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思念一个人的图片:启功: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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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简介
启功(1912~2005) 中国现代书法家、书画鉴定家、文学家。字元伯,一作元白,满族,姓爱新觉罗。1912年7月26日生于北京。曾从戴姜福学文史词章,从贾尔鲁、吴熙曾学绘画,后又受业于陈垣。启功远祖是清朝雍正皇帝的第5子和王弘画,他的曾祖和祖父都是科举出身的知识分子,后家道中落。他幼年丧父,少年失学,凭勤奋自学和拜求名师而成一代名家。他6岁临《九成宫醴泉铭》,11岁学《多宝塔碑》,20余岁学赵孟頫《胆巴碑》,后改学董其昌、米芾,再后杂临碑帖及历代名家墨迹,而以习智永《千字文》墨迹最久。他的书法,结体精严,笔画清朗刚健,布势轻重有别,主宾相济,风神俊秀且雅俗共赏,具有鲜明的个性特点。他主张师法古人墨迹,认为碑刻要经过刀刻,再加多年风化剥蚀,不易见其原貌,墨迹则可看出古人如何运用笔墨,师墨迹可以得自然灵活之气,甚至认为看碑也要透过刀锋看笔锋。他自己则半生师笔不师刀。他还一反古人“书法以用笔为上,结字亦须用功”之说,特别重视结字。认为结构对了,姿态自然出现。他经过潜心研究,得出每个字的重心不在正中,而在偏左或偏上的结论。

启功长期从事教育事业,曾任辅仁大学附中国文教员,辅仁大学助教、教员、讲师、副教授。院系调整后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又曾长期兼事文物鉴定工作,历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文献馆专门委员、北京大学博物馆系副教授、故宫博物院顾问、中国历史博物馆顾问、国务院古籍整理规划小组组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北京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佛教图书文物馆董事、佛教协会常务理事等、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兼文化组副组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
启功精于古文,又有长期的书画实践和接触古书画的机会,因此在鉴定古书画真伪上有较深的造诣。他将出土的古代墨迹和传世的摹本、刻帖反复比较,从多角度加以论证。如他以传世《曹娥碑》文辞之谬误,断定传为王羲之所书之不实;从宋代有关书中得到启发而推断传世颜真卿《竹山堂联句诗》系宋人用于黄绢屏障的临摹品,他还考证了孙过庭《书谱》墨迹是原本,怀素《自叙帖》墨迹本不是苏舜钦补缺的那一本等,都是具有独创见解的。启功著述有《古代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启功丛稿》、《论书绝句百首》等。启功早年作画颇勤,善山水,风格秀逸,继承了明清文人绘画的传统。

启功先生大事年表
◆ 一九一二年七月二十六日生于北京。
启功的始祖是清朝雍正皇帝的儿子,排行第五,名弘画,封“和亲王”。其后代逐渐从王府中分离出来,至其曾祖时,家族已失去门荫,要通过科举找出路了。曾祖溥良,考中进士,入翰林,清末曾任礼部尚书、察哈尔都统。祖父 毓隆 ,也是翰林出身,为 典礼院 学士,曾任学政、主考。
◆ 一九一三年 一岁 父亲去世,随祖父生活。
为祈福,祖父曾让他拜雍和宫的一位老喇嘛为师,做记名的小喇嘛 ,取名“察格多尔札布”。当时正是 辛亥 之后,清廷逊位,其曾祖绝意政治,不愿居京城,以示不再过问国事。恰其曾祖有一门生,名 陈云诰 ,亦是翰林,家为河北易县首富,广有资财,于是出资在易县城中购买房舍,请其曾祖居住。曾祖乃携家人迁居易县,启功时年方三四岁。稍后,入私塾读诗文。
◆ 一九二二年 十岁
曾祖去世。家业因偿还债务而衰落。
◆ 一九二三年 十一岁 祖父去世。
家中变卖世藏书籍以作殡葬费用。当时母亲 克连珍 与尚未出嫁的姑姑 恒季华 ,都年仅二十余岁,便挑起家庭生活重担。恒季华为了教养这一线单传的侄子成人,毅然终身不嫁,并把自己看做是这个家庭中的男人。启功亦称姑姑为“爹爹”(满俗,“爹爹”即叔叔)。

