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门死亡阴影 网页:完美的爱,不完美的关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03:50:03

  《完美的爱,不完美的关系》

  被爱拥抱

  被爱拥抱戴维本身糅合许多有趣的特质:年约四十,是位颇具魅力的男士,非常渴望坦诚直接地接触异性和性,但他也活在创伤的阴影之下。他有生以来有一大串情史,却都维持不了多久。他要找条件不错的女子根本就不成问题,然而故事总是大同小异:他最后不是挑三拣四,把她们赶跑,就是向后撤,直到她们知难而退。他想爱想疯了,他承认回顾一生中和他分手的女人,有好几个都会是很好的终生伴侣,但在当时,他总可以找到理由不满意对方,然后抽身。他来接受心理治疗,想弄清楚他的爱情生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六个月之前,他开始了一段新的爱情关系,他爱这位女子远比以前的经验来得更狂野、强烈,他们感情十分契合,谈话异常投机,性关系也极为协调,但到了某一地步,他抽出身来,和林恩一刀两断,因为他无法信任她,害怕她会伤他伤得太深。在我们刚开始的几次咨询中,戴维总在谈论林恩,谈她如何不值得信任,但我最终将焦点转移到他个人的内心。他成长过程中,母亲是一个飘忽不定、抑郁、长时间不在孩子身边的人,即使在家,也很少对孩子付出感情,无论戴维怎么做——从生气到退缩——都赢不来他想要的关注和爱,结果他根本不相信爱是与他有份的,或是做他自己仍可以得到爱。他必须让女人另眼相看来证明自我价值,同时又埋怨她们害他非这样做不可。戴维的魅力外表之下,有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怨气暗潮汹涌,但是不会形诸于外,因为在他家里,愤怒是罪大恶极,所以就转变为排斥,因此他表现愤怒的方式就是谁近身就推开谁。基本上他在对所有喜欢他的异性说:“走开,我不相信你会对我感兴趣,我不相信我会吸引你,因为你不会真的爱我。”他不信任林恩的感觉,回荡在他整个过去生命的长廊中,他一生从未感受到充分被爱、被拥抱。戴维向我咨询了几周,努力了解并处理自己的创伤之后,又恢复了对林恩的兴趣,虽然感觉有一点危险,但还是想再约她。当他想到这些时,一个美好时刻乍现,他抬头,有如凝视天堂,近乎文绉绉地问:“就是这样吗?你爱一个人,把自己打开,感到有点任人宰割,你让他们进到心里来,于是他们变得非常重要,然后他们爱怎样就怎样——走掉、伤害你、对你说谎——你就没辙了,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戴维直率的话触动了我的心弦,在我心头产生共鸣,他提到的事让我联想到自己的经验,不禁对他会心一笑。我想到当你真心想和他人深层契合,当热情自内心深处涌出,如同无法驾驭的波涛,就这样把你冲撞开来,你不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涌动,也不能控制对方的反应。我想到自己也曾有那样原始、直接的经验,以及随之而来的害怕、想保护自己的本能。“当我对一个人敞得这么开,真的感受到那种深度和力度,”戴维继续说,“我知道这就是我真正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的,这就是生命力的所在。”他是说爱的力量一路引领我们,直到濒临投降的甜蜜边缘,让我们敞开心怀,不想脚踩刹车,“但感觉那么危险,好像会丢掉老命一样”。戴维踩在剃刀边缘,拿不定主意是不再抗拒林恩的吸引力——但感觉风险重重,还是靠后站稳当些。我问他:“如果你在这份爱情关系中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你想拥有什么呢?”从他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听起来蛮悲哀的:“我不知道。”我鼓励他把问题放在心中好好酝酿一下,注视内在,让答案从内心深处流出来。停了一会儿,他说:“我希望我能信任她,而且知道自己真正被爱着。”话才出口,他马上澄清,“这个要求大概太过分了。”我问:“如果感到这样被爱,会是什么样子,会带给你什么?”这次他停顿得更久了,然后说:“感觉被接纳,人家珍视我之为我。”我下一个问题是:“如果你感觉被接纳、受珍视,会带给你什么?”更久之后,他幽幽地说:“我厌倦了分离和孤独,我真想和人灵犀相通……”戴维常提到一再生起的孤绝,好似在这世界上迷了路,找不到归属。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承认渴望灵犀相通。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还在翻搅,我请他继续追查这个问题,就问他灵犀相通的感觉会带给他什么。这次的答案倒是出来得很快,他想都没想就说:“一种归属的感觉,就像有人珍爱真实的我——虽然我不太确定那会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知道,我从没经历过。”说完这席话,戴维脸色红赧起来,我知道他迈出了多大的一步。我们又继续谈了一会儿,我承认要男性辨识出他渴望归属和珍爱有多困难,尤其在另一位男性面前承认,的确更属少见,因为更容易受到责难。戴维在我脸上搜寻不屑的神色,我便让他知道我充分了解他,也感激他和我分享这些。我们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在咀嚼着他坦承渴望被爱是什么感觉。

  我有一点想在这里停下来,剩下的交给他处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感觉有些东西需要进一步探索。我确定他可以继续了,于是说:“想象着被人珍爱,会给你内心带来什么,让你内在经验到什么。”他闭目一会儿,然后说:“它像被别人爱的臂弯拥抱着……事实上我现在可以感觉到一点点了。”戴维和我两个人同时明显地放松下来,戴维感受到温暖、澄澈、踏实充满了整个房间。戴维从孩提时代就觉得和家庭接不上轨,现在却愿意承认他需要归属、被珍爱、被搂在爱里,表明他在疗愈疏离感上跨出了重要的一大步。戴维坦率承认这些深刻的需要,正视它们的存在,等于正用温暖和开放将自己的经验拥起。这让他尝到被爱和接纳拥抱是什么滋味——这正是他找寻的。我们一路走来,我再一次想就这么结束。突然,毫无预警地,问题从我唇间迸出:“你是什么感觉——感觉那样被爱拥着?对你身体有什么影响?”这次答案呼之即出,因为戴维已经身在其中了:“像降落到地上,被大地拥起。我的胸部是温暖的,我的腹部是饱满的。”“你继续保持腹部和胸部的感觉,会有什么现象?”“很放松,内在有些东西放下了。”我鼓励他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放松,因为这是一种全新又强力的经验,应该让他的身体完全了解。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一种温暖的喜悦感传遍全身,好像渗入所有细胞。”当戴维正在体验让爱尽情流过他,我鼓励他继续浸润在这种全身的喜悦感里,然后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像什么——让爱从内在通过?”“像从天而降,然后安顿下来……像深度休息……像我整个人都在当下。”“现在不需要证明自己什么了。”“不,没什么要证明,我可以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探到了追寻的底层,他降落在唯一可以着陆的地方——他的本性,开放和温暖的境界,我们称其为爱、善、美。并且他从身体上感受到了,腹部饱满,内心开放。这是戴维最深的愿望:不必靠证明自己来赢得爱,而是可以放松安心地做他自己,重新跟生命中枢和内心取得联系。他一旦看到这一点,立即沐浴在深刻的平静中,他就安住那里——在自己之内,为自己存在,与自己同在。这是我们俩一起努力以来的重大转折点。戴维一生在孤绝的沙漠徘徊,终于发掘出一泓清澈的流泉,他可以从内心更坚固踏实的地方出发,用全新的方式去处理与林恩的关系。

  爱是扶持的环境在这次咨询中,最重要的时刻发生在戴维认识到自己深深需要被爱拥抱,而且尝到了被拥抱的滋味,让他能放松、放下、安顿自己。戴维不信任母亲,致使他一生害怕并怨恨女人。但在更深的层面,他的创伤显示他不信任生命,没有认识到他整个生命其实是被更广大的、值得信任的东西扶持着。我们需要的扶持,本质到底是什么?想想宇宙中所有事物都被更广大的事物扶持着,地球被虚空扶持着,这是围绕着它、让它自由自在移动并转动的环境;dna被细胞扶持,细胞被大些的组织和器官扶持;树叶被大树扶持,大树被地球扶持;成长中的孩子被家庭环境扶持。英国儿童精神分析师温尼科特(d.w.winnicott)将家庭定义为“扶持的环境”(holdingenvironment)——能支持儿童健康成长。除了对儿童很重要的身体扶持之外,温尼科特的扶持观念主要指家庭可以提供的良性的情绪环境。什么样的扶持对人类成长最重要?想象用手托起一只落巢的鸟宝宝,如果握得太紧,会压扁它;如果握得太松,它又会掉下地,所以你要用手做成摇篮圈起它,同时不要压得太用力。这就是扶持最重要的两方面:接触和空间。接触包括会见、了解、触碰、和谐、契合、照顾,儿童若有良性接触,较易发展自信、内在的自我支持、自我接纳。但仅有良性接触还不够,还要给儿童空间——做他们自己的空间。没有空间的接触,会非常具侵犯性,令人有狭室恐怖感,透不过气来。温尼科特强调让婴儿安住在他们自己的“非结构性存在”(unstructuredbeing)中,不要常常入侵。若父母不能提供这种空间感,儿童会觉得窒息、受制,然后他们会极力取悦父母,迁就父母的设计,于是与自己的生命断了联系。父母若不具侵犯性,而且认识、尊重孩子个人的节奏和需要,并尊重孩子的空间,不常侵扰孩子“自我运作”(going-on-being)(温尼科特的说法),便可以帮助孩子在自我中悠然安住。当然,如果这空间感未能和良性接触取得平衡,也会造成问题,孩子会觉得遭到遗弃。这样说来,爱大致会造成两类创伤,使人害怕亲密关系:父母若过多侵入,未能提供足够空间,孩子长大了会害怕亲密接触,以防被卷入、受控制、受操纵、遭妨害;父母若未能提供温暖的感情接触,孩子长大了会害怕遭弃、失落、匮乏。若害怕卷入纠葛,通常会导致人际关系的撤退;若害怕遭弃,会造成依附他人,当然这两类创伤也会显示为其他症状。许多人两类各占一点,造成“拉锯”的人际关系,对方开拔走人的话,他必穷追不舍;而当对方迎上前来,他反而缩头缩脑起来。

