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江湖意:奥维尔:《动物农场》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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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尔:《动物农场》第二部分

2012年02月14日 18:55
来源:凤凰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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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快要到了,茉莉也变得越来越难以管教了。每天早上干活儿她总是迟到,她为自己开脱说睡觉睡过了头。她还总是抱怨身体这里、那里说不出缘由地疼痛,虽然她的胃口好得惊人。她寻找各式各样的借口逃避劳动,总是跑到水塘边上,呆呆地凝视自己在水中的影像。另外,还有一些谣言性质更严重。有一天茉莉口里嚼着干草轻松愉快地走回院子,卖弄地甩着尾巴,这时苜蓿把她叫到一边。

  “茉莉,”苜蓿说,“我要同你谈一件正经事。今天早上我看见你站在咱们农场同狸林农场交界的篱笆旁边往那边看。站在篱笆另一边的是皮尔京顿的一个工人。我虽然站得很远,可是我觉得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正同你说话,而且你还让他摸你的鼻子。这是怎么回事,茉莉?”

  “他没摸我!我没叫他摸!你说的不是真的!”茉莉一边喊一边跳着脚用蹄子刨地。

  “茉莉,看我的眼睛。你敢不敢发誓那人没摸你的鼻子?”

  “你说的不是真的!”茉莉重复说,却不敢看苜蓿的眼睛。话一说完,她马上飞快地逃到田野里去了。

  苜蓿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她对谁都没说就独自走进茉莉的马厩,用蹄子在稻草中翻寻。藏在草下面的是一块方糖和几束各种颜色的饰带。

  三天以后茉莉失踪了。接连几个星期谁也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还是鸽子带回了消息。鸽子说他们在威灵顿市镇的另一边看见她了。茉莉驾着一辆漆成红黑两色的轻便马车,马车正停在一家酒吧前边。一个穿格子马裤、系着绑腿套的红脸汉子——这人的样子像是酒馆老板——正一边摸她鼻子一边喂她糖块吃。茉莉的鬃毛重新修剪过,额头上系着一条鲜红的飘带,看来非常得意,鸽子说。从此以后,动物们就都闭口不提茉莉的事了。

  一月份天气非常恶劣。土地冻得硬邦邦的,地里什么活儿都没法干了。大谷仓里连着开了几天会,猪正忙着制定下个季度的工作计划。这时动物都已接受这一事实:由于猪比谁都聪明,农场的种种措施都由他们决定,但他们制定的方案必须得到动物多数票的批准。这种安排本来是可以顺顺利利地进行的,如果不是雪球和拿破仑总是争吵不休的话。任何问题只要可能出现第二种意见,他们俩必定各持一种意见。如果他们中的一个提议更多播种大麦,另外一个肯定要求扩大燕麦播种面积。如果一个认为某一块地适宜种洋白菜,另外一个就坚持说这一块地除了根菜植物种什么都不成。他们俩都各有自己的支持者,于是双方开始激烈地争论。雪球的口才好,会演说,在大会上常常能够赢得多数支持者,而拿破仑则善于在会外游说,取得动物们的同情。特别是绵羊,差不多都被他拉拢过去了。最近一段时期,绵羊不分时间、场合,动不动就唱“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大会常常为她们的咩咩声打断。大伙儿还发现,正当雪球的发言讲到最关键的时刻,绵羊就高喊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的口号。雪球从农场的住宅里找到几本过期的《农场主与畜牧业》杂志,仔细阅读后,脑子里充满了改革与改进农场计划。他头头是道地谈论农田排水、青贮饲料和碱性沉渣等问题,又定制出了一个复杂的方案,叫动物们每天在不同的地方把粪便直接排泄到耕地里,节省运送的劳动量。拿破仑自己从不制定计划,但却冷言冷语地说,雪球的计划都是空想,绝不会成功。他好像在等待一个什么时机。这两口猪矛盾重重,争吵不休,但最厉害的一次莫过于关于建立风车的争执了。

  在离农场建筑物不远的一块狭长的牧场上有一个小土山,这是农场里最高的地方。在观测了周围的地势以后,雪球宣称这里正好可以竖起一台风车,可以用来发电,供给整个农场电力。有了电力,牛棚、马厩不仅能有灯光,而且在冬天可以供暖。另外,他们还可以开动一台圆锯、一台铡草机、一台甜菜切片机和一台电动挤奶器。动物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东西(农场原本是极老式的,使用的都是些最原始的机械)。雪球向他们描绘了一幅幅奇妙的图景:机器如何替代他们干活儿,动物们可以安闲地在地里吃草,通过阅读书籍和交谈提高自己的智力。雪球的这一番描述叫动物们听得目瞪口呆。