◆ 一九二四年—一九二六年 十二岁至十四岁
在 北京汇文小学 和 汇文中学 读书。幼年启功,看到祖父案边墙上挂有大幅山水是叔祖画的,又见祖父拿过小扇画上竹石,几笔而成,感到非常奇妙,便产生“做一个画家”的愿望。他在学校的习作,曾被学校选为礼品赠送给知名人士。
◆ 一九二七年—一九二九年 十五岁至十七岁
经长亲带领,拜贾羲民先生学画,贾先生博通画史,对于书画鉴赏也极有素养,见解卓识。常带启功到故宫博物院看陈列的古代书画,有时还和一些朋友随看随加评论,启功也一一记下。这些活动使启功深受启迪和教育。 启功想多学些画法技巧,贾先生又将他介绍给吴镜汀先生。吴先生教授画法,极为耐心,绝不笼统空谈,而是专门把极关重要的窍门指出,使启功长进很快。一次,一位长亲命他画一幅画,说要装裱后挂起,他感到很光荣。但长亲又说:“画完后不要落款,请你的老师落款”,这又给他很大刺激,从此发愤练字。
◆ 一九三○年 十八岁
经老世交介绍,从戴姜福先生学习 中国古典文学 ,习作旧诗词。由于老师的精心培育,加上他刻苦自学,从青年时候起,便对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打下了坚实基础。
◆ 一九三二年 二十岁
与 章宝琛 完婚。章氏,满族,长启功两岁。 为维持生活,教家馆,有时也作画卖钱。

◆ 一九三三年 二十一岁
经傅增湘先生介绍,受教于陈垣先生,陈垣先生看过他的作品,认为“写作俱佳”,便安排他在 辅仁中学 任国文教员。此后几十年一直在教育岗位,主要精力都在教授古典文学,中间也卖过字画,但他说:“那只是副业。”
◆ 一九三五年 二十三岁
任辅仁大学 美术系助教,业余从事书画创作。
◆ 一九三八年 二十六岁
任辅仁大学国文系讲师。抗战胜利后兼任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负责文献馆审稿和鉴定文物。
◆ 一九四九年 三十七岁
任辅仁大学国文系副教授兼 北京大学 博物馆系 教授。
◆ 一九五二年 四十岁
全国高等院校进行院系调整,辅仁大学与北京师范大学合并,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古典文学。同年加入“九三”学社,被选为“九三”学社北京分社委员,后又被选为北京市政协委员。此后曾与向达、王重民、周一良、曾毅公、王麇菽诸人标点敦煌变文俗曲。稍后又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程乙本作注释,这是建国后首次出版的《红楼梦》注释本。 一九五七年 四十五岁 母亲和姑姑相继去世。
◆ 一九六二年 五十岁
撰写完成《古代字体论稿》和《诗文声律论稿》两本书稿。
◆ 一九六三年 五十一岁
撰写了《〈红楼梦〉札记》

◆ 一九六六年 五十四岁
"文革”爆发,一切公开的读书写作活动被迫中止,但私下里治学不辍。由于他精通书法,常被造反派命令抄写大字报。
◆ 一九七一年 五十九岁
参与中华书局组织标点《二十四史》和《清史稿》的工作,与王钟翰等负责标点《清史稿》。
◆ 一九七五年 六十三岁
夫人章宝琛逝世。
◆ 一九七六年 六十四岁
粉碎四人帮之后,师大恢复课程。
◆ 一九七七年 六十五岁
《诗文声律论稿》由中华书局出版
◆ 一九七八年 六十六岁
文革后落实政策仍被聘为教授。
◆ 一九七九年 六十七岁
《古代字体论稿》由文物出版社出版。
◆ 一九八一年 六十九岁
《启功丛稿》由中华书局出版。同年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被推为副主席。应香港中文大学邀请赴香港讲学,作关于汉语和《红楼梦》的讲演。
◆ 一九八二年 七十岁
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立,任该组成员。
◆ 一九八三年 七十一岁
应中宣部《中国美术全集》办公室聘请,任《中国美术全集》顾问。 参与国家文物局组织的由七位专家组成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负责甄别、鉴定北京及全国各大城市博物馆收藏的古代书画作品的真伪。

