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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染

  《花冠病毒》 毕淑敏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2-2-1第一版

  象象/缩写

  20NN年3月3日，中国燕市召开市长紧急办公会议。一种来历不明的病原体强烈袭击燕市，初步命名为花冠病毒。主要症状是发烧、咳嗽、血痰、腹泻、全身各系统崩溃。没有针对这种病毒的特效药，3月1日，燕市死亡35人，3月2日达到101人。

  紧急办公会议之后，燕市抗疫指挥部对外正式发布：本市3月2日死于花冠病毒感染的人数是25人。

  1

  出征前夜

  初春的燕市，大街上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选择龟缩在家里。罗纬芝突然接到文艺家协会的电话，通知她作为一名有医学和心理学背景的作家，参加特别采访团，亲临一线部门采访。“明天早上有车来接您，直奔抗疫指挥部，此后再不能回家，将处于持续隔离状态。”通知人又说，如果罗纬芝在30分钟内没有回复不去的电话，那么一小时后电视台将播出特采团这条新闻。

  罗纬芝的母亲身患癌症，但母亲坚持让女儿到一线去。放下电话第30分钟，她说“妈妈，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傍晚，电话再次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罗小姐，您不认识我，我叫李元，有重要的事需要和您面谈。”男子的话语中有不可抗拒的磁力。罗纬芝下楼，与李元在小区花园里见了面。

  李元说明来意，“我刚刚在电视里看到新闻，知道你明天要去一线。我是一名化学家，需要病毒株，就是刚从病人体内分离出来的第一代病毒。它是做药品试验最宝贵的材料，毒株接触的范围控制极严，得到毒株就可能研制出制伏它的药品，从这个意义上说，毒株就是济世莲花，也含着巨大商机。但你要相信我……”

  “你是要我窃取毒株吗？我认识你还没有五分钟，怎么知道你不是发病毒财的人呢？你不觉得要求太过分了吗？我要回家了。”罗纬芝说。 李元无话可说，垂下英俊的头。然后伸出手，说送她几样东西。“这是保存毒株的装置。如果你还是会想起在地狱里种下一朵莲花，我怕你找不到花盆。还有，这只小蓝瓶的白药粉，万一你在那边出现感染症状，请在第一时间服下这些药粉。它是我们研究的初步成果，可以救你。记住，只要吃一个黄米大小就足够了，一天之内最多吃两次。”

  灯光洒在李元身上，罗纬芝看到他的身体像一株11月的白桦，干净、笔直、孤独。她接过东西，无声地点点头。

  2

  命名者的遗物

  抗疫总指挥部设在古代某王府中。总指挥袁再春头发雪白，身材高瘦，穿医生工作衣，快速走来的时候衣襟翻飞，像一只雪白的大鹏鸟。袁总对特采团只说了两句话：第一戒握手，第二这里是C区只能采访内部，不准乱说乱走。在袁总部署下，燕市各区域划分了不同的级别。

  A级：收留极危重花冠病毒感染者直至死亡病人尸体之地，如传染病院、殡仪馆、火葬场；B级：所有收治病人的医院；C级：有可能被花冠病毒污染的区域；0级：目前没有得病的居民区。

  几天后，特采团获准参加院长联席例会。各位院长一一报出死亡人数，并通过了对外公布的数字。罗纬芝们个个惊悚，原来这是一个数字游戏。会议结束，她问袁总，“你们，如果数字差异越来越大，怎么办？”袁再春面无表情地说，“数字的存在就代表希望，如果最后包括了我们所有人，那这个数字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花冠病毒是由燕市首席病理解剖学家于增风教授命名的。罗纬芝阅读了于增风的报告：我确认这是一种崭新的病毒。它有一些镂空花装饰在周遭，好像一顶花冠，精巧、对称、美丽。罗纬芝非常想见到这位既感性又理性的医学专家，多次向袁总提出要电话采访身在A区的于增风。

  “你跟我来，我们一起去见他吧。”这一天袁总终于答应。原来于增风就在王府，罗纬芝很高兴。走到袁总住处，他停下脚步说，“于增风是我的学生，你再也见不到他，他在解剖病理标本的时候被感染，以身殉职。这个消息一定要保密，大家以为于增风还在前线。”