  父母一旦提供了足够的接触和空间,便创造出一个扶持的环境,滋养健康的身心成长和人际关系。在这种友善的环境中,儿童可以放胆去放松、放下、信任,并因而能够打开心轮,经验其细微的敏感性。扶持的这两个面向(接触和空间,规范步调和顺其自然)和爱的两种核心特质(温暖和开放)是相应的,是在我们的生命中本有的。温暖是我们天生的动力,自然想向外探伸、碰触、接触,想欢迎、拥抱、邀喜悦进来;开放是我们能够以温和、空阔的方式,顺其自然,允许他人显现他们的真实面目并接纳之,不去掌控或按照我们的意志任意揉捏他人,这种顺其自然是我们给予所爱之人最大的仁慈。开放加温暖,让我们认识、感谢每件事物和每个人最核心的本然之美——简言之,就是爱。虽然这两种特质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还是需要第一朵火花来点燃。对孩子来说,那朵火花就是知道自己被爱。孩子一旦感到真的被扶持着,也就是说,当父母给予温暖的接触和温柔的空间,让孩子做他们自己,他们就会觉得被爱。我们能感到被爱扶持,便可放下我们的防护盔甲,一如戴维的情形。这样我们才能学习放松,让爱流过我们,安住在我们敞开的内心中。

  第一章完美的爱,不完美的关系

  想靠别人获得喜悦,我溃不成军。——作者的诗如果说爱的纯然本质像太阳高挂在无云晴空,这清朗明亮的光,在人我关系的开始与结束两个时刻照射得特别耀眼。当小宝宝出生时,如此可爱的小生命可谓恩赐,你毫无保留、毫无要求、毫无评断地全心响应他;当你初次坠入情网,对方全然的美打开了你的心门,你既惊异又欢欣,一时之间,所有的爱如明亮的阳光倾力注下,你简直可以融化在喜悦中;同样的,当朋友或所爱之人面临死亡,你们之间的所有争吵或歪理都消失无踪了,你只剩下对他(她)的感谢,感谢他(她)在这世上和你共处的这一段短短的时日。只要人们把自我——一己的要求和算计——放到一边,相互完全开放,纯然、无条件的爱就遍洒大地。绝对之爱(absolutelove)不是我们得去——甚至可以——编造或杜撰的,当我们——对他人、对自己、对生命——完全开放,它就自然而然显现在我们身上。在与另外一个人的关系上,它显示为无私的关怀;在与我们自己的关系上,它表现为内在信心、自我接纳,让我们自内至外温暖起来;在与生命的关系上,它示现为安宁、感谢、生之喜悦。绝对之爱我们若从另一个人那里感受到这种开放和温暖,就得到了重要的养分:帮助我们体验自己的温暖和开放,让我们认识到天性中的美善。无条件之爱的光芒照醒了冬眠的心灵种子,助它们成熟,开花结果,使我们得以实现这一生独一无二的价值。若我们从他人处接受到纯粹之爱、关怀和赏识,便得到了最佳的祝福:纯粹之爱接受我之为我,让我们肯定自己。两个人若了解并欣赏彼此的真实面目,他们便分享着马丁·布伯(martinbuber)所谓“吾汝关联”(i-thourecognition)的时刻。布伯认为这种肯定提供了重要的确认:帮助我们了解并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最肯定的感觉其实还不是感觉被爱,而是我们以真实面目被爱。真实面目意味着我们的真实存在,绝对之爱就是对真实存在之爱。在我们的个性、痛苦、迷惑之下的更深层,是我们动态开放的真实面目,它在我们感觉安顿、稳妥、契入自己时才会出现。爱若扎根于此,便会毫无阻碍地流过我们,使我们对他人更加敞开。当两个人在毫无保留的境界中相遇,他们共享的是绝对之爱的完美时刻。然而,一个极重要的观点是:人的个性并非这绝对之爱的源头,相反的,绝对之爱超越我们的局限,从它最终极的源头照射我们。我们是这光热流过的通道,它在流过我们之时,也在我们内在找到了家,作为我们的内心本质(heart-essence)安住下来。我们和这种完美养分有亲近的血缘,它也是我们最深层的本质,我们的生命之血。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位小宝宝一出生就本能地急切寻求它,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要我们的天性。我们一旦认识了生命存在的价值和美妙,便可放松、放下、安住在自己之内。放松会带来开放;开放让我们对流过的生命透明无隐,像是一扇刚打开的窗户,清新的微风立即吹入室内,带来安宁的感觉、真实的力量,d.h.劳伦斯视这为“生命冲进我们”。马丁·布伯视“吾汝关联”的时刻为蜕去一层老旧、保护的皮,如同蝴蝶从蛹化现而出。我们一旦尝到纯粹、无条件之爱,会觉得做自己很好,活着也很好,我们想展翅高飞。这种生命力的河道汇流在我们身上时,将会生出无上的喜悦。这样一来,无条件之爱让我们安住在自己当中、安住在生命喜悦之流中,就如戴维·斯坦德尔-拉斯特兄弟(brotherdavidsteindl-rast)对这种深刻契合情形的描述:“一时之间,我们只是知道,一切都属于我们,因为我们属于一切。”

  这是人类之爱最伟大的价值,它引领我们进入比人类相对性更为广阔的境界,它在帮助我们契入内在发光发热的生命力之时,流露出美妙和力量,在那里,因为我们对生命完全率直无隐,我们便与生命本身合而为一。若生命属于你,你也属于生命,你便再也不会饥渴和恐惧,你感到生命有其基本的尊严和神圣,并不需要仰望别人的同意或认可,在这种生命深刻的和谐中,你了解到你没有负伤,从没受过伤,也不可能被伤害。这是人类生命存在的真义:绝对之爱帮助我们契入我们的真实面目,所以不可一日无它。相对之爱虽然人心是大爱流向世界的通道,这个心的通道却常常阻塞——由于不知道我们被爱而产生紧张不安、防御的行为模式。结果,我们虽偶尝短暂、喜悦的灵犀相通,但爱天赋的真诚开放却难以完全渗入我们的人际关系。的确,两个人愈敞开,障碍——他们最深最暗的创伤、绝望和不信任、最直接的情绪引爆点——就愈容易浮出水面,就像太阳的温暖刺激地球释放湿气而产生云朵,纯粹开放的爱会启动我们情绪创伤的积云,那是我们紧闭、活在恐惧中并抗拒爱的地方。这并不稀奇:在我们变成无碍的信道,让爱得以畅流之前,创伤必须暴露出来。被治疗的事物必须当下立现,爱才能发挥疗效;若隐藏起来,只会生脓溃烂。这就是相对之爱:阳光般的绝对之爱被我们的局限性人格及其防卫模式——恐惧、不信任、被动反应、不诚实、攻击性、扭曲的视角——所过滤。如同多云的天空,相对之爱不完全、不恒常、不完美,它是光影的交替演出。绝对之爱所散发的光热,只在瞬间闪耀。如果你密切观察人际关系中的自己,你会发现自己时退时进,游移在开放和关闭、晴空和乌云之间。如果对方很有反应,注意聆听,说你爱听的话,你的内心便自然开放;反之,对方若没有反应,听不见你,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将会立即收紧,开始退却。我们会随着情况起伏不定,难以全心肯定另一个人,往往要依照我们每个人能够付出和接受多少、彼此之间的默契、我们的局限和条件反应模式、个人成长的程度、有多少觉知和灵活度、沟通程度、身处的环境甚至前一天晚上睡了多少觉来决定。相对就意味着一切视时间和状况而定。一般人类的爱都是相对的,从没有恒常的绝对性。如同天气一样,相对的爱是连续的、动态的变化,不断生起退去、盈满亏缺,外观和强度皆与时俱变。