◆ 一九八四年 七十二岁
被聘为博士研究生导师。被选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
◆ 一九八六年 七十四岁
被任命为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
◆ 一九八九年 七十七岁
四月,任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 《启功韵语》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 一九九○年 七十八岁
《论书绝句一百首》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和北京三联书店出版。该书以诗的形式总结了他几十年来书法实践的系统理论,对历代书家有评论,对书法的结字、用笔有独到见解。 为设立“励耘奖学助学基金”,在香港举办“启功书画义展”。
◆ 一九九一年 七十九岁
任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 《汉语现象论丛》由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出版。同年十一月底,将义卖字画所得一百六十三万余元全部捐给北京师范大学,设立“励耘奖学助学基金”。 九月,赴日本东京、大阪访问,参观大阪博物馆收藏的中国书画珍品。
◆ 一九九二年 八十岁
全国政协、北京师范大学、荣宝斋联合举办“启功书画展”,先后在北京、广州和日本展出。 《说八股》、《启功论书札记》、《启功书画留影册》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 一九九四年 八十二岁
赴韩国 进行书画交流。荣宝斋与韩国东方画廊联合举办“启功·金膺显书法联展”先后在北京和汉城展出。 《启功絮语》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 一九九五年 八十三岁
《启功论书绝句一百首》、《启功书画作品专集》由荣宝斋出版。

◆ 一九九六年 八十四岁
十月,赴美、德、法三国访问,参观三国国家博物馆所藏中国书画珍品。
◆ 一九九七年 八十五岁
四月,中央文史研究馆组织书画代表团赴 新加坡 ,举办中央文史馆馆员书画作品展,启功先生任团长。十月,应香港商务印书馆邀请赴香港出席庆祝香港回归祖国暨商务印书馆建馆一百周年活动,为香港回归创作书画作品多件。 《启功论书绝句一百首》日文译本在东京出版。
◆ 一九九八年 八十六岁
捐献多幅作品参加多场赈灾书画义卖活动。应日本日中友好会馆邀请,赴日本访问。《当代书法家精品集启功卷》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和广东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
◆ 一九九九年 八十七岁
《古代字体论稿》由文物出版社再版。《启功赘语》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启功丛稿》增补后分《论文卷》、《题跋卷》、《诗词卷》由中华书局再版。应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邀请,赴美国纽约出席“中国艺术精华研究会”,发表论文《画中龙》。回国途中再次访问香港。
◆ 二零零零年 八十八岁
《启功学术思想研讨会》由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华书局联合出版。《启功三帖集》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 二零零一年 八十九岁
获文化部颁发的兰亭终身荣誉奖,奖金八万元,捐给北京师范大学励耘实验班的学生。《启功书画集》由文物出版社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联合出版。
◆ 二零零二年 九十岁
从教7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启功书画展》在东方美术馆举行。列席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代表大会。赴上海参观《晋唐宋之书画国宝展》并出席“千年遗珍国际学术研讨会”。
◆ 二零零三年 九十一岁
出席全国政协第十届全体会议,继续当选为全国政协常委。启功书法节国际研讨会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同时举办“启功赠友人书画作品展”
◆ 二零零四年 九十二岁
为绍兴第20届兰亭书会作诗两首,以祝盛会。北京师范大学举行启功先生从教70周年学术座谈会暨启功先生新著出版首发式。
◆ 二零零五年 九十三岁
1月25日因病住院,6月30日2时25分因病在北大医院逝世。

启功:学为人师 行为世范
叶之青 杨咏梅
北京师范大学校园东门的影壁上,书写着“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八个字。这是北师大校训,亦是书写者启功先生对“师范”的解释,同时也是启先生一生的追求。
启功先生一生如何为人师范?12月14日上午,我们来到北师大小红楼启功先生家里。88岁的启功,现带三名博士、两名硕士,每日伏案撰述,社会活动多多。最近右眼动了白内障手术。门铃响过,启功亲自开门,向我们晚辈作揖问好,待我们坐定之后才落座。
■万点松煤写万松 一枝一叶报春风
开门见山,我们问启功如何辨别他书画的真伪?他说:“写得好的是假的,写得不好的是真的。” 启功书法名气大了之后,造假的就出来了。有人主张对他的假冒字画打假,启功不同意,他说总得让那些人有碗饭吃。他撰文称赞明代文征明、唐寅等人的美德,说当时有人伪造他们的书画,他们不但不加辩驳,甚至在赝品上题字,使穷朋友多卖几个钱。让那些穷苦小名家得几吊钱维持一段生活,而有钱人买了真题假画,损失也不会多么大。这观念虽不合知识产权保护潮流,却体现出启功一向的人道主义情怀。