  没过几个星期,雪球就把设计风车的详细方案拟定出来了。各种机械的细图大多是他从琼斯先生的三本书里描绘下来的。一本书叫《住房设计一千例》,一本书叫《人人可当泥瓦工》,另一本是《电学入门》。雪球把过去放孵卵器的一间屋子作为自己的工作间,他可以在那里光滑的地板上绘图。他把自己关在这个屋子里,一呆就呆几个小时。他把书翻开,用一块石头压着,用蹄子的两趾夹着一支粉笔,在屋子里急急地走过来走过去,一笔一笔地在地上画图,不时兴奋地哼唧一声。他绘制的图逐渐成为一组复杂的杠杆和齿轮,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的地板。雪球画的图别的动物显然一点也看不懂,但是都觉得太了不起了,所有的动物每天都要来看,一天至少看一次。甚至小鸡、小鸭也都来了。为了不踩坏粉笔印,这些小动物走路都非常小心。只有拿破仑对雪球画的图不屑一顾。他从一开始就宣布反对风车计划。但是有一天他还是突然跑到这里查看来了。他的蹄子沉重地踏着地板,在屋子转了一圈,仔细看了图纸上的每个细节,然后又站在那里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突然,他抬起一条后腿,在图上撒了一泡尿就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在建造风车的问题上,农场分裂成不可调和地对立两派。雪球并不否认,建造风车是件艰巨的事。必须开采石头,砌墙,必须给风车做叶片,之后还需要发电机和电缆(雪球没有说怎样去弄这些东西)。但是他坚持认为这一切工作一年之内都可以完成。这项工程完成以后,雪球说,动物的劳务活儿就可以大大减轻,他们每周只要工作三天就成了。另一方面,拿破仑则宣称目前农场最需要的是增加粮食生产,如果把时间浪费在制造风车上,他们就都要饿死了。动物在两个不同的口号下分成两派。一派的口号是“拥护雪球和一周三天工作制”,另一派的口号是“拥护拿破仑和丰富的食物”。本杰明是唯一不参加任何派别的动物。他既不相信今后食物会更丰富,也不相信风车能够减轻劳动。他的观点是,有风车也好,没风车也好,日子只能照老样子那么过——就是说,糟糕透顶。

  除了风车之争外,在如何防御农场的问题上也有两种对立意见。动物们知道得很清楚,人们在牛棚战役中虽然惨败,但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动进攻,试图夺回农场,叫琼斯先生复辟。人们被农场的动物打败的消息已经在各处传开,邻近一些农场的动物听了以后也都蠢蠢欲动,所以人们更认为必须把这个失掉的地方抢占回来。像过去一样,雪球同拿破仑在防卫问题上意见也是分歧的。根据拿破仑的看法,动物必须做的是想法搞到武器,进行训练,学会使用。而雪球则认为必须派遣一批一批的鸽子,煽动其他农场的动物起来造反。拿破仑争论说,如果动物不能防卫自己,必将被人们征服。雪球则分辩说,如果别处的动物都造起反来,这里就不存在防御问题了。动物一会儿听拿破仑讲他的道理,一会儿又听雪球发表他的理论,无法判断谁是谁非。他们总是听谁讲话的时候就觉得谁有道理。

  雪球为设计风车绘制的蓝图终于完成了。第二天动物就要开大会表决,是否进行这项工程。大会在大谷仓里如期召开,雪球站起来开始发言。虽然他的话偶然被绵羊的咩咩声打断,但还是详细论述了修建风车的种种理由。雪球发言结束后,拿破仑站起来反驳。他不动声色地说,建造风车纯粹是瞎胡闹,因此忠告大家都不要投赞成票。话一说完,拿破仑就坐下了。他讲了不过三十秒钟,对自己的发言效果如何,似乎毫不在意。雪球马上又跳起来。首先他大声呵斥住又开始咩咩乱叫的绵羊,接着就又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讲话,呼吁动物们支持风车工程。在此以前,动物中支持与反对的数目几乎相等,但是雪球雄辩的口才一下子就把动物们征服了。雪球有声有色地为动物们描绘了动物农场未来的情景:当苦役般的劳动从身上解脱以后他们过的将是何种生活。雪球的想像力已远远超出铡草机和胡萝卜切片机。他对动物们说,电力除了可以供给为每间棚窝照明、提供冷热水和取暖的热力外,还可以用来开动脱粒机、犁、耙、碾子、收割机和捆草机。当雪球的发言结束的时候,动物虽然还没有投票,但结果如何已是不言自明的事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拿破仑站起身来,斜着眼睛使劲盯了雪球一眼,接着就提高嗓音一声呼啸。动物们过去还从来没有听见过他发出这样的尖声呼叫。

