跟死了娘似的没半点精神,攥着沙林的手险些把那孩子的骨头捏断了。。“去吧,我等你。”沙林也紧张兮兮,包里背了不少东西,湿纸巾止疼药一应俱全,倒像哄孩子一样哄他。护士不耐烦,“快上来吧,医生都等着呢。”用力一拍床,特不屑地瞅了陈律一眼。陈律心一横,闭着眼往上一躺,就这么去了。。之后的两月都没法形容,陈律事后想起真觉得地狱也就这样了。手术过程不算痛苦,最难熬的是后期换药保养,每天一早由沙林扶着往换药室去,门外等着的一票老爷们个个面部扭曲,苦不堪言。见面都是生死兄弟一般悲壮的眼神,到哪儿都惺惺相惜。。“陈哥来了啊,”小个子张抖着嘴角在楼道上跟陈律打招呼,。“嗯,刚出来?”陈律悲悯地望着他,往沙林那边挪了挪。。小个子张一副要哭的表情点了点头,扶着墙走了。沙林也心疼,这几个月把陈律前段时间花天酒地喝出的肚腩都给弄没了,开始还听他喊疼,后来整个人磨得连喊疼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剩半口气吊着。。薛凯和方铭伟来看过他几次,当场表示菊花问题不容轻视,赶紧把按时运动,形成健康规律的饮食习惯提上日程。。老太太和汤老头也来了两回,还是老医生有本事,教了陈律几个偏方,伤口倒也好得快了,同期病人里他算恢复得最好的。经过炼狱的人就是不一样,等重回人间看啥都觉着亲切,路边花花草草也格外美丽。出院那天是沙林开的车,这几个月都他天天在家里给陈律煲汤做营养餐,一顿也没亏待过,惹得病房那票爷们儿一逮着机会就数落自己媳妇,说这年头娘们还不如哥们儿,瞅瞅人家陈大哥弟弟,尽心尽力成那样,你们当个家庭妇女羞不羞?陈律趁着去厕所时拧了下沙林的脸,“让人夸两句就乐成这样,没心眼。”“那你说我对你好不好啊,”沙林笑着拍他手,。“凑合。”陈律贴上去狠嘬了口小嘴,心满意足又休养了一阵,陈律总算从菊花残里涅槃了。可他总觉着背后一双眼睛老爱停在身上,回过头只见沙林一肚子坏水盯着他。开始还能视而不见,熬了几天有点儿吃不消,那眼睛怎么都写着欲求不满。。挑个气氛融洽的日子把房|事解决了,陈律抬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烟,想让销|魂再延续一会儿,下身一紧,让沙林抱得死紧。。“我还难受呢......”沙林挺着小鸟控诉,往陈律腿上戳了戳。。陈律一看,还真是,光顾着自个儿舒坦忘了伺候他,于是放下烟打算亲力亲为,却被沙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身下,“让我来一次吧。”这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了,陈律当即抬脚把他掀翻,凑上前堵住嘴,上下其手,“还惦记着呢啊...下辈子吧。”到底年轻气盛不经磨,陈律手活好,没几下就把沙小鸟弄得吐白水。沙林搂着他的脖子喘粗气,颇不甘心。。“不服?”陈律笑着逗他,“素质不过硬还想压我,趁早灭了这心思啊。”“你等着,”沙林抬眼看他,小狼崽子开始磨牙利爪。。陈律哪知道没过几年还真让他给上了,事后躺床上一个劲唏嘘,直骂养了头白眼狼。 
番外五·过年了   又是一年春节临近,每到这时候陈律都有点虚,都赖前两回春节闹的,特别是沙林一个人回去那年,想想都肝疼。沙林没提要回家的话,可陈律知道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这孩子就是这点好,甭管外界怎么对他,只要曾给过他一点点好,哪怕后来伤他弃他,也没法磨灭他想要报答的心。天生受苦受罪受气命,好在遇着了陈律,好在这人把他当宝贝护着守着。。下了班,陈律见超市的草莓新鲜,买了一袋,进门就扔沙发上。沙林那鼻子也灵,立马从厨房探出头,瞅见红艳艳的东西忙丢了锅铲。过去拿起草莓掂了掂,流着口水问,“多少钱一斤啊......”
“十来块吧,记不清了,”陈律换下衣服,在卧室里回答,“你先别吃啊,留着饭后...”话还没说完,一转身就见那孩子腮帮都鼓起来了,过去敲他脑门,“不洗你就吃!!!”沙林嚼了嚼,又摸出一个在手里搓几下,递给陈律,“甜,你尝尝。”。“...洗去,脏死了。”。“我在家里去果园摘水果从来不洗,”沙林哼哼,把草莓抖果篮里端去洗。“那是你命大,吃了多少农药还乐呵。”陈律瞧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没心思再念叨了,摇着头笑起来。。饭后两人捧着一小筐草莓窝沙发里看电视,陈律提醒沙林,“年货我陪你去买还是自个儿去?”年末公司挺忙的,磨合了这么久,很多事情沙林一个人也能办,陈律挺信任他。“我自己去吧,要买什么你列个单子,”沙林吧唧着嘴说,“...车我能开去么,东西多不方便拿。”。
“打车不就行了。”。“那多贵!”。“停车也得收费。”。“...也没出租贵啊。”。陈律妥协,“行行,你开吧,我挤地铁去。”原本想给沙林买辆七八万左右的小车代步,可他死活不干,一会儿说不习惯开车上班,一会儿说乘公车路上还能采风找灵感什么的,其实陈律知道他只是舍不得。从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许压根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什么,现在很多东西轻易就能拥有,却惴惴不安不敢心安理得享受。陈律一开始挺搞不懂那种心情,后来也不强迫他了,容易满足不是缺点,说到底可能还是价值观不同,不同就不同吧。。第二天陈律就列了条长长的单子,年夜饭应该就在汤老头那儿吃了,他家闺女儿子一大帮子人,哪家都不能少了礼。“你别瞅着贵又跑去挑便宜的啊,我丢不起那个脸,这东西可是送人的。”陈律举着单子在沙林面前哗哗挥舞,然后塞他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沙林觉得肉疼,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知道了,”肉疼也白疼,要买不对陈律能把他撕了。。刚进卖场就跟东西不要钱似的,到处人山人海,沙林挎着小包往里冲,光瞅着打折的告示牌,哪打折先冲哪。奋战到天黑才把东西买齐,双手挂满购物袋,推着购物车往超市停车场奔。陈律回到家沙林都还没回来,正刷着牙呢那小子打了通电话让陈律下去拿东西。来不及换鞋,陈律穿着拖鞋吧嗒吧嗒跑下楼,一看就傻眼了,车里全让各种购物袋塞个严实,沙林探出头指指后面,“后备箱还有呢。”
 
  单子上列的东西一样不落,还多了几样,陈律刨出来看,不是打折大红裤衩就是打折洗发水,1L那种。
  
  陈律瞅瞅东西,又瞅瞅满头大汗咧嘴笑的沙林,什么气也没有了,千金难买傻小子高兴。
  
  年前头几天陈律他姐也领着瑞瑞回来了,加上汤老头那边一票闺女女婿儿子儿媳把房挤得没出落脚。几个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小孩儿们热热闹闹凑一块玩,瑞瑞因为那酷似洋娃娃的容貌获得众星捧月的待遇,汤老头大孙儿护犊子一样护他,紧紧簇拥着不让别的弟弟妹妹碰。。
 
  沙林啃着苹果看他们闹,傻呵呵地乐了半天。陈律和汤老头儿子聊了会儿时政,又评了会儿经济形势,喝着茶不时瞄沙林一眼,看他坐在阳台小凳上,午后阳光金灿灿铺在头顶,晕出一圈圈光环。放下茶杯抓了把瓜子,陈律笑着说去阳台透透气,跑沙林后头拿膝盖顶顶他的背,“傻笑什么呢。”
  
  “你看...”沙林仰头看了看他,笑着指指门口几个小孩儿,“瑞瑞到哪都招人喜欢,刚果果还偷了几颗糖塞给他。”果果就是汤家大孙子,十来岁,家里的糖果全让汤老头藏起来了,说小孩吃多了不好,却让他翻箱倒柜找着了。
  
  陈律剥了一把瓜子仁,全递给沙林,拍拍手摩拳擦掌,“说了不让吃糖还敢偷吃,我收拾他们去!”刚提脚就被沙林扯住衣角,使劲拽了回去。
  
  “你别去闹了,”沙林埋怨,“小孩都爱吃糖,我小时候也吃,现在也没哪儿不好啊。”
 
  陈律就是逗他的,刚看见这小子眼里满满的羡慕心都疼了,哪有吃小孩儿醋的,也就他了。“还没不好呢,吃傻了都,让干嘛就干嘛。”蹲下身,掰开沙林的指头,露出掌心一小捧瓜子仁,捻了几颗喂沙林嘴边,“吃这个多好,给你补补脑子。”
  
  沙林张嘴,嚼着瓜子说,“我哥小时候也这么剥瓜子仁给我吃,还去山上打野核桃,那刺儿把他头都扎破了,后来他去县城念书,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好多水果糖,我藏枕头底下不舍得吃,那会儿是夏天,一捂全化了......第二天趁我爸不在偷偷把枕头套床单拿去洗,边洗边哭,晚上我哥回来,嗓子都哭哑了...”。
  
  “楞子。”陈律戳他头,沙林闪躲着抿嘴笑。
 
  “想吃糖么楞子?”陈律看不得沙林这让人揪心的蠢样,
 
  沙林点点头,陈律立马跑屋里去翻柜子,找了一圈都没找着,最后把果果喊来贿赂了一红包才逼问出老头把糖藏哪儿了。
 
  吃过年夜饭,汤老头去屋里拿糖给大伙儿吃,袋子里连个糖渣都不剩。
  
  在老头家捱到十二点,全家伙跑院里放鞭炮,小孩们欢天喜地。陈律点着一串用长棍子拴着拿给沙林,然后两只手捂他耳朵上,等鞭炮炸完陈律也聋了。瑞瑞看他俩那摸样好玩,吵着也要拿鞭炮,陈律死活不给,小孩嘴巴一撇咕嘟着英语找姥姥诉委屈去了。老太太出来骂陈律,你还老舅呢你,光知道围着沙林转,瑞瑞抱你大腿晃也不理。 
  
  陈律拉着沙林跑开,大喊,不还有你们呢嘛,不还有那帮小孩儿呢嘛,都陪我大侄子玩去,我没空。
 
  老太太没辙,看他俩那腻歪劲心里又觉暖和,儿子混了三十来年总算知道疼人了。冲他俩招招手,“沙林过来。”。
  
  “给你压岁钱了快去拿着,”陈律松开手,看他老娘那表情就知道她想干嘛。
 
  老太太横他一眼,还真摸出个红包给沙林,“图个吉利,你自己留着花别给陈律。”
 
  沙林笑着接下,点头哎了一声。
 
  
  之后又闹了一会儿,夜里一点多陈律和沙林才开车往家赶,路上没什么人,灯火通明的房子却比平时多,家家都热闹着呢。陈律瞅瞅沙林,这小子还挺精神,不见一点困意。“带你去个地儿。”
 
  把车开到郊外,连个人影都没有,陈律下车开了后备箱,抱出满满一箱烟花。沙林激动得不行,啊啊叫着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昨儿午睡那会,上次和你回老家不是爱放烟火么,让你放个够。”陈律得意地挑眉,“刚在老头那没敢说,那群屁孩子知道非抢光了不可,才不让他们看,就我俩玩。”
 
  沙林两腿一蹬飞扑过去,胳膊挂陈律脖子上,抱着他吧唧了好几口。
 
  “我对你好吧。”陈律反手搂住沙林的腰,在他耳边笑。
 
  “嗯!”
  