  说到这里,许多理论可说再清楚不过了,但常常会出现这样的障碍:我想象别人(当然是我之外的某人)应该不断地爱着我们,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们是完美之爱的来源。由于我们第一次爱的经验通常都来自别人,我们很自然以为人际关系就是爱的主要来源,一旦这份关系无法营造我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关系,我们就以为有什么不对劲了,这种失望一再启动心的创伤,就会产生对他人的怨气。因此,了解绝对之爱和相对之爱的重要分野,是疗愈伤口、解脱怨气的第一步。在我们生命的最深层——所有众生共同的内在圣性——并没有你我的分隔,任何时刻,都可能与任何生命——情人、孩子、朋友、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甚至小狗——灵犀相通而产生温暖和开放。一旦我们能欣赏另一生命之美,心轮便打开了,绝对之爱的火花通过我们。在这契合的时刻,我们不再分离或孤绝,而是快乐地分享众生心中最可爱、最温柔的部分。但同时,在相对的层面,我们一直是分离、隔开的,我们占据不同的身体,有不同的过去、背景、家庭、个性、价值、喜好、观点,最终还有不同的命运,我们每一个人看待事物、对事物的反应都不同,也用我们独特的方式来对待生命。是的,我们当然体验过人我合一的感觉,但这只在生命对生命契合时才可能发生,因为在纯然生命和纯然开放的层次,我们是一。你我的开放性并无不同,因为开放性没有坚实的形式,所以不会有分隔你我的界线。因此当我们在绝对之爱的时刻相遇,以生命对生命,就像水倒入水中。对比之下,相对的爱是有形层次的交流:人对人。每一个人,如同世界上的每一片雪花、每一棵树木、每一处地方、每一个环境,彼此都不相同,都有独特的性格和表现的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样。两个人在纯然开放的领域,可以知道他们是一,在有形的领域,无论如何必然是二。也许前一天晚上,你和一个人深深地契合,对他打开了心门,爱恋着、倾心着,但第二天早上,尽管你仍感受着爱意,可是前一晚敞开心房的感觉却被乌云笼罩了,你开始考虑:向这个人打开心门是否妥当?我能接受这个人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吗?他(她)能了解我多深?我们是绝配吗?融合为一的感觉,是与绝对之爱幸福结合的时刻。这是伟大爱情神话的开始,是纯粹的发现与交遇,经常发生在不寻常的时空。但相对之爱的挑战又将恋人带回地面,迫使他们不断面对、处理他们的二元性,如果他们不尊重对方的相异性,不探索如何横越相异性去发掘对方,恋人的结合终将失去热情和活力,且以不健康的情绪相互影响,或产生相互依赖的危险关系。

  两人通常首先寻找共同基础,但由于两人的相异性将他们拉至不同的方向,地基于是从他们脚下松动,关系就这样在两人之间不断摆动。既想在此时此刻交遇,却又被记忆、期望、过去创伤的潮起潮落卷得团团转。在一元和二元、相聚和分离、新鲜的发现和旧有的联想等种种紧张的状态下,相对之爱实难稳固和稳定。其实是因为我们的期望和现实相左,才会产生问题。我们总是以为爱应该是稳定的,这种期望使我们无法欣赏相对之爱所给予的“人我之间的亲密”。亲密——在相异中分享彼此之为彼此——只有在伴侣和我以二元的状态相遇,我视对方纯粹是另一个人同时又不完全是另一个人时,才会发生。二元和一元的交替虽然可以点燃好奇和热情的火花,但同时也摆明了亲密关系顶多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在亲密的时刻里,我们横越相异的高墙来相遇,但仅仅是片刻而已,而不能持续。最佳状况下,相对之爱本身很美,两人在差异和变化中欣赏对方、享受对方;而最糟的情况,则是演成一出肥皂剧或悲剧。如果你指望别人永远与你步调一致,你就会陷自己于沮丧、失望和痛苦中,因为这无异于缘木求鱼。每个人只能跟随自己内在的法则,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感觉,你永远无法期待别人步调与你一致,你无可避免会和所爱的人不同步,因为你们一直在不同的时间想要从彼此身上或从生活中获得不同的事物。结果无可避免,和声变成走音,了解变成误解,造成伤害和隔绝。即使最亲近的婚姻伴侣有时候也感到误解、失联、彻底的孤绝。即使有人想跟我们步调完全一致,也不可能,因为他(她)永远不能预卜我们每一时刻想要什么。我们也许现在想要亲近,于是情人挨近我们,不久我们可能又想要有自我空间。我们连自己每个时刻要什么、内在发生了什么事都弄不清楚,而且心意还不断改变。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怎能期望另一个人与我们步调永远一致,尤其是他人只能依据他们自己不同的观点、节奏、需要来行事?不但我们每个人有不同的需要和观点,我们还想要以独特的方式被爱——它能够抚慰过去带来的情绪创伤。这真是高要求!因为它假设别人应不断调整他们爱的风格,来配合我们。举例来说,如果你有被遗弃的恐惧,你可能会逼你的伴侣多作口头保证,结果超过了他的限度。你听了固然欣慰,知道有一个人陪伴在身旁,不幸的是,这些期望可能触发他(她)被承诺限制的恐惧,因为一旦被逼得依照你的时间表保证,他(她)可能觉得受制于人。你的伴侣不见得像你,他(她)要有个人空间才觉得被爱,如果你期望伴侣用你认为恰到好处的方式爱你,他(她)可能会想撒腿逃跑,结果反而牵引出你被遗弃的恐惧。两人再怎样努力,往往还是不得已触痛了彼此的创伤。

  虽然没有人能够和我们步调永远一致,我们仍紧抱期望,怪罪别人:“你没给我我该得的。”印度老师普拉吉难帕(swamiprajnanpad)如此描述该情况:“每个人都正在通过这深沉的心理煎熬,为什么?因为他想要得到,又没得到,他相信他应该得到,也可以得到,但他没有,这就是引起这种剧苦的原因”。其中的问题是,当我们试图叫别人用我们认为他们应该的方式来爱我们,我们的行动中有爱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在两人关系中,期望常是一种微妙的暴力,因为这是要求别人顺从我们的意志。从这些情况看来,相对的爱的确颇为坎坷。在我与你亲密交心之后,我们不可避免又回到视所爱之人为“他物”,某一个“在那里”的人,一个被需求、反应和设计的对象。“这是我们命运中深远的忧郁症。”布伯这样写道:“我们世界中每一个‘你’都会变成‘它’……真正的观照从不持久,纯粹之爱从不能维持,世界上每一个‘你’都注定变成一件东西,或一次又一次变成某种东西。”虽然纯粹之爱也许是我们内心的本质,它外显的面目却不断受到过去的因缘和现在的情况的制约。母亲虽然无条件爱孩子,但如果她被孩子做的事惹恼了,或某一天接二连三发生不顺心的事,她也可能对孩子毫不留情。这是我们躲不掉的命运,这命运陷我们于隔绝,在隔绝中我们将自己和所爱的一切投射成期望和恐惧的对象,于是人际关系便不断偏离人我合一的喜悦,陷入二元的动乱——喜欢或不喜欢、同意或不同意、亲近或冷漠。你先生今天可能仁慈而有耐心,但明天又可能冒出一肚子怒火来。这一刻,你所爱的人眼中闪烁着纯然之爱的火花,下一刻,你说了逆耳的话,他(她)又狠狠瞪你一眼。纯粹之爱在绝对的平台上运作,喜欢或不喜欢则在另一不同的层次上,也就是相对、个人的平台上进行。我们若了解自己同时活在两个层次上,就可以减轻“我爱你,但此时此刻我受不了你”的困惑。我们很难不喜欢他人合乎我们品位和喜好的地方,但我们又不喜欢他们碍着我们的地方。只有在高层次的灵性发展中,人类才能自喜欢或不喜欢的拉扯中超脱出来。这意味着,相对之爱不可避免含有爱恨并存、说不清的情绪。夫妻、亲子、朋友之间永远不可能维持稳定及和谐的沟通。这就是必然规律:每一个相聚的时刻之后,接着就是离散。这并非爱、人类或宇宙在设计上的缺憾或错误造成的,也不意味着你不好,别人不好,生命不公平这类的事。生命的脉动永远在循环中,上下、来回、扩展和收缩、协同和消耗(synergyandentropy),诸如此类。

