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们叹元腐文:流沙河:直面无诗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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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直面无诗时代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02月09日10:29 来源:北京晨报

  流沙河

  原名余勋坦,当代著名诗人、散文家、学者,反右时,他参与创办的《星星诗刊》被指为“反党刊物”,他创作的《草木篇》被认为是最毒的“大毒草”,被发配回原籍劳动,上世纪70年代末回归文坛,声名鹊起,他参与编辑的《星星诗刊》是当时中国诗坛的重镇。

  依然记得上世纪80年代《流沙河诗话》出版时,曾引起的巨大轰动。

  那是诗的年代,一个被压抑太久的民族,井喷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创造力,似乎每个年轻人都在写诗。

  谁能想到:20多年后,《流沙河诗话》再版时,竟如此寂寥?

  再没有人想当诗人,大家都在梦想成为商人。

  假如,把李白、杜甫从我们的历史中抹去,结果将会是什么?永难忘记上世纪80年代的浪漫与激情,它的理想,它的人文精神,它的温情以及它的真诚,可当一切如时光般悄然流逝时,又该如何去挽留呢?

  流沙河先生已经81岁了,在电话那边,老人家说话慢条斯理,每每不等听完记者的问题,他便匆匆说:这个事,你听我说嘛……

  采访到一半时,先生倦了,说:就说这么多吧。记者央求着:先生再说两句吧。先生显著地迟疑了一下,便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每个问题,先生都回答得那么认真,不经意处,排比句纷至沓来。在先生的话语中,分明是逝去的上世纪80年代在呼唤:诗,不是一门技术,而是一种人格,是不断在内心中熔炼着的自我。

  失去诗的灵魂,是丑陋的,失去诗的生命,是浅薄的。但,我们又该怎样自拔?又该怎样挣脱这个无诗时代?

  因为失望而停止写诗 

  北京晨报:先生好像很久不再写诗了?

  流沙河:是,上世纪80年代后我一篇也没写过,原因很复杂,总之,感到很失望,所以再也不写诗、不研究诗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流沙河诗话》,都是上世纪80年代写的,这次出版没添任何新东西,还删掉了一些我认为太浅显的东西,但基本上保持了原状。

  北京晨报:您为什么失望?

  流沙河:因为我当时所看到的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兴趣就转移了,主要去从事文史研究,写了许多东西,现在《流沙河诗话》已经不是我最重要的作品了,我最重要的作品是《庄子现代版》、《流沙河认字》、《Y语录》等,此外还写了很多短文,你一定要读一读。

  北京晨报:从您当年写的诗话看,先生似乎属传统派?

  流沙河:基本理论是传统的,可文章很多都在谈现代诗,在上世纪80年代后,传统派理论被大家瞧不起,所以我也就不太愿意研究这个了。但我始终认为,诗歌只有好坏之分,没有新旧的区别。

  不读诗会导致精神的残疾

  诗歌的位置被搞反了 

  北京晨报:不过,人的审美趣味总是在不断改变的啊?

  流沙河:我不相信今天谁还可以创造出一套崭新的诗歌理论。你可以看到一个现象:今天喜欢旧体诗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很多是年轻人,远远超过了喜欢白话诗的人,这说明什么?

  北京晨报:难道今天该提倡旧体诗?

  流沙河:当然不是,我们不可能再回到唐宋旧体了,老年人可以怀旧,年轻人还是应该去发展中国的现代诗,但这就要从传统那里更多继承,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这样的气象,也许将来会改变。像这样旧的没继承好,新的又没创造出来,所以大家只能去读旧体诗。 

  北京晨报:上世纪80年代,以“朦胧诗”为代表的新诗曾影响广泛,为何今天已成绝响?

  流沙河:我一点也不反对“朦胧诗”,所谓“朦胧”,是一个表现出来的样式,它的前提依然是要有浓厚的诗性,在这一点上,古今并无二致。但上世纪80年代的问题是,大家把诗的位置搞反了,许多人连文章都写不好,却去写诗,也成了诗人。诗本来是文学体裁中的最高阶段,可从上世纪40年代后,它却被当成是文学入门,这固然能配合宣传,可不需要宣传时,这些诗也就死亡了。

  纯粹的诗才能传下去

  北京晨报:中国有漫长的诗歌史,可为什么后来白话诗却长期走不出困境呢?

