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村谅腹肌:艺术杂谈钟道然90后 (一年前的胡言乱语，请指点。)

唯美你的唯美

                      Peole say sometimes that Beauty is only superficial. That may be so. But at least it is not so superficial as Thought is. To me, Beauty is the wonder of wonders.

                                                ---Oscar Wilde

    有人说美是肤浅的。也许如此，但至少没有思想肤浅。对我来说，美是奇迹中的奇迹。

                                                             ---王尔德

    我一向很崇尚王尔德嘛，你懂的。我当年开始钻研王同学那乱七八糟的quotes的时候，就总看他被归为的 “唯美主义”不爽，看“唯美”俩字儿别扭。这俩字儿给我一种很二逼的感觉，会让我眼前浮现这样一幅场景：一半文艺小女生站在海边儿，深情地望着海天交界处，眨眨眼睛，两臂交叉于胸前，用林志玲那声调来一句：“好唯美啊！好感动啊！”然后还要挤出两滴眼泪。哥一向不大喜欢这样肤浅的风景这样肤浅的人，因为王尔德说了，恶莫大于肤浅。

    后来我才明白，唯美主义的确肤浅。它太深奥，深奥得不行了，到最后就肤浅了。

    唯美主义作为一种艺术风潮，大致就发生在某王那会儿。其指导思想呢，是法国湿人戈蒂耶那句名垂千古的l’art pour l’art，“为艺术而艺术”。在这帮艺术家看来，有一种绝对的、纯粹的美存在于时尚某个地方，somewhere or anywhere。这种美并不高于生活也不源于生活，它与生活的关系就相当于火星与土豆的关系——没关系。它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和一切事物都没关系。而艺术家就是要去追寻这个绝对的，唯一的美。

    艺术家干嘛要追寻它呢？

    不干嘛。

    这种美是纯形式的，纯表面的，没有任何深奥本质的内涵。就好比小学男生喜欢一个女生（或者男生），你问他为啥喜欢，他说因为她长的漂亮。不是因为甚么气质独特，也不是因为甚么琴棋书画，没这些臭街的理由，只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当然女人并非艺术品，因为王尔德说了，大多女人如此虚伪，以至了无艺术感觉，大多男人是如此自然，以至了无美的感觉。）所以唯美主义太superficial了，那就是流于形式，比中国人开会还形式主义。王尔德就说了，艺术都是没用的。戈蒂耶也说，只有无用的东西才美呢，一切有用的东西都丑陋不堪。就是通过这样无用的风情，艺术家才能达到超然的境界。至于席勒说的“艺术治疗生活”的功能，我觉得把，也许的确如此，但咱不能这样想。赋予艺术功能或意义这个行为就偏离了艺术家的初衷，也会玷污我们对艺术的感知。

    既然艺术没意义，美没意义，那还追寻它作甚？不做甚。

    这就你像遇到了一个让你爱不释手魂牵梦绕的异性（or the alternative gender），你会立马一跺脚：擦，这辈子就他/她了！你爱上了他。但这爱有甚么意义吗？当然没有了，有的话就不叫爱了。你追寻的不过是一种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拥有的完满的感觉。艺术家要的也是这感觉。喜爱艺术并不是因为它有甚么用，能给你带来什么启迪帮助，又不是潜规则。艺术没意义，你爱它也没意义，就像王尔德说的，爱的目的就是爱，不多也不少。

    明白了这些，就不会奇怪为什么王尔德会把他的一生活成一个艺术品了。你看他说的那些话，编的那些剧，做的那些事，对你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他那样做就是为了创造美，为了模仿艺术。

    若从马克思主义角度分析，可以说唯美主义是反维多利亚风潮运动的一部分，或是古典艺术对工业美学的回应。当然，我们不可以这样看的。美国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在她那流芳百世的名篇《坎普札记》中，对王尔德这种美学追求从历史的角度做了详尽的阐释。她分析的并不是唯美主义，而是一个叫做camp的东西。坎普并非某种潮流，而是一个美学风格，桑塔格认为它在王尔德这里达到了顶峰。大家可能都没听说过camp，我当时也还以为它是帐篷呢，然而这个词和这种风格在西方艺术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可以说西方美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以camp为基础的。与其说camp是艺术观念，不如说是一种态度，对待生活，对待艺术，对待宇宙万物的态度。这种态度的精髓，连同王尔德美学的精髓，都蕴藏在王同学的一句话中。(桑塔格在坎普札记里引用了几句他的格言，这句话是第五句。)