70年代中期,启先生相濡以沫的老伴去世。他说:“我们是有难同当,但没能有福同享。因此我的条件越好,心里就越不好受。我只有刻苦一点,心里才平衡一些。”耄耋启功日日伏案传帮带,其刻苦后人景仰。
最近,北师大为老校长陈垣举行诞辰百年纪念。启功说:“老校长教导我的样子,我现在蘸着眼泪也能画出来。”果然启功流泪写下了《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一文,回忆初入辅仁大学教大一国文时陈垣先生对他的“耳提面命”: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一个样子,和学生的脸是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万不可有偏爱、偏恶,万不可讥诮学生,以鼓励夸奖为主。淘气或成绩不好的,都要尽力找他们一小点好处,加以夸奖。不要发脾气。站在讲台上即是师表,要取得学生的佩服,教一课书要把这一课的各方面都预备到,设想学生会问什么。研究几个月的结果,有时并不够一堂课讲的。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多改了不如你替他作一篇,要改关键处。要有教课日记。自己和学生有哪些优缺点都记下来,包括作文中的问题,记下以备比较。评点作文时,好的在堂上表扬;不好的,堂下个别谈。要懂得疏通课堂空气。常到学生座位间走走,远处看看板书如何,近处瞧瞧学生笔记。学生是否掌握了你讲的内容……在以后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启功秉承了老校长的教学方法。
启功在《“上大学”》一文中特别强调,“恩师陈垣这个‘恩’字,不是普通恩惠之‘恩’,而是再造我的思想、知识的恩谊之恩!”为感谢陈垣先生对自己的培养并作永久纪念,启功于1988年8月义卖书法绘画作品,以筹集基金为北师大设立“励耘奖学助学基金”。此后两年时间里,启功几乎达到了“手不停挥”的创作境界,常常是夜半书写,还捐出1万元作为装裱费。1990年12月,《启功书画义展》在香港隆重举行,从300多幅作品中选出的100幅字、10幅绘画,被香港热心教育的人士认购一空,加上启功应社会各界需要所写的100件作品的酬金,共筹得人民币163万元。当学校建议奖学金以他的名字命名时,启功坚辞,他说:“以先师励耘书屋的励耘二字命名,目的在于学习陈垣先生爱国主义思想,继承和发扬陈垣先生辛勤耕耘、严谨治学的精神,奖掖和培养后学,推动教学和科学研究事业的发展。”
1971年恩师陈垣仙逝时,启功撰写了一副挽联:“依函丈卅九年,信有师生同父子;刊习作二三册,痛馀文字答陶甄!”

■诗思清深诗语隽 文衡史鉴尽菁华
启功少年时有“作一个画家”的愿望,先后拜贾羲民、吴镜汀为师。他20岁在书画上初露头角后,渐有机会接触溥心畲及同道。启功回忆溥心畲“先生写字到兴高采烈时,末笔写完,笔已离开纸面,手中执笔,还在空中抖动,旁观者喝彩,先生常抬头张口,向人‘哈’地一声,也自惊奇地一笑……”“一次张大千与心畲先生一起作画,二人各取一纸,随手挥去,一张纸上或画一树一石,或画一花一鸟,互相把半成品掷向对方,对方立时补上,或者再画一部分又掷回对方……大约不到半小时就画了几十张。
三、四十年代启功就成为故宫文物鉴定小组中最年轻成员。启功具有对文学艺术爱好的真性情。在辽宁省博物馆鉴赏清代御府旧藏、集王羲之和王献之等人书法的《唐摹万岁通天帖》时,竟情不自禁地说:“我们今天直接见到这七人十帖,把玩追摹,想到唐太宗得到《兰亭》时的欣喜,大概也不过如此;而原色精印,更胜过蜡纸钩摹,则鉴赏之福,又足以傲视武则天了。”几十年勤奋、悟性、情趣,终于使启功达到超迈前贤的境界。
在书画作品鉴赏的背后,启功对历代书画艺术的思想流派有深厚研究。董其昌认为,唐宋以来,画家也如禅宗那样分南北二宗。启功考察大量文献材料得出结论: “唐代的各项史料中,绝对没有唐代山水分南北两宗的说法,更没有拿禅家的南北宗比附画派的痕迹。”