  能量呈波动式的运行,波动包含波峰和波谷,若非波谷,哪来波峰?先有离散,方有聚合;只有在缺乏了解之后,才有了解可言。的确,人际关系若不是这样高低起伏,它就是淤塞和监禁,而不是动感的舞蹈了。人类的相对之爱不完美也不恒常,像地球上其他一切事物;人生经验往往是生涩、粗糙、混乱的。没有事物可以持久,没有事物一成不变,没有一旦花好月圆就一劳永逸的事,一切事物都会改变。新鲜爱情的喜悦达到高点之后,接着就产生冲突和受苦的低点,我们常觉得是场灾难,不应该发生。如果我们能认识到低点是相对之爱不可避免的波谷,那么误会和隔绝就可以是重新了解和契合的跳板。假使我们诚实地注视生活,我们会看到不可能有一个人完全可靠、始终不渝对我们好,虽然我们可能想象在某人、某处那里——也许是电影明星或灵修的人——存在理想的人际关系,但这仍以幻想成分居多。如果更为仔细地注视,我们会看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盲点、私密、不安全感、侵略和操纵的倾向、情绪引爆点——这会阻塞让爱畅流无阻的通道。我们虽然都想用一颗纯洁的心来爱,但我们的局限不免使我们的爱上下波动、左右摇摆。我们对完美之爱、完美结合的渴望,自有其重要和美妙之处,我们因直觉地知道心底藏着一份完美而产生这渴望,它便指向超凡的境地。我们渴望愈合隔绝——我们和生命、上帝、自心的隔绝,只要我们正确理解这种渴望,我们将超越自我。全心付出自我,用这样的灵性去生活,我们会看到,它是绝对之爱进入我们的钥匙。但如果我们将这种思慕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可就麻烦了。这就是要分辨绝对之爱和相对之爱的理由——如此我们就不会到不完美的情况中寻求完美之爱。虽然亲密的契合可以闪耀出绝对的人我合一的光芒,但我们可不能完全指望它,完美之爱唯有在完美的境界中——生命核心中的开放、觉醒的心——寻求。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知道什么是完美的结合,也就是“我们属于一切,因为一切也属于我们”的心境。在人际关系中寻求完美,只会感觉背叛、气馁和不平。创伤的创世记驾驭人际关系的浪头是很难的,特别是在误解、不和谐、隔绝的波谷触动我们心底的创伤,激荡起童年的挫折和伤害的时刻。在我们生命最初的几个月,父母通常竭尽所能地给予我们无条件的爱和奉献。我们还是小宝宝时是非常可爱的,有这样珍贵、可爱的小生命降临到他们生命中来,父母大概觉得幸运极了。如果我们够幸运,有一位母亲——“过得去”(goodenough)的母亲——照顾我们,这也许是我们首次沐浴在爱的纯洁无碍的阳光中。

  当小宝宝被母亲爱的手臂拥着,他便在喜悦的暖流中放松了,因为绝对之爱无碍地流经他们身上。母亲的照顾是外在条件,让小宝宝体验他生命中爱和喜悦的本质,有了母亲的爱,小宝宝便在自己温暖开放的天性中软化下来、安定下来。神经心理学研究显示,婴儿与母亲的亲密关系,对培养婴儿身心发展至为重要。起初,母亲的身体接触和照顾,帮助小宝宝学习安抚、调节神经系统,健康的恋母意识则培育孩子认知、行为、身体的发展,并直接影响大脑边缘系统(limbicbrain)的发育,这是主管人际和情绪反应的部分,甚至内分泌和免疫系统也都攸关早期恋母与否。婴儿若能感知母亲的存在及照料,便可调节自己的神经系统,这比他们与生命的契合更为具体、更易感知。既然母子结合对婴儿身心各方面发展扮演重大角色,婴儿自然视母亲为爱的来源,在世界某些地方,比如印度,母亲则近乎神祇了。但这也给人类带来最根本的妄想:快乐安宁的来源在我们之外,在他人的接纳、认可、照顾之中。在孩提时代,的确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生命几乎全部仰赖他人。在理想的情况下,父母的爱应逐渐内化到我们内心深处,让我们感觉到与爱的内在契合。但我们的真实面目愈没有为人所爱,我们愈不能安顿自心,这使我们总是从他人处寻求心灵契合——殊不知最浑然天成的适从感和喜悦感,其实根植于我们内心。一旦孩子发展成另一个独立的个体,早期母子合一的喜悦便消退了,我们不再是外层空间掉下来的惊喜小生命,相反的,对父母而言,我们变成“他们的孩子”,他们期望和恐惧的对象。他们的接纳和支持与否,要看我们是否合乎他们的期望。这就在不知不觉中动摇了我们的信任:于己,我们不相信真实面目可被接纳;于人,我们不相信他人了解、珍视真实的自己;于爱,我们不相信爱是始终不渝的。即使父母在内心最深处无条件地爱我们,由于他们身为人类的局限,也不可能每时每刻向我们表现出爱。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说他们是不称职的父母或坏人,他们像每个人一样,也有他们的恐惧、忧心、耿耿于怀、重担,还有爱的创伤;像所有人一样,他们是盛载完美之爱的不完美之器。孩子进入这个世界,自然希望世界以无条件之肯定来迎接他,并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这完全可以理解。但即使父母可提供这种肯定到某一程度,却不能持久。这也容易理解,因为每个人都难以开放并肯定自己和生命,能维持无条件之肯定是人类高层次的能力,只有经由不移的信愿和精神修持方能达到。我们的父母无法完全开放,自然不能传达无条件之爱给我们。

  但当儿童发现爱有条件、不可靠、有操纵性,会在心中形成恐惧的结,因为他们只能得出“我没有真正被爱”的结论,这造成恐慌或“惊吓”(freak-out),使身心僵固。这种爱的心理创伤,以心理分析的语言来说就是“自恋性的创伤”(narcissisticinjury),因为它伤害我们的自我感觉,使我们不再觉得自己好,我们会怀疑我们是否值得爱,进而影响我们整个自我定位。埃米莉·狄更生(emilydickinson)在诗中形容这种普遍的创伤:“伤痛如此剧厉,把一切都吞噬了。”一旦伤口痛成这样,儿童当然想把它推出意识之外,最后形成一个心灵的疙瘩,也就是我们的怨气。它对他人的怨气有防御作用,可以使我们麻木不仁,不会感受到没有被爱的痛苦。我们带着隔绝、失联的自我长大,自我的核心是巨大的伤口、惊吓和封闭。所有这些都被怨气覆盖,变成我们防卫军械库中的一件武器。伤口不能愈合,是因为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本来就很可爱而且值得爱,却以为别人掌握着关键。我们常常在人类的相对之爱中期望绝对,期待相对之爱源源不绝地流出和谐以及无条件的接纳和了解。情况若非如此,我们就耿耿于怀,觉得谁错了——我们错的话,就是我们不够好,别人错的话,就是不够爱我们。其实我们父母(或其他人)的不完美之爱,无关乎爱值不值得信任、我们值不值得爱,这跟我们的真实面目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只是凡夫俗子的局限,如此而已。别人不可能超越他们的性格局限来爱我们。找寻爱的来源幸运的是,我们的人际风暴毁灭不了,也撼动不了稳固的大爱境界——绝对之爱,它一直存在于生命基调中。即使天空乌云密布,太阳也始终照耀。当然,通常看起来可不是这样的,光热的境界常被痛苦、误解、背叛、如噩梦初醒的乌云所遮掩,虽然太阳比任何一朵云都有力多了,这厚厚的一层云仍会暂时阻绝暖洋洋的阳光。相对真实是指当自我与其本质基础——开放与爱的境界——失联时,事物所显现出来的样子;更广阔的绝对真实,则如同太阳,从不亏蚀、从不闪动,阳光之所以看起来闪动,只因有云朵横飘过去。我们需要更仔细地察看,当我们感到被爱时,身体究竟有什么变化。在我这里做治疗的一位中年女子,强烈希望赢得别人的认可和钦慕——以至因为拼命证明自己,又担心别人不尊重她,而把自己累病。有一天我问安娜,当她设法赢得了别人的认可和赞美时,身体实际发生了什么变化。