  随着这一声尖啸,谷仓外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狗吠声。九条颈上戴着镶铜钉脖套的狰狞大狗连窜带跳地冲进屋子,径直朝雪球扑过去。雪球急忙逃离坐席,刚刚来得及避开几条大狗的尖锐牙齿。一眨眼,雪球已经逃出屋外。九条狗紧追不舍。动物们吓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家拥拥挤挤地走出大谷仓,想看看这场追逐有什么结果。雪球这时正在通往大路的那块长条形牧场上飞奔。他使出全身力气,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可是却甩不脱跟在后面的几条狗。突然,他滑了一跤,看样子这次肯定逃不脱了,但他还是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奔跑。恶狗越追越近,其中一条的血盆大口几乎已经咬住雪球的尾巴,幸而被他及时甩脱。最后,雪球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一蹿,只不过一步之差,他终于从树篱上的一个缺口逃出了农场,转眼就看不见踪影了。

  动物们个个被吓破了胆,一言不发地走回谷仓。一分钟后,几条狗也跳跳蹿蹿地跑了回来。一开始,谁也想像不出这几条狗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但是过了一会儿,这个谜还是解开了:原来他们就是拿破仑从母狗怀里拿走,私自养大的几只狗崽。现在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大,却已经个头很大,狰狞可怖,像一只只恶狼。他们紧紧挨在拿破仑身旁,像过去别的狗对琼斯先生那样摇摆着尾巴。

  拿破仑这时身后跟着这几条狗,登上过去少校曾站在那里发表演说的地板一端的高台。他向动物们宣布,从今往后不再举行星期日上午的聚会了。这种聚会没有必要,他说,纯粹是浪费时间。有关农场劳动的各种问题将来只要由猪组成的特别委员会决定就成了。这个委员会将由他自己出席主持,也不必公开举行。任何决议都将在会后传达给全体动物。动物们星期日上午仍将集会,向农场场旗致敬,唱《英格兰牲畜之歌》,并接受分配给他们的下周工作任务,但是用不着再进行讨论了。

  尽管刚才雪球被恶犬赶走的一幕把每个动物都震骇住,在他们听了这个新决定以后仍然感觉情绪非常沮丧。有一些动物本想表示抗议,可惜他们找不出合适的言词来。就连拳击手也隐约觉得这个决议不太对头,有些惶惑不安。他抿起耳朵,摇了摇额头的鬃毛,想尽力理清思路,但结果还是想不出任何话要说。在猪当中倒是有几个很有表达能力。坐在前排的四口小肥猪跳了起来,同时开始讲话。但是突然间坐在拿破仑身旁的狗发出吓人的狺狺吠声,吓得四口小猪立刻哑口无言,重又坐下。这以后绵羊又开始乱嘈嘈地叫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来。绵羊的吼叫持续了将近一刻钟,即使有的动物还想继续讨论也被他们搅散了。

  事情过后,尖嗓被派到农场各处走了一圈,向动物们解释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新安排。

  “同志们,”尖嗓说,“拿破仑同志又给自己增加了这样一个新的工作担子,为大家作出巨大牺牲。我想我们大家谁都应该对此表示感激。同志们,你们千万不要认为领导别人是多么大的乐事。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沉重的职责。拿破仑比谁都更加相信所有动物一律平等这一原则。如果他能叫你们自己决定自己的事,那他会非常非常高兴的。但是,同志们,有时你们的决定可能是错误的,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比如说你们刚才决定跟着雪球走,相信他那制造风车的胡言乱语……雪球是什么东西?现在咱们都知道得很清楚了,雪球简直就是一个罪犯!”

  “雪球在牛棚战役中作战非常勇敢。”有的动物说。

  “勇敢是不够的,”尖嗓说,“更重要的是忠诚与服从。至于牛棚战役的事,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雪球的作用被过分夸大了。纪律,同志们,我们需要铁的纪律!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口号。只要走错一步,我们的敌人就会骑到我们脖子上来。同志们,你们肯定不想叫琼斯再回来吧?”