书法理论上,启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针对赵孟兆页“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功”的说法,启功提出“结字重于用笔”。他在古代法帖碑版的研究中发现,优美的字的重心不在格的正中,而在偏左边上角。在这一位置画一“十”字,其交叉点与边框之比,正好符合黄金分割率。他的《论书绝句一百首》中有诗云:“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一从证得黄金率,顿觉全牛骨隙宽。”在书法创作实践上,启先生的成就早已蜚声海内外,行家称他的书法是“采百花之精英,酿自我之蜂蜜”。
启功还是诗人。《启功韵语》、《启功絮语》、《启功赘语》,书中收六百余首诗词。诗言志诗词是体现他生活、性情、人格、学养、智慧的另一侧面。论诗咏史题赠忆旧自嘲,启功都是“我手写我口,我口道我心”、“笔随意到平生乐,语自天成任所遭。”别人向他求字,他也多以自作诗题赠。《综论》一文是他从文学发展的角度论述历代诗歌之不同:“唐以前诗次第长,三唐气壮脱口嚷,宋人句句出深思,元明以下全凭仿。”他钟情唐人的“脱口嚷”。
启功诗书画成就斐然,却非主业。其主业文史,一生教授古典文学、汉语,研究古代文学、史学、经学、语言文字学、禅学,著有《汉语现象论丛》、《诗文声律论稿》、《古代字体论稿》等。
启功熟知清史,曾经7年点校《清史稿》。50年代注释《红楼梦》。《红楼梦》研究中,他以自己熟悉旗人上层社会文化生活的优势,从朝代、地名、官职、称呼、服饰、礼仪等方面,揭示曹雪芹运真实于虚幻的艺术手法。他以清代贵族家庭生活和风习,说明宝黛爱情悲剧并非如有些人所说的有什么深意。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而宝钗是王夫人姊姊的女儿,贾母虽爱黛玉,但对“隔辈人”的婚姻要尊孙子父母尤其是他母亲即王夫人的意见,“因为婆媳关系是最要紧的”。同时,旧时习惯“中表不亲”,如果姑姑的女儿嫁给舅舅的儿子,叫做“骨肉还家”,更犯大忌。
所以宝黛爱情的结局处理“完全合乎当时的生活背景,而不是专为悲剧性质硬行安排的这种情节”。启功论曹雪芹和《红楼梦》———人道主义。
北师大钟敬文先生为启功题诗:“诗思清深诗语隽,文衡史鉴尽菁华。先生自富千秋业,世论徒将墨法夸。”

■一拳之石取其坚 一勺之水取其净
启功独特的艺术造诣、学术研究、人生领悟出于自然。这个“自然”,一是真性情的流露,一是自然的规律和法则。
启功诗云:“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少谈汉魏怕徒劳,简牍摩挲未几遭。岂独甘卑爱唐宋,半生师笔不师刀。”学书为什么不喜北碑而喜唐摹,因为用刀雕刻的效果与用毛笔所写的效果不同,勉强用毛笔去摹仿刀刃的效果,必致矫揉造作,毫不自然。启功今年发表的《读〈论语〉献疑》,解释“五十以学《易》”,是孔子老年追述学《易》的年龄,“我五十岁学《易》”,而不是像古人所说的四十多岁时希望“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因为“未到老年或有重病时,不易发出生命长不了的感叹”。解释“绘事后素”就是“绘事后于素”,从绘画得先有素色的缯帛的道理,说明孔子肯定礼的出现后于人们的天然本质。
启功说:“今之汉语,犹古之汉语也。”他认为古汉语的一些问题,并非古代文人的生造,而是可以用一般道理说明的。他论诗文声律“平平仄仄”的“平仄竿”,就是从火车蒸汽机的喘气和人的喘息得到启发。火车“突突”、“突突”的声音,一前一后,一轻一重,诗的平仄问题也是“平平”、“仄仄”,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他请教作曲家乔东君先生,乔先生说火车的响声本无所谓两个一组,也无所谓轻重,都是心理印象。心理印象有生理基础。人的喘息也不可能一高一低,而是两高两低才能缓过气来。启先生于是找到“平仄像一根竹竿”的规律,汉字的音节平平仄仄相间重叠,人才能喘过气来。可见格律诗的韵律是根于生理自然的。
启功把自己卧室兼书房取名“坚净居”。“坚净居”来自他的一方古砚铭:
“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石与水为自然造化,坚与净皆出于天性。先生诗云:“笔随意到平生乐,语自天成任所遭。”审美归于自然,诗书出于天成,学问求于平常事理,操行守于坚净。
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启功之道:微且朴。一切平凡自然。