  “感觉很棒。”安娜说。“再体会看看身体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很放松,觉得自己更重要一些。”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头后方举起手肘并伸展开来。“身体哪一部分最放松、最舒展?”“就在这里。”她放低手臂,用一只手将她胸前中央圈起来。“你的心里。”“是的。”“所以有人欣赏你,你就感觉到你的心。”“是的。”安娜说着,且开怀地微笑了。“你的心打开了。”“是的。”“那么花一分钟想一想,你拼命赢取别人的认可,最后做到了,此时你感到心胸开放、舒展。你一心想获取外在的目标,但其实是内在的经验使你感觉这么好,这样看来,你想要的其实是感觉到你的心。”由于在我们历次咨谈中,安娜已有几次强烈感受到自己内心存在的经验,她马上就明白了我跟她说的话。“我以前从没有看到这一点。”安娜停顿了一下,接着问,“我怎样可以抓住这感觉?”有了这新的体悟之后,她害怕很快会失去它,而再次掉入老模式——从别人身上证明自己值得爱。由于家庭未曾提供扶持的环境,让她放松、信任爱,安娜很早便学到,只有去取悦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从此,早熟的自我强烈进取,排挤掉小女孩的单纯心灵。于是,她丢弃了自己的内心,开始活在忙这忙那、胡思乱想的状态中。而一旦她感觉到内心,就会习惯性地想从理性的角度来弄清楚该如何抓住它。我鼓励安娜在心里琢磨这个体悟:她最想要的其实是内心的温暖和开放,至于赢得别人的认可,只不过是为达目的之手段。自从她认识到她只是在追寻自己的心,便由向外攫取爱转为向内找寻爱。同样的,你也可以花一点时间,注意一下被爱如何让你和内在丰富有力的境地契合。当有人向你示爱,并不是那人拿什么东西给你,其实是你打开了内在的一扇窗,让爱进来触到你。他人的开放性会鼓励你打开心窗,爱就此滋生,这完全是你自己内心的经验,它触动了你的心——这广阔的温暖从内在把你照亮。一旦有了这种感觉,你自然和爱你的人生起共鸣,好似双方在一起分享共同的经验。相对的,当你的心被忧虑重压、被恐惧笼罩或因冷漠而紧闭,即使情人充满深情,你大概也感觉不到他(她)的爱。只有你心畅通时,爱才触得着你。被爱(tobeloved)就是成为爱(tobelove)。音乐家麦顿(miten)用一首歌形容在心中着陆的感觉:“你给了我最好的礼物,化我心为我家。”

  如果我们想象心中点亮的温暖不是我们本有的,而是由另一个人转移给我们的,人际关系的问题就来了,我们就会死命相信那个人是爱的供应者,其实我们感受到的温暖是我们心中的大爱阳光。“出发寻爱的人,”d.h.劳伦斯写道,“只会发现他们自己缺乏爱。”你可以简单体会一下劳伦斯的话,在心中想一个你希望多爱你一些的人,注意想要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仰赖他人施与爱,身体会出现一种紧张和壅塞,胸部最为明显,心感觉收缩,结果你感到自己缺乏爱。没有人可以让你契入大爱,得到心灵的究竟安顿。我们只有打开心窗,沐浴在最深层温暖和开放的天性中,才能找到契合。当你期望别人施与爱,你就只会想控制、操纵,要他们始终不渝,以安顿自己的心。我们想从别人身上找,就无法栖息在自己的大地上,我们就会变成外表看起来独立,内在其实进退失据。只要我们幻想他人是爱的来源,就注定要在伤害、遗弃、背叛的沙漠中走失,在那里,人际关系看起来是无望的悲剧和缺陷。其实这些试炼中藏了一个礼物:由于我们的痛苦操控在别人手中,迫使我们更深刻地追寻爱的来源。如果其他人是绝对之爱的完美来源,我们便很容易依赖他人成瘾,将他人当作我们的终极满足;而完全依靠他人,我们就不会想去找寻心底完美的大爱。我们的意识变成孩子,要补偿童年没得到的东西。只要我们视线盯着父母没能给我们的,朋友的从不及时出现,情人的总不了解,我们便永远无法自内在生根,疗愈心的创伤。我们若想超越儿时的依赖,需要将我们的主根深插入大爱的源泉,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确定我们被无条件地爱着。我一再强调勿从别人身上寻找完美之爱,这并不是说要拒绝人际关系或藐视其重要性,相反的,你若扎根于爱的源头,会让你以更有力的方式和他人接轨——“昂然挺立”并自信地植根自己的大地,而非倚仗,老是想从外面得到什么。你愈不去要求人际关系必须圆满,你愈能欣赏它们美丽的织锦,绝对和相对、完美和不完美、无限和有限,令人难以置信地交织在一起,你可以不再忙着对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相对之爱,反而学着乘风破浪,也更能欣赏对他人开放心灵、打造真正亲密关系中那些简单平凡的英雄气质。我也不是说人际关系不可能体现绝对、无条件的爱,因为这种无私的关怀是最伟大神圣的人类潜力。然而亲密爱侣之间流动畅通的爱充其量也只是时断时续的,因为它常不可避免地让我们觉知到支离破碎、负伤的情境。这样一来,我们就被相对之爱的巨浪卷得团团转,虽然我们曾在纯然开放中瞥见淳朴清新的绝对之爱,但要找回来却是有些难度。

  也许只有证悟的圣者和佛陀才能成为绝对之爱畅流无碍的盛载之器。灵性觉醒是对生命带来的一切都完全无条件开放,让心成为完全畅通的通道。开悟的圣者能够不断付出,并不在乎世界不回报他。法国灵修老师阿诺·德雅尔丹(arnauddesjardins)从摄制东方伟大精神导师的纪录片走上求道之旅,大半生都在找寻可以让他解脱的绝对之爱。最后他找到了,却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那不是他起初寻访的地方——年轻女子的怀里,而是一位老者的足下——他陪坐一旁的圣者。爱我们的人性虽然也许只有圣者和佛陀才能完全体现绝对之爱,然而处理人类相对之爱挑战的每一刻,都为我们的生命带来成圣的可能性。你是天地之子——无量开放性和有量局限性的组合,这意味你既是奇妙又是麻烦。你有缺陷、你卡在过去的行为模式中动弹不得、你过于自我,的确,从各方面来看你都不太可能完美,但无论如何,你仍然有无可言说的美,因为你核心的真实面目由爱形塑而成,它是开放、温暖、畅通、透明境界的强力组合。无限的爱一直有办法经由你的有限形式发出光芒。乔治·奥威尔曾写过,为人的基本课题并不是追寻完美,而是“准备最终被生命击败、支解,这是将一人之爱系于另一人身上无法避免的代价”。他所说的这个“另一人”和我们一样不可能完美。奥威尔当然是在形容相对之爱辛辣、强烈、苦甜参半的特质。人际关系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完美,因为从未符合过我们的理想和期望,它们一再迫使我们去面对心碎和溃败。直到剩下唯一的选择,即让自己支解,我们才会如实面对生命,更开放、更能爱。若要给绝对之爱赋与人的形式,必须学着像天空以温柔的广阔和平等拥抱着云那样,拥抱我们自己和他人的不完美。天空可以这样,因为它的包容性比云广大多了,云一点也威胁不了它。这样拥抱着我们的不完美,我们就可以看到不完美标示着努力的过程,而没有阻挡爱或幸福。然后我们可以说:“是的,每一个人都有相对的弱点,它们造成痛苦,但每个人也有绝对之美,远远超乎这些局限。让我们用柔软和仁慈的温暖紧拥弱点,融化一切冻僵、可怖之处。”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在著作《爱在流行》(worksoflove)中指出,真爱并不是不顾他人的缺点而拥抱他们,好像你漠视这些缺点;真爱是发现“爱一个人,并不是不顾他的弱点、错误、不完美……而是要连他的弱点、错误、不完美……一起爱,正因为你所爱的人有这些弱点,你更不能回避他或疏远他,相反的,你们两人应相互扶持,休戚与共,加强内省,以克服这些弱点”。

  爱自己也一样,当你知道你内在的绝对之美不可能为你的缺陷所玷污,你这个如美女的部分就可以开始照顾有时貌似野兽的部分了,接触美女会软化野兽执拗的防卫。然后你开始发觉野兽和美女手牵手了,事实上野兽不过是负伤的美女,它是没被认出、失去自信的美女,不相信自己被爱、值得爱,所以引发出最兽性的情绪反应——愤怒、傲慢、憎恨、嫉妒、卑鄙、沮丧、不安全感、贪于依附、畏惧于失落和遗弃。野兽选择的是一种十分局限的力量——在自我防卫中说“不”并把自己关闭,它切断了另外一个更伟大的力量——说“好”的肯定力量。就像舞者随着音乐的律动而柔顺、弯曲、流动,表现其优雅,我们的美女也在表现她自己——对现实完全敞开心灵,并驾驭生命的推移变幻的浪头。负伤的野兽只是关闭了神奇的心量,使圣洁和流畅无所从出。要将野兽的重荷卸下,第一步是承认心中有坚硬的块垒,凝视这个部位,我们会找到一处负伤、自限一隅的地方,此处正是无爱感所居之处。如果我们能够温柔地造访这个角落,不假判断或拒绝(第三、四章会具体示范如何操作),我们将会发掘出深藏于我们人性核心的温柔之处。我们的美女和野兽从同一个温柔之处生起,当我们与之强硬对抗时,野兽便生出来了;而当我们接受它时,我们就可以辨认出藏在野兽腹中的失散好久的美女的轮廓。如果我们可以将温暖和开放照射到黑暗和柔弱、不知道我们值得爱的所在,我们就开始铺设美女和负伤的野兽的姻缘之路。这就是我们最渴望的爱——拥抱人性,欣赏自己是美丽明亮的生命。它是脆弱的、易逝的,不断呼喊着要从蛹蜕变为蝶,呼喊着从种子发展出新生。我们作为凡夫俗子不断遭遇相对的失望、痛苦、损失,因此无可避免脆弱感。而一旦人心成为开放的管道,大爱得以流向世界,心就无坚不摧了。做一个完整真实的人,意味着稳稳站在两个次元,礼赞我们的既脆弱又坚强。我们站在肯定和拒绝、无限之爱和有限之人交会的交叉路口,发现了人类心底的呼唤:一点一点露出了我们心中的太阳,可以拥抱整个自我以及它所能照耀的整个天地。这种爱跟真实的力量没有一点分别,因为,就像伟大的苏菲诗人鲁米吟唱的:“一旦对美善完全臣服,我们就会无限仁慈。”