  流沙河:从历史上看,几乎所有统治者都没要求诗人来帮助宣传,皇帝没这么要求过,帝制灭亡后,更没谁这样要求过,所以古诗中有很多精品。但白话诗却生不逢时,后来因为这样或那样的误解,诗人被当成是宣传员,诗被当成了宣传品,导致作品内涵低下、手法拙劣、趣味不足,成了完全的功利主义,这样的诗当然短命。当我们的社会转头向经济目标飞奔时,这些宣传品自然就成了废纸,诗人也被时代所抛弃了。这是白话诗一直没能走出困境的原因。

  北京晨报:应该怎样写白话诗呢?

  流沙河:诗应该有稳定的立场、恒定的内容。古往今来,最优秀的作品,都是瞬时产生的,而思想挂帅的诗,很难留下来。

  《诗经》中也有宣传诗 

  北京晨报:古代不也有御用文人和宫廷诗歌吗?

  流沙河:是的,古诗中确实有一部分是为了宣传的,但那不是谁要求的,皇帝并没有让他们做宣传,诗人却主动这么做。比如《诗经》中三分之一的部分带有宣传目的,但恰恰是这一部分诗最缺乏生命力,读书人从来不读,就算勉强去读,也觉得很痛苦,根本不是美的享受,所以这些诗也没什么社会影响,相反,《诗经》中那些最富于人性的部分,却一直在大家心中流传。

  北京晨报:既然没人提要求,诗人们为什么还要主动宣传呢?

  流沙河:中国古代也有很多诗人功利心太强,他们主动去当宣传员,其实皇帝未必高兴,这些诗人并未奉命,可他们依然主动去那么写,这也许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吧。

  人人写诗也不行

  北京晨报:上世纪80年代,诗歌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可今天检讨起来,其中真正优秀的作品并不多,为什么?

  流沙河: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社会正在转轨阶段,诗歌的社会功能被放大了,所以很多人都去写诗,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罕见的,现在看来,当时读诗人少,写诗人多,而且写诗的人也未免太多了,这是不正常的,任何一个不正常的社会,最终会逐步回到常态上去,今天诗歌没那么大影响了,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上世纪80年代的诗人太多了,绝大多数意境苍白,既无诗意,也无文化趣味,甚至读都读不懂。

  生活不能离开诗

  北京晨报:但今天新的困境是,人人都不再读诗、写诗了,很多年轻人在问:诗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您怎么看?

  流沙河:诗对于人生来说,实在是太有存在的必要了,否则一辈又一辈的人们就会沉入无知中,成为彻底的功利主义者。今天很多年轻人失去了艺术想象力,他们理解不了诗的趣味,这是一种灵魂上的残废,他们需要诗的陶冶,这样,他们的人格才能健全起来。一个社会必须有诗的教育,这在短期看,可能没效果,但从长期看,却至关重要,因为一个毫无趣味的人就会被物质化,就会成为市侩,就会走向拜金主义。一个民族要有想象力、优美的趣味,不能只有精密的计算能力,今天年轻人的计算能力比我强多了,可他们的趣味浅薄,还不足我的十分之一,这说明我们的教育制度和社会出了问题,应该深入检讨。

  不能忘掉精神的GDP 

  北京晨报:您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流沙河:因为像我这样的意见,经常会被认为是书生的愚蠢之论,在管理者看来,诗歌教育不产生GDP,所以没价值。但我要说,不能忽略精神的GDP,没有精神的GDP,物质的GDP是无法维持太久的。

  北京晨报:精神的GDP经常被忽略的根本在哪里?

  流沙河:这个问题已经不单单是诗歌所能回答的问题了,我说多了,有些人会不高兴。总之,中国改革正在进一步走向深化,不仅是政治改革,还包括文化改革、教育改革等,也许短时期很难有具体的举措,但应该把这些放到日程上去,要认真地去思考,要在精神上有所准备。

  陈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