  “我对你好就够了,咱不羡慕别人,你知足点儿,光指着我就行。”
  
  “不羡慕...谁也不羡慕了。”。
 
  陈律低头,趁这气氛刚想亲个小嘴,远处忽然闪过一束灯光,一辆银色别克飞驰而来,稳稳停在二人五米开外,车灯熄了,却不见有人下来。陈律还和沙林抱一块儿,抬头看了看,那不是方铭伟的车么,这大半夜的也学他载着小情儿玩浪漫来了?。
  
  “方铭伟!是你吗?!”陈律捏着沙林的手走过去,那小子也仔细一瞧,嘀咕说是铭伟哥的车没错。
  
  此时车里的两人骑虎难下,副驾那位拧着眉低吼,“怎么办,下还是不下?”
 
  方叔叔面部抽搐,满脸桃花烟消云散,狠狠一捶方向盘,“我操这阴魂不散的陈律,去哪儿不好偏跑这跟小情儿玩浪漫。”
 
  “这地又不是你家的,”副驾那位绷着个脸,冷声说,“还是怕他们知道咱俩关系吧,没事,掉头回去,省得给你丢人。”。  “小阳...我没怕,我就是...不好解释,对吧这事儿怎么说呢...”  “方铭伟你再他妈跟我啰嗦一句试试!我洗澡洗一半让你拖出来,我还以为你...我...你妈的。”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方铭伟赶紧伸手给他顺顺气,这一顺把眼睛都给顺红了。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指着谁能真的喜欢我,可我看着沙林都能...都能让人喜欢,让人对他好,我...嫉妒。”说完整个人匐腿上呜呜哭起来,“我从前以为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有了,所以我只喜欢钱,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要钱了...我以后再不干丢人事儿,再不为钱把自己卖了。”。  方铭伟心抽抽,手一张把他抱怀里,“我也不是好东西,也干过丢人事儿,最丢人的就是让一小王八蛋当街指着骂了打了,还被他给上了,你说都到这步了,不喜欢他能行吗,丢人也得喜欢。”
    “方铭伟你丫死车里啦?!滚出来!!!”陈律使劲踹了几脚车,砰一声车门开了,一下出来俩。  “小阳哥?”沙林瞪大了眼,跑过去拉他手,见着他满脸横七竖八的泪痕,又看看方铭伟,“我们老板欺负你了?你怎么和他在一块儿呢。”。  陈律大脑短路,不过眼力界比沙林强,马上看出两人的猫腻,谁欺负人能欺负到这儿来啊。咳嗽两声,凑方铭伟跟前,盯着他,“大过年的,也不跟家里团团圆圆......”。  “我和张小阳好上了,我喜欢他,真心的。”方铭伟也老实,到这地步不老实也没用,他要还不老实心头肉可就飞了。  陈律和沙林下巴都掉地上,半晌说不出话。张小阳抹抹脸,看着方铭伟特灿烂地笑起来。
   犯过错能怎样呢,我一坏人为了你肯洗心革面变回好人,谁能像我这么爱你呢。
    陈律追着方铭伟喋喋不休,方叔叔抬手摆了摆,四个字打发他,说来话长。
    “话长个屁啊,你俩说对眼就对眼了,这让我和沙林多难以承受啊,是吧沙林?”拿胳膊捅捅他,这小子却不搭腔,“楞子!问你话呢!”。  “啊?”沙林一脸喜庆,高兴坏了,“挺好的,小阳哥是好人,铭伟哥也是,你俩在一块挺好。”。  陈律翻白眼,三对一,他又没发言权了。。  “放烟花放烟花,”陈律哼哼,干正事去,抱着箱子捡了几个大的,“沙林你来点,看什么看啊你俩!一边儿去,这我买给沙林的,轮不着你们观摩!”朝方铭伟和张小阳一通嚷嚷,那俩人让他气得咬牙。  “就你有啊,就兴你放啊!”方铭伟小跑着到车边开了后备箱,“不放烟花谁来这地儿,小阳过来搭把手。”  张小阳卷起袖子和他一块把箱子抬出来,两人也围一圈蹲地上点烟花。。  轰响声完后,闪着光芒的火焰窜到半空,两簇焰火噼啪闪耀,映红了四人的脸,眼底的光彩比烟花还要明亮。。  陈律这边的火花刚停,就见那头方铭伟和张小阳已经抱着亲一块儿了。他那个火啊,一把拽过沙林按怀里用力吻上去。  我爱你,三个字,四张嘴,都在里边了。。 
番外六·方叔叔&张小阳 上   方铭伟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想起和张小阳的初次相遇仍然唏嘘不已。   那天在钱柜门口陈律失心疯一样打车跑了,留下一帮老爷们干瞪眼。薛凯也没什么心情,又不好扫别人的兴,只能硬着头皮去拉方铭伟,就是进去坐会儿也行。可方叔叔回过神就发飙了,冲到张小阳面前拽着他衣领就是一大耳刮子,把那眼泪婆娑的混小子扇得鼻血直流。“小兔崽子!我让你横!”提腿又是一脚,张小阳重心不稳退了两步被他踹翻在地。。  薛凯也傻眼了,平时方铭伟挺没正形的,大喇喇一人到哪儿都好脾气,虽说矫情了点儿,无节操了点儿,起码轻易不会发火,对朋友也特仗义。瞅那样是真让张小阳点着火了,那么爱面子一人被当街扇耳光,再好的涵养也憋不住了。  “铭伟你干嘛呢...”薛凯忙上前抱住他腰往回拖,“这么些人看着不嫌丢人啊,”   方铭伟呼呼喘气,手背上青筋直冒,火撒了,猛然想起这娃和沙林认识,一瞬间又有点儿恻隐之心。他这边刚露了后悔的苗头,那边张小阳也不是吃素的,跌地上那会儿不小心把一只鞋踩掉了,可那小子一点不含糊,挂着满脸鼻血跳起来抓了鞋气汹汹扑过去劈头啪啪两下,灰扑扑的鞋底就这么在方叔叔脸上光荣地留下烙印。  这回薛凯也傻眼了,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方铭伟没动弹,眼神死灰一样盯着张小阳。薛凯后背发凉,这是要出人命了啊......
  
  “打的就是你这种垃圾,”张小阳直挺挺立在晚风里,半边脸肿成猪头,鼻血眼泪糊了一脸,身影消瘦而悲壮,“呸!”朝地上吐了口血水,又看着方铭伟,“要还想揍我就赶紧的,老子没工夫跟你耗。”。  和张小阳一伙的男人过来拽他,眼底透露不耐,低声呵斥,“你闹够了没有!”
 
  张小阳身子微微一震,从兜里掏出一把皱皱的钱砸他面前,“滚!!!”
  
  “张小阳!”男人难堪得不行,终于怒吼出声,  “钱不都还你了,我都这样了你他妈还想上我啊,不嫌慎得慌啊?!!”张小阳的声一点儿不比他小,几句话把男人吼蔫了,咬着牙骂了句小王八蛋有种一辈子别来找我,然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他妈的都什么破世界!张小阳悲从中来,抬起手抹掉眼泪,斜眼看了看方铭伟,光着只脚丫一瘸一拐往车水马龙里去了,渐渐消失在纸醉金迷的光线下。
  方铭伟半天没反应,脸颊上全是灰尘,老实说他挺气愤的。可满腔怒火却在看见那小兔崽子悲凉的背影时全灭了,有点儿分不清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怎么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那小子。
 
  “喂,人都走了,消停会儿。”薛凯说完又跟认识的人点头示意,让他们先进去玩着。等围观群众纷纷散去,薛凯叹声气又开始念叨,“多大个人了...你怎么也跟陈律似地不着调啊,还去么?”
  
  方铭伟扭头看看他,伸手,“有纸巾没,我去洗把脸。”。  在洗手台前薛凯一步不离跟着他,方铭伟挑起唇角对着镜子笑,“看嘛呢...我今儿是有点失态啊?可你不也见着了,是那小混蛋先扇的我。”。  “咱不说这个,”薛凯抱胸,“要搁平时你能冲动成这样?铭伟老实说...你真放下了?”
   方铭伟一愣,笑容渐深,“就没拿起来过,他那种人本来就玩玩而已,没契约没承诺,我有毛病才看上他。不过话说回来...都上过床了,没一点感情谁信呢,可有了又能怎样,陈律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指望他浪子回头比彗星撞地球几率还低。”话音越发低沉,还没喝酒呢就开始说胡话了,“......谁成想还真就回了...我能说什么,光剩下祝福了,真的。”。  薛凯上前一步,拍了拍方铭伟的背,“你比陈律爷们儿,那货真不咋地,想通了就好。”
    这世上人挺多的,可绕来绕去围着自个儿转的就那么几个,稍不留神心就动了,喜欢吧又怕人不领情还嫌你烦,不喜欢吧整天见的想忘还忘不掉。老实说方铭伟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陈律了,可能认识得早,那人脾气又跟自己合拍,在最初还是兄弟兼床上伙伴的日子也还算开心。一起打球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度过了很多个疯癫热闹的日子,谁也没说爱,或许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而方铭伟和他相处久了也慢慢明白,陈律不会轻易掏心窝子,如果你有难,他可以掏光家底帮你,但绝不会把所有爱只给你一个人。  他怕被人背叛,可谁又不怕呢,谁又敢拿一切作注去赌你会爱上我呢。。
 
  他的心太宽,方铭伟看不到边。也不敢像沙林那样没头没脑不要命的往上冲,没那魄力和勇气。
 
  毕竟很多时候,爱情只是生活的花边,并非全部。
  
  包间里有人在唱歌,方铭伟脸痛,没心情唱。薛凯陪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哪个混球点了首张震岳的《路口》,那歌词唱的,一下就把方叔叔整泪了。。  “一个人走,无聊的路口,我还在做梦,以为你会喜欢我......我想要爱你却迷失了我自己,真的分不出来,给的是不是真爱,游戏,我玩不起来...我不想走,去你妈的路口,破碎的痴梦,丢到马桶让水流......噢,哭到我鼻涕流,不再为你,心动。”。
 