  尖嗓又一次提出这个无须争辩的论点。动物们当然不想叫琼斯回来。如果星期日上午举行辩论会有叫琼斯回来的危险,那就不要这种辩论会吧。拳击手这时已经有时间把事情琢磨透,他说的话实际也是全体动物的感受。他说:“既然拿破仑同志这么说,那一定没错儿。”从这时候起,除了“我要更努力干活儿”这句口头禅外,另一句经常挂在他嘴边上的话就是“拿破仑永远是正确的”。

  这时天气已经变过来,春耕已经开始了。过去雪球用来画风车蓝图的一间屋子一直关闭着,动物们都认为地板上的蓝图早已被擦掉了。每个星期日上午十点,动物们都聚集在大谷仓,接受一周的劳动任务。老少校头骨上的肌肉都已销蚀干净,他的头骨被从苹果园地下挖出来放在旗杆下一块木墩上,摆在那支猎枪旁边。升旗以后,动物们必须排成一行,恭恭敬敬地从头骨前面走过,然后才走进谷仓。现在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不分彼此都坐在一起了。拿破仑、尖嗓同另一口名叫小不点的猪(他具有作曲写诗的非凡才能),坐在谷仓前边的高台上,九条半大的狗围着他们,坐成一个半圆形。其余的动物都对着他们坐在谷仓地上。拿破仑宣读下周计划安排,声音粗哑,极有军人风度。最后,在全体动物高唱一遍《英格兰牲畜之歌》后,动物们就各奔东西了。

  在雪球被驱逐后的第三个星期日,动物们有些吃惊地听拿破仑宣布,动物农场还是要建造风车了。他并没有叫动物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他只是警告说,这一外加的任务意味着极其艰苦的劳动,甚至可能要削减动物们的口粮。但是所有准备工作,直到具体细节都已筹划好,由几口猪组成的一个特别委员会过去三个星期一直在为这一工程进行准备。建造风车连同其他种种改进措施预计需要两年时间。

  这天晚上,尖嗓私下里向别的动物解释说,拿破仑实际上从来不反对建造风车。恰恰相反,一开始提出这个建议的正是拿破仑。雪球在孵卵室地板画的图都是从拿破仑的图纸上剽窃下来的。事实上风车是拿破仑的创造。有的动物问:那么为什么他当初表示强烈的反对呢?尖嗓摆出一副深知内情的样子说,这正是拿破仑同志聪明过人之处。他当时装作反对风车计划,只是一个除掉雪球的计谋。因为雪球是一个危险分子,是一种恶势力。现在雪球已经被除掉,风车计划就可以不受他干扰顺利地进行了。尖嗓又说,这种作法就是所谓的策略。他把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策略,同志们,策略!”一边说一边摇着尾巴跳圈,而且还得意地咯咯笑着。动物们并不确切懂得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既然尖嗓说得这么令人信服,恰好在他旁边的三条狗又气势汹汹地咆哮着,他们也就接受了这一解释,不再追问什么了。 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天。一开始凄风苦雨,后来就雨雪交加,大地冻得非常坚硬,直到次年二月才逐渐解冻。动物们各自竭尽力量进行风车的重建工作,因为他们知道得很清楚,外界都在注视着他们,如果这个工程不能如期完成,幸灾乐祸的人们一定会欢欣鼓舞的。

  人们出于嫉恨心理故意不相信风车是被雪球故意破坏的。他们散布谣言说,风车之所以倒塌是因为墙体砌得太薄了。动物们知道这不是事实。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决定,这次砌的新墙不是十八英寸厚,而是三英尺厚,这就意味着要比过去搬运更多的石头。很长一段时间,采石场一直堆满积雪,工作根本无法进行。在其后的一段日子里天气变得干燥寒冷,工作有了一些进展,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干活实在苦不堪言。他们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充满信心了。动物们总是感到寒冷,又经常感到饥肠辘辘。只有拳击手和苜蓿从来没有灰心丧气过。尖嗓常常发表精彩的演说,给大家讲什么服务的快乐,劳动的光荣等等,但是动物受到的更大的鼓舞却来自拳击手的不知疲倦和他那总挂在口边的:“我要更努力工作!”