  练习探索爱这个内在经验这个练习帮助你探索你在爱情关系中最想要的经验,将你的注意焦点移到内在经验上,这会帮助你将力量所在的位置由“外面那里”搬到“里面这里”来,如此你才不会完全依靠外在的人我关系来找寻你内在最需要的东西。在这个练习中,你要一再提问并回答关键性问题。最好两个人一起做,如果没有伴,你也可以问你自己,接着停一会儿,观想一下再回答,以最先浮上心头的来作答,不要太费心思去想答案。1.两人面对面,其中一人问问题(列于后),另一个人向内心检视,然后以一两句话作答;之后问者再问,答者再答。这个过程持续五至十分钟。这一重复提问的形式,旨在协助你更深入探讨目前的问题,每一次问题被提出,你可以更深入检视自己。这个练习依序提出两个问题:你最向往怎样的爱?那会带给你什么?第一个问题让你碰触你最想要被爱的方式,让你充分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第二个问题请你考虑有了那种爱之后,会给你内心带来什么。换句话说,在被爱的感觉之中,你最想要的内在经验是什么。举例来说,练习可以这样进行:问:你最向往怎样的爱?答:我想要觉得被知道、被了解。问:那真正带给你的是什么?答:会给我一种归属的感觉。问:你最向往怎样的爱?答:我想要知道有人爱我之为我。问:那真正带给你的是什么?答:我就可以放松,更信任爱。2.最后的五至十分钟,问者和答者交换角色。练习结束时,你们可以一起谈谈承认你最向往怎样的爱,那会带给你什么。如果你独自练习,花一点时间感觉一下认识这些事对你有什么影响。感受爱就是成为爱这个练习助你探索如何被爱打开心灵窗口,你可以感觉到爱是你内在的经验,而非某人交给你的某样东西。1.心中想人生中一个爱你的人——情人、配偶、朋友或家人,感觉一下此人对你的爱和关怀。2.注意你如何将这美好感受与此人联想在一起,你如何倾向将此人视为爱的原因或来源。3.现在不要再想此人,转而注意你感觉被爱时,身体有什么感觉,尤其注意心轮,胸部中央的区域。看你能否辨认出内心的温暖和饱满是一种自身体验,是从你内在生起的,是你自己的。4.认识了这一点,你感觉如何?

  第二章怨气

  不快乐的人儿是谁?找碴儿的那个。——无名氏人类关系中最具有毁灭性的元素,是替别人戴上“坏”或“错”的帽子,然后评断、拒绝、处罚他们,这种不幸的结果随处可见:婚姻、家庭、机构中的反目;国家间的战事;无法接受他人的相异性而产生的持续争斗。中东长期僵持的冲突具有这种特质,强烈敌意和报复冲动所产生的动力,节节升高到两败俱伤的地步。自杀炸弹客表现出特别强烈的怨气,大部分人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这么不珍重自己的生命,只因为别人伤害过他或他的同胞,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然而当我们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个人的内在也都在制造自杀炸弹客。喂养我们的怨气——视我们的亲密伴侣为报复对象,或者怨恨人生或其他人对不起我们,这是一项自我毁灭的行动。因为我们想伤害、排拒所憎恨的人或事,无意间也伤害、排拒了自己。这并不难明白:只须注意你跟人作对时,整个身体如何紧缩。这样一来,你摧毁了自己的生命——即安宁、开放和温暖,这些都是你的生命之血。你用舍生趋死为代价,使他人看起来可恶,使自己心安理得,这跟自杀炸弹客没什么两样。这是我跟夫妻咨谈时所观察到的最惊人现象:他们在“怪罪对方”上所花的精力远比“把事情做对”来得多。他们常投下许多怨言:“你对我说了这个,你对我说了那个。你伤害了我。”有些人和怨气融为一体,为了证明伴侣错他对,宁可叫感情关系和自身幸福告吹。怨气之为害丹和南希是处在这种景况下的个案。五年的婚姻中,南希由于没有感受到被爱而受到伤害,对丹累积了许多怨气。丹当然不算是最为敏感的情人和丈夫,但南希屡屡指责他该做却未做、不该做却做的一切,似乎在数落丹的罪过中得到乐趣。她好像在示威,不停地说:“看,你又来了。又一次证明你不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更注意点……听得更仔细些……打电话给我……道歉……在公开场合多说我的好话……不要注意其他女人……要好言好语……”对丹来说,南希所列的清单没完没了,他每次做事,只有增加“他不爱她”的新证据。南希会拿出清单来拍板定案,丹觉得翻案毫无希望,即使他“做对了”,也弥补不了他一堆的罪状,结果他没兴趣再试了。他当然不是没有问题,因为他注意不到别人的需要,但他很在乎南希,也想使她快乐,可是他从来不能让她满意,这种情况令他备感挫折,于是他把心一横,认定她就是很难相处。

  这对夫妇第一次来我这里,像两个检察官,试图证明对方错得有多离谱。南希非常肯定她气愤有理,丹则坚信怎么做都不会讨南希喜欢。他们将大部分的理性能量都投入怨气的战役,因此没多少精力可以往新方向挪动。这种对峙在婚姻和长期的人际关系中十分常见。有些人会说这种敌意的苦楚显示人类基本上是具侵略性的,或者在人类关系中,战争比爱更根深蒂固。但我持相反的看法,就像拳头握紧之前是一只张开的手,战争和侵略不是我们的本性,它们不过是我们在关闭了敞开的本性、自觉受伤或产生不安全感时——也就是与爱隔绝——而采取的行动。同样的,就像天空可以拥抱云,云却不能拥抱广大的天空,所以爱比恨广大,因为爱可以拥抱恨,但恨不能拥抱爱。爱可以无恨而存在,但恨是因为有爱才存在,是与爱失联而产生的痛苦症状。爱既是根本,为什么战争在人际关系和世界局势中如此普遍?解决之道在于解析怨气从何而来。怨气是爱和战争之间的关键:和平退化成战争,蜜月演变成离婚,都来自于陈年怨气的不断重复上演。解析怨气大部分人都没有觉察到内心弥漫着多少怨气,怨气又是如何严重地操控生命。我们若要扭转情势,让爱在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就需要用觉知来观照怨气,需要辨识我们手上紧抓着多少怨气以及为什么会紧抓这些怨气,需要知道怨气怎样运作,有什么作用。如此我们才能将内在封闭的、黑暗的角落敞开,以解析怨气。这就开始扫除心窗上的尘垢,让爱清朗的光全然照进来。每一怨气都植根于没有好好被爱的陈旧伤口,以及对之束手无策的陈年挫折感,这种伤痛和挫折感一旦成形,就变成在我们的神经系统中潜伏的隐性病毒,准备在别人错待我们时大举进攻。伤害人际关系的情绪就是这样被引爆的。与其下结论说人类基本上处于交战状态,不如转而了解为什么我们要死死抓住侵略性行为下的怨气,不肯松手。很清楚的是,心抓住过去的伤痛是一种求生机制,这样可以确保我们在万一松防时,伤痛不会不知不觉又爬上心头。抓住怨气的心是全时间工作的哨兵,专守望来自他人的威胁。简单地说,我们不想再受伤,像以前一样——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次。大部分时间,哨兵都在安静巡守,我们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值勤,但当有人惹恼、轻蔑、忽视或伤害我们,警铃就大作了。因为这警铃经由神经系统来运作,会引起饱涨的情绪高潮,于是我们就摆荡到侵略或自卫的策略——愤怒、责难、退缩、溃逃——来挡掉这威胁。