  进了房间，袁总拿出一个纸盒子交给她，是于增风在病危时托人带给他的有关病毒研究的资料，罗纬芝含泪接过。

  这一天的例会是电话会议，死亡数字突飞猛进，24小时内突破二百。照这样的速度，全市医院三天后全满，死尸就可能上街。全市火化能力已达极限，而每一个死者都是瘟疫之源。当务之急是日夜增加的尸体安放在哪里？

  与会者全都束手无策，此时罗纬芝提出改造燕市郊外一个大型酒窖，可以冻结存放上万具尸体。罗纬芝散会后回到居住的207房间，迅速打开于增风留下的珍贵文字——

  ……我要找到它是从哪里来的。在北极，科学家曾从冰川中钻取出了一根冰芯，在对它研究时，一种不明微生物突然出现在显微镜下。科学家们最后认定，在冰川里面发现存活近14万年的病毒毒株。人类无法抗击史前病毒的复出……可是我要永远地睡去了，我等着你们征服花冠病毒的喜讯……那个东西……你不要打开……你会后悔的……

  那个东西？于增风还留下了遗物！罗纬芝看完绝笔已是万千心事。她觉得那个东西一定还在袁总手里，经过反复纠缠，袁再春面无表情地说，“姑娘，这是你咎由自取。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立即报告我。”他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白纱布包交给她，“这就是于增风的遗物，我还没有打开过。”

  3

  病毒感染

  一层又一层，好像千层饼。最后一层里面用病历纸粘连起一个信封，这是于增风最后能得到的纸张了。罗纬芝的手颤抖着，打开因为层层消毒已变成蝉翼般的纸片，又看到了于增风的笔迹——

  我要把最后的秘密告知你。早春时，有一个环保组织在燕市公园举行环保秀。他们用采自喜马拉雅山的冰川水，制作了一个巨大的冰地球。当太阳出来后，冰地球开始融化。一个名叫田麟的十岁男孩，用手摸了一下冰川水，还说很凉很舒服。之后十天，田麟开始发病并迅速恶化，很快死亡。

  如果你有幸（也许是你的不幸），看到这封遗书，你要做以下几件事：第一请你找到冰川水，我猜测那里面有最初的花冠病毒；第二把我这封信，放在水里浸泡一下。用一小块纸就可以……

  罗纬芝看到这里好生奇怪，第一件事马上做不到，她可以做第二件。她在没有字的纸上撕下一小条，拿来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倒进矿泉水，把那一小片纸放进去，等待着奇迹发生。

  十分钟后，纸片融化，水已混浊，罗纬芝凑近杯子闻不到任何气味，又拿在手上死劲摇晃，也无变化。她只好再去看于增风在那张纸背面还写着一些什么。

  我猜你没有看完我写的字，就去做试验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要告诉你，你已经近距离感染了花冠病毒。你将会发病。在你马上要去消毒之后，请把那杯水煮开。它们来自冰川，对高温没有抵抗力……

  罗纬芝犹如雷击。天哪！她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凭她怎样冰雪聪明，也想不到于增风的遗物居然是活着的花冠病毒。这个于增风要是真像袁总说过的那样是个疯魔，怎么办？她唯一的希望是信中的病毒经过医院消毒已经死了。她也不能向特采团和袁总报告，一报告马上就要隔离到A区，那就是真得死了，如何使得！

  罗纬芝一夜不能睡，第二天照常参加例会。她问袁总可否采访于增风的家人？袁总对她讲了一个故事。二十多年前，于增风有一个同学女友萧霓雪，结果女生怀孕了想打胎，这在医学院很容易办到，但于增风坚决不同意。于是萧霓雪借外地实习的机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又丢弃了。大怒的于增风便把萧告上法庭，说她预谋杀人。后来因无证据此案不了了之，于增风从此独身。

  原来于增风是这样一个人，那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了。罗纬芝再不敢心存侥幸。到了晚上，忽然胸口一阵剧痛， 咕噜一下，像一条小鱼跳出喉咙，滑落手心，一团半透明的痰液中，一条明艳的血丝，美丽得触目惊心。罗纬芝确定已感染花冠病毒，可怕的诅咒已经应验。

  第二天早上她开始发烧、咳嗽，向采访团请了假，理由是“妇女病”。袁总听说罗纬芝因病请假，立即来看她。罗纬芝只得告诉真情，“于医生为了让更多的人投身到研究病毒队伍中，在遗物中做了手脚，我近距离接触过，可能已经感染。”