    坎普札记的最后一个quote则是对camp态度的具体化解析，这句是关于狄更斯笔下一个人物的，非常搞笑。总之以王尔德为代表campists们对于世间一切都十分不严肃，而桑塔格又给这种态度起了个名字：丹迪主义（dandyism）。所谓dandy呢就类似于纨袴子弟、公子哥，他们就是camp存在的基础。之后，同性恋风尚又把dandy往前推了一步，把这些生活优越，整日躺在天鹅绒沙发上看剧本儿的小青年儿们推上了玩世不恭，或者说处事不恭的境界。当年王尔德就经常奚落底层人民和下议院，并且说贫穷是一种罪恶。当然，他并不是真的厌恶穷人，只是这样说说而已。是的，说说而已，丹迪主义者并不会对任何事物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或真实情感，他们只不过装个样子，摆个形式，让自己看起来很“美”而已。生活就是这样模仿艺术的。平常我总引用王尔德，但其实吧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那些既不是我的观点，也不是王尔德的观点。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所以我不太喜欢跟别人过多谈论或者推敲这些quotes的“涵义”，争论到底谁模仿谁，推敲肤浅是不是万恶之首…

    你只要在这些quotes中看到了美就足够了。

    王尔德的一生就是把dandyism推向了极致的过程。甚至到了法庭上，这儿审判呢，他还一点儿都不严肃。他的辩护词好多都是自相矛盾的，那纯粹就是为了玩乐，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华，为了博人一笑。然而这处事不恭成就了他，也毁灭了他。你跟这而自娱自乐讲笑话，昆斯伯里侯爵那可是非常严肃的哦。王尔德以为大家都会理解并且欣赏他，萧伯纳在一边儿就干着急啊，我tm去法国的船都给你丫备好了，你丫这轴脑袋非得跟昆斯伯里死磕。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王尔德入狱，此时如梦方醒却为时已晚。狱中的忧愁使他疾病缠身，然后出来没多久就嗝屁了。真是应了他那句话，“大多数人死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们从未后悔的事情只是他们的错误，但那已经太晚了”。

    王尔德的入狱标志着唯美主义的终结。回头看来，唯美主义也就是那几个人那几年捣鼓出来的，诗歌上戈蒂耶雪莱，戏剧上王尔德，建筑上威廉莫里斯，说说就完了。但作为一种美学风尚，其“纯美至上”的态度可谓是源远流长，《坎普札记》对此进行了细致的阐释，而从美术领域来看，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矫饰主义，王尔德之前英国流行的拉斐尔前派，都已经埋伏了唯美意识。你拿英国十九世纪之前的美术作品看看，除了威廉透纳，其实都有这味儿，虽然有点儿类似半文艺小女生的那个，很腻。

    从更广义来讲，这种把美看作一个与世间一切无关的东西，并且去追寻它的态度在艺术史上一直存在，而且再怎么突出它的影响都不过分。尽管王尔德很讨厌工业，说工业是丑陋之源，而且其风格复古，与之后的现代主义潮流背道而驰，但我们可以从现代艺术中清晰地看到它分明就继承了唯美主义的意识。对现代生活影响最大的事物莫过于包豪斯，而作为工业化的产物，包豪斯主义不就是把纯美建构至三维空间中吗？蒙德里安的风格派引领了现代艺术的观念，但他那名作《红黄蓝的构图》不正是在描绘那个万物想要成为而又从未成为的完美的存在状态吗？要在王尔德看来，未来派简直工业的不能再工业了，丑陋得不能再丑陋了，但波居尼那《空间中连续不断的运动形式》是不是也太campy了呢？到了后现代主义，唯美意识则如一瓶香水儿被挥发干净，但其香味儿却无处不在。而我之所以喜欢喜剧，就是因为它体现了那矫揉造作之美。

    至少我是这样觉得。还是桑塔格说得对，这艺术品唯不唯美，坎不坎普，不在艺术家本身，而在于你怎么看待它。所以那些半文艺小女生，只要别故意用那半苦半甜的泪光挡住视线，你也可以唯美你的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