  方铭伟低着头趁乱离开了钱柜,妈的再待下去他都要崩溃了。薛凯还有一堆人要应付,只叮嘱了他到家给个电话。
  
  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没头没脑又想到陈律,琢磨着要是没冒出个沙林,他俩能有戏么?这想法把自己逗笑了,没戏,百分百没戏。谁都有自成一格的秉性和脾气,陈律那种也就能一块儿玩玩,要真让方叔叔放下姿态伺候他,或者想方设法让他放下心防,就不是谈恋爱了,那叫谍战。你来我往虚头吧脑的挖空对方心思,成天掂量我都对你八分好了你怎么才对我七分好。
  
  累不累......。
 
  夜风有些凉,吹得方铭伟半边脸都麻了。沿着马路边走了半个多小时,嗓子眼有点儿冒火,转了个弯往街口超市走,冷不丁见着前面台阶上坐着一人。手里夹着半支烟,侧影落寞,头发都让风吹乱了也不知道捋一下,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对街一眨不眨。。
  
  方铭伟定在原地,不知该过去还是掉头走开,再见面难免又是一场争斗。就在他犹豫时那小子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明显睁大半圈,身子也微微前倾,像是要站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街一家西餐厅的门被人推开,出来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脸上挂着笑坐进停在街边的车里,下一瞬就开走了。
  
  那小子的表情随着男人离去也从激动恢复到平静如水,肩膀下垂,受伤地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看都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方铭伟自嘲地笑笑,迈开步子走到张小阳身旁坐下。
  
  “操...”张小阳让他吓了一跳,本能想跑,看清来人后才松口气。  “还有烟没?”方铭伟很云淡风轻的问,仿佛之前那场武斗全是幻觉。  张小阳皱眉,“老子拿钱买的凭什么给你。”  方铭伟掏出钱包,愣住了。现金都给了陈律,就剩俩一元钢镚。大款没充成,反而丢了面子,方铭伟讪讪地合上钱包,笑着说,“给一支能要你命啊,记仇成这样,你不也揍我了,下手可不轻。”
  
  “哼。”张小阳把指尖半支烟递给他,没说话。
 
  “......你也忒小气了吧,”方铭伟还没见过这么抠门的主。
 
  “就剩半支,爱要不要。”张小阳抖抖肩,起身要走,手臂一紧,被人拽了回去。  “陪我说会儿话,不说也行,就这么坐会儿。”
  
  也许是当时方铭伟同样无处可藏的落寞让张小阳丢了防备,很多感受只有同类能了解,能在乎。  两人雕塑一样坐了半晌,张小阳憋不住了,“你不是要说话么,说啊。”
  
  方铭伟回头看他,端详几秒,“一样水养百样人,你和沙林一个山沟里出来的区别怎么那么大。”。
 
  张小阳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却又无法反驳,瞪他一眼没吱声。  “他要是纯净水,你丫就是一二锅头,还是掺了工业酒精那种,不留神就得喝死人。”
  
  “没让你喝,”张小阳嘟囔,“死也轮不到你头上。”  方铭伟让他气得笑起来,“我招你惹你啦,非损我几句。”
  “见你们这种人就烦!”。  “我们哪种人啊?!”。
  
  “......”张小阳憋半天没憋出来,泄了气,“沙林是真的喜欢陈律...”
  
  “我知道。”方铭伟心口使劲一抽,疼得慌。  “知道你还搞破坏!”。  “我什么时候搞破坏了!!!”憋屈不死方叔叔。
  
  “你俩不手牵手拉一块儿么,你还不是他姘头!”  “...这你真误会了,”方铭伟皮笑肉不笑,“拉一块儿就姘头了?就情比金坚了?小子...说你什么好。”  张小阳狐疑地看了他几眼,“真不是?”  “爱信不信。”方铭伟仰头看天,“如果相爱,谁也拆不散,如果不爱,跪着求也没用。”
   张小阳默默垂下头,把脸支在腿上。“是啊...求也没用...”。  又是一阵沉默。方铭伟捅捅他,“有钱没,买包烟去。”  “你不讹我会死啊,瞅着挺大款一人好不好意思跟我要烟抽?”张小阳摸了半天裤兜,翻出张皱巴巴的五十块,“我就剩这点儿钱了,也没地住...”。  “别逗了,”方铭伟不信,看着阳光青春的大男孩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个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他真以为张小阳是哪所高校的学生。  “谁爱逗你,我真没地住,被之前你看见那男人赶出来,妈的连锁都换了,至于急成那样么,老子衣服还在他那儿呢。”张小阳越说越气,攥着拳捶了几下地。  “哪男人?对街西餐厅那个?不像啊...”方铭伟没反应过来。  “你观察我多久了?”张小阳反问,  “别回避问题。”。  “...打你那会儿不在场呢嘛,劝我那个,”张小阳露出鄙夷的神色,鼻腔嗤了一声。
 
  “西餐厅的呢?”。
  张小阳眨眨眼,被人触碰到心事,透露出一丝不安,却还是开了口,“...他叫陈阳西,我之前的老板,对我挺好的。”有些感情一个人承受挺心酸的,难得有人肯听。
  “勤工助学?”方铭伟化身知心叔叔。
  “不是,”张小阳眉心皱了一下又松开,坦然面容里添了几分无处可藏的黯淡,“我不是学生,说好听点儿是男公关,难听点儿就是鸭子、男妓,随你们怎么称呼。”。
 
  方铭伟嘴里叼着个烟屁股,听到这话时用力一吸,才发现没味儿了。
  
  张小阳察觉他的异样,起身头也没回的跑开,不出两分钟又迈着步子过来坐下,手里多了包中南海。“凑合着抽吧,等有钱了再买好烟。”撕开包装抖了一支给方铭伟,剩下的又揣回兜里。   “干那个...不是挺挣钱么。”方铭伟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是有点儿好奇,没看不起的意思,谁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  张小阳歪着嘴拿眼珠子斜他,“怎么你们都那么认为,干这个风险还大呢,遇着衣冠禽兽指不定怎么玩儿你,”随后一笑,“不说了,没意思,没人逼我走这条道,怨也没用......”  “嗯,挺看得开。”方铭伟抽了两口中南海,不喜欢那味,摁地上掐灭了。
 
  “干嘛呢你!不爱抽给我啊,糟蹋!”张小阳狠狠打他手。  “......”方叔叔笑笑,除了这表情真不知道该拿什么面对他,“我还你烟钱还不行么,跟我回去拿。”。  张小阳有点火了,龇牙咧嘴吼,“想上床就明说了吧,装什么呢,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一肚子馊油水还满口仁义道德,脱了衣服谁都一样。”。    方铭伟想扇他,小狼似地说什么他都炸毛,“不给钱吧你说我讹你,给吧你丫又说我想上你,就瞅着我肚量大可劲儿踩是吧?我今儿心情也不好,你别招我,要钱就跟我走,不要滚蛋!”
    张小阳被他吼懵了,看着渐远的背影,忽然抬腿追上去,跟在他后头嘀咕,“...一包烟四块,一支两毛...”。  “我还你四十!够不?!”。  “四百不嫌多。”  两人走到方铭伟家时已经夜里一点多了,半路上方叔叔无数次提议打车,可面对那仅剩的四十六块外加俩钢镚真不敢轻易招手,怕出租司机一个不高兴把他俩扔郊外去,钱不够还敢坐霸王车。
   开了门,张小阳甩了鞋就往里走,也顾不上要钱了,一头栽沙发里死活不起来。方铭伟也累得够呛,去卫生间洗了个澡赶紧钻被窝里,想起那小子穿的不多,又翻了条棉被丢他身上,把人盖个严实。  张小阳始终脸朝下,顶着棉被忽然呜呜哭起来,听得出他想拼命压住那声,却低估了心底的悲伤。  扯了两张纸塞过去,方铭伟于心不忍,“给,要么?”。  张小阳掀开被角,瞅瞅他,没接。  方铭伟叹气,回屋里拿了几张毛爷爷,又走到他跟前晃了晃,“这个要么?”  温顺的眼神瞬间冷成灰,张小阳淡淡说,“我不卖,今天没心情。”。  “一根半的烟钱,不用你卖身。”。  “给多了。”。  “当我可怜你的。”。  “......”张小阳咬着嘴唇不说话。  方铭伟低头笑,“我真可怜你,对你有什么影响么?你能缺条胳膊还是少条腿?这世上可以卖的东西很多,不光身体。你的智慧和能力都可以拿去卖,如果你真喜欢这行那我无话可说,可你喜欢么?自个儿都从心眼里瞧不起自个儿吧?那我可怜你一下怎么了,你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我替你可怜行不。”。  棉被从身上滑落,张小阳伸长了手去捡,抬起头看方铭伟时鼻子周围还有残留的血渣,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这可怜还挺值钱啊,谢了。”然后想也不想接下那些钱,转个身蜷成一团缩在沙发角落里。  方铭伟咬着牙直愣愣地瞪他后脑勺,那钱全他妈当赈灾了,油盐不进的混小子!!! 番外六·方叔叔&张小阳 中   第二天方铭伟起床时张小阳已经没影了,那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四百算我借的,下月还你,不用你可怜。”。  方铭伟笑笑,把纸揉成团扔垃圾桶里,压根没指望还和这人见面。  那几天过得格外凄凉,陈律千里追小情儿去了,薛凯忙着陪闺女,除去他俩方铭伟还真找不出第三个可以舒舒服服待在一块儿的人。眼看着已经春末,窗外美景刚瞅了几眼过两天就没了。他每天光窝影楼里修片,俩摄影师都搞得很不好意思,以为老板良心发现主动给他们分担工作,谁知道他那是闲的。  昨儿又来两对拍婚纱照的小夫妻,方铭伟坐电脑前一张张的修,越修心越酸,这情都没发呢春天就要过去了。于是方叔叔果断弃了电脑,背上小包,里边揣着照相机往楼下跑,边跑边喊,“小张,片你接着修,我出去会儿,小宋你自行车停门口呢吧,借我用一下。”。上班早退他不是第一回干,说是有点事,其实就是骑着车上大街溜达。有次最离谱,优哉游哉骑了小半天,等天黑了才发现都骑出四环了。  跨上车,方铭伟往八大处方向去了,想看看能骑多远。大街上车水马龙,他专挑近道,往窄巷小街的地方钻。刚骑出没多远就看见前面路口处围着一伙小年轻,有人上蹿下跳,有人骂骂咧咧,旁边不时走过几个老太,都伸着脖子往人堆里看,被小年轻吼了句看什么看老不死的,又赶紧提溜着菜篮子跑开了。  方铭伟放慢车速,路挺窄的,又被那伙人占了半拉,看着也不像善茬,掉头吧还是,惹不起躲得起。  “我操|你祖宗!!!”人群中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宁死不屈的架势让方铭伟头皮一紧。  捏住刹车,一只脚踮地,方叔叔猫腰去看,四五六七八......八个小年轻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那叫声一出众人下手更狠了。心说不妙,这么下去那混小子不被揍死也揍残了。  回头瞅瞅,找了个犄角旮旯把车一停,方铭伟拨通了110。关键时候还得靠这个啊,他没毛病,单枪匹马英雄救美那事儿他不会干,不值当。给人通报了打架斗殴的地点,方铭伟就蹲那儿等着,耳边绵绵不绝各种谩骂和诅咒。要说张小阳嘴巴也够毒的,八个小年轻愣是让他骂得话都说不出,光把火撒拳头上了。年纪轻就这点好,天不怕地不怕的,肝火旺盛,傻不愣登。  过了一会儿俩小片警拉着警报飞驰而来,刚跳下车就把那些小年轻吓跑了,地上半死不活躺着一人,捂着头来回翻滚。小片警走过去扯他衣服,“诶,怎么样了?还能说话么?”
 