  有一种怨气症状不那么戏剧化,却更常发生,那就是“不停批判他人”的倾向。你曾注意过一天中每小时心头掠过几个批判或责怪的念头吗?我们通常很难觉察到自己对他人有多少批判,除非放慢脚步更仔细观察自己的心念。我认识一位十八岁的年轻人,她首次参加止语闭关出来后,第一句话是:“我从不知道自己这么会批判。”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批判念头?因为站在批评的角度,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可以感觉比人优越。然而我们到底又为什么要感觉优越?莫非是因为我们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处于劣势,想要补偿?我批评别人,会感觉自己有理而且领先别人,因此可以挡掉别人对我的评断和排拒,同时也可以抵消别人加诸我的力量。所以我们再度看到创伤的运作:评断、责怪别人,以免因感受到没被爱而引起痛苦和恐惧。所以我们的批判念头像做怨气投资,不断自动收到“利息”。不幸的是,它们把我们从当下抽离,而当下是唯一有真爱和幸福的地方。心念若不断扫描环境中的威胁、侮辱、不喜欢的事,会让我们变得尖锐而紧张,不能开放心胸让爱进来。可恶之人若要从怨气的掌握中解脱出来,重要的是要知道生出怨气的关键是对“可恶之人”的固着。可恶之人是我们内心想象出来的不爱我们、对我们不好的人。我们提防来者不善,可恶之人的形象就发挥作用了。除非我们能把它端上意识层面,并且检视我们多么喜欢把别人当作潜在威胁,否则这种倾向就在无意识中进行,不断毒害人我关系。让我们来看看可恶之人在心念中是怎么形成的。小时候我们一切依赖父母,接受母亲照顾,内心形成一个“好母亲”的形象;但没有一个母亲可以和孩子步调完全一致,因此我们同时也感受到一个会忽视、挫折、伤害我们的母亲。儿童不能理解为什么父母前一分钟是“好”的——欢愉和幸福的来源,下一分钟又变成“坏”的——痛苦和挫折的来源。只有心理相当成熟的人,才能对他人维持一个平衡形象,将令人愉悦和令人痛苦的品质都包括在内。如果儿童有这种成熟度,他们就能对自己说:“现在我被忽视,但我了解妈妈正在伤脑筋,她负担重、压力大、生活艰难,养育小孩会把她没解决的冲突和需要都引发出来,所以她现在不能对我好。这并不代表她不好或者我不好。”当然啦,如果儿童能够做这种思考,心理治疗师就不必存在了!

  因为儿童完全依赖父母,他们需要视父母是“好”的,若看父母是“坏”的,就会动摇他的安全感,所以儿童通常在觉知里抹掉这令人挫折、伤人的母亲,这个形象便堕入无意识的阴影中(所以童话创造出恶巫婆、坏继母,在男性方面则创造出坏心的巨人和食人魔〔ogre〕)。这是儿童用以保护他们和好母亲——喂养他们、照顾他们的人——的联系,并维持内心平衡的方法。任何经验一旦堕入无意识,就展开了自己的生命,犹如地下室的霉菌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扩散。因此,常常打击或冷落孩子的父母,会使孩子产生压抑感,这种感觉最终会概念化为可恶之人——一个不爱你真实面目的人,威胁、伤害你或背叛你的人,万万不能信任。这样一来,可恶之人就在心念的阴影中占了永久席位。这就说明了何以亲密关系中常突然出现最骚动、最混乱的经验:两个情人起初沉醉于甜蜜爱恋,才没讲上几句话,就可以翻脸。洋溢新鲜爱意的蜜月光芒怎么消融得这么快,转眼就成了毒辣讽刺和反唇相讥?两个人曾宣称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对方,怎么会施以暴力或恐吓,反目得那么突然,好像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瞬间的反目成仇让许多恋人百思不得其解:对方究竟是冷酷、暴怒,还是双重人格(jekyll-hyde)的怪物?最不可解的是,这些暴怒往往只是由诸如迟到十分钟这类芝麻绿豆小事引起的。当可恶之人的形象和痛苦的联想突然浮上心头,投射在所爱的人身上,愤怒和责难就爆发了。好像我们内心有一个全时工作的安全警卫,他把通缉要犯的照片挂在墙上,不断扫描环境中有没有这恶客的迹象,伴侣的言行或对待我们的方式只要有一点符合这个人的特征,就触动我们深处的警戒,使我们为了保卫自己珍视的价值而不惜一战。突然之间,我们关心的人变成伤害过、排拒过我们的人:“我早就知道不该信任你。你跟其他人一样。我会证明你这样对我,接下来就有你好看的了。”更糟的是,我们采取责怪和侵略为报复手段,也会触动伴侣的警铃,致使他(她)以防御和侵略回应,结果可恶之人的故事看起来更合理了,冲突由此加剧。譬如一个女人一天下来又忙又累,晚上爱人很亲密地凑近她,但她没有照他希望的作出响应,于是爱人就视她为与自己生命中所有没有反应的人一样——从他母亲算起,太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对他没半点兴趣。于是他突然冷了下来,说了些难听的话。他身不由己地产生这样的情绪,意识不到自己眼中根本没有伴侣,而是由于陈年老伤,将可恶之人的形象投射到她身上。事实上,她也许很看重他,也重视他们的亲密关系,但他现在看不见,因为他让过去可恶之人的影像占据了觉知的银幕。

  一不留神,过去对可恶之人的怨气就一股脑蹦到生命里来。马路暴力是另一个常见的例子。为什么一个大好人在方向盘后面突然变成怪兽?当没有面孔的驾驶人切到你前方,便代表所有不关爱你的人,你按喇叭、吼脏话,让这个人知道你不要再忍受下去了。我认识一位心理治疗师,他说过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开车上班,驶入一个停车位,而迎面来的另一位驾车人也盯上了那位子,于是他猛按喇叭,头还伸出窗外,打出不文雅的手势,结果赫然发现他吼的人正是他的心理治疗师。不消说,下午他们想必有一场有趣的咨谈。现代战争就如同马路暴力,是觉得别人对我不好而发泄陈年怨气的工具。尤其是科技作战,人对人的接触很少,更可以将可恶之人的形象投射到没有脸孔的敌人身上,将敌人妖魔化。由于一般大众普遍郁积的怨气心态,战争得到广泛支持。人们在那些战争说辞背后的潜台词是:“我不觉得自己重要。我不觉得自己得到适当的认识、尊崇、敬重。我没得到我应当得到的。我真生气,我要告诉那浑球,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会叫他好看。”两个国家交战之际,一个民族可能用炸弹、飞弹来弥补深层的无力感、无助感、挫折感,如果一路上溯,这其实植根于内心的创伤。在人我关系上,潜意识中可恶之人的形象让人过分放大伴侣之不能齐心同调,并对此反应过度,同时缩小和忽视对方确实爱他们、照顾他们的事实。不满的一方往往会抱怨,受恫吓的一方往往会以撤退来避开强力攻势,丹和南希就是这种情形。多年来南希抱怨丹不爱她,而丹为此防卫自己。后来丹从我们的咨谈中学到要多陪她、多注意她。我已经无数次目睹这种情况,退缩的一方终于走上前去面对抱怨的一方,这是美丽新时刻,我深受感动,甚至想:“哇!太好了!他(她)终于甘冒危险走上前了。”但令我失望的是,抱怨的一方简直没瞧见!有一次丹对南希柔情有加,但她坚持牢牢抓住怨气:“我不相信!你不过是做个样子,我就不信你出了办公室大门还能对我这样。”她的顾虑可以理解,但她这样讲也等于拒绝丹接近自己,以使她的抱怨有理。这是怨气心态可悲的地方:它关闭了爱进入我们的通道,阻断了爱疗愈和再生的力量。我们许多人多少都和南希有一样的问题:“我没有感觉被爱”终于硬化成“我不信任爱,不能让爱进来”。对爱敞开心胸太具威胁感了,我们心里觉得不踏实,于是将自己密封在盒子里。而最后一步是用责怪、非难来掩护情绪的脆弱:“你没真的爱我……你不知道怎么爱……”