  一月里,粮食开始短缺了。动物们的谷类饲料定量急剧减少。据宣布说,将发给大家一些额外的马铃薯口粮作为补充。但不久就发现,收获的马铃薯因为在窖里盖得不够严实大部分已冻坏,发软变色,能够食用的已经不多了。有时候一连几天动物只能吃谷糠和甜菜。饥馑已经迫在眉睫了。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向外部世界泄露这个事实。风车倒塌事件给人们壮了胆,他们正在给动物农场制造各种新的流言蜚语。各地又一次流传说,动物们正死于饥饿和疾病,不断彼此残杀,已经堕落到互相吞食和杀戮幼兽的地步了。拿破仑非常清楚,如果农场里食物短缺的真实情况叫人类知道,后果将如何严重,因此他利用温佩尔先生传播出一些相反的印象。在此以前,温佩尔每周来农场,动物们同他很少有或根本没有接触,现在拿破仑却挑选出一些动物——大多是绵羊,叫他们在温佩尔听得到的距离议论口粮已经增加的事。此外,他还叫动物们把储藏室里的一些已经空空如也的食品箱用沙子装满,只留下最上面点点空间,再用剩下的谷物、食品盖起来。这以后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温佩尔被领到储藏室,让他瞥上几眼那些食品箱。温佩尔果然上当了。他不断向外界报道,动物农场粮食并不短缺。

  尽管这样,到了一月底事情已经变得非常明显,动物农场非得从什么地方再弄些粮食不可了。在这一段日子里,拿破仑很少公开露面。他的时间都在农场的住宅里度过,而住房的每扇门都有几只狰狞的恶狗把守。拿破仑偶然露面,也极有威势。六只大狗作为随从把他紧紧围在正中,任何动物如果走得太近,那些狗就咆哮起来。拿破仑常常不参加星期日上午的聚会,他有什么命令要颁布都是通过其他一口猪,通常是通过尖嗓。

  一个星期日早上,尖嗓宣布说,从现在起,刚刚又开始产卵的母鸡必须都把生的蛋交出来。通过温佩尔,拿破仑已经同意履行一项每周出售四百枚鸡蛋的协议,用这笔款项购买粮食、饲料。这样的话,农场就能维持到夏季。而一到夏季,日子就好过了。

  母鸡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沸沸扬扬地大吵大闹。其实在此以前,母鸡已被通知要准备好这种牺牲,但是他们并不相信这样的事真会发生。这时候他们已经备齐了蛋,正准备春天孵窝。一听说真的要把蛋拿走,他们抗议说,这简直是谋杀小生命。这是在琼斯被驱逐以后农场里第一次发生类似造反的行动。在三只梅诺卡种小母鸡率领下,全体母鸡决心挫败拿破仑的计划。他们的做法是飞到椽子上下蛋,让蛋落到地上摔个粉碎。拿破仑迅疾作出无情的反击。他下命令停止发放母鸡的口粮,并对任何敢于以粮食接济母鸡的动物,哪怕只给母鸡一粒谷子,也要处以死刑。他吩咐那几只狗监督执行此项命令。母鸡们坚持反抗了五天,最后还是被迫投降,乖乖地回到自己的鸡窝里去了。在此期间共有九只母鸡死掉,尸体都被埋在果园里。对外的说法是,这几只鸡死于球虫病。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温佩尔的耳朵里。鸡蛋还是按期交付,一辆食品车每周一次到农场来把鸡蛋拉走。

  在整个这段时间,再没有谁看到过雪球。谣传说他正隐匿在邻近的两座农场之一,不是藏在狸林就是藏在狭地里。拿破仑同其他农场主的关系这时已经有些缓和了。事有凑巧,十年前农场清理一片山毛榉小树林时积下了一堆木材,一直堆放在农场的院子里,现在已经干燥合用了。温佩尔劝拿破仑把它卖掉。皮尔京顿和弗里德利克都想买这堆木料,两个人同样心切。拿破仑在这两个买主之间动摇不定,始终拿不定主意该卖给谁。大家注意到,每当他要同弗里德利克达成协议的时候,传言就说,雪球正藏匿在狸林农场。而在他倾向同皮尔京顿做这笔买卖的时候,又是在盛传雪球正躲在狭地农场。