  袁总伸出手轻轻拍拍罗的肩膀，“不要悲观。悲观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身体丧失抵抗力。你要记住了。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正在试验各种方法，你要有信心。”

  袁再春走后，罗纬芝一步步挪到卫生间，刚才突发一阵刀绞般的腹痛让粪便溺在了裤子里。又是尖锐的腹痛，她清楚地看到马桶里的排泄物像米汤一样，因为内里有极细小的肠腔组织碎片。

  罗纬芝脸色煞白。她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是死在王府的园子里，还是死在传染病院？

  4

  神奇“白娘子”

  罗纬芝听从袁总安排抽血化验后呕吐不止，袁总送来所有的药都无效。在奄奄一息之际，她用尽力气，在行李箱里找到了李元交给她的蓝色小瓶。死马当做活马医，她把药粉一半倒入杯子，半杯温水一饮而尽。她爬上床，“我就要死了……”

  一天一夜，袁总多次打电话到207房间无人接听。他去探望，门喊不开，调来房间监控录像，只看到罗纬芝睡在床上毫无动静。

  等到罗纬芝睁开眼睛，已是20个小时之后。胸腹不疼，身体不烧，无痰、不咳……是谁在睡梦中救她回来？只有李元那瓶药是惊天逆转的关键之物。在此后几日内，她又收到李元托人带来的蓝瓶白药。而此时她的第一次验血报告是花冠病毒高度感染，仅数日后再次验血，居然全面好转，基本复元。

  “这是瘟疫暴发以来最完美的一组血单，”袁再春极其惊讶，他说，“现在你自由了。你身上有丰富的抗毒血清，花冠病毒是你手下败将。具有这种能量的，你是第一人。”

  罗纬芝获准回家探望病中的母亲，得知消息的李元已在她家楼下等候。一表人才的小伙子迎风伫立，两个人就在路边长椅上说起一切经过。“天啦，姐姐！你吃了五倍的剂量！这情况非常重要，我要向导师汇报。”“你的导师是谁？”“我最敬重的人，指导全部研究。”“请转告你的导师，这个药真的很灵，请他赶紧救黎民百姓。”“我们还需要毒株试验……”罗纬芝答应回去想办法搜集，两人商定，以后李元在罗家等候指挥部规定时间的家属通话，并约定暗语：蓝瓶药粉为盗仙草的“白娘子”，毒株为“法海”。

  分手时，李元送了一个海盗吊坠小礼物，他说“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希望我能以某种方式和你在一起。”

  5

  生命的元素

  袁再春终于批准罗纬芝进入酒窖尸库查看第一手资料，如花冠病毒致死宿主后是否依然存活并保持毒性等等，但尸库中上千具尸体聚集后的变异情况无人知晓，罗纬芝将再次面临死亡的危险。但罗纬芝冒死请战。“人类和病毒必有一战。我不反悔。”

  随着最后一道密闭门的开启，罗纬芝站在了尸窖中心处。突然她看到尸体袋里的人都大睁着眼睛，眼白像石灰，手脚蜷曲，表情恐怖。罗纬芝惊诧莫名，她不知道花冠病毒感染者是死不瞑目的！

  回到王府后，她把毒株分出一部分送给李元，大部分交给了袁再春。数日后，袁再春突发心脏病死亡。抗疫指挥部委派了新的指挥官谢耕农，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散了特别采访团。

  已经是夏天了。市长陈宇雄五岁的小孙子陈天果，突然出现花冠病毒感染症状。在孩子奄奄一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时，李元主动请战，在给孩子吃药之后仍不见好转的紧急关头，李元找来罗纬芝，抽取她的血输给孩子，救回了小天果。

  救活了市长的孙子，李元得以进入抗疫指挥部试验他们的新药。自然界的元素一共有92种，而“白娘子”就是灵芝仙草中最核心的抗病物质——元素“锗”。它的神奇在于可以极大强化人体免疫系统，抵抗细菌侵犯并抑制病症恶化。花冠病毒来自远古，现今所有药物失灵，只有依靠免疫系统制造抗体，“锗”就在这个环节上发挥起死回生的作用。

  这一次，轮到罗纬芝来送李元。“我出虎穴你又去了，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李元说，“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那时我还不知道是爱情，只是你一走，我的心就透个窟窿。”罗纬芝感觉此行凶多吉少，她心酸地说“你送我时还是陌路人，现在，我们是亲人啊。”