  “说你...大爷......”张小阳龇着牙闭眼哼哼。。  小片警黑了脸,拿警棍戳戳他,“没本事学人打什么架啊,年轻人干点儿正经事不好,非三天两头闹事,有那热情你丫天天上八达岭挥洒热血去呀!”  张小阳没声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根要走。那小片警不依不饶,“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老子不会写字。”张小阳不回头,余光一扫,瞅见不远处墙脚下露出一贼溜溜的脑袋。
  
  方铭伟腿一软,讪着脸走出去,怎么就让那眼尖的混蛋发现了,抬手挥了挥,“嗨。”
 
  张小阳斜眼瞪他,心里琢磨一阵也明白这老东西怎么在这儿了,警也是他报的吧,这年头爱管闲事儿的人真不多,也就他闲得慌。俩小片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指着方铭伟身后的自行车,“你,干嘛的?那车谁的?”。  方铭伟也不气,转身把车推上,“刚就我报的警,车当然是我。”。  小片警打量他几眼,正值中午,肚子饿得慌,也懒得跟他废话了,又去喊张小阳,“走吧,别磨磨蹭蹭了。”。  张小阳炸毛,“磨蹭屁啊!!说了我不会写字!谁报警让谁去!!!”一吼就扯着嘴角,疼得他嘶嘶吸气。  “嘿,救了你还不知趣......”小片警也就比张小阳大个两三岁,自然都年轻气盛,逮着刺儿头就想给捋顺溜了。还是方铭伟沉得住气,拉了拉张小阳的袖子,“我和你一块儿去,消停会儿。”
 
  张小阳撇撇嘴,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有点难堪,低着头嗯了一声,跟方铭伟上了警车。  一小时后,方铭伟终于开始理解当初陈律被沙林的驴脾气磨折得食不下咽的心情了。可是沙林怎么着也比张小阳好说话,那混小子真真横得不行,瞅那样连命都不在乎,好说歹说才把笔录给弄全。离开派出所时方铭伟快饿瘫了,还得回去取他那辆自行车,一扭头,张小阳还在后面跟着。
 
  “老头!”张小阳喊  方铭伟嘴角抽抽,不鸟他。  “谢了啊......”。   “不客气。”方铭伟黑着脸拦了辆出租,坐进去把车窗摇起。车子缓缓发动,前路正在堵,车速也快不起来。开了一段,方铭伟鬼使神差扭过脸,大晴天的张小阳却发冷般紧紧抱着胸垂下头立在原地,那摸样怪可怜的。。  方叔叔这辈子都操劳命,以前为陈律操,后来为张小阳操。  开口让司机往回倒,车又停在那小混蛋面前,方铭伟打开门,“上来,陪我去吃饭。”
  
  张小阳抬头,第一眼还是充满不信任与敌意,两秒后才恢复了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澄净目光,“好啊。”说着便跳上了车,但没靠方铭伟太近,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方铭伟看在眼里,笑了笑,把头扭朝一边。  又给那小混蛋赏了顿饭,方铭伟拿牙签剔牙,瞅张小阳摸着肚子那一脸满足样,自己都想给自己发张好人卡。  “吃饱了?”  “饱了。”张小阳捧起茶杯嘬了两口。  “那听我说两句话,往后啊,别那么横...你说人跟你要个火,你给他们不行了,还偏把火机摔人面前,上赶着找揍是吧?”刚在派出所张小阳绕了半天把事情起因经过交代了,没见过他这臭德行的,那群小年轻看他抽烟,过去想借个火。他倒好,拿出火机也不给人,直接摔地上,还踩了两脚。
 
  张小阳笑起来,靠着椅子乐呵,“我就不爱给他们,毁了也不给他们。”还没消肿的嘴角如今又添新伤,一只眼睛也微微青紫,挺好的一张脸蛋愣是有点毁了。  方铭伟咬牙骂,“神经病!”。  “对,我就一神经病,你别来招我,惹毛了老子砍人不犯法!”张小阳这声吼得大,邻桌客人纷纷投来目光,这小混蛋脸皮厚,没事似地拿筷子一下一下拨弄剩菜。。  这地是呆不下去了,方铭伟起身结账走人。踏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张小阳还坐在桌边,如果不喊他,那小混蛋还绷着面子不肯先低头。方叔叔头疼,不知怎么跟这娃沟通,瞅着吧老是可怜见的,可一靠近他又跟那疯疯癫癫浑身都是刺儿,老扎人。想不通就这脾气还男公关呢,不被客人从床上扔出去就是好的。也没准就对自个儿横呢?方铭伟摇头,走了,不伺候了。。  “老头!”。  “......”方铭伟停住,“干嘛?”。  “你叫什么啊?”张小阳笑着问,“总得知道债主的名  方铭伟摆摆手,“别还了,我怕你,再见。”提脚要走,后面又是一声,“老头!!!”  “你丫别跟这儿咋呼了行么,出来  张小阳终于乐颠颠追出去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车到之前斗殴那小巷,方铭伟找了半天才找着停车的小区,这好好的寻春之旅让那小混蛋给搅合了,现在往八大处去估计天黑也到不了。方铭伟叹气,那娃好像也没个去处,流浪的小狼狗一般跟着自己亦步亦趋。。  “想去哪儿啊你,”日头正烈,烤的他后背直冒汗。  “......不知道,”张小阳回过神,疲惫地眨了眨眼,“找份工作吧,”  “嗯,这点倒和沙林差不多啊,”方铭伟不排斥沙林,尽管他拐走了他心上人,可输的心甘情愿,反而对沙林挺有好感,那股子纯净水的味让人厌恶不起来。  张小阳皱了下眉,忽然摸摸自己的脸,“操...破相了,”这鬼样子找个屁的工作。
 
  “要酒精消消毒么?”方铭伟四处巡视,“找个药店,我去买。”。  “老头,你真好。”张小阳忽然认真地说,没有笑,没心没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实诚笑容。
 
  “谁他妈是你老头!再叫我抽  张小阳上前一步,半玩笑半认真,“...要不我给你当小情儿吧,不要钱。”
  
  方铭伟退了一步,“干嘛啊,我不缺这个,少拿我逗闷子。”。  “你要真给我钱我也不会不要,真的。”张小阳眼睛闪闪发亮,就那模样磕碜了点儿,影响感观。  也许天真是太热了,方铭伟手心直冒汗。说实话张小阳光从外表看挺招人的,那双眼睛天生会说话,不甩白眼的时候稍稍一转就挺勾人。方铭伟一直很喜欢小男孩,或者说他压根不挑,对眼了就行。。b2f627fff1  嗯,跟前这位就很对眼。  “怕别地找不着工作,光想讹我来的吧?”方铭伟嗤笑,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看不穿张小阳那点心思。。  “对,就想讹你,你敢么?”张小阳倒光明磊落,双手插牛仔裤的屁股兜里,直直看着他。
  
  “敢,可我不乐意。”方叔叔摇头晃脑,说完就转身,娘的,这孩子不能招,妖精似的,一下就把他弄得心猿意马。  趁着人行道上闪了绿灯,方铭伟飞快跳上自行车往对面奔去。  “老头!!!”张小阳龇牙咧嘴紧追不舍,“跑死啊,我又不吃你!!!” 番外六·方叔叔&张小阳 下    张小阳腿力不简单,几步追上方铭伟拦腰一抱嗖地窜上车后座。方叔叔重心一偏,扶着车把晃了几下,总算没连人带车摔地上。“疯了你!狗皮膏药啊!”方铭伟看周围没交警,松了口气,赶紧载着狗皮膏药往小巷里躲。  “老头...好不好?”张小阳紧紧抓着他的腰不撒手,受了伤的脸在他背上拱来拱去,“我不嫌你老...”。  “我那儿不是救济所,”方铭伟腾出只手向后伸去,想把那脑袋扒拉开,却摸到一片湿热液体,“操,鼻涕别抹我衣服上!”这孩子是遭了多大罪,有多委屈啊,眼泪说掉就掉,都两回了...那群小流氓揍他时候怎么不见掉几滴。。  张小阳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大白天的趴在方铭伟背上哭得昏天黑地,估计憋得够呛,呜咽声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才听得到。方铭伟都快愁死了,劝也没法劝,闷着头加快速度往家里赶。
 
  把车停好,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方铭伟抱着胸面无表情,张小阳抿紧双唇垂着头,不时偷瞄几眼身旁的人。“老头,你是不是拿我没辙?”。  方铭伟想踹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去我家歇息够了就走,甭指望长住。”也是瞅着他可怜,孤零零的。  “歇不够呢,你就不赶我走啦?”张小阳死皮赖脸,这招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还甩不掉你个小王八蛋了,”方铭伟又气又笑,然后摸摸自己的脸,对着电梯反射镜面看了半天,“我就那么面善啊,老让人占便宜。”  张小阳点头,“你长得可实诚了,”贴过去一把缠住方铭伟的胳膊,“老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方叔叔受不了糖衣炮弹,三两句就让张小阳哄得找不着北。两位都不是正人君子,心里也都憋了一股子邪火,前后脚跨进家门,也不知谁先伸出手去,触电般碰了一下,立马电光火石了。  嘴咬着嘴,两双手迫不及待扒光了对方的衣服,方铭伟皮带有点儿紧,扯了几下没扯开,张小阳一急直接就把冰凉的手顺着他肚脐往下钻了,激得方铭伟打了个哆嗦,用力一拽,总算把碍事的裤子扔一边。  “老头...”张小阳到底是专业的,那套活色生香的动作格外娴熟,连说话都咬着方铭伟耳垂低吟,“你上我还是我上你啊...”。  方叔叔血脉喷张,早知道这小妖精招不得,青天白日的愣是觉得天旋地转,忒销魂了。听他这话才察觉过来,那小子一只手正在自己屁股|缝间来回摩挲,下意识捉住他的手,低声说,“我上你。”果断回答了他,方铭伟反退为进,不能光让张小阳主动了。。  “呀...”张小阳后背贴上木地板,忍不住叫了一声。方铭伟很温柔地把手送过去,给他做了肉垫子。睁眼偷偷瞧了一眼,这小混蛋半眯着眼睛也正透过长睫毛瞄他,脸蛋红透,脖子根都红了。
 