  刚刚开春,突然发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原来雪球夜里总是偷偷地溜进农场来。这个消息叫动物们感到惊惧不安,吓得他们夜里都睡不好觉。据说雪球每天晚上在夜色掩护下就爬进来干各种破坏捣乱的勾当。他偷走粮食,弄翻奶桶,打碎鸡蛋,踩坏苗圃,咬烂果树的树皮。每逢农场里出了什么乱子,动物们都已习惯性地认为又是雪球干了一件坏事。如果一块窗玻璃打破了,或者一根下水管道堵塞了,一定会有动物站出来说,这是雪球夜里跑进来干的。如果储藏室的钥匙丢了,所有动物都坚信是雪球把它扔到井里去了。奇怪的是,即使后来发现钥匙是哪个动物错放在一袋粮食下面,大家还是不改变先前的想法。几头奶牛异口同声地说雪球爬进牛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挤走了她们的奶。这一年冬天农场里老鼠猖獗,大家都说老鼠同雪球勾结起来,狼狈为奸。

  拿破仑发了号令,要对雪球的种种活动彻底调查一下。在几条狗的护卫下,他对农场的每个窝棚仔细作了一次检查。其他一些动物也跟在后面,但同他保持了尊卑有序的距离。拿破仑每走几步就站住脚在地上嗅一阵,寻找雪球的踪迹。他说他凭气味就能把雪球侦察出来。他不放过每个角落,把谷仓、牛棚、鸡窝、菜园全都嗅遍了。他发现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雪球的气味。他把鼻子挨到地上,深深地吸几口气,便用可怕的声音喊,“雪球!雪球到这儿来过!他的气味我一闻就闻出来了!”几条狗一听见“雪球”的名字立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龇着尖锐的牙齿。

  动物们吓得心惊胆战。在他们的头脑里,雪球成了一个隐形的恶魔,渗透到他们周围的空气里,随时随地对他们制造各种祸端。到了晚上,尖嗓把大家叫到一起,满面惊惶地说,他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要向大家宣布。

  “同志们,”尖嗓神经质地跳了几下说,“发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雪球已经把自己出卖给狭地农场的弗里德利克了。弗里德利克正谋划袭击我们,抢占我们的农场。进攻一开始,雪球就替他做向导。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呢!我们本以为雪球只是出于他的虚荣心和个人野心才参加造反。我们想错了,同志们。你们知道真正的原因吗?雪球从一开始就同琼斯秘密勾结起来了!他一直是琼斯的一名密探。这些事都已经被证明了。他留下一些文件,刚刚被我们发现。我认为很多事现在都能够澄清了。在那场牛棚战役中,他妄图——幸亏他的阴谋没有得逞!——叫我们失败,全军覆没,大家不都是亲眼看到了吗?”

  动物们惊呆了。这可比雪球破坏风车的罪行严重多了。但是他们一时还不能接受尖嗓的这个说法。因为他们都还记得,或者说他们自以为记得,曾经看到雪球在牛棚战役中走在大家前头冲锋陷阵的情况,他如何在每个关键时刻重新整顿队伍,鼓舞士气,甚至在琼斯的枪弹打伤他脊背的时候,也一点儿没有退缩。一开始,他们记忆中的这些场景叫他们很难接受雪球站在琼斯一边的说法。甚至很少提问题的拳击手也感到迷惑不解。他在地上卧下来,两条前腿蜷曲在身子底下,闭上眼睛,绞尽脑汁想把思路理清。

  “我不相信,”他说,“雪球在牛棚战役里战斗得非常勇敢。我亲眼看到了。咱们不是马上就授予他‘一级动物英雄’勋章了吗?”

  “那是我们犯了错误,同志。因为我们现在都弄清楚了——我们发现的秘密文件里什么都写得一清二楚——实际上他是在引诱我们走向毁灭。”

  “可是他负伤了,”拳击手说,“咱们都看见他在流血。”

  “这也是事前安排好的,”尖嗓喊道,“琼斯的枪弹只不过擦伤了他的皮。要是你识字的话,我可以叫你看看他亲笔写的材料。根据他们的计谋,雪球在关键的时刻发出撤退的信号,把战场让给敌人。他的阴谋差一点儿就得逞了——我甚至还可以这样说,同志们,如果没有我们的英雄领袖拿破仑同志,他们就得逞了。你们难道就不记得了?就在琼斯同他带来的一伙人闯进院子里的那一刻,雪球突然转身就跑,许多动物也就跟着他仓惶逃跑了。还有一件事你们难道就不记得了?就在这一时刻,当所有的动物都惊恐万状,眼看大势已去的时候,拿破仑同志挺身而出,高喊着‘消灭人类’的口号,一口咬在琼斯的大腿上。你们当然没有忘记这一幕吧,同志们?”尖嗓一边左蹿右跳,一边喊叫着。

