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情深缘浅 下载:苏东坡,一辈子没完没了犯小人的文学大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2:31:54

“城东不斗少年鸡”


    这是苏东坡的一句诗,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老子不想奉陪你们,懒得跟你们这班小人玩了。”当然,这是对大师的妄议,但他用了“少年鸡”这个典故,百分百地含有这层意思,谅不会错。

    试想,一位诗人,被小人陷害,扣他一个“以诗忤上”的骇人罪名,在大狱里关了一百三十天,最后,“摘帽”,或者“改正”,终于获释,走出牢门。可以设想,汴京城的拂面清风,灌汤包的扑鼻香味,马上就要过大年的愉悦气氛,以及他的追星族蜂拥而至的热烈拥趸,能不令他食指大动吗?能不令他诗兴大发吗?于是,就有了以上为题的诗句。

    宋亡后,政府南迁,汴京文档,散失民间,幸亏南宋的朋九万这位有心人,悉力搜罗收集,我们才得以看到苏东坡收审刑供的实录。由于元丰二年(1079)的这桩文字狱案,是由御史们发起的,而乌台是都城开封御史衙门所在地,于是这本小册子遂名之曰《乌台诗案》,版行于世。这样,我们也就得知苏轼笔下的“少年鸡”为:一,监察御史里行何大正,二,监察御史里行舒,三,国子博士李宜之,四,御史中丞李定。还有五,那位著《梦溪笔谈》的翰林学士沈括,至少在这次案件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后人在阅读大师的时候,也会在夹缝中看到这些小人的名姓,时过境迁,这些曾经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整人狂,像蠹鱼一样,干瘪得只剩一层皮。我估计,后来的整人狂,命运未必会更好。所有制造文字狱的小人,都会被钉在了文学史的耻辱一页上,任人哂笑。

    但我更钦敬诗人的一点,因诗入狱的他,出狱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先做出两首诗来,宣泄心头这股鸟气,敢于向自古而今,入狱只许规规矩矩,出狱不准乱说乱动的法则挑战。这胆识,这器度,值得为之鞠一大躬。

    苏轼一生,可谓坎坷,中国历史上的文人,不幸者也算多了,但如东坡先生这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冷忽热,忽喜忽忧者,还真是比较少的。他的境遇是从神宗熙宁二年(1069),另一个同等量级的大文人王安石,从金陵来到汴京任神宗相那刻开始,便倒霉,而且一直倒霉到徽宗元符三年(1101)死时为止,一倒就是三十二年。比起我们这干当了二十二年“右派”的作家诗人来说,大师的不幸可谓甚焉。然而如此,一辈子犯小人,一辈子在不幸当中,一辈子在他们的折磨下为文求生的苏轼,所留存下来的不朽,却是我们永远望洋兴叹,瞠乎其后的。在他所创造的文学世界里,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我们连给大师拾鞋的资格都不配。


    但是,苏轼是文学家,也是政治家,他把他的文学,他的政治,和这个国家,这块土地,以及这块土地上的黎民百姓,联系在一起,这也是中国自有文学以来,自有诗人作家以来,从跳汨罗江的屈原开始,就在血管里流动着这种忧国忧民的基因。当我们回过头去,历数苏轼的倒霉史,会发现,他在政治上总是采取“右”的立场,更多是为人民大众着想,因此,才受到过激势力的清算、排挤、镇压和处置的。


这也是所有正直文人不得好果子吃的原因。


    其实,变法之初,苏轼在政坛上,与王安石并不是旗鼓相当的。如果,王安石只是一位政治家,作为文学家的苏轼,日子也许好过一些。如果,王安石是政治家,又是文学家,也无妨的,只要在文学的量级上略胜苏轼一筹的话,大师的麻烦会有,也许不至于这样一路倒霉下去。


    但王安石之所以十分在乎他,百倍提防他,想方设法压制他,用尽心机排斥他,我认为,是文人的嫉妒心理,使得这位权臣,不但将苏轼视为变法之敌,更视为文学之敌。一直到最后,他下台了,他的余党,他的精神上的徒子徒孙,还搞了一次文字狱,想借神宗的手,要砍掉他的脑袋。所以,文人相轻,只是斗斗嘴皮子的事情,而文人相嫉,就很难预料会演变到什么地步了。


    说实在的,“乌台诗案”中的打手舒、李定之流,在王安石如日中天的时候,不过如时下文坛上那些立足未稳,探头探脑,乱抱粗腿,见神磕头的小玩闹而已。但别忘了,舒是一个擅长小令的词家,李定也是与作《梦溪笔谈》的沈括,经常唱和的诗友,也是冠盖斯文,骚人墨客之流,求名之心,争胜之意,对于名震海内外的苏轼,那由嫉而恨,由恨而整的感情,与王安石是一脉相承的。


    这一次是这四位其实也一把胡子的“少年鸡”,加上那似乎不应是小人的沈括,联手起来,要除掉这位大师。他们急了,要是这棵大树长到顶天而立的地步,还有他们的活路吗?小文人要算计起大文人来,那绝对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将刀一直攮到心窝里,使其立即毙命的。


幸好,宋神宗赵顼,还算清醒,刀是举起来了,但没有落下来。


    要是换个皇帝试试,苏东坡早就没命了。所以,在《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之一中,这位出狱的乐观主义者,如此写道:


百日归期恰及春,余年乐事最关身。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吵人。却对酒杯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在中国文祸史上,乌台诗案,是唯一以喜剧收场的文字狱诬陷。如果,那些小人得手,如果,神宗真的被激怒,如果,中国文学没有了苏东坡的话,这座壮丽的文学华厦真有坍了一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