启功先生的坚与净
启功先生是我所崇拜的一位长者,而且我从不讳言这种崇拜。“崇拜”这个词的分量很重,在我到了必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的年纪之后,我几乎没有用过它,但用在启功先生身上我却毫不犹豫。是因为他那卓尔不群、隽永洒脱的法书吗?还是因为他那无所不容、博大精深的学问?要我说,这些都是令人钦佩甚至尊敬的,但还不足以构成崇拜的理由。我之崇拜启功先生,完全是因为他特有的人格魅力:谦和慈祥、淡泊名利、虚怀若谷、包容无际。当我思念启功先生的时候,我首先想起的不是他的学问或法书,而恰恰是他的为人。在我的心目中,启功先生近乎完人。
启功先生有一方古砚,上有铭文曰:“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启先生把自己小小的卧室兼书房命名为“坚净居”,自号为“坚净翁”。十几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则铭文时,我只是把它当作启先生的自勉之词;随着这些年来对启先生了解的加深,我才真切地体会到,“坚”、“净”二字不正是先生一生为人的真实写照么?
先说“坚”吧。坚者,坚固、坚定、坚决、坚韧。在人们的印象里,启功先生是一位非常幽默、随和、谦逊的老人,似乎柔的成分更多一些。这是一点都不错的,只要接触过先生的人,都会被他的平易近人、彬彬有礼所感动。不过在我看来,启先生性格中“刚”的成分也不少。先生平素为人谦和,待人热情,却从不随波逐流、随声附和。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他要较起真来,谁也奈何不得。我就曾几次亲见过他较真的情形。比如,他对有人假冒他的书法表现得很超然,一笑了之;然而当他发现有人冒用他的名字进行古书画鉴定,并在赝品上以他的名义题字落款时,先生却非常气愤。他特地将我召去,让我在报上为其发表声明:从今以后,启功不再为任何个人鉴定字画真伪,不再为任何个人收藏的古字画题签。他严肃地说:“我对这种行为必须讲话,这与造我的假字不同,这是以我的名义欺诈别人,对这种犯罪行为,我要保留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声明发表后,启先生的许多朋友都不相信他能做到,因为他们知道启先生为人随和,好说话,轻易不会驳人家的面子。可是先生真的是说到做到了,留下文物鉴定界的一则佳话。此事过去已有十年,我至今还能回想起当时启功先生严肃而又焦急的神情。

启功先生的法书名满天下,求字的人趋之若鹜。菩萨心肠的启先生很少拒绝别人,几乎有求必应。不过碰上话不投机的,即使对方许以重金,启先生也不肯假以辞色。曾经有商人请启先生题写匾额,为先生所拒。旁人怪启先生不给面子,启先生说:我对他还算客气的。这个人没有诚意,我今天就是要教教他什么叫诚意。有某人为了巴结上司而向启功先生求字,并拿上司来要挟先生,被先生赶出门外。其实,启先生写字,从不为自己谋取利益,所得的报酬大多捐给了奖学助学基金。他所以跟这些人较真,就是因为看不起他们的为人。启先生在给人题字时,首先总要问一句“要简体还是繁体”?他这是尊重别人的习惯。但凡是给书刊或牌匾题字时,他必定写简体字。有人问他是不是爱写简体字,他正色道:“这不是爱写不爱写、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汉字规范化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法律规定的我就得执行。”
再说“净”。净者,清洁、纯净,不含杂质。据说有一本写启功先生的书,名叫《静谧的河流》,可惜我没有见过。这个名字真好,形象地概括了先生的神韵。先生不是巍巍高山,耸立云端;也不是滔滔大海,汹涌澎湃;他就是一条静谧的河流——宁静平和、清澈见底。他心地纯净,不掺杂念,置生死于度外,视名利如鸿毛。前些年,他用卖字画的钱设立了一个“奖学助学基金”,却不用自己的名义,而是用他恩师陈垣(励耘)的名义;他不计报酬为别人创作了很多书画作品,还多次捐资希望工程,赞助失学儿童,而他本人始终过着粗茶淡饭、布衣土鞋的简朴生活。