  “你怎么那么招人,”方铭伟喘着气嘀咕,匐在他胸口边亲边  “你也不赖。”张小阳嬉笑着弓起身子,两腿一绕缠方铭伟腰上,双手不停摸着他的后背,全是汗。  也不知是憋狠了还是怎么的,轮番纠缠过后才发现太阳都快落山了。方铭伟四仰八叉躺地上缓气儿,张小阳趴他身上,还是那骑马的姿势,累得瘫了,像条长毛虫伏在他胸前。  闭了会儿眼,张小阳忽然说,“老头你是好人。”。  方铭伟如梦初醒,还是个春梦,一时空落落的,笑了笑,“...不夸我也会给你钱,放心。”  张小阳猛地抬起头,皱着眉不说话。  “小妖精,技术过硬啊...”方铭伟故作轻松,顺手掐了下他的屁股。  “一次一千,总共四千块,拿来吧。”。  方铭伟睁眼看他,那道冷静的目光不像玩笑,一瞬间只觉反胃,坐起来推开了张小阳。“打个折,我这儿没那么多现金。”。  “一分不少,以前我陪的可比这贵多了。”张小阳也站起身,两腿|间凉丝丝地一滑,不少液体涌了出来。这不是他的习惯,无论陪什么样的客人,他都要求人带套,就算把人得罪了挨人打了也绝不退让。  “我洗个澡,你去取钱吧。”耷拉着脑袋转身往卫生间走,张小阳头也不回。
  这场春|梦做得也太他妈烧钱了,方铭伟走在路上骂骂咧咧,他其实可以不给一分钱,还可以把张小阳直接扔出家门,却始终下不了那个手。只在心里打算好给了钱再也不搭理那磨人的小混蛋,狼心狗肺。  回到家方铭伟就傻眼了,屋里跟遭过贼似的乱七八糟,卧室门大开着,抽屉里的东西扔得遍地都是。  “张小阳!!!”叫了一声,没人答应。  方叔叔焦急万分,赶紧巡视一番,看看有没少了什么。最后清算出丢了两台单反,都是高档货,连他自己都不舍得用。之前专门从香港买来收藏的,就锁在书房的玻璃柜里,想着能随时看看解馋,那俩东西加起来可值好几万。  方铭伟心都快碎了,那可都是他的宝贝啊。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自个儿老二剪了,都是这不争气的东西惹的祸。春没寻找,倒往家里领了头小白眼狼。  拿起电话按下110,拇指却停在呼叫键迟迟没有去摁。盗窃罪一般都判几年来着?要真把那小混蛋抓了估计他这辈子也就毁了。  方叔叔有点下不去手。。  最后还是没出息地窝床上翻来覆去,一边心疼他的宝贝,一边把张小阳祖宗十八代咒了个遍,琢磨着要是再遇着非揍死丫不可。  时间不急不慢,又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方铭伟把空空如也玻璃柜用布盖上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下了班,影楼财务小徐给大伙儿公布了近几个月的业绩,生意比想象中好得多。几个人一高兴就撺掇老板请客,方铭伟也一扫此前心里的阴霾,领着手下就往鼎泰丰去了,说想尝尝那儿的小笼包。  “味儿一般还贵,不如路边几毛钱的包子呢。”小张一听鼎泰丰就不乐意了,真看不出哪儿好。
  
  “那你路边买了吃去,”方铭伟不顺他意,故意逗他,“别跟我们后头。”
 
  小张撇撇嘴,不情愿地跟上,“我这肚子可能吃四笼啊,老板到时别心疼。”
 
  一说心疼方叔叔又想起他那单反了,也不知如今流落到了谁手里。  “包子——又大又香的包子——”有小贩骑着三轮沿街吆喝,车上载着个白色的框,上面盖了一层盖。  方铭伟努嘴,“小张,你不要吃路边包子么,买去。”。  正并排走的几个小年轻一块儿笑起来,去推搡小张。卖包子的小贩听见声响也回过头,眼瞅着就要往他们这边来了。忽然刹车传出一声刺耳的响,小贩在对街稳稳停住,又立马拐了个弯,往另一头去。这动作引起方铭伟注意,仔细打量一阵,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那小白眼狼。
 
  “喂!卖包子的!”方叔叔大喊,小贩不鸟他,不要命地往巷子里钻。  这下不信也得信了,要不是心虚干嘛见人就跑,操他娘的死犊子!方铭伟也顾不上一众下属,拔腿就去追。  张小阳心都快蹦出来了,两条腿不停地蹬踏板。小三轮比不上自行车,速度过快就不好掌控,加上他也才学会骑,转个弯就被惯性弄得连人带车掀翻在地啃了一嘴的沙子,装包子的框也倒了,白花花的包子滚了一地。  “张小阳!!!”方铭伟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捶,死死揪住他衣领按在墙上,要再用点儿力就把孩子掐死了。  张小阳被他揍得头脑发昏,眼前全是星星,半边脸贴着墙含糊不清叫骂,“放开我!老子报警了啊......”  “哟呵,”方铭伟又给他两巴掌,“报去!我他妈还没报警呢你急个屁,偷东西的还有理了。”
 
  张小阳咳嗽一下,喘着粗气没吭声。  “叫啊,你不能耐呢嘛,当初多熊啊,见着个人就骂,跟警察都拍着桌叫板,让人群殴还骂人祖宗,你多横啊!!!”方铭伟大声嚷嚷,有人从身后走过,嘀咕着这人怎么这样,欺负小孩儿。  方叔叔老大不乐意,回头就吼,“关你妈屁事啊,这死犊子偷老子东西!!!”
  
  那人见方铭伟这凶神恶煞的样一下就没气儿了,缩着脑袋溜远。  “老头,对不起。”张小阳这回挺温顺,眼珠转了几圈,又缓缓闭上。嘴唇微微发颤,看样子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方铭伟手一松,没再压着他,可心里还是堵得慌,“对不起就完啦?”。  “...我不是故意的。”张小阳嘴角往下一瞥,两颗眼泪落了下来,可就是紧闭着眼,不去看方铭伟。。  这模样着实让人恨不起来,方叔叔很懊恼,自己的心怎么就那么软。  沉默了一会儿,张小阳终于抬起头,却不再是小豹子一样锋利的眼神,仿佛没了骨气一般,整个人死沉沉。甚至比那天坐在西餐厅前看见那人走出来时落寞的神色还要凄凉,这小混蛋到底怎么了?
  
  “相机被我卖了一台...我没钱,”张小阳断断续续说,“要不你再上我几次,就抵清了,行么老头?”。  方铭伟宰了他的心都有,却不知是因为他偷了东西,还是因为这样糟蹋自己。
 
  “你值么?”方铭伟彻底放开他,站起来恨恨地踢了一脚,想把心头莫名的情绪一并踢走。
 
  张小阳又成了一张猪头脸,抖着双腿爬起来,听到这话身子剧烈一颤,半晌才出声,“要不你再等等,我攒够了钱把相机赎回来还你,”见方铭伟一动不动又赶紧解释,“我真没钱,这次绝对不会骗你...”  “那另一台怎么不卖了?”方叔叔脑抽,问出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  张小阳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说,“不舍得。”。  良心没全让狗叼走,方铭伟竟然觉得有点儿欣慰。“相机藏哪儿了?”。  “我租的房子里。”张小阳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这让方铭伟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懂在遇着自己之前这孩子就这样了,还是因为刚才那通狠揍。  “带我去拿,”克制着好奇的心,方铭伟努力不去猜测这小混蛋,反正和自己没关系。
 
  “嗯。”张小阳点点头,转身单腿跪地上把散落的包子一个个捡起来。方铭伟就这么冷眼旁观,他每伸一次手,心里也跟着挨一闷棍。  “怎么卖起包子来了?你包的?”无话找话,方叔叔双手不知往哪儿放,索性插裤兜里。
    张小阳似乎不怎么想和他说话,流了两滴猫尿也就没什么反应了,只淡淡地说,“挣钱啊,没钱怎么活。”。  包子沾了沙,肯定卖不出去了,张小阳沮丧地看着小半框包子叹气。“老头,你吃饭没?”
 
  “没。”气都气饱了。。  “我请你吃包子吧。”。  半小时后,方铭伟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跟这白眼狼和和气气坐一桌上,嘴里还吧唧着包子。张小阳又拿起一个,把脏了的皮剥掉,然后递给方铭伟。  方叔叔无节操,是人都知道。小妖精眼一转,就被他当成秋波暗送了。先前信誓旦旦要把张小阳捶死的心思早无影无踪,连没皮的包子他也狼吞虎咽。  张小阳给他倒了杯水,没来得及烧,刚从自来水管里接的,还有股漂白粉的味儿。方铭伟喝了一口,皱起眉全倒了。  “没热水啊,这怎么喝?”。  张小阳挠了挠头,语气不见起伏,“得省电,凑合着喝吧。”。  方铭伟这才留意了他住的地方,不超过四十平米,就一张床,旁边地上放了电饭锅,电磁炉,电水壶,还有几个碗两双筷子。没空调,一台破旧的电风扇呼呼刮着热风。矮桌子上有个小碗,上面套了个塑料袋,瞅着似乎是装咸菜的。  “别看了,就这么些东西,”张小阳让他看得不自在,“相信我没骗你了吧,要有钱我能住这儿?”。  方铭伟抹抹嘴,没心情吃饭了。“相机给我。”。  张小阳趴地上,身子探进床底,够了半天才够出个纸盒,揭开盒盖,方铭伟的宝贝稳稳当当放里边。这小混蛋还有点心眼,拿了两个厚购物袋包裹住,没受潮。方铭伟捧着来回擦拭,受伤的心总算平复了一些。  “另外那台呢,你卖谁了?”。  “典当行。”。  “当了多少钱?”。  “八千。”  “我操,老子两万多买的相机你卖八千!!!”。  张小阳有些厌恶地看着他,悻悻地嘟囔,“又不是不还你,有钱人真他妈烦。”
  
  “你当个有钱人我看看?没那本事就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方铭伟又想揍他了,这么不冷不热的,真欠抽。。  “要没我老子,我早成有钱人了!!”张小阳攥着拳嚷嚷,话音刚落眼眶又红了。
 
  方铭伟不明就里,又懒得陪他发疯。见角落里有瓶二锅头,揭开盖喝起来。多少年没喝这种酒,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烈,烧得喉咙火辣辣的。方叔叔刚见着点儿太阳的心情此时又被浓云覆盖,不知不觉一瓶酒见了底。他酒量在那一帮子人里算好的,可这会儿也有点晕乎了。扶着桌子站起来,使劲甩了甩头,“我走了,相机赎回来再来找我。”。  “老头,”张小阳过去拉他手,“你有没有惦记过我。”。  方铭伟眼前有俩重影,鼻青脸肿的,难看极了。手却不由自主摸上去,轻轻拍了两下,“一直惦记着......我那两个宝贝。”。  张小阳摇头,“你撒谎,你肯定惦记我,你喜欢我。”。  方叔叔笑了,这次给了他一脑奔儿,“你凭什么让我喜欢,小骗子。”  “我以后再不骗你,老头,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可我...惦记你。”张小阳不敢看他,等身上一个重重的物体压过来时,才发现方叔叔已经歇菜了。  就是那晚,方铭伟被张小阳给上了。折腾得不轻,方叔叔老腰都快断了,夜里酒醒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那小混蛋的弟弟还在他身体里,软趴趴的。  “张小阳!!!你丫腌黄瓜呢!滚出去!”。  忘了说,方铭伟虽然可攻可受,但那要看对方是谁。以前和陈律他肯定是被压的,后来也好过几个,大多都是他压别人。。  方叔叔坐在床上活动老腰,扭了好一阵。张小阳还挺得瑟,端了盆热水放他跟前,“我给你擦还是你自己擦?”。  “我......操。”方铭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瓶二锅头就失了身,窝囊!
  