  李元轻轻揽着她，用亲吻吸干她的泪，悄声说：“我们的媒人是病毒。”

  第18天早晨，罗纬芝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我是李元家的人。非常难过，李元已于昨夜11时病逝。他是对着一个女孩吸痰抢救后感染大量病毒，很快过世……指挥部不准我们去，只有请你代表我们去看他……”罗纬芝已经天旋地转，掉落了电话筒。

  由于李元的去世，政府与这个民间组织的抗疫机构失去联络。在紧急情况下，燕市发布“人民榜”，广招天下有识之士，共同抗御花冠病毒。

  来揭榜的是两个女人，罗纬芝和詹婉英。罗纬芝要求用自己的血救人，她觉得死已不足惜，只想追随李元而去。那么詹婉英是谁？她大约60岁左右，额头上一缕白发如雪，只听她缓缓地自我介绍：“我是李元的导师。”

  石破天惊。

  詹婉英要求政府提供纯度极高的元素锗，她领导的团队将全力以赴控制疫情。然后她说要带小罗姑娘去见一个人。

  郊外一所洁净的小院落，是詹婉英团队的工作地点。落座客厅后，詹婉英说“李元到传染病院去，除了治病，还想去尸体窖看自己的生父于增风”。罗纬芝大惊，“您，您怎么知道的？”

  詹婉英说，“我就是萧霓雪。”罗纬芝已受过太多刺激，然而所有的恐吓都不如此刻骇然。她战战兢兢地问：“你是李元的生母？”“是的。”

  詹婉英回忆往事，当年她不仅生下了孩子，并且是双胞胎，两个男孩。为了报复于增风在她怀孕后不接电话不见她，因为他说在攻关关键时刻，她决定永远不让于增风见到孩子。把他们分别送给两户人家抚养长大，但她一直关注着孩子们的成长。后来她成立了研究生物化学的公司，便把两个孩子邀请来任职并亲自指导他们。

  “当于增风死讯传来时，我这才发现，这个男人在我心中无可替代。我没让他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个错误永远无法挽回了……在李元出发的前夜，我把父母的秘密告诉了他们，并叫李元有机会去找生父，在他面前鞠个躬。没想到李元弟弟凌念非常激动，他坚决要求自己去见生父，要哥哥把这个机会让给他，所以，请你去尸体窖看的那个人，并不是李元……”

  “你，你是说，李元还活着？”罗纬芝泪如雨下。

  “是的，孩子，他叫凌念了。”

  ■书边杂识

  那几乎是一种

  美妙的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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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宁

  读完，稍稍有一些失落。

  因为，原本以为小说会拥有一个奇幻的结尾——至少，像小说以奇幻的方式起首那样。

  “你让我窃取花冠病毒，还说它是莲花/你是谁？中情局？克格勃？抑或摩萨德？”

  而毕淑敏老师给出的这个结局，充满着“背叛爱情”、“一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复仇啊复仇”等等桥段，未免，带点儿韩剧的小悲怆。

  或许，踏上奇幻的写作之旅，本身就是一次脱缰的过程，撒欢的过程，终点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沿途所一一呈现的迷离场景。

  毕淑敏说，她愿将这部小说归入科幻小说范畴，“只是不知道人家领域要不要我”。

  写成科幻小说！

  对于一名年过五旬的作家来说，这已经够勇敢的了——要知道，她所要面对的近年来那些迷恋科幻题材的对象们，他们都是被什么喂养大的吗？对他们来说，“星球大战”早已老掉牙了，从日本单机游戏衍生而来的好莱坞系列电影《生化危机》，再不更迭出新的玩意儿，也要被淡忘了。

  选择科幻题材的写作，无疑是一场博弈，是想象力虐杀另一个想象力，但凡你写得稍逊一筹，都会有更巨大的、飞得更高远的翅膀将你覆盖，你只能成为更高级别的想象力羽翼下的一小块阴影。

  想象力本身是多么捉摸不透、无边无际、辽阔壮美的一件事啊。

  但毕淑敏的文笔很美，那些字眼、那些由字眼所构成的句子、篇章，带有旖旎的色彩。她这一次所表达的文字有着银河般的光泽，这些，也足以令这部小说可以轻轻地飞起来，那几乎是一种美妙的晕眩。

  ——谢谢您的阅读

  编者

  一座学习型城市和她的读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