  于是怨气弄巧成拙,不但自己对爱关闭,还赶走别人——我们抱怨的对象。南希视丹为可恶之人,觉得他不能全心为她好,引发他产生内心的惊吓:他不值得爱,他不可爱。这带来羞耻和自责,使他更难以对她开放心胸。他在退缩的态势下,难以付出什么,结果他付出愈少,南希愈觉得抱怨有理。同时,丹也将可恶之人投射在南希身上——她就是难搞的人,很难感化。这就是怨气何以一律变成自行实现的预言(self-fulfillingprophecies)的缘由。美国精神病学家维米克·沃尔坎(vamikvolkan)研究这种心态何以在几个特定的种族和国家当中运作,发现那里的人们从历史错误和压制出发,视自己为受害者。沃尔坎用“选择性创伤”(chosentrauma)来形容这种现象,某个族群从选择性创伤的镜片后头看世界,不断巡望来自其他种族的危险和威胁,这使他们产生防卫和侵略行为,由此触发另一种族的恐惧、憎恶以及敌意反应,于是该族群更加肯定当初的看法:世界的确不友善。同样的,我们都在圈护我们的选择性创伤——就是没能得到足够爱的创伤。我们编造关于对我们不好、剥削我们的可恶之人的故事,从而产生惧怕、怀疑、憎恨、不信任和侵略性,最终不可避免地推走别人,动摇人我关系,于是再次确定我们原来相信没被爱或不值得爱是真的。于是我们不断加入新证据,一遍一遍在心中重演来自儿时的原始的爱的创伤,告诉自己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有爱的地方。怨气横冲直撞怨气中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它可以发展出自己的生存模式,毒害一切,使我们跟生命的喜悦和美丽一刀两断。一开始出现的只是伤痛的感觉,却终于转变为对世界的恨意。我得以从母亲身上近距离观察怨气如何概念化成整套生活方式。虽然她有宽阔的心,也仁慈慷慨,但她有一段艰辛的童年;及长,她开始住在怨气里,以之为生活方式;在她下半生,一直有事可以大声抱怨,无论政客、天气、食物、亲戚、医生还是所住的公寓,一不留神,她就开始对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发表长篇大论,在这种时候,没办法跟她讲理,我想提供一些较为中立、不负面的观点,却都被她当耳边风。在她晚年,由居家健康助理来照顾她,其中不少是移民,她便抱怨美国怎么有这么多移民。但助理来家里帮忙,她实际上又很和善、很贴心,对其中一位牙买加妇女尤为喜欢和感激。我注意到,和个人接触时,她的心十分直接、纯净,而其他时候她在长篇大论里却可以痛骂同一批人。怨气交织在她的个性和精神里,已经发展成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与她的觉知、行为各行其是。

  经由观察母亲以及我从她那儿遗传来的性格倾向,我看到怨气如何发展出自己的生存模式。抱怨指向谁无关紧要,目标可以随情况转移,变成“移动怨气”。母亲抱怨移民的之前几年,抱怨的是同性恋,这之前,是靠社会福利救济金过活的人,再之前,是留长发的男人。怨气概念化后,终于演变成看什么事都不顺眼、万事无公义,令我们自绝于真实人生。加深怨气怨气既然勒索这么重的通行税,我们为什么不能不抱怨?怨气为什么那么难放下?我还想进一步探究,就把问题带到班上,学生前一周才探讨完生活压力,得出它们乃是从主要创伤所产生的积怨而来的结论。“现在我们已经看见怨气带来痛苦和毁灭,”我说,“我希望你们来看看别的,看看你们是不是愿意放下怨气。请务必诚实,谁愿意先来做?”一片沉默,没一个人举手!我说:“很好,谢谢你们这么诚实。在我们放得下怨气以前,我们必须先认识我们有多执著于怨气,我们需要理解我们对怨气是如何的投入,想想我们为什么把它抓得那么紧。”然后我请他们两个人一组,互相探索把怨气抓得紧紧的有什么好处,换句话说,它能达到什么目的,提供什么利益,保有它又可以得到什么。以下是一些他们想出来的答案。“抓住怨气给我一种权力,保护我不会感觉任人宰割,我是为站稳立场,防止自己又一次受伤、失望、遭拒,我用怨气防范伤害的重演。”“抓住恨意,让我觉得我对、我有理,好像我在打自己私人的圣战。放弃怨气的话,是白白放走伤害我的人,让他们在我周围自由来去。”“怨气可以支撑一种‘我’的熟悉感觉——在这个心态中,我容易认识自己,它给我一种身份认同。其实怨气的感觉并不好,但我宁可和这个熟悉的焦虑一起,也不要放下怨气,踏入未知的焦虑。放下怨气会动摇我整个身份认同。”“这是自怨自艾的‘可怜的我’,所以怨气成了争取同情的方式,这是呼救。”“抓紧怨气是照顾自己,转移对伤口的注意以抚慰我自己。怨气在某种程度上是自我肯定。”“这可以增加家庭的凝聚力,因为我们都对世界有相同的抱怨。我们家是移民,在欧洲时好几代受过不公待遇,刚来美国时也是。吐出怨气,可以一起舔伤口,同为受害者,就更像一家人。”

  “它提供一种组织原则——剥削、压抑、俱有对俱无(havesversushave-nots)、爱拼才会赢汇集成一个故事,给我一个世界观,一种我为何而战的感觉,在混乱之中给我一种秩序和目标。”“我的怨气和父亲抛弃我们这件事是分不开的,他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我们。真够奇怪的,抓住对他的怨气,好像跟他在情感上还有联系。我可以看到我的怒气和恨意其实是为了抓住他。”“责怪别人,可以不必为自己的问题负责。”怪不得放下怨气并宽恕别人那么难,这些陈述显示怨气在心性中有强大的作用力。如果有怨气在手,我们不会觉得脆弱无助,我们可以避免重蹈以前被伤害的情境。在怨气中强硬起来,让我们理直气壮:“我要证明给你看,你最好别惹我,对我最好小心一点。”于是我们当下就有了立足之地。更有甚者,抓住怨气不仅可以使别人显得不好或错误,而且可以使自己显得更好。这就是我母亲沉迷于抱怨那些她实际颇为喜爱的人的原因。她抱怨可恶之人,显出自己有理、提升自我感觉,她批判别人的错处,更可以得到一些权力,来补偿内在的渺小和无助,于是她在这茫然不知所措的世界里,赋予自己一丝重要性。这些都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即使有人爱也很难接受爱,因为要让爱进入,我们需要先融化——溶解我们硬化的防御,叫我们的守卫缴械。接收爱比付出爱更具威胁,因为接收需要敞开心胸,这让人感觉毫不设防。所以即使我们疾呼需要爱,如同南希对丹那样,可是爱来临的时候,我们却常常破坏两人的关系,在恐惧中关闭或挑起冲突来使我们的怨气有理,然后才又感觉稳当了。我们关闭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可恶之人的伤害,岂不理应如此!难怪国家要立即讨回公道,通过以眼还眼、迈向战争,来解决争端。如果我们个人不能放下私人怨气,我们就在内心培养着同样的暴力种子,又怎能责备我们的领袖举战?我们沉迷于怨气的程度,让我们每个人都和弥漫在这个世界上的无可解决的纷争脱不了关系。耶稣“转另一边脸颊”的训谕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直接击中怨气心态,这是防卫性自我的核心部分,是我们建立认同感和安全感的地方。当我在工作坊提出怨气的想法,人们常问:“对应该生的怨气,比如谴责社会不公义、压迫或虐待,你怎么说?”我们当然需要注意真正的错事和不公义,并采取行动,然而,如果从怨气心态出发,坚持我们的高洁,非难亏待我们的人,我们便很难建设性地响应这些问题,走向真正的和平和公正。

  我的学生探索完他们个人的怨气后,我要求他们承认自己不想放下这怨气,然后看自己有什么感受。有些人严厉批评自己,但他们可以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另一种怨气——冲着自己的怨气;多数人则感觉松了口气——因为看见了真理。一位女士说:“这让我觉得希望无穷。看到自己对怨气如此投入,让我知道我需要如何具体改进,而若想在此生中得到真正的自由和爱,这些改进十分重要!一旦懂得了这个,生命就开启了全新的可能。”练习认识你的怨气这个练习助你探索你对别人的怨气并了解你从中得到什么。你可以和另一个人共同练习或独自练习重复提问的部分。1.回想你在序言的练习中已说清楚的怨气。2.承认你一对别人生怨气,感觉就很好,看你能否认识并承认:别人错了,你就得到满足感。3.别人错了,你内心有什么感觉?如果你可以向这个人证明他错或让他接受他错这回事,你得到什么?4.下一步牵涉到重复的提问:抱着怨气不放,有什么好处?(一个人问这个问题,另一个人向内心检视,然后以一两句话答之。之后问者再问,答者再答,没有其他对话。这个过程持续五至十分钟,之后问者和答者互换角色。)5.在你每一次回答问题,探索并形容紧抱怨气的好处时,注意千万不要批判自己,仅让自己在客观、好奇的心态下看到呈现出来的真相。可恶之人这个练习助你看到内心投射出的可恶之人,以及这投射的形象如何在人我关系中运作。1.心中想一想最近一次和你伴侣或其他人冲突的时候,你觉得被亏待、误解、伤害的感觉。2.承认被亏待是什么感觉,尤其是随之而来的愤怒或挫折感。3.感觉愤怒或挫折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像什么?有什么可恶之人的形象浮现出来?(举例来说,你可能视对方为冷漠、敌意、侵略、拒绝、遗弃或控制。)4.现在问你自己:这可恶之人的形象你是如何熟悉,甚至熟悉了一辈子?它让你忆起童年的什么往事?认识到这可恶之人的形象由过去而来,看看你能否将这形象从你现在面对的这个人身上拿走。此人与可恶之人的形象分家之后,你再看他像什么?