  张小阳拧干毛巾,凑过去擦他腿上残留的痕迹,眉眼异常认真。察觉对方正看着自己,忽然迎上他的目光,“老头,看嘛呢?”。  “......”方铭伟说不出话,不可否认张小阳模样特别好看,精致得挑不出一点毛病,尽管挂了彩,却还是透着一股英气。冷不丁又想起那个下午,他俩在地上大战得酣畅淋漓,从没和谁有过这种感觉,不光是身体上的愉悦,连心都快沉溺了。  一日情还搞出真感情了?。  “你又不是雏,我也不是,你要不甘心现在就上我呗,”张小阳以为他还气那事,干脆把裤子一脱,跪在床上冲他晃悠屁股。  方铭伟又挨一闷棍,无名火突突直冒,扑过去就把张小阳压得无法动弹,也没工夫温柔了,直挺挺撞了进去,听见他在身下发出尖细的叫声只觉兴奋,报复一般狠狠进出。  张小阳又哭又叫,抓着床单使劲扭动身子,嘴里就会念俩字,老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都是在张小阳那儿,却没准他去自己家。方铭伟受够了那种被人洗劫一空的恐惧,从里到外都像掏空了一般。  张小阳作息规律,每天早上5点起床,到附近包子店和人一块儿包,然后载着一百个包子沿街叫卖。到中午再回去拉一趟,傍晚收工,收入对半分,毕竟原材料是别人的。。  方铭伟瞅着到点了就上他那儿等着,张小阳给他配了把钥匙。有几次也想问为什么给人卖包子,如果还做小鸭挣的钱肯定不止这些,还有从前挣的又到哪儿去了,却始终问不出口。方铭伟知道自己心软,他已经有点离不开那小混蛋,不能再让心也离不开。这样一个不堪的骗子,哪里值得?  一夜一夜的销魂让人欲罢不能,方铭伟习惯了张小阳缠绵悱恻的叫声和举动,每次都把他所有精力榨干。  “我明天就不来了,你别等我。”方铭伟穿着鞋交代,他的生活不该这样,再不堪也不该这样,只和一个人在一起,同时又觉得满足,这很危险。  张小阳背对着他一语不发,昏暗光线照进来,衬得背部雪白光亮。“嗯,那什么时候来?”  方铭伟动作一顿,低声道,“看看吧,最近事儿多,抽不出空。”  张小阳忽然转过身来,仰起脸伸了手去摸他的下巴,“老头,你讨厌我么?”  方铭伟摇头。  “那你可怜我么?”  “有点。”。  张小阳笑笑,“我把那四百还你,别可怜我好不好。”。  “你在乎么?”方铭伟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整理衣袖。  “在乎。”。  随手敲了他一下头,“小骗子。”方铭伟拿上外套走了,不再逗留。下楼时却觉得两腿发软,方铭伟泄气地坐在地上,抖了一支烟叼在嘴边,迟迟没有点。  张小阳像只诱人的红苹果,很吸引人。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控的,你不会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甚至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也难以判断。方铭伟一直认为自己是游戏高手,这回遇上对手了。  寂静的楼道里忽然传出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方铭伟以为是幻听,心却跟着一紧。不好的预感的充斥头脑,忙拔腿跑回张小阳门前用力敲打,却始终没人来开。  “张小阳!你开门!”方铭伟换脚踹,撕心裂肺地吼。  不知过了多久,等再看见那小白眼狼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手腕上的鲜血染红了床单,赤|裸的身子白得很刺眼。房东吓得说不出话,方铭伟冲过去拿毛巾紧紧勒住伤口,随手抓了件大衣把他裹牢,然后疯了一样抱着他往楼下奔。  医院里,床上那小子挂着点滴,脸白成纸,嘴唇不见一点血色。方铭伟静静坐在病床边,从未这样心力交瘁过。医生说动脉处的伤口太深,血几乎是喷出来的。方铭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干,或许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却都刻意忽略了。。  “你可真狠啊,”方铭伟抚过张小阳的头发,“对自己都能下这么狠的手,再用点儿力手腕都快断成两截了。”。  “你说你要是真死了...人警察一来看,哟,还是个裸|男,然后再查残留DNA,我可就跑不掉了,你是想冤死我,末了还想拉个垫背的啊。”。  “早知道你这妖精招不得,我老二也够不争气的,就光对着你精神了...你要没了,我还不得阳|痿,”方铭伟伏下脸,额头相抵,声音有些颤,“张小阳,有什么帐活着才能算,你他妈还欠我钱呢,等你醒了咱俩慢慢算。”。  床上的人动了动,发出痛苦地低喃,“...活着太累了......”。  后来方铭伟才知道小白眼狼的过去,他爸好赌,家里值钱东西全卖光了,张小阳八岁那年他妈气得拉着他一块儿去跳河,幸好俩人都给救起来。因为这事他爸变好了一阵,可没过多久又重操旧业,赢了就抱着他娘俩亲,输了免不了一顿揍,等发泄完连锅碗瓢盆都砸得不成样。他妈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就再也没有回来,扔下他一个半大小子跟着赌鬼爹过,三天两头挨打,上顿饱下顿饿的。有时债主找上门来他爸就钻床底下躲着,父子两就这么听人跟门口骂骂咧咧,什么粗俗下流的话都骂过,听得多了也没感觉了。。  张小阳熬啊熬,终于熬到了初中毕业,就盼着考起个县里学校,然后再也不跟家里住。拿到通知书那天他乐疯了,谁想回到家去找破咸菜罐底藏的钱时才发现早被他赌鬼爹悄悄顺走了。学费没着落,书也没法念。当时的他万念俱灰,在家里种了两年地,攒够了来北京的路费立马打包走人。临行前赌鬼爹赢了钱,兴头上给了他三百块,让他去买过年的新衣。张小阳拿着钱第二天就坐上火车,决心一辈子都不回去。。  之后的事并不光彩,打工得看人脸色,时不时还被克扣工资,他能干的活儿不多,越干越憋屈。再后来就遇着一些人,被闪着金光的有钱人迷惑得失去了方向,跟他们一块儿堕落了,走偏了。顺风顺水了很长一段日子,张小阳偶然知道他爸因为长年酗酒在他离开之后就大病一场,欠下的赌债没力气去还,天天被人堵家里讨债。。  终究血浓于水,他爸再不像样也是他爸,张小阳给家里带了些钱治病,他爸也在床上拍胸保证再也不赌了,等把身子养好就去开垦家里荒着的几亩地。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至亲的过错你永远无法真正怨恨,因为那是最后一块落脚地,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张小阳想有个像样的家,小时候特别渴望,后来觉得得不到,也就不想了。人总是在把自己看轻的时候才能鼓起勇气走下去,你都不算个什么,那些苦难还能算什么不成。
  
  方铭伟听着他缓缓地说出深藏的秘密,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沙林小时候最爱和我玩...知道为什么吗?他也没人疼,咱俩都没人疼,村里的小孩儿都欺负我们,沙林只会傻呆呆的站着任他们骂,我才不会那么傻,捡了块砖头就把那群杂碎打得头破血流,回家哭爹告娘。”张小阳闭着眼,手因为点滴的关系异常冰凉,“我没人撑腰...只能靠自己,可那太累了...”。  “以为来北京会好起来,赚很多钱,然后再也不用靠别人。”  方铭伟眼眶发热,替他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拍了几下。  “那些人没几个好东西,一个比一个变态,”说到这儿张小阳微微弯起唇角看着方铭伟,“老头,对我这么温柔的,就你一个。”。  没敢开口,方铭伟怕自己不小心泄露暗藏的情绪,只定定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可你只爱和我上床,对么...”。  “睡会儿吧,别说了。”方铭伟阻止他。。  “我不是故意偷你东西,”张小阳胸腔起伏,低低呜咽,“我爸当时快不行了,没钱医院不让做手术,我没法...没法才偷的。”。  用力咽下唾沫,方铭伟抹掉他脸上的眼泪,“不怪你,养足了力气再跟我横,我等着。”
  
  张小阳不停摇头,哭声渐大,“他骗我的,他把钱都拿去赌了,还把房子卖了,他骗我好多年...我傻才相信,还以为他会变好。没房子了,我的家也没了。”。  “我回不去了......没有家,什么都没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方铭伟都不愿回想那夜的张小阳,从没有过一个人能让他心疼成那样,从没有过一个人想让他拼尽全力去保护。他知道那不光是同情,有比同情更真实的感情压抑在心底,只是他一直刻意不去触碰,不去深究。。  夜里下起暴雨,张小阳说了一整夜的话,在清晨时才渐渐入睡,方叔叔也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床上的人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看见桌上放着一大束红艳艳的玫瑰。  方铭伟笑得比玫瑰灿烂,张小阳抬手往他脸上使劲一掐,“我想去尿尿。”
 
  站在狭窄的卫生间里,方铭伟一只手替他提溜着小鸟,一手搂着他的腰。张小阳一点不别扭,眯起眼看他,“老头,你真好。”。  “好你还切胳膊!下次再敢切试试。”方铭伟咬牙骂。  “你心疼么...”。  “钱包挺疼,输那么些血可不便宜。”。  “老头,我知道你心疼我。”。  “尿完没,这一泡够长的啊,憋了多少。”。  “老头你喜欢我吗?”。  方铭伟许久没说话,低下头看着他的小鸟,“和我在一块儿吧,我给你家。”
  
  张小阳一激动忽然转身抱住他,没尿完的黄汤洒了方叔叔一身。  这世上总有人能让你看到自己的珍贵,请等一等,等他追上你的脚步。 
番外七·哥来了   沙林他哥来北京的时候谁都没准备好,冷不丁就见沙鹏跟陈律家小区门口站着,身边放了俩大包裹,用红蓝白编织袋兜着,整个人风尘仆仆。沙林和陈律正从外边吃完豆浆油条回来,一路上俩人打打闹闹,等走到小区对街,沙林一抬头瞅见门口那个身影,立马撒丫子跑了。  陈律莫名其妙,“喂!你上哪儿去!”跟在后头追了几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又朝后脑勺狠狠一拍,“干嘛呢你,再跑不和你玩了啊。”。  沙林缩着脑袋躲陈律跟前,特恐惧地指了指对面,“我哥来了。”。  客厅里,沙鹏把两包东西扛到厨房门口放好,看了看陈律,两人都心有戚戚,不由自主想起当初陈律把沙林带走时的情景。  当时陈律在精神病院抱着沙林不松手,像个木桩子一样,两条胳膊动都不动一下紧紧把人困住,脸上全是眼泪,却一句话也不说。沙林一个劲往他怀里拱,哭得都快岔气儿了。守门外的医生心里也不大舒服,就跟沙鹏说把孩子领回去吧,这俩月他挺乖的,不闹不哭,看着也不像有大毛病。沙鹏眼角也有点湿,虽然不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感情,可瞅着弟弟难受成这样,他也舒坦不到哪儿去。
  