先生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很多人都想见他一面,有的人在见面之后(有的甚至根本就没有见过面)还要写出一篇两篇文章发表出来,其中一些文章有不少失实之处。对此,启功先生一贯相当达观,毫不在意,“开门撒手逐风飞,由人顶礼由人骂。”但是对于为他写作传记一事,他却是一直坚决反对。他曾自述“自愧才庸无善恶,兢兢岂为计流芳。”他不图虚名,对于人们奉赠给他的这“家”那“家”,他一概不承认,只认定自己是一名教师。他幽默地说:“我只有一个家,就是师大小红楼的这个家。”他自己自然是不肯写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温习烦恼干什么”;那让别人写呢?他又不同意。我曾经几次撺掇过此事,有一次又提起这个话题,启先生急了:“我肚子里的那点东西,都是东抓一把西抓一把抓来的,别人掏不出来,他怎么写呀?”他还举了一个女作者的例子来说服我。听了先生的一席话,我体会到先生绝不是自谦,他是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的。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至今我没有听说过有谁在写启功传记。有一段时间,人们传说启功自称“大熊猫”,说他因为身体欠安,闭门养病,奈何访客不断,不胜其烦,就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大熊猫病了,谢绝参观!”从此得了一个“大熊猫”的雅号。这笑话传得久了,很多人都信以为真。有一次启先生郑重其事地请我为他“辟谣”:“外面有人说,启功自称大熊猫,那都是别人误传。”“其实我写的是:‘启功冬眠,谢绝参观。敲门推户,罚一元钱。’”启先生说:“我还有自知之明,哪敢自称国宝呢?”这件事在启先生虽然是半开玩笑,从中也可看出他的认真和谦虚。

提起先生的身世,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皇族后裔,他的祖先是雍正的儿子、乾隆的弟弟,他的全名为爱新觉罗·启功。但他从不以这样显赫的家族自矜,在所有的书画、著作、文章和书信中,从未用过“爱新觉罗”这个姓。他说:“本人姓启名功字元白,不吃祖宗饭,不当‘八旗子弟’,靠自己的本领谋生。”他认为,爱新觉罗作为一个姓,它的辱也罢,荣也罢,完全要听政治的摆布,这有什么好夸耀的呢?何必还抱着它津津乐道呢?有一次,他的族人想以爱新觉罗家族的名义开一个书画展,邀请启功参加。启功对这样的名义不感兴趣,就写了两首诗,委婉拒绝,诗题为《族人作书画,犹以姓氏相矜,征书同展,拈此辞之,二首》:
闻道乌衣燕,新雏话旧家。谁知王逸少,曾不署琅琊。
半臂残袍袖,何堪共作场。不须呼鲍老,久已自郎当。
虽然知道这两首诗肯定会得罪人,但他还是以这种方式表达了他的真实想法。当一些人千方百计要往显赫家族上攀、试图沾点“贵族”气的时候,身为皇族后裔的启功先生却对以姓氏为荣的现象不以为然,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平常人,真是至真、至纯、至净!
我特别喜欢启功先生写的一副对联:“能与诸贤齐品目,不将世故系情怀。”我以为,这是对“坚”、“净”二字最好的注解。启功先生刚正不阿,不亏操守,高尚的品德为人称颂;他胸襟旷达,淡泊名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用“坚”、“净”二字来概括他的性格、操守、志趣乃至整个精神世界,真是太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