  经过尖嗓这样绘声绘色地一描述,动物们好像的确记起了有这么一回事。至少他们记得在战争的胜负关头,雪球曾经转过身往后逃。但尽管如此,拳击手心里还是不踏实。

  “我不相信雪球从一开始就是内奸,”最后,拳击手说,“后来他的所作所为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在牛棚战役中,我相信他还是一个好同志。”

  “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尖嗓缓慢但语气坚定地说,“已经明确地——非常明确地,同志——宣布,雪球从一开始就是琼斯的代理人。是的,早在大家还没有想到过造反之前就是。”

  “啊,这就不一样了,”拳击手说,“如果拿破仑这么说,肯定不会是错的。”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同志!”尖嗓说,但是动物们注意到,他那对炯炯发亮的小眼睛恶毒地盯了拳击手一眼。他转身要走开,但又停下来用严峻的语气说:“我提醒农场的每个动物,一定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我们有理由相信,就在眼前这一时刻,雪球的密探正潜伏到我们中间!”

  四天以后,已经到了下午的后半晌,拿破仑命令全体动物到院子里集合。动物们集合完毕后,拿破仑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不久前他已经颁给自己“一级动物英雄”和“二级动物英雄”两个称号)从农场的住宅里走出来。他的九条大狗在身边窜来窜去,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声叫所有动物的脊背一阵阵发冷。每个动物都静静地蜷缩在自己的位子上,好像已经预感到这一天一定要发生一桩什么可怕的事情。

  拿破仑先是站着,脸色阴沉地扫视了一遍等待他发言的群众,然后才提高嗓门呼啸了一声。几条狗应声蹿了出来,咬住四条小猪的耳朵把他们拖到拿破仑的脚下。小猪又痛又怕,直着嗓子号叫。他们的耳朵被咬得鲜血淋漓。狗尝到了血腥味,一时兽性大发。叫所有动物惊骇万分的是,有三条狗居然向拳击手扑去。拳击手发现这三条狗扑过来,扬起一只大蹄子,在半空中抓住了一条,一下子把它按在地上。这只狗开始哀号起来;另外两只见势不妙,夹着尾巴逃跑了。拳击手看着拿破仑,想知道是否该把蹄子下面的狗踩死,还是饶他一命。拿破仑看上去脸色都变了。他严厉地喝令拳击手把狗放掉。拳击手把蹄子一抬,那条狗嗷嗷叫着,带着满身伤痕溜走了。

  骚动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下那四只小猪还在浑身发抖地等着发落。他们脸上的每条皱纹好像都写着自己已犯了罪。拿破仑这时命令他们坦白自己的罪状。这四口猪就是那次拿破仑宣布废除星期日动物大会时表示抗议的四个。他们没等待更多的逼问就承认从雪球被赶走那天起就暗地里同他接触。破坏风车也是他们勾结雪球一起干的。此外,他们还同雪球达成秘密协议,准备把农场交到弗里德利克手里。他们又补充说,雪球私下里已向他们承认,过去若干年一直是琼斯的特务。当小猪坦白完自己的罪行后,几条狗立刻扑过去,把他们的喉咙撕断。拿破仑厉声喝问,其他动物还有没有要坦白的。

  在那次闹事未成的鸡蛋风潮中领过头的三只母鸡这时走到前面来,供认雪球曾在一次梦中同他们会面,教唆他们反抗拿破仑的命令。这三只鸡也被杀掉了。接着又走出来一只鹅,供认自己在去年收割时藏起来六穗谷粒,夜里偷偷吃了。还有一只羊坦白自己往饮水池里撒过尿。她承认这是雪球逼她做的。另外两只羊则供认折磨死一只老公羊。这是一只对拿破仑特别忠诚的老羊。在他正患咳嗽气喘时,他们在后面追赶他,围着一堆篝火转圈子。这几名罪犯都被当场处死。就这样,供认罪行和判处死刑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拿破仑脚下积起一堆尸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这还是琼斯被驱逐以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切都过去以后,剩下的动物除了猪和狗以外拥成一团,默然走开。他们个个神情沮丧,六神无主,弄不清哪件事更叫他们震惊——是有些动物同雪球勾结在一起图谋反叛呢,还是他们刚刚目睹的这场残酷的血腥镇压。老年间也常常有这样的流血场景发生,同样令人恐怖,但如今这场屠杀竟然发生在自己同类之间,这就可怕多了。从琼斯离开农场那天起,直到今天,还从来没有一个动物杀害过另外一个动物呢!连一只老鼠也没有被杀害过。这些动物走到那座风车只修了一半的土山前面,不约而同地卧倒在地上。他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在一起,好像是为了互相汲取一些身体的热力——苜蓿、穆瑞尔、本杰明,几条奶牛,一群羊和一群鹅、一群鸡——大家挤成一团。只有猫没有来;在拿破仑下令集合之前,他突然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有拳击手没有卧下。他不安地晃动着身体,一条黑长毛尾巴抽打着身子,不时发出一声表示惊疑的短促嘶叫。最后,他开口说:

  “我不明白。我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咱们农场里。一定是因为咱们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我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更加努力干活儿。从现在起我每天早上都早起一个钟头。”

  他迈开沉重的大蹄子一路小跑走开。他奔向采石场,在那里连续装了两车石块,把它们拉到风车工地,一直忙到天黑才下工。

  别的动物仍然挤在苜蓿身边,谁也不说话。从他们卧在上面的小山上可以望到远处广阔的田野,绝大部分动物农场也都在他们的视野内——一直通到大路的狭长的牧场,种植饲草的土地,小树林,饮水池,耕种过的地上长着茂密的青色麦苗,还有农场的一些建筑物的红瓦屋顶,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这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傍晚。草地和葱茏的树篱在斜阳照射下有如镀上一层金子。动物们好像有些吃惊地突然记起来,农场原来是他们自己的,农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经是他们的产业了。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这块地方叫他们这样心醉神驰。苜蓿眺望着山坡下面,眼睛不由得噙满泪水。如果她能把自己思想表达出来的话,她就会说:当年他们为推翻人类而斗争,他们追求的目标可不是今天这样的景象。这些恐怖和屠杀的场面绝不是那天夜里老少校第一次鼓动他们造反时大家所向往的。如果她能想像出什么是理想的未来的话,那将是一个动物们从饥饿和皮鞭下解放出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动物一律平等,各尽所能,强者保护弱者,正像那天晚上少校讲话时她自己曾用两只前腿护住一窝小鸭子那样。可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却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人都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恶狗咆哮着四处游荡,一些同志被迫招认犯了可怕的恶行,之后就在你眼皮底下被活生生撕烂……苜蓿心里没有一点造反或者反抗的念头。她知道即使像现在这样,他们的日子也比琼斯统治的日子好得多。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阻止人类卷土重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也必须忠贞不渝。她要努力干活儿,作好交给她的任务,接受拿破仑的领导。虽然这么想,她仍然觉得她同别的动物心中期待的和为之辛苦劳动的并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流血流汗建造风车也好,顶着琼斯的枪子儿作战也好,都不是为了这个。这就是苜蓿脑子里的思想,虽然她没有表达这种思想的言词。

  最后,她觉得不妨用一首歌代替自己无法找到的言词,于是就开始唱起了《英格兰牲畜之歌》来。坐在她身旁的别的动物也都跟着一起哼唱。他们唱了三遍——唱得异常和谐,只不过比过去缓慢、哀伤。他们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唱过呢。

  动物们刚刚唱过第三遍,尖嗓就带着两条狗走过来。尖嗓神情严肃,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他告诉他们,拿破仑同志下了特别指令,《英格兰牲畜之歌》被取缔了。从现在起,这首歌禁止再唱了。

  动物们大惊失色。

  “为什么禁止?”穆瑞尔问。

  “不需要了,同志,”尖嗓冷冷地说,“《英格兰牲畜之歌》是一首造反的歌。造反现在已经完成了。今天下午处决了几个叛徒就是最后的一幕。内部敌人、外部敌人都被击败了。在《英格兰牲畜之歌》里我们表达了对一个未来的、更美好的社会的向往之情。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建立起来。非常清楚,这首歌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

  动物们虽然非常害怕,但有几个还想提出抗议,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绵羊又开始像往常那样咩咩唱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来,而且一唱就唱了好几分钟。所以这个问题没能够进行讨论。

  就这样,在动物农场里再也听不到《英格兰牲畜之歌》的歌声了。代替这首歌的是诗人小不点创作的另一首歌,开头两句是:

  动物农场,动物农场

  我绝不作危害你的勾当!

  这首歌每个星期日上午升旗之后动物都必须唱。但不知为什么,动物们总觉得它的歌词同曲调都远远比不上《英格兰牲畜之歌》那么带劲儿。

  来源:【英】奥维尔:《动物农场》(傅惟慈译)——原书第五、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