  等把出院手续办好,回房一看,那俩人还跟快生离死别一样胳膊缠胳膊,颇有打算一块儿化蝶的架势。。  “陈老板......”沙鹏走了进去,手上拿着单子。  “我要带沙林走。”陈律头也不回,声音低沉。  沙鹏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你不是说过只要我弟弟好好的,你就走,再也不缠着他。”
 
  “我反悔了。”陈律耍起无赖谁也没他辙,这么一句欠抽的话愣是说得理直气壮。
 
  “你可不能这样啊...”沙鹏着急,“我爸还跟家里等着呢,”。  陈律一下抱起沙林就往门外走,沙鹏赶紧张开手拦着。“让他跟你回去,继续一哭二闹三上吊?真出人命你们负责?”陈律眼都不眨,就这么狠狠盯着他。。  “林子,你...”沙鹏见没法说动陈律,又去给弟弟做思想工作,“跟哥回去,啊,再不打你了,你们这样真不行,哪能这样呢......”。  沙林双手勾着陈律脖子,哭得喘不上气,一听这话又把脑袋转过去挤在陈律胸前拼命摇头。
 
  “沙林,你回去是不是还得拿刀抹脖子?”陈律故意问,。  沙鹏惊慌失措,目光转向沙林,却见这弟弟还真点了点头,小声说,“抹。”
 
  就这么一招软威胁直接把沙鹏拿下,沙林的脾气他清楚,认起死理谁也拗不过。又想到之前挨他爸揍那几天,细竹条抽断换笤帚抽,这小子愣是边跳脚边哭喊,可死活不松一下口,咬死了要跟陈律过一辈子。  起初还因为毁了婚事觉着脸上无光,对不起刘家人,后来看见沙林半夜躲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地抽搐,再要强的自尊也只化作心疼。。  有一晚借着月光摸进沙林房里,沙鹏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瘦弱的身子因为没好好吃东西又变得像小时候那样皮包骨头,衬得一颗毛躁的脑袋越发显大。。  沙鹏于心不忍,背着媳妇把刚下的鸡蛋蒸了端给沙林,没开灯,怕被他爸发现。他还记得当时的沙林撑着枕头坐起来,眼睛乌突突地盯着他,声音哽咽的说,哥,我说过要对他好,不能不算话,你们可以关我五年十年,等我出去了还去找他。  沙鹏手心被滚烫的蛋羹灼得刺痛,又气又悲。最后把碗放腿上垫着,抬手去擦沙林的眼泪,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人家需要你的好么,没心没肺的,你去找他,他还能真要你了?
 
  要,肯定要的。沙林挠了挠脸,热泪流过有些痒。。  沙鹏无话可说,把蛋羹递给沙林,别想那些事了,先吃,碗放着我明早来收。出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回头见沙林握着小勺低头往嘴里送,眼泪还在流,断线一般掉进碗里。  林子,你恨哥么?。  不恨。沙林几乎没有考虑就脱口而出,微微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我爱他啊...爱到停不下来了。  沙鹏沉默一会,摇着头离开。什么爱会到这样要命的程度,他没法明白。
 
  后来他眼睁睁看着陈律把沙林抱走,在精神病院熬了两个月,沙林又瘦了很多,整个人窝在陈律臂弯里,不挣扎也不说话。两人下了楼,陈律想拦出租,可地段偏僻,几乎没有车辆经过。
 
  沙鹏站在远处叹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让沙林走,却如何也狠不下心了。如果这真的是病,也只有那个抱着沙林的人才能治好。  那天陈律是一路背着沙林走到车站的,他不敢放手也不想放手了。沙林很安静,脸贴在他背上慢慢呼吸,不时抬手擦去陈律鬓角的汗。  回去后沙鹏把自己关房里想了半天,他爸下午回来没见着沙林,想开口问,瞅见沙鹏的样子也了然七八分了。老人没再说什么,也在卧室待到晚上,连饭也没吃。
  
  之后父子俩都有了默契,绝口不提沙林。村里的闲言闲语一开始挺多,什么难听话都有,刘家人心里搓火,见人就念叨沙林那点破事,把他损得一文不值。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沙家,当家的人却谁也没反驳,遭了白眼就顶着,有人当面不给好脸色也装没看见。就这么捱过了些日子,再痛快的话念多了也没滋味,流言蜚语慢慢少了。  陈律先放下架子,给沙鹏泡了杯茶,又让沙林去切水果。  沙鹏两只手没地放似的,在腿上来回搓了搓,表情很不自在,最后指指那两包东西,“给林子带的,里边有核桃和栗子,都是他爱吃的。”。  陈律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来抢人的就好。于是语气也变得温和,拿了烟递过去,“劳你跑这一趟了,春运期间车票不好买吧。”。  “嗯,”沙鹏点点头,“买的站票,上车那会儿差点挤死。”  “哥,吃梨。”沙林端着果盘过来,用牙签叉了一块,然后扭头看看陈律,见他摆手才紧挨着坐下,离他哥两米远。  沙鹏点了烟,细细端详沙林一阵,无措的面容总算有了笑意,“胖了啊。”
  
  沙林一怔,忽然笑起来,心里的防备全放下了。“天天吃肉,能不胖嘛......”  “咳,”陈律尴尬地捂着嘴干咳,“我一天也没亏过他,夜里肚子饿想吃馄饨我都老老实实起来包。”。  沙鹏长舒口气,把话题绕开,又闲聊了些路上见闻,家长里短。晚饭是沙林做的,摆了满满一桌子,还亲手给他哥递了碗筷。席间陈律陪沙鹏喝了几杯小酒,喝开了话也多起来。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外面天都黑了。沙鹏打个酒嗝,抚着胸要走,被陈律拦了,“就在这儿睡吧,客卧什么都有。”。  “不了不了,”沙鹏不好意思的推辞,“我去找个旅店将就一晚,明天还得起早赶车回去。”
 
  沙林忙抓住他哥的手,眼里尽是不舍,“怎么刚来就走,哥,你多待几天吧,我带你去逛逛。”
  
  沙鹏微微一笑,揉着他的头说,“不逛了,下回吧,就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抬眼看了看陈律,“现在放心了,回家跟爸也好交代。”。  沙林眼眶泛红,还是不肯放手,“那你住这儿,我陪你,咱俩说说话。”  陈律自动退让,洗漱完就回房了。沙林把枕头拿客卧里,紧着沙鹏睡下,像小时候那样把手搭在他的胸口。  “哥,家里的债还欠多少?”。  “不多了,就剩三万左右,再过两年就能还完,”沙鹏吐着酒气说,“这不用你操心,有钱自个儿存着,家里不缺。”。  沙林摇头,“我花不了那么多...”。  “花不了也存着,手里没点钱怎么行,”声音渐渐放低,沙鹏贼兮兮地叮嘱,“要是哪天他对你不好了,你有钱也可以去别地,懂不懂?”  沙林闭着眼大笑,“才不会!”。  敲了敲傻弟弟的头,沙鹏笑骂,“缺心眼。”。  哥俩有一搭没一搭说到半夜,双双睡着了。正做梦呢,门咔哒一下开了,一个人猫着腰钻进来,蹲在床边。  “醒醒,”手伸被子里把沙林挠醒,陈律去拉他,“跟我回房睡。”。  沙林半睁着眼闪躲,嘟囔,“不去。”。  “去不去!”陈律低吼,“背地里嚼我舌根,你哥真坏。”。  “...你偷听。”。9  “偷听怎么啦,我还偷吃呢,走。”不由分说把沙林拽下来,动静没闹大,沙鹏因为醉酒睡得沉,也没被他俩吵醒。  抱着怀里的人,陈律才觉得踏实。轻一下重一下揉着沙林的肚皮,捏起一小圈肥肉,抖了两下,“真是胖了。”。  沙林痒得不行,来回挪动,咯咯直笑,“胖也是你喂的。”。  “要不咱运动运动,减减肥吧。”说完翻身跃起,牢牢压着沙林,两三下扒光了衣服,手触碰到的肌肤细腻光滑,那些伤疤早已不见。  沙林轻轻喘气,“动静小点儿啊...”。  “行了,别说话。”陈律低头吻住他,软糯的唇瓣很诱人,从舌尖吻到脸颊,又滑向耳畔,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我爱你。”。  沙鹏一早醒来才发现睡过头了,火急火燎穿上衣服跑出去,沙林正热好牛奶往杯子里倒。
 
  “哥,”。  “林子,我走了啊!下次再来看你!”说完急急忙忙就往门外冲,刚好和进屋的陈律撞了个正着。  沙林大声喊,“别走了!我给你订了两天后的机票,来得及。”。  陈律也把沙鹏往客厅赶,“就是,这么来去匆匆的你也不嫌累啊,票都买好了。”
 
  “不是,我真得快点回去啊...”沙鹏想解释,却被陈律按沙发上。。  “急什么?”。  “你嫂子怀上了,”沙鹏满脸喜庆,露出男人独有的羞赧,“我得回去照应着。”
 
  沙林听了差点没窜起来,围着他哥问长问短,比当爹的还高兴。。  陈律在一旁看着,满心欢喜,这个年总算过得圆满  
番外八·五年了   五年后,陈律依然在做广告设计,沙林依然在方铭伟的影楼拍照。。  不同的是从前陈律的工作室里里外外也就六个人,如今加上清洁大妈已经超过三十人。要不是拒了几个老朋友想参股合伙再开分公司的主意,陈律现在肯定更忙活。可能是跟沙林待久了,多多少少受了他的影响,也变得知足常乐。人就活那么短短几十年,何必事事去争呢,钱够花就行了,多给自个儿留点时间种种花养养草逗逗孩子,他如今就这追求。  沙林却刚好相反,小时候念书少,求知欲全憋在一块儿爆发了。报了几个进修班,白天上班晚上上课一天不落。还屁颠颠背个小包,里面装了个笔记本和笔,老师说什么他都认认真真记下来,全班就数他最勤学好问。  陈律也不拖他后腿,又当司机又当保姆,充分体会了一把为人父的辛酸喜乐。有时候公司太忙实在抽不出空去接人也会打个电话给方铭伟,软磨硬泡说沙林去进修都是自费,没让你出培训费就是好的了,再说往后学出来受益者还不是你。  方叔叔绕不过他,手一挥,小阳你去接沙林。  从前的小鸭张小阳也没当小鸭了,老老实实跟方铭伟后头,上到公司财务,下到刷锅洗碗他全包。。  接过车钥匙,张小阳吃着串葡萄出门了,边走边对方铭伟说,你死活就一给陈律擦屁股的命,出息。  方叔叔腆着脸笑,说等你回来我给你按摩啊,全套的。  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十点半刚过,铃声就响了。一下子乌泱乌泱涌出大队年少青春的男生女生们,也有上了班的同志专门来这儿进修。沙林混在人群中,站门口左顾右盼,张小阳探头出去吹了声口哨,他立马飞奔过马路。  “小阳哥,怎么就你一人。”沙林钻进车里,通常陈律都会来接他,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我一人怎么啦,陈律没空,老头懒,只能我来。”张小阳说着,刚要发动车子,忽然迎面过来仨女生,裙子贼短,也就刚遮住屁股。。  一女生过来敲了敲车窗,兴奋又激动地晃了晃手。  沙林想也没想就开了窗,顺便跟张小阳解释,“这我同学,坐我后排的。”
 
  “沙林,你电话号码能给我吗,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老师讲太快没听明白。”女生面露羞怯,不过这年头还真分不清是真羞还是假羞。  沙林怔了一下,号码脱口而出,语速太快,女生估计没听清,又让他再说一遍。张小阳果断阻止了这变相搭讪的行为,“陈律还等着呢,有话你们明天说吧。”然后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瞅瞅沙林,娃娃脸本就显年轻,他还把头发弄得特别短,毛毛刺刺的,穿一件格子衬衫,配上白色运动鞋,有点儿像《暹罗之恋》里的栋。谁能看出他今年都二十四了呢。
 
  “别告诉那女的电话,记住没,陈律知道非活剐了你不可。”张小阳比他大三岁,褪去原来的张狂,穿上西装也像模像样的。  沙林没往心里去,还在摆弄他的笔记本,“人家问我题吧,干嘛活剐我......”  张小阳憋出笑,“要不你试试,诶,什么年代了你还手写笔记呢,跟老师要份去复印不得了。”  “我写字丑,正好练字了。”。  张小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沙林和他们在一块儿就跟活宝似的,通常陈律不在场时大伙都爱拿他逗闷子,问什么说什么,连陈律在床上都玩些什么花样也照说不误。看着大伙哈哈直乐,他也跟着乐,陈律上完厕所回来瞅着这一屋子诡异眼神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到家了,沙林跟张小阳说了再见,挎着包就往小区跑。张小阳不放心又把他叫住,扒着窗子交代,“刚跟你说的别忘啊,省得陈律心里不舒坦又去找老头胡吃海喝,把他折腾个半死。”
 
  沙林撇撇嘴,“知道了,我的号码谁也不告诉。”。  这话事出有因。张小阳有时候也会到影楼里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有次陈律因为要给人做套宣传海报,于是领着几个年轻小伙到方铭伟那儿拍封面照,模特都是委托方请的人,一看就是下了血本,个个眉清目秀端得上台面。刚好方铭伟有事不在,陈律就擅自做主让沙林拍了。
 
  沙林结结巴巴想推脱,却让陈律一把推进摄影棚,就你了,拍去,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张小阳在一旁乐,陈律硬,沙林软,这两人天生一对。谁知刚拍了一半,陈律一双眼睛直冒火,棚里几个小伙有说有笑,化妆师进去补妆,也是个男的,一会儿摸摸肌肉一会儿掐掐脸蛋,玩得不亦乐乎。沙林也没了顾忌,这造型那造型让人摆了不少,实在不对味还亲自上去指点,弄得那模特带着几分暧昧说,小哥你是拍照呢还是吃我豆腐呢。沙林一下就撑了个大红脸,赶紧缩回手。
 
  陈律光听见这话了,在外边捧着杂志一个劲咳嗽,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两人出门时还在念叨,陈律低声抱怨,刚那几个小男生不错吧,长得好看吧,沙林说是挺好看的。陈律揪着他的胳膊塞车里,临了还吼一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车窗缓缓下降,张小阳看见沙林脸上堆着笑左闪右躲,陈律伸着手一下一下敲他后脑勺,闹了一会儿就开车走了。
 
  沙林没把女生的话放心上,可真要他当面拒绝人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在教室里女生压根就不矜持了,拿笔绕着圈去划他后背,挠得他没地儿躲。  “你告不告诉我电话......”女生还在拨弄,笑嘻嘻地看着他。  沙林跳起来跺脚,“我没电话!”然后风一样跑厕所里躲着,直到上课铃响才回去。
  
  放了学陈律照常来接他,远远就看见几个小姑娘在沙林后面穷追不舍,惹得那小子抱着包埋头狠冲,见着自己的车才松口气,不管不顾跑过马路跳上车。  “快走快走!”。  “怎么了这是,”陈律纳闷,手上动作却没停,很快发动车子走了。  沙林喘了会儿气,开始翻背包,出来时候太急好像忘了拿笔,一翻不要紧,忽然摸出个大红色信封,还散发着阵阵香味。  陈律瞥了一眼,瞅着沙林慢慢拆开信封的摸样,一瞬间心领神会。  “情书?”。  沙林睁大眼,口舌打结,“胡、胡说...就是一般的信吧。”目光在信纸上扫过,脸越来越红。
 
  “那你念给我听听看。”陈律微笑。  咽下唾沫,沙林开了口,“林...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常常在看着天空的时候就会想起你的背影,明明那么近,伸手就能碰到,却仿佛隔了一个光年的距离......”  “那姑娘想摸你。”陈律下结论。  “我不念了。”。  “别啊,继续念,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都不好好开车,光顾着笑话我。”。  陈律正了正色,板着脸,“不笑了,来。”。  “想着你...我的心就会柔软,原来...幸福...就是找一个温暖的人过一辈子......”沙林把信拍在地上,“我不念了!!!”。  陈律笑得不行,摸摸他的头,“不念了不念了,酸得我牙都倒了。”。  “这信怎么回?”沙林哭丧着脸,“她还想跟我过一辈子...”。  “这好办,说你有男朋友了,”陈律胡诌,“那课还上多久啊,把教学软件买回家自己看不行么,哪儿不懂我教你。”。  “你有空教么?”沙林也有点怵,怕在被那些女生围着碎碎念。  陈律没接话,想了一会儿才说,“咱俩在一块六年多,将近七年了吧...”
  
  沙林掐着指头数,“嗯,差不多七年。”。  “那你再等我十年,攒够了后半辈子的钱咱俩到处闲逛去,省着点花,肯定够。”  “好,”沙林一听这话特开心,“那我给你做馒头吃,省钱。”  陈律光笑不答话,又听沙林小声嘟哝,“和男生走近点儿你就生气,怎么换了女生你都不表态?”。  “女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陈律大笑,“谁当初连未婚妻都不要了...”
 
  沙林面色温和下来,歪着头看窗外,“刘妮都生孩子了,去年回去见到有那么高,抱着我的腿一个劲叫哥哥,刘妮大喊应该叫叔叔。”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谁让你长得跟孩子似的,”陈律静静呼吸,侧头看他,“沙林...”。
  
  “嗯?”沙林扭过脸,笑得很温柔。  “我会好好对你,”伸过手去握住他,“等我老了,也会对你好。”。  沙林看见陈律难得表露的认真,心窝暖暖的。。  没过几天就是薛凯他闺女五岁大寿,小姑娘收了一堆玩具衣服,楼上楼下满屋子跑。薛凯全家人都到了,磨不过小寿星,还把幼儿园里要好的小朋友请到家里一块儿吃蛋糕。
 
  薛凯把陈律和方铭伟他们都叫了来,一堆老爷们躲麻将房吞云吐雾,任外面一群小霸王闹翻天也不理。薛凯爸妈被吵得头疼,早早回房睡觉了,薛凯媳妇儿和小姨子保姆似的照顾着每个小孩儿。
 
  沙林坐陈律身旁捂着嘴,烟熏得他都快流泪了。方铭伟运气不好,连放三炮,被张小阳从头到脚数落个遍,一气之下把他撵开,自己撸袖子上阵。薛凯和倪哲两人对着拼了几回,有赢有输不分上下。  “这张这张!打了,”方铭伟不甘心,抓着张小阳的胳膊不撒手。  “方铭伟,不带你这样的啊,陈律也带家属,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薛凯笑着揶揄。
 
  “就是,老方你赶紧歇了。”倪哲也补一句。。  陈律看看沙林,见他憋得难受,“出去透透气,一会儿我来找你。”。  “嗯。”沙林赶紧跑出房间,去跟那帮孩子玩闹了。  张小阳不简单,第一把就来了个双杠加自摸,得瑟地推翻牌,摊手,“给钱给钱,老头,要听你的我一准放炮。”  方铭伟在旁边笑成一朵儿花。。  几个人一直打到十点,倪哲家属查岗,命令他马上回去。薛凯也起身说散了散了,有空再聚,然后出去看他闺女。张小阳乐得脸蛋通红,捏着一大把钱数了好几次。陈律输的不多,一脸无所谓,只忙着去找沙林。  陆续有小朋友的家人来接,薛凯他闺女站在门口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一个挨一个送走他们。
  
  “陈靖风!!!你爸爸来接你!”小姑娘扯着嗓子喊,台阶下走来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不远处还停了辆车。。  “爸爸——”卧室里冲出一小男孩,黑皮鞋啪嗒啪嗒响,冲到门口刹了车,转过身对着薛凯他闺女正正经经说,“薛语桐,明天见。”。  “明天见。”。  俩小孩那大人腔打的,周围众人都忍不住微笑起来。陈律抬眼望去,瞅着熟人了,那不是谢风家姘头陈阳西么,这家伙什么时候有小孩儿了。。  “嗨,”陈律追过去叫住他,“还记得我吗?”。  陈阳西端详他几秒,恍然大悟,“是你!驴皮阿胶!!!”  “你才阿胶呢!谢风呢,好久没见他。”陈律笑骂。。  “那儿呢,车里,”陈阳西指指身后。。  陈律拉着沙林朝谢风方向去,陈阳西牵着的小男孩忽然抬头问他,“爸爸,什么是驴皮阿胶?”
 
  “......回去让谢风爸爸告诉你。”。  谢风坐在车里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按了几下喇叭,陈律就到跟前了。  递了支烟,陈律不怀好意地笑着。谢风后背发凉,瞅着他那模样又生出几分亲切,“干嘛呢,流里流气地看着我。”  “没事儿,”陈律摇头,“有小孩儿了啊...你的他的?”。  谢风也笑,“他哥过继的,”看了看沙林,故意说,“怎么样,羡慕吧?”
 
  陈律切了一声,搂紧沙林,“不羡慕,一个孩子还不够头疼的,我知足啦。”
  
  “谢风爸爸!!!什么是驴皮阿胶!”小孩儿提腿跑过来,使劲拍了拍车门,谢风赶紧给他打开,怕手拍疼了。  陈阳西憋着笑把小孩儿抱进车里,“回家再问。”。  陈律看出这仨都拿他打趣呢,笑骂一句混蛋,然后拉着沙林离开了。  深夜小区里异常安静,沙林把手揣陈律兜里,两人指头勾指头,捂出一爪的汗。快到家门口,陈律停下脚步,沙林迷惑地望着他,“怎么了?”。  “给。”从裤兜摸出张字条,陈律神色有些不自然。。  沙林松了他的手,打开字条来看,眼睛顿时笑得眯成缝。  上面写着:我的饼全部给你,一